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炽热夏光gl 作者:易痕 文案 简单的故事,大幅的心理描写,故事背景校园。第一人称描写不用双引号,主角总想吐槽点什么,算是三角恋,结局he。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瑾,季子,张宁 ┃ 配角:韩,岚,一群老师及学生 ┃ 其它:顺其自然 ================== ☆、贵州   直到学校放假的通知下达后,我才惊觉,已经七月初了。   而这个七月初,我满一年的教师生涯也随之结束。老实讲,我也并非完全舍不得。但离任的要求也的确是我提出来的。   早在一个月之前,我就已经向用人单任递交了辞职信。虽然离职之心早已定下,我却迟迟没有向我的学生们说明。   该死的优柔寡断!   我甚至有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群学生。尽管我只教了她们一年,但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还是让我们积累了一定的感情。我一向不喜欢辞别,一贯如此。   然而时间匆匆流逝,没有给我再拖延的机会。7月1号那天正好赶上了周五,下周就是期末考,也就意味着这是我在这个学校最后一次上课。   我现在在高一某个非重点班教语文。老实说拿着师范的毕业证和高中教师资格证,我完全可以选择留在南宁或者钦州,毕竟那里我多少有些亲切,不至于举目无亲。但我却来了贵州。如果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我深藏于心的秘密。   周五的时侯,我的课在第一节。我记得那天我穿了件黑色的宽松衣衫,配牛仔裤和帆布鞋,素面朝天,不像个老师倒像个学生。难怪校警总是怀疑我的身份。   我想起她对我们抱怨过,我长得很像学生吗?她说,你们学校的校警老是不让我出去,非要我出示教师证。还不止一次咧。她还说,我换件衣服他又不认识我了。   想起这些小事,总能让我不由自主微笑。然而当我走到教室门口时,神游的思绪回归大脑,我竟有些紧张。   我在紧张什么呢?我在心里哧笑一下自己,木着一张脸进来了。   她们当然已经习惯了我的冷面孔,并对此毫无畏惧。这自然是因为她们清楚的了解我的为人处事,不会对她们做什么。我是个很容易和人交朋友的人,但几乎不深交,我可以和你谈天说地聊八卦,但就是不谈私事。   还真是有持无恐。我站在讲台上闲闲的想着,也不知道她们的下一任老师会不会也像我一样?   上课。我说。   班上安静下来,学生们松松散散的站起来。老师好。她们说。   突然间,莫名的欲泣感油然而生。我得于同样清楚的知道,无论我如何费尽心思的暗示自己是个冷漠的人,但骨子里还是重感情的。只是一直以来我都掩饰的很好,在朋友眼中我就是个独来独往毫无生气的那么一个人。   同学们坐下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我扫了眼这群学生,下周就要考试了,你们有信心吗?我调整情绪问道。   有!   嗯,自己复习吧。我拉了张凳子坐下,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间教室。和大多数教室一样没什么区别。保养良好的白漆墙面,水泥砌成的地面,桌子上的书籍高高叠起,人头耸动。教室背后的黑板上画着雷锋日的海板。随后我把目光放在了学生身上。   她们虽然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勤奋的。我想起以前我的班级,每次一迈进教室总有一种懒散的气息,不单单是个人。不论何时路过你都能找到一个玩手机的——学校对手机的管理并不严格——而我也曾是这其中的一员。   老师,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怎么了?说话的是坐在第一列的一个女生,很有文艺气息的一位女生,同时也是我的科代表,最有持无恐的家伙,也只有她敢于打破我的沉思。   没什么。我说,此刻的她正在看一张卷子,周三我讲解过的那张。好好复习,别说话。   我都看的差不多了。她无视我的话,继续说:老师,我听数学老师说,你要走了?   我一愣,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就这么直白的被提了出来,数学老师这个大嘴巴!事到如此,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我大方的承认。   为什么?她看着我说,眼里有种不舍与不解的神色,不仅是她,其余的同学也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我。   我感觉手心有点冒汗,而头顶的摇头扇还在轻微的响动着。贵州的夏天不算太热,何况现在还早。   我想回去了。我简单的说。她们却不依不饶的追问。这大概也是她们唯一一次有机会追问我的私事。我从不在她们面前谈私事。她们只知道我毕业于广西,然后便来了这里。就连来此的原因也被我胡乱的敷衍过去。   好啦,就算我走了你们还会有下一个老师的,相信那人会比我更好。我试图活跃气氛,按以往的经验,若不阻止接下来必然哭哭啼啼,而我最讨厌这样。我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别这么伤感了。   那老师你什么时候走?我们去送你。课代表固执的重复这句话,在被我刻意忽视了三次之后我就知道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了。   你们考完试后。   老师你号码多少?我们想你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另一位女生说。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手机里静静躺着的那个号码,我从没试图拨打过。有些人离开之后就失去了交谈的机会了,无论你有多想着她念着她,最后还是妥协于找不到话题,而老死不相往来。   但我还是给了号码她们,打不打是她们的事,接不接是我的事。   似乎我心里的话被窥见了,还是那个有持无恐的课代表。老师我们还是加好友吧,你可不能屏蔽我们。   我深感无力的看着她们,这群年少的学生,总是那么天真,不过这样也好。不知不觉间,下课了。临走前我叫声课代表的名字,说,放学后去我办公室一趟。   我有东西想要送给她,从第一次在吉他社——住我隔壁的音乐老师硬拉我去的——见到她时,这个想法一直没变过。因为我有一把和她相似的吉他,相样的圆角木吉他。而这二者的区别自然是在于质量。对我来说,重新买一把是很容易的事,我还是有这个资本的。   因为接下来没有我的课了,我直接回了职工宿舍,打算补上早餐再去办公室等她。学校给我安排在二楼,这也好,省了我爬楼梯。推开门,一眼就能看见我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吉他包,黑色的。小个的是尤克里里。木吉他是我在来贵州时才买的,中等质量,还算新,只是被我崩断了几根弦。   我想起放在广西家里的另一把吉他,突然明白了一个我一直逃避的事实——我根本没打算在这里长留。否则也不会把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吉他留在那里。   算了,现在还来考虑这些有什么用?我在心里对自己如此说道,反正下周我就走了。一想到这快能见到我的吉他,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从我发现我所喜欢的东西,甚至于连性取向都和别人不同时,我就决定和吉他相互依存。这样固然有几分自闭的趋势,但除了孤芳自赏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已经放弃了去寻找同道中人的想法,于我而言,发展一段新友谊很难。   而我很了解我身边的人,大多很愚昧。我不能也不敢和她们诉说内心的苦楚,这是现实,本就无可厚非。   正当我沉浸在思维带来的陷阱时,买菜归来的音乐老师直接推门而入。此人有两大爱好,音乐和美食,前者她做的很好,但后者就有所欠缺。于是她便长期来我家蹭饭。事实上,我无法想象气质优雅动人,酷爱穿长裙的她去到市场和一群大爷大妈讨价还价的场景。   瑾,早餐打算做什么?她把手中的菜递给我,笑眯眯道。   煮粥。我淡然道,天气有点闷,不想吃东西。   最后我还是妥协的给她做了菜,而自己捧着剩余的边角料,鸡丝粥喝着。只是不知道这该算做早餐还是午餐。   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我去送你?粥喝到一半她突然问我。   怎么今天谁都问我什么时候走?我在心里无奈一笑,说:学生们考完试后。   少来。她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偷溜走。你呀,总爱玩这种文字游戏。   我咧嘴一笑,故意装傻。谁让我是语文老师呢?我说。   离开宿舍楼我看了眼时间,离放学还早。我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逛一下这个大山里的学校。学校建校大约有四五十年的历史,生源还算不错,整体设施也基本完善。我不由的想起了我的母校,那间硬件设备什么都不完善的学校,说这话绝对不算夸张。母校连标准的四百米跑道都没有……   老师,老师!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一惊,来人正是我的课代表。此时我正坐在一颗树下,忘却了时间,原来已经放学了。想必她是在去办公室的途中看见了发呆的我。   老师?她又叫了我一声。   嗯,刚才在发呆没注意。呃……你跟我来吧。我站起来,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哦了声,并肩跟我同行。我们一路无语,所幸很快就到了宿舍楼。   老师,我们要去你宿舍吗?站在楼下时,她停下脚步问我。   嗯。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任务要给我呢。她轻声道。即使不看她,我也能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真是的,我有这么可怕吗?   据我猜测,蹭完饭的音乐老师应该走了。果然宿舍里已经空无一人。我领着她来到桌前,我注意到她看见吉他时的欣喜以及蠢蠢欲动的动作。   送给你。我说。   啊?   吉他。   这……不太好吧。她犹犹豫豫。   有什么不好。我继续装傻,反正我也要离开了,拿着它我还嫌麻烦呢。我看着她说。   可是……   放心,我没有同情你的意思。我看向她的手,她的手掌宽而且厚,指尖有很多磨损。坦白讲那不像是女孩子的手。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知道你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就当是我对你努力的奖励怎么样?   我看到她眼眶一下红了,果然是个容易感动的孩子。她哽咽一下,小声的说:谢谢。   我站在离她不过一米的地方,只笑不语。这时的我完全没想到这件在我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会在这个少女心里留下什么。谁让我是个按心情办事的家伙。   老师。她没看我,似乎在凝视着什么。   嗯?   我可以……   可以。我本以为她是要看看吉他,却没想到她给了我一个简短的拥抱,真的很短,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气息已经消散。 ☆、广西   最后来送我的只有音乐老师,因为,她有车。而那群学生,她们应该在考数学。我只说考完试,可没说考完什么试。   打包行李的时候她问我吉他呢?   送人了。我靠在车座椅上回答她。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多少有些不舍。但好过我刚到这里时的无助感。我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有勇气来这里的,因为从小我对外出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我把它称为出门恐惧症。其实追根究底只是源于我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什么?她惊讶的看着我,随既撇嘴,我都窥视那把吉他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送我?她说这话时,有种耍赖皮的味道。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也窥视你那把吉他好久了,你为什么不送我?   那是我的宝贝,怎么可以轻易送人!她高声强调道。   可那不是我的宝贝。我说,一句话概括了所有。   等红灯的时候,她突然转头对我说:所以,这里没有什么是你留恋的,对吗?   我看了她半秒,她的眼睛里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对。我说。   呵。   之后去机场的路上,她都没和我交谈过,只是随手放了首轻音乐。她的车里只有这种类型的音乐,柔和的让人昏昏欲睡。但我头脑清清的很。我想起了周五那天,她给了我一个拥抱后,一个人兴高采烈的弹奏吉他,她说:老师我要送你一首歌。   旋律有些熟悉,是周杰伦的回到过去,但前面的歌词又有点不像,应该是另一首别人改编过的。大部分歌词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段大概是这样唱的:绿色黑板消逝墨香刻着梦想回望当初许的誓言褪色如入水旧裳断橡皮擦不净痕迹忆残铅笔在卷纸浸下希望……想回到过去……想看你看的世界想在你梦的画面   到机场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那时人不算多。   瑾,以后到了那边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哦,有什么好听的曲子也要弹给我听……音乐老师在我旁边絮絮不止,我心不在焉的听着,终于等来了广播播报我所搭乘的航班号   好了。我说,我该走了。保重。   得,看你那不耐烦的样。她哼唧道,也突然一把抱住我,与科代表不同的是,她身上的香水味迅急的侵入我的鼻腔。我听见她低声说:以后没我督促,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这么不开心。保重。   我想反驳她,我没有总是不开心,但又觉得无从反驳。不是表面上笑的多灿烂,心里就有多阳光。我们早已习惯戴着面具生活,而那些能看穿我们的,我们称之为知已。可惜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但不管怎么说,她的话还是让我感觉到心里一阵温暖。   嗯。我点头道。拿着票走进检票口,走了一段路后我忍不住回头看她,她还没走。穿着长裙的她安静的站在人群中,也许在看我,也许没有。她那单薄的身影漾出一丝伤感的气息。我本想给她一个微笑,却也没有做到。   我不知道此刻的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但换做是我,恐怕早已泪流满面。所以,我讨厌送别。   我望着舷窗外的大气层,不思不想的发呆了很久。思维突然滑到了那两个拥抱中,记忆中就算是亲人也很少抱我,这大概是因为我总是一幅不高兴的样子。我摸摸自己的脸,多少有点明白是为什么了。   到达南宁已经四点多,坐飞机不过一个多小时而已。的确不算太远。   我在南宁逗留了几天,没有去找旅馆,而是暂住在大学宿友的家中,我们至今还保持着联系。在这里读大学的四年里,三个宿友就属我们关系最好,因为她是第一个打破我坚固的冷漠外表的人。   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我还在机场里,守着自已的机李箱以及尤克里里等她来接我。在等待中我突然发觉,在我身边的人都是有钱人,只有我一个好死不赖的活着。   二十分钟后,她来了。韩,我的好友之一。她和去年寒假时我见到她时没什么变化。只是和我相比,她的穿衣风格更成熟,实际上她比我小了八个月。   等久了吧?路上堵车。她歉意的看着我,语气诚恳。二十分钟不算长的时间,在这期间,我已经和音乐老师报好了平安。   我看着她的脸,依然明媚动人的她却透出那么一点疲惫。想来是因为我的突然到访打破她的计划。人非草本。我很想抱她那么一下,而她似乎也想来那么一下子,但最后我们都没动,我甚至都没站起来。只是把隔在箱子上的下巴移开,说:没事,也不是很久。   瑾,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嗯。   她笑了起来,看起来心情不错。欢迎回来。   我也跟着笑起来。   她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拎起我的尤克里里,很珍爱的看了一眼。忘了说,这是她送我的。   瑾,很久没听你唱歌了,回家要唱一首给我听!   前不久不是才给你听过吗?在网上。我懒洋洋道。   那怎么能一样,我要听现场的。   好吧好吧。我叹了口气。事实上,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个很没主见对别人几乎有求必应的人。可能我长了张很漠然的脸吧,很多人都止步于我伪装的外壳上。   之后我们出了机场,很快就见到了她的那辆白色小车,当然,那是她爸的。这家伙和我一样是位老师,在南宁某高中教历史。当年人称从古墓里爬出来的美女,这当然是从她的长相以及知识中得出的。   这次住你家不打扰吧?   没事,不打扰。我爸妈早就想见你了。   哦?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想来一定是她在家人面前常提起我的缘故。果然她说,谁让你这么特别,让我总爱和爸妈说起你。   特别吗?我不觉得,我倒觉得自己无趣的很。   怎么会,在我心里你最特别。   我没再说什么,恐怕她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贫富的差异。   又是在等红灯的时候,她转头问我,对了,你这次打算去哪里教书?来我们学校吗?   我沉默片刻,告诉她,我想回高中的母校。   啊?为什么?她看起来十分吃惊,我还以为你会留在南宁或者钦州。   你就当我念旧吧。我说,说这话时心里有点惆怅,想怀念的那个人都不在这儿了,还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不过至于不留在南宁的原因,我给出的解释是这样的:相比大城市的繁华,我更喜欢在小镇上穿着拖鞋到处跑。   听完我的话,她爽朗的大笑起来。瑾,我就说你很特别嘛。   我不置可否。快到她家时,我才想起来,是不是要买点礼品什么的?我对上门做客的讲究一向没什么概念,因为我很少出门。   不用,送礼多见外。她摆摆手道。   最后我两手空空的去了。见到韩的父母时,两位老人家果然没有介意我的无礼,很是热情,不停的嘘寒问暖。我握着韩递给我的果汁,那种想哭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自从父母去世后,我有多久没感受到这种家庭的温暖了?   我读初一时,他们因为一次车祸双双去世,本来那辆车上也应该有我的,但我那天突然生病躲过了劫。但我到觉得,更大的一个劫已经在等我了。   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小孩住一幢三层的空荡荡的房子,特别那里还充斥了回忆,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后来在外地打工知道此事的大伯回来了,他替我料理了父母的后事。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拒绝了。走之前,他给我安排了住校,并把我家的房子租了出去。就这样,我靠着父母生前留下的一点遗产和租金一直到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个小镇。   恍惚间,韩的父母对韩说,你明天没什么事的话就和小瑾出去耍吧。   行,我正好这么打算。瑾,你说呢?韩就坐在我旁边,带着笑意问我。   嗯。我想去大学看看。我垂眼睛,那句出去耍莫名的驱散了我一半的感伤,在贵州待了快一年,平时和别人说话也都是用普通话。如今突然听到这样一句熟悉的口音,还挺怀念的。   猜到了。她笑着说,韩的父母也跟着笑,片刻后他们问我,小瑾喜欢吃什么菜?   我这才意识到,快到晚餐的时间了。   我不挑食的。我愣了一下才回道,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只要不是没味或者味道太奇怪的,我都可以接受。高中住宿那几年,学校的伙食让我无从选择。   两位老人出去了,他们一走我就拉过韩。让你父母去买菜没问题吗?   放心吧,这附近有个市场。再说了,总不能让你这个客人去吧?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幅理所应当的说,丝毫没把自己算进去。我只有无言以对,因为她无法体会我的感受。当然,如果可以,我情愿她一辈子都不要体会。如果可以的话。   不说他们了。瑾,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可你总不跟我说实话要不就敷衍我。这次你可逃不掉了。   我那有敷衍你。我试图辩解,然而她一个眼神射过来我就知道我输了,谁让我是个不善长说谎的人。之前在电话里还可以随时找借口挂机,现在……我又叹了口气。   如她所愿,我把在贵州那一年发生的事挑了些讲给她听。看的出来她很感兴趣,时不时会插上几句。最后当我说起我的科代表时,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复杂了起来。   什么感觉?她挑眉问我,回到过去。   没什么感觉,她唱的挺好听的。我诚实道,这首歌还是我推荐给她的,虽然我更喜欢英文歌。总的来说,我对情感这方面迟钝的很。   装傻。   我没有。   小姑娘都想回到过去,再抱你一次了,还什么感觉都没有?行啊,瑾,你魅力不错啊。   我顿时知道她想说什么,很不屑的哼了一声,你想太多了。   哦?那你为什么连吉他都送给她了?韩不服气,又说。   我不是说了吗,带回来麻烦。总之,我们的关系绝对不是像你想的一样。 ☆、南宁   回到南宁的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大学母校。当然,在此之前,我们去吃了碗正宗的老友粉。   坐在一家有着几十年历史的小店里,周围是同样等着吃粉的人,各个年龄层都有。南宁这地方湿热,来上那么一碗酸辣的老友粉再合适不过。南宁人认为酸辣可口的老友粉夏天吃着开胃,冬天吃着驱寒。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店主炒配料的全过程。其实要辨别老友粉是不是正宗,看配料就能大概知道了。猪肉一定是生炒,必加蒜、豆豉和酸笋,酸笋一定是切成丝的等等。   而韩在我对面百无聊赖,于是把目光投向了我。瑾,我发现你变白了耶。   气候不同而已。我淡然道,再过几个月我就黑回来了。得出这个结论有很多实例佐证。比如,那些去广东打工的人,刚回来时的确比以前白,但他们通常维持不了多久。广西亚热带的炽热阳光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粉很快就上来了,很熟悉的味道。我们结束了交谈。吃到一半的时候,韩突然盯着我看,然后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我奇怪的看她。   笑你啊,谁吃粉会先吃完配菜的。她往我碗里看,里面只剩下猪肉和葱蒜以及河粉。我是不喜欢猪肉的。   我喜欢,你管锦多做麽也。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可能是回到了广西,可能是因为和韩在一起,又可能是因为周围都是大声说白话的人。我竟也脱口而出的。不过,我不是南宁人,音调有些不同。   韩也愣住了,瞪大眼睛看我,惊奇的说,原来瑾你也会说白话啊!   我无语,虽然我说普通话的时间比较多,但好歹我也是广西人吧。   而显然,韩对此表现出巨大的探究精神,去往大学的路上依然追着我问个不同,比如,瑾,我说这句话你听得懂吗?等等白痴的问题。   和韩在一起,真的很放松。   我们一起走在树阴下,七月份的天,太阳早已高升,炙烤着路上的行人。在我背后冒出热汗之后,大学的校门口出现在眼前。我想起高中我那位似乎什么都知道一点的同桌,她说,你知道吗?南宁被称为绿城,就是因为这里大学多,大学里树多。   对于这个说法,我也没去探究到底对不对。   校卫如我所料的拦住了我们,最后还是韩说明了我们校友的身份再加软磨硬泡,他才让我们进的。因为这个时候,学校还有学生没放假。   瑾,你还记得不?以前我们想出去那个老头总是不让,每次都是我在求他,而你总是呆呆的站在一旁。   我在心里庆幸她终于放弃了之前那个话题。是啊,你主外我主内嘛。我半开玩笑道,说完却觉得有点突兀了。因为昨晚睡前她对我说:瑾,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那时,我们正躺在同一张床上。虽然我是个不习惯和别人有身体接触的人,但韩在大学那四年已经让我习惯了她的存在。   嗯,然后呢?   喂,你一幅不感兴趣的样子也太不关心我了吧。她抱着枕头,不满道,可我却能察觉她明显低沉下去的嗓音。   好吧,你跟我说一下,你喜欢上谁了?   我们学校的。她欲言又止道。   然后?   一个男生。   我沉默,她说一个男生,学校里除了老师还有什么?总不能是食堂员工吧。   瑾,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应该?她转过脸来看我,眼里十分迷惘。这时的她显得很脆弱。   还好,我没什么看法。只是……我诚恳的看着她,你要想清楚了,其实,你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可以等等。   那男生出了校门,或许就没这么多偏见了吧。我在心里说道。   韩看了我半响,眼角终于滑下积蓄以久的泪。其实我也这么想,她说,他就快高三了。   嗯。   后来的十几分钟里,韩向我简短的说了她和男生之间的事。故事真的很短,我甚至不能从中辨别出韩对那男生的真实感觉。但我想,她是真的喜欢他,不然也不会和我谈起这件事。   故事的未尾,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我说,谢谢你听我说这些,那段时间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也不敢和别人说。我怕……可是,瑾,我真的没有看错人。   我当然知道她怕什么,这时的她和当初的我有多像,可我没她那么幸运,没有像她一样遇到这么一个我。   对了,瑾,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真服了她了,解决完自己的事就来八卦我吗?不过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一如既往。   没有。我说,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我算不上是因为那个人的。我对她,仅仅是怀念,怀念那段开怀大笑的时光。   真的没有吗?她也一如既往的怀疑我,随后,韩换了个问法。那有没有人喜欢你?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   虽然下午我信誓旦旦的说,我和科代表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但这也是我个人的片面观点。韩的话让我不得不正视某些背面的事实。但后来我觉得,这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离开了不是吗?   想这些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图书馆的旁,门口还能看见出入的大学生。韩的声音把我从昨晚拉回现实,我总会出神,她早已见怪不怪。   我还记得大学时,去图书馆找你总能逮到你。   我微笑,图书馆的书总是在招唤我。我说。事实上,是因为我所在的小镇没有图书馆,而就算是学校的图书馆和阅览室也不能长待,每次借书也只能借一本而已。而在大学里,只要没课,我都能在里面读书,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   是啊,而且你每次还都坐同一块区域的位置。   这不,为了方便你找我嘛。我嬉皮笑脸道,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因为我们不能进去,很快就走了。我们继续沿着人行道走,学校很大。而我觉得最不合理的就是宿舍和食堂在相反的方向。这不是刚吃饱就消化掉的结果吗?   我们路过了篮球场,里面人很多,热闹似乎能透过空气传播到我们这里。   我们继续走,几乎每遇到一个教学区,韩就能说出当年在那里发生的趣事。而我的记忆却停在了图书馆里满溢的书香,窗外火辣刺眼的阳光里。   最后逛到了我们宿舍楼下,很多回宿舍的女学生对我们根本没有丝毫怀疑。我看向最左边四楼楼层的位置,那里住进了新的学生,挂上了属于她们的东西。   我对韩说:我们走吧。   啊?这么快?她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嗯。走吧。我有点心累,跟随着韩一幕幕的回忆着大学时光,回忆是件很神奇的事,它会自动剔除那些不美好的,美化你的过去。就好像当初在你看来罪不可恕的事,现在却能一笑而过。   或许这就叫成熟。   越长大,我们心境越成熟,再也不会像学生时代一样为一些小事冷眉而对。因为你突然迈入人心叵测的社会,才发现当初的小打小闹是多么的难得。   中午的时候,我们赶在饭点之前回到了韩家。路上我们还去买了点水果,这个季节正是热带水果上市的时候。可惜,我回来的太晚了,荔枝已经很少见了,而龙眼大部分还没成熟。虽然外地也有买,但毕竟太贵,不是我能消费的起的。后来我们买了红心的火龙果、桃子、芒果和黄皮,满满的两大袋。   没事,我家冰箱里冻着荔枝呢。就等你回来了。韩似乎看出我的遗憾,安慰道。我提着水果,而她两手空空,虽然是她付钱。   韩的父亲不知去哪没在家,而韩母一见到那两大袋水果直说我太客气了。   没什么。我装傻道,反正不是我付钱。而韩也不拆穿这个不值一提的谎言,恐怕她说了,挨念叨的人就是她了。   吃过午饭,韩果然变出了冰冻过的荔枝,不过因为放太久了,还不能立刻吃。韩说,昨晚她也忘了,不然早就能吃了。   我给了她一个微笑。   瑾,你能不这样笑么?韩夸张的揉揉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说。我不理她。韩母倒是在一旁慈爱的看着我们两个玩闹,韩母说:小瑾啊,你不知道前段时间这孩子天天跟谁欠她钱似的,那小脸拉的。   妈!韩低低的叫了一句,拉着我进了她房间里。韩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笑意。我昨晚也忘了让你唱歌了,你快唱,唱完给你吃荔枝。   我哼了声,还是乖乖的拿过尤克里里。打开黑色小包,小巧可爱的尤克里里展现在我们面前。虽然它被称为最简单的乐器,但我这个愚人还是花费了一点时间来学会它。之前刚学吉他时更加,指尖上的茧褪了一批又一批——虽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洗衣粉的威力——我才勉强学会。   我只弹我不唱。我在她旁边坐下,事先说道。   不行!她一把搂住我的脖颈,威胁道:不然我就不让你吃荔枝。   ……你赢了。我拍了下她的手,达到目的她见好就收。要听什么?我说。   听你原创的。   我没有原创的。   那即兴的。   我不回答她,顾自开始。当然最后我一个字都没有唱。   韩在我演奏完后拿过我的尤克里里,看的出来她很满意。算了,她说,看在你又进步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了。   我往后一躺,看着她家的天花板。对我来说,任何努力都是为了之后的成功,而成功之后,之前的努力也就没必要提起了,给她们看看我的指尖就能说明一切问题。然而成功对我来还是有那么一步之遥。   韩这个新手,特别是忍受不了指尖疼痛的新手摆弄了几下就又没兴趣了,放在了一旁。她撑着下巴看我,瑾,既然你的吉他送人了,不如我再送你一把?想要什么的?民瑶还是古典?圆角还是缺角?原木还是有颜色的?   托我的福,这家伙还是懂点毛皮。   我翻了个身,说,我现在只想午睡。 ☆、小董   在南宁待了一周后,也就是七月十一号那天,我乖车回到了镇上。韩没有来送我,不是因为我的拒绝,因为按她的个性来说,她只管做她的,你接不接受就又是一回事了,可以说与我恰恰相反。   很多事放在心里越久我就越失去把它实现的勇气,以至于我失去了很多。   韩没能来送我是因为,此刻她应该还在房间呼呼大睡着,她喝醉后总是这样,倒头就睡叫都叫不醒。我曾见过不少耍酒疯的人,深深觉得她的酒品也算是好的了。   我离开南宁的前一晚,我们在她家的阳光上喝了一晚的酒,冰的很彻底的啤酒,吃着夜市买来的烧烤,天南地北的聊着天。夏季的风,至少夜晚的风吹拂在身上还是很惬意的。这个城市的夜景也同许多城市一样,万家灯火,炫丽繁华。南宁作为广西首府,这个充满了现代化气息的城市,却也失掉了自己的特点。   我酒量不好,陪她喝了一杯之后改喝果汁。那时的韩喝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她喝酒不上脸,反倒是我上脸,脸颊通红一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脚边的空酒瓶是我留下的。虽然名义上是我的欢送会,但我知道,韩就是想找个机会发泄一下心中的苦楚。   瑾。她突然小小声的唤了我一声,那时的我正靠在墙壁上,双腿自然伸展,侧着脸看灯光外的街道。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小区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路灯下的飞蛾若隐若现,它是不是真的在寻找温暖呢?在那橘黄的假象的温暖里。   有时我真羡慕你。她一个人絮絮的说,可以做到对周围的事毫无在乎,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做到呢?   我侧过脸去看她,她的眼神在夜色中十分朦胧,神色慵懒如猫,我想她是真的醉了。   其实那也不好。我轻声说,我深知对一切事物失去兴趣的可怕,就如同同时失了对生命的渴望,对生活的乐趣。到那时,整个人虽然依旧忙忙碌碌,却与行尸走肉无异。不过还好,我还有吉他。在这个冷漠的世界总算还有点留恋。   想起吉他多少让我有点欣慰,当即我就决定第二天回去。   我在江南总站买了票,没有特定的班次,只要在下午六点前使用就可以了。从南宁到小董镇,如果不堵车的话,只需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在车站买了包话梅打算在车上消磨时间,同时也给韩发了条短信告知她我的离去。   我上车时车上只有一对父子,于是我得以选择座位。我习惯坐窗边,这次也不例外。在车上等司机开车时,我不禁想起了第一次来南宁的经历,也是我独自一人。   因为是开学日,学生和学生家人特别多,人潮拥挤,吵闹而且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那天和往常一样天气热厉害,和其他人相比,那些大包小包还带着家长的人相比,我一个人就显得孤零零多了。好在寒暑假我都会去大伯家暂住,搭车什么的也算是有经验了。   我和一群不认识的人一起拖着行李去最近的公车站。公车上的空调开了和没开似的,且因为堵车司机经常刹车,和我一样没座位的人随着车前后摆晃,手臂几乎酸掉。   就在我沉浸在往事里,车开了。我含了颗话梅在嘴里,戴上耳机过滤掉那些不雅的粗俗的本地话,我承认,白话里有很多粗俗的字眼,这也是我很少说它的原因。耳机上传来的熟悉的英文歌,多少让我心境平和下来,我又开始陷入沉思。   我知道,经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颠簸——因为回去的路实在烂的厉害——之后,我就回到小董了。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今后我要在那继续生活的地方。   汽车停在了离中学不远的地方,那是我的母校亦是我今后要工作的地方。下车时,阵阵热浪扑面而来,我几乎睁不开眼。刺目的阳光带着炙热的温度,同时也带着一种我所熟悉的不可言说的味道。或许这就是故乡所带给游子的感触。   待适应后,我抬头望天,大片大片的湛蓝色,很少有云。凝视这样的天总能让人心境安逸平和。   路过学校时,我不禁停下脚步。隔着一条路的距离看它,人群的喧闹、汽车的喧哗被我排除在外,回忆把我和母校紧紧的绑在了一起。可惜,学校已经放假了,北门紧闭,只有南门开着,就算不去看我也知道。我本想去进去看看,但想到带着行李不方便,再加上要从南门进入还要绕一段路也就放弃了。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我想。   尽管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但也没有特意费心去记那些路名。我只知道怎么走,从不记要经过的路名。   我的家在城东菜市场的正北边,那里有一大片住宅区以及夜摊,每到晚上都聚满了来喝酒的男人,从摊边成山般推积的啤酒瓶可以看出。   我到的时候是早上十点左右,这里从五月份开始就算是进入了夏季,早晨七点多的阳光开始显露威力,何况现在?还在这条路上种满了高大的树木,具体名称我不知道,只知道那种树会结出外形很像芒果,体形却十分小的果实。我把它称为小芒果,可以吃。六月中旬左右,这些树就会挂满小芒果,但因为太高,只能等着它自己掉下来。我曾在一天风大的下午见过它们像下雨一样砸落。漾出一阵阵芒果香。   小董这地方,种的多是果树,至于果实属于谁,我就不得而知了。   很快,我来了十字路口,我们这里的人多称为板城路口。从我这个方向看,西面是去板城镇的,东面则是这个小镇夜晚摆摊买烧烤最多的地方,白天则是摆水果。我想起以前,冬天最冷的时候,每次路过那里都是一派火热的气息。当然,那时我是和家人在一起的。   我往城东菜市走去,不下雨的时候路面多少整洁点。一道下雨,路面满是黑漆漆、黏糊糊的东西。路的两旁是一些水果商贩,和杂货店。因为不是饭点什么的,很少有人光顾,而她们也是一幅懒洋洋的样子。   从一开始回到这里我就能察觉出这里的生活节奏变慢了。这大概也是很多人从城市搬回镇上的原因。当然,她们绝不会选择像这种落后的小镇,至少也要选个风景优美的地方。   经过二十分钟的步行,我终于到达了家门口。这些我的后背早已湿了大半,好在我穿着黑衣不明显。我看见我家,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涌上心头,涩涩的。那是一幢双户口的三层小楼,外面没有贴瓷砖,只刷了层白漆,而现在日晒雨淋的,有些比较潮湿的墙面已经变成了青灰色,一种破败的感觉。镇上的地价比城市便宜的多,更何况这房子少说也是二十五年前的了。说句良心话,以前的房子很多都比现在坚固。   自从在学校住宿之后,我偶尔会回家放点换季的衣服被褥之外,真的很少回去了。而去了贵州之后,我已经一年没回过家了。   我家的租客一共有两家人,一家租一层。一样的大门敞开,一个面容黝黑男人正在修着机车,黑色的机油流敞在地上。我不由的皱眉。   我是不管这个事的,丝毫不知道一楼的租客已经换人。我只知道我的□□每个月都会有一笔钱汇入,有时会晚那么几天。   妹子,你稳喃?他看见我后说。   他问我找谁,他说着不知周边那个村的村话问我。我很庆幸我们学校里到处都是不同地方口音的人,虽然我不会说他们的话,但我会听。   我说我是这房子的主人。他惊讶了一下说,房东不是一个中年男人吗?   我想他说的是大伯。于是我给大伯打了电话。大伯跟他解释清楚后,中年人对我抱歉一笑,说,不好意思,之前租房是找他签的合同还以为房主是他。   没事。我冷淡道。   然后他跟我说,他家一共有四口人,女的去上班了,两个小孩不知去哪玩了。我简单的附和几句,撇下中年人独自上楼。   以前没租给别人我不觉得这房子有什么,但现在,这房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玄关,从一楼上到三楼时可以看尽二楼的构造。饭点时甚至连人家吃什么饭都一清二楚。好在,我住三楼。   两楼的租客是两夫妻,年龄大概都在三十岁左右。我和他们只见过几次。   除了楼道,三楼几乎落满了灰尘。我知道她们都遵守着三楼不准随便进入的铁令。我把行李放在楼道口,一步一步的缓缓的走着,浮尘因我的动作而惊忧,像有生命般飞舞。我打开门卧室门,以前这里有三间房间,但父母去世后,我便把其它两间当作了储物间,里面既有父母的遗物,也有已经生了锈的儿童自行车,后座三个轮子的那种。   我打开的是我的房间,因为长久的不通风,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我只好捂着鼻子去开窗通风。从窗户的角度看去,可以看见其他的居民楼以及房间前边种的各种树木。   我的房间还保持着上个世纪九个年代的审美观,所有家具都是漆了厚重包漆的实木家具,上面同样落满了灰,墙角蜘蛛网集结。简直像一间长年没人居住的鬼屋,老家具所带来的年代感让我觉得压抑的很。我叹了口气,为接下来几天沉重劳累的大扫除而叹气。   但现在还不是我苦恼的时候,我要去看我放在红木衣柜角落里的吉他。为了防潮防虫,我在里面放了几颗樟脑丸,现在除了气味什么都没留下。   吉他静静的竖立在角落,也是黑色的吉他包。在若大且空旷衣柜里尤为孤寂。看到它的一瞬间,我竟不知不觉哭了。 ☆、旧物   若不是我的手机孜孜作响,我想我还会保持着目前的状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我知道不是因为吉他,而是因为其他的什么,让我失控的那一瞬间的感觉。   手机停了一次没隔几秒又重新响起,我回过神来,没能我说话对方直接一阵急吼,对方说,行啊你!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就滚了,还拿不拿姐们当姐妹了!   我默默的把手机举远,不说话。韩现在肯定是刚起床,脾气暴的很,她也肯定是看见短信就来质问我。我脑海中不由的想象出她那幅还没睡醒却气急败坏的表情。可惜我现在没心情和她说话,我坐在衣柜里,手抚上吉他包,略硬的质感。   喂,喂?等了半分钟见我依然没吭声,她沉不住气的说。   嗯。   嗯什么嗯,你不打算给我解释?   我跟你说了呀,短信不就是嘛。我装傻。   本以为她会继续挤兑我什么的,却没想到她注意到我低沉下来的嗓音。我们毕竟是相处五年的朋友,这代表什么她自然知道。韩在那边发出一阵窸窣的细碎声音,我猜她在抓头发。随后她换回正常的声音,说,   瑾,你声音不对,是不是睹物思人了?   差不多吧。我没否认,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我说,回到这里我想起了很多,不仅有悲伤也有欢喜。都是我的过去我的经历,就像在看一部老电影一样……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我听到她轻轻叹息一声,她说,瑾我知道,我知道的。所以才想陪你一起回去的,至少有个人陪着你也好过你自己面对。   我不由的微笑,尽管她看不见。我只是想表达出来,心里某种欲泣的情绪被她的话所驱散。我本就是个容易受外界变化所影响的人。所以我既讨厌热闹又不得不借助热闹暂时忘却某些事。   我们彼时沉默了半分钟,手机通话似乎把时间拉长了,变缓了。所有的情绪似乎也被看不见的微风抚平。我们心照不宣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你到家了没?她问道。   到了。我含着笑意道。刚想大扫除的,你的电话来的真及时。   哼,好心没好报。她气哼哼道,算了,我还头疼着呢,你慢慢打扫,我再睡会。   挂了电话我随手搁置,盯着吉他包出神。它是我高一时用那年的压岁钱买的,价格具体多少忘了,但不会超过两百。一把新手入门的吉他。小董没有琴行,直到现在也没有。这是我托一同学从钦州买回来的。当时只配了一个薄薄的吉他包,若干弦以及一本入门级教材。   现在它大概不能再用了。就算被我保存良好,也只剩精致的外壳了。事实上,收到吉他的两个星期后我才发现它的缺点。毕竟当时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我只是单纯的练和弦,几乎没完整弹奏过一首曲。因为有段时候我不知道吉他谱上所标的字母代表什么,后面我才知道P为拨弦,S为滑弦,H为击弦。   大学时,我改练起了尤克里里,因为有了吉他的基础,学起来比较容易。只是后来我发现,尤克里里比较适合演奏节奏轻快的曲子。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吉他。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而我也终于鼓起勇气看它一眼。或许对别人来说不就是一把破吉他吗?有什么好纠结的。但与我而言,它是整个青葱岁月的寄托。   寂静的房间,拉链的声音混合着一点我的呼吸声。白色的吉他露了出来。广西是个炎热潮湿的地方,特别是三四月份,春雨可能连续几周不断,我们称为“回南天”。我本担心它会变形和生锈,但所幸,仔细检查一遍后,我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端详。除了白色的漆面边缘有些蹭破,琴弦上绕着的铜丝被磨掉。当然前者是我够不小心。   我依旧坐在衣柜里——毕竟房间里唯一能坐的只有它。抱着我的吉他,快五年了,我已经忘了当初买下它的初衷。但仍记得练习的点点滴滴。   万事开头难,这句话总是没错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花了大概三个小时的时间才把三楼打扫干净。楼道也好,厨房也好,任何角落也好都被我重新清洗过,无用的坏掉的家具推在了一起,年少的玩具除了个别的都被我当成了垃圾。父母以前忙,他们一直把我当做男孩子养,给我的玩具也是这类的多。我留下了五颗颜色各异的玻璃珠,一把桃木做的弹弓,以及一位同学送我的‘竹人’。顾名思义:用竹子做成的小人,关节可活动,用一条绳子串起来。现在想来,我的童年还是很丰富的,至少在初一之前是如此。   而属于父母的遗物则被我安置在母亲以前的老式皮箱。我摩娑着唯一的一张全家幅,那个年代想拍张照片不像现在这么简单。因此我还隐约记得当时的场景。   那天是集市,很多人,多是周围村里的人。我们把三天一次的集市称为“街日”。我走在中间,父母则在两旁牵着我的手。那时的我大概三岁多一点,穿的粉红的小背心,头发也是短短的锅盖头,与现在的我可谓天差地别,比如笑容。   但不管现在的我怎样,至少,年少的我对着那个拿摄像机的人还是笑得一脸灿烂,他说,茄子!   我的手拂过父亲的脸,那时他抱着我,而我的手则抓着他的头发玩。比父亲略矮母亲小鸟依人状的靠着他。我一直都觉得黑白照片更具灵魂。就像现在我只是看着,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我最后还是选择把照片放在了皮箱的内层,把它连同我的过去一直藏在深处。关上储物门的那一瞬间,我清楚的知道这次是真的告别了过去,就像,我也把吉他一同锁在里面一样。   家中一派湿漉漉的光泽,但我不担心,夏天没有装空调的房子就像个大蒸笼,很快就能带走水汽。我现在要需要去填饱肚子。三个小时的体力活让我的肚子对我抗议起来,我这才想起今天除了一包话梅我什么都没吃。   下楼的时候,我见到了二楼的租客,只有女的在家,正在吃饭。她见到我显然一愣。先前这说过这房子的弊端,没想到这么快就显现出来了。   妹?几时回来个?   我说我今天早上才回来的,刚才一直在三楼打扫卫生。   她给了我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刚下班回来呢,没听见什么声音。她说,她又看了我几眼,热心的说:你也没吃饭吧?要不坐下一起吃?   我说不用了,我出去吃就好,正好去买些餐具。   哎,好吧。她没再说什么,或许她也只是客套一下而已,或许也不是。我痛恨自己的恶意猜测,难道在城市里待久了,就失去了人性中最纯朴的东西了吗?怀着这样的心思我出了大门,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的状态,以至于我走了一段路才惊觉走错了方向。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记得,这里虽然有夜摊,但白天只有买包子油条的。坦白说,这个小镇没什么特色的小吃,就连本地人自认的特产,我也不太喜欢。这里只是充斥着各种的廉价面食。我从另一个路的路口绕回原本的打算。我熟悉这里每条街道的走向。   我去了路口那家粉店,以前上小学时,母亲来不及做早餐时,我就经常去那吃早餐。我要了一份生肉粉,坐在矮小的小板凳等待时,我得于打量这间小店。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破和脏。天花板已经开裂,贴着的墙纸也是脏兮兮的。桌子“油光满面”着。我掰开筷子并决定以后再也不来这里的。   吃粉的时候韩的电话又来了,想必这位酒鬼是醒了之后觉得无聊来骚/扰我了。   瑾~如我所料,她拖着长长嗓音道,刚才被老妈叫起来了,还一个劲的数落我。   哦?不哭。我笑起来说,你还没吃东西吧,快去吃点。   正在吃呢。她说,你那边好吵?你在哪呢?   我也在吃东西。   啊?那我待会再打……哦不,你吃完之后打过来。不准忘了!说完,朝完全没给我发言的时间直接挂了电话。只留我无奈的叹息。   结了账,我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马路边对面的超市。忘了说,这是个没有红绿灯的小镇,连为数不多的斑马线也被磨损的几乎看不见。可能今天是街日的原因,超市人有点多,但都集中在一楼,我去二楼时,那些穿着明黄色工作服的人纷纷看向我,一阵的不自在。   我想起韩的话,好在我随身带着耳机,用蓝牙给韩回了电话。   瑾,你好慢啊。她抱怨道,不知为何让我心里有点小甜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被人牵挂感。   我在超市,打算买套刀具。对了,你说那个牌子的电磁炉好用?   这我怎么知道。她回答,我去问问老妈。   就这样,我在韩妈妈的指导下完成了这次采购。东西不多,但重量不轻。家里的厨具几乎被我换掉。我还买了瓶价格不菲的红酒以及酒杯。虽然我酒量不好,但红酒助睡眠,虽然牛奶也有这个功效。   记得谁说过,酒鬼都是从睡前一杯红酒来的。我摇晃的酒杯,窗外是只闪烁了几点灯火的夜空,我想今晚的夜空一定很多星星,可惜被对面的房子遮住了视线。而我去懒得再挪动位置。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闭目养神时,我寻思着明天去家具城买张新的床垫。   一天的劳累加上红酒的功效我很快便沉沉睡去。 ☆、桂林   不过这个计划未能立刻实现,因为第二天,更准确点说凌晨三点左右,这里下起了暴雨。先是闪光,天边闪过一道紫色的闪电,几秒后,我在雷声中惊醒,花了半分钟来适应黑暗,又花了半分钟才想起我此刻是在广西的家里。雨落下来了,哗啦啦的拍打着窗户,风从大开的窗户中飘散进来,带着让人神清气爽的细雨点。   我躺在床上懒洋洋的想起,我忘了关窗。但我没有动,这次倒不是因为懒,而是惧怕。没人知道其实我是胆小的,换句话说就是怕鬼。我自认想象力还算丰富,因此,从年少时开始,我就总觉得我家墙角有人,有时半夜去厕所时,没开门之前总会觉得里头有什么东西会跳出来,或者开门之后有一具白骨或血肉模糊的尸体。   或许有人觉得这荒诞不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却认为这只不过是源于内心的恐惧与深深的孤独感。无关信仰,无关科学。   我找到床头的手机,想看下时间却意外的发现一未接电话,从贵州那边打来的,时间是九点多。恐怕她没想到我会睡那么早。我一贯晚睡早起起,做为我的邻居,音乐老师她自然懂的。   我想不到她打电话的理由,以我的个性,分开了就是分开了,回到各自的轨道后似乎没什么理由再互扰了。于是我决定,如果她明天不再打过来,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后面的时间里我半睡半醒的熬到了六点半。我没想到这雨一下就是一整天,想到上街后我鞋子难逃的泥印,我决定等雨停后再去。而那个被我遗忘的跨省电话在第二天上午重新出现。因为昨晚睡得太迟,一个人的楼层自然不会有人打扰到我。所以九点多时我还迷糊着,感觉耳边有什么东西在震动,我抓起手机,眯着眼接通了电话。   喂?我说,开口就带着深厚的鼻音。   对方显然一愣,她过了一会才说,我本来以为你醒了的,没打扰你吧?   没,有事吗?我闭着眼睛说,窗外雨不下了,但不知谁家门前装了个铁做的遮棚,昨夜积蓄的雨水从楼顶滴落,吵死了。   没什么事。音乐老师在那端欢快的说,她似乎很愉悦的样子。最近好吗?她问我。   还好,你呢?不知为何说这些客套话我竟没有不耐烦。但她没有回答我这句话,只是说,我也在广西了呢。   我立刻被这句话惊醒,刷的一下子弹起来,抓紧电话说,你是说真的?   电话那端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哈哈,瑾,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我说话突然变得艰难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她笑够了之后,开始说正事。我没骗你,我在桂林呢。这里的米粉很好吃,风景也好。   所以呢?你打这个电话来就是想告诉我桂林米粉好吃?我知道此刻我的表情一定既无奈又好笑。和她相处那么久,我总觉得有时她的脑回路跟小孩无异。   当然不是,我在这里挺无聊的,瑾,这里的人说话我都听不懂。总觉得自己被骗了。她向我抱怨道,我不知道桂林离你那里多远,不过我想都在一个省应该不远。   你想让我也去?我快速的接下了她的话。从她的话中,我大概猜到她是跑到桂林的某个小地方了,不然她怎么会听不懂?   是的呢。音乐老师轻声说,如果你没有空就算了。她貌似善解人意的说。   其实她哪里不会知道我有没有时间呢?现在的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于是我答应了,也正因为此我的家具计划被推迟到下周。   再次见到音乐老师时,她和往常一样穿着长裙,这次是一条嫩绿色的九分裙,穿在她身上别样的清纯。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如此分辨一个人的真面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阅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与她相比,我就有点风尘仆仆的样子了。不过我不在乎,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我。   瑾,这边。她站在某村村口向我招手,我就猜到她跑到了个偏僻的小地方。但随后我一听村民们说话就知道她是在骗我。桂林话,姑且这么说,虽然和普遍话有些差别,但还是很容易听懂的。   那时见我识破她的话,她没多大尴尬,反而厚着脸皮来讨好我了。她笑着摇晃我的胳膊说,瑾,我不是故意的啦,只是不这么说我怕你不来。   我一下没绷住脸,说吧,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干什么?   来玩,来投入大自然母亲的怀抱。她做了个张开双臂动作,看起来还颇为陶醉。   我笑她大骗子。   我们在桂林呆了快一周,期间去了不少景点游玩,其中让我们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被称为桂林之魂的漓江,“百里漓江,百里画廊”,那如诗如画的景色无不令人陶醉。我们在傍晚来到杨堤渡口,租了当地渔民的竹筏,划船的是位年老精瘦的男人,很少话。于是我们得以安静的享受这难得的美景。   桂林的风景自然无可挑剔,坐在竹筏上环顾周围的群山,总有一种宁静平和的感觉。我想音乐老师也是同样的感觉,她正靠在我肩上,不说话只是凝视远方。相信她也为此刻的美景而沉醉。   夕阳的余辉在天边撒下最后一抹绯红的颜色,那么美,那么美的颜色。   离开漓江后,我们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家看似不起眼却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店外还排起了壮观的长龙。我本想换一家,在我看来,不同店家的桂林米粉的味道似乎没什么差别,我想我的味觉一定迟钝的要命。   但音乐老师拉住了我,她说,瑾,你长点心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们宁愿排队都不去隔壁几家?她指了指隔壁那几家几乎没什么客人的店。要不就是味道不好,要不就是容易被坑。她还说,专坑你这种人。   我不置可否,乖乖的呆在原地。   结果等到我们时,我已经饿了有一段时间了。店家给我们上了两大碗米粉,上桌时香气四溢,让人胃口大开。桂林米粉的汤底洁白香浓,米粉爽滑筋道。我们一下子吃撑了,决定散一会步消食,我们并肩走在微风吹拂过的街道。   瑾。   嗯?   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双眼在半明的灯火中幽幽远远。你说呢?我懒懒的挡回去。   我觉得你没有,是不是经常熬夜啊?黑眼圈都出来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我满脸的不在乎,事实上我也没空在意这些。我看着她妆容精致的脸,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不知道她是不是这样?   我关心你呢,当初你可是答应我的。她突然幽怨的看着我,你看你电话没有,曲子也没有,现在还敷衍我。   我盯着她看了半响,笑了。她瞪了我一眼,我则笑得更欢了。我说,岚,我突然觉得你和一个人很像。   谁?她也来了兴趣。   我的一个朋友,韩,我以前和你说过的。   是她啊。她轻哼了声,我跟她长得像?   当然不是长相,我说,如果你见到她们就会发现两人是不同的容颜,就连气质都是相反的。我个人觉得,韩是那种有点小傲气的人,而岚更像是古典的大家闺秀。   是指说话的语气。我解释道。   哦?她问道,听你这么一话我还挺想见见她的。   在岚磨了我半个小时后,我被迫答应带她去南宁。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在想,那我从南宁回来有什么意义吗?   唉,算了,谁让我是个不懂拒绝别人的人。   我又突然想到,随道买把新的吉他吧。出发桂林之前,我特意去看了下银行的存款,不知不觉已经五位数了,够我潇洒一阵时间。我想起大伯,他对我着实不错,我想,什么时候抽空去看一下他也好。   这个想法在我心头掠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内心的想法总会被遗忘在现实中的繁琐小事中。虽然我现在挺有空的。   我跟韩打了个招呼,随便让她找家可靠的酒店,我自己一个人住她家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多一个人就有点不适合了。   我在车上试想过她们两人见面的场景,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韩一见到我们,先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天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然后,她半拉半推的拉着我出了酒店房间。   女朋友?她问我,我被问得猝不及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却把这当成我的默认,很是得意自己的判断。哈,我就说嘛,什么人还要亲自带来给我看,不仅如此,还不住我家两个人跑来酒店。是单人间吧?她别有暗喻,这时的她哪还有半点人民教师的样子?   我顿时万分无语,停!我说,她只是我一个朋友,你别想太多。   她去煞有其事的把手放在我肩上,一脸凝重。瑾,你放心,我不会看不起你的,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你别否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女生!   我推开她凑近的脸,刚想反驳她,岚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我想,你是真的误会了。   听见她的声音,我莫名的大窘,照她的话来看,她一定是全都听见了吧。韩在我对面也是一幅尴尬的表情,我转过头去看岚,她一脸的云淡风轻,我却觉得她的身影藏着难以察觉的冷淡。我突然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她也觉得尴尬?还是其他的什么? ☆、背面   两天后,我回到了小董,岚在我前一天离开广西。也许是因为之前那点小插曲,我总觉得岚对我们的态度冷淡了许多,还是那种刻意的冷淡,我就算再迟钝也还是能感觉到。   她让我想去了那个高二时期,某一天晚上,我的宿友她们在宿舍里聊天。那时我们的学校还很少宿舍,一间宿舍住了十几个人。一人一句好不热闹。当年还是流行校园小说的时代,她们不知道怎么的,从男女主角聊到了男男,然后又变成了女女。   我曾经看过那么一张图,地图上的标识是这样的:图中颜色越红的地方代表越反同。我当时瞄了眼,广西省的颜色几乎深红。   那场聊天中,我一个字都没哼,一道道看不见的隔离感强加在我身上。我也只是戴上耳机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们不会知道,也不会联想到我。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个沉默的普通女孩。从那一刻,或者更早之前,我就被自己的自卑孤立。   我叹息一声,望向窗外,太阳被乌云遮挡,天气依旧闷热,对我来说是个可以出门的日子。我决定去拾回我的家具计划。   我还是去原来那个超市,因为它近。逛了一下午,我带回了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家具,除了空调和衣柜,我决定保留那个古旧的大衣柜。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喜欢它。我觉得自己的品味就好比没有。   原本我以为接下来的生活也就这样了,平淡的过着日子,没有惊喜没有创伤。偶尔心血来潮去街上买点吃的,一人就着可乐看电视,虽然没什么好看的,但至少有点声音。偶尔心情郁闷了就去楼顶看远处的山,在被钢筋水泥的城市包裹的太久,真实存在的绿意就变得珍贵无比。可惜,人们总是在破坏了之后才懂得这个道理。   说句公道话,这里的环境比几年前差的不是一点点。以前听老师说,他们小时候总爱去江边游戏,而现在,他们连想都不想去了。理由自然是因为垃圾问题。我也曾和同学在周末到过江边,我们先去爬了座叫“大虫岭”的小山,据说那是因为以前那里有老虎。   以前有没有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没有。山上只有人工种植的桉树以及被挖了一半的山体。   之后我们下了山,沿着一条土路来到江旁,从看上去很危险的石桥过江,然后到下流,那里水道拓宽水也比较深。岸边有船工,撑着简陋的竹筏,可以坐竹筏划到对岸去,也不过几分钟。如果再往下流走,可以看见另一座桥。老实说,在清晨或者傍晚在桥上看风景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想起学校,我才惊觉快到八月份了。好在我已经为我的教师生涯做好了准备,也就是人们俗称的“走后门”。对我而言,别人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何乐而不为?我本就不是个自视清高的人。再说,相比别人的走后门,我顶多是被领到后门的位置,门依然关着。   我给在学校任教的亲戚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想回学校教书。   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时间迟早会证明我是靠实力留下的。我对自己说。   然而就在我憧憬着即将到来的九月时,沉默许久的岚给我发了封电邮,很长的一封信。我是在晚上九点钟接到的,那时的我刚吃完饭。看完信后,我去洗了个澡。带着浑身的湿意,我又读了一遍,欲泣的心情一如既往。   她在开头这样写道。   瑾。见字如面。   我想我们可能不能再见面了。   我想你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只要记住,那不是你的错,而是我。我总以为有些事只要我不提它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我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那天你们的对话我不是有意听见的,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从未听见过。瑾,我多么希望你和普通女子一样。可我却和你朋友一样,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瑾,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虽然我比你年少,但我却觉得你才是天真的那位。你总是太过封闭自己的人,从不主动去接触别人。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围绕在你身边的人你只看到她们其中的一面。我知道,你拒绝交友,同时也就是拒绝了跨入这个纷杂的社会。   我还想说的是,你是我第一个主动接触的人。或许你不知道,那天你的背影有多么孤独,寂寥。于是我控制不住的去和你打招呼,当你转过身说你好的时候,我注视着你的眼睛时,我就知道,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我以为你会让我抑制住对女性的恐惧。是的,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做到了,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也很安心。   看我,说了这么多也没进入正题。不过故事要从我小时候说起了,如果,你还能继续读下去的话。   我想你也发现了,我几乎没有女性朋友。这不是因为我不善长交际,而是因为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位非常漂亮的模特。而我的父亲则是一位公务员,他同样高大帅气。在外人看来我拥有两位优秀父母以及幸福的家庭,从小,我的朋友们就特别羡慕我。可是瑾,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都是假象。   母亲在家从来不笑,对父亲更是冷嘲热讽,对我好一些,她只是一点也不关心我。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陌生。   我想不通这一切,跑去问父亲。父亲总是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后面的故事不知道你猜到了没有?这真是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但这也是真实发生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发现了端倪。知道真相时,我只是一昧的指责母亲,指责她欺骗了我欺骗了父亲。真的很可笑是不是?我的母亲爱的竟然是个女人。从那时起,我对于同/性/恋产生了无可言说的厌恶感。   瑾,我说过你是无辜的,母亲也是无辜的。但不能否认的是,那件事已经我心中根深蒂固,无法取代。因为我太爱母亲了,我渴望她像别人的母亲一样对我好。当希望破灭时,我的世界也随之崩塌。我无法不恨母亲也无法不同情她。   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不能对别人说出的无奈,谁又能说谁更悲哀呢?   瑾,我说这么多想必你也明白了。一切真的不关你的事,我……我想我该去看医生了。如果你还愿意等我的话,请什么都不要说。   珍重。   岚。   读完信,我关掉了手机。房间里闷热的很,窗户没开窗帘紧闭,热汗或者是泪从我脸上滑落。我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如果游荡在看不见边的大海洋里。再回过神来时,白色的烟在我指尖燃烧了一半,灰色的烟灰落到我脚上,并不疼。   是的,我正在吸烟,没人知道我在这一习惯,我总隐藏的很好。我从不在公共场合吸烟,也不在朋友亲戚面前。但我现在需要它,岚说的对,我是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   老实说,我的烟瘾不大。因为我想起上一次吸烟是在一年前,我即将来贵州的前一天晚上。   我坐在窗户边,凝视着漆黑的街道。房间的灯被我关上,我不在乎是否有人见到我此刻的模样,我只是想呆在一个黑暗的环境里。就像当年父母去世后我所做的一样。   时间在我指尖静静流逝,这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我只是突然回想起和岚相识的那天。   那天我搬到了学校安排给我的宿舍,我站在楼下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而她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袋苹果。   嗨。她在我背后打招呼,我回过头去看她,她的容貌让我惊艳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我想我的表情不至于很没礼貌。   嗨,你好。我慢半拍回道。   你是新来的老师吧?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她又望了眼我的行李,视线在外露的尤克里里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看我的脸,很轻盈的注视,不会让我感到有压力。   需要帮忙吗?她最后问我。   我没拒绝,事实上我想问她我的宿舍在哪,因为学校方面给出的位置太模糊了。   我的行李不会,两个人走一趟刚好拿完。她没立刻回去,只是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说,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是一位音乐老师,你呢?   语文。我说,之后我们互换了姓名。然后她告诉我,这里以前是一位退休的老师住过的。她还说,那位老师半夜总是走来走去的,还好我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回以微笑。   要吃苹果吗?她问我。   我自然是摇头。   这就是我和她相识的全过程,很平淡的过程。那之后,她总能与我巧遇。我们的相触渐渐多了起来。我总觉得我们有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是如此。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在很多事情上持相同的意见,爱好也颇为相同。我从没遇到如此合拍的朋友。   就算是韩,也是我迁就她多一点。   但现在,她竟然说,瑾,我想我们可能不能再见面了。   就这么简单的十几个字,我却能从中读出她深藏的纠结与挣扎。但我想,如果换做是我,一个恐同厌同的心理患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为好了。   可是,岚,你将我们一年的友情置于何处?我突然怨恨起她告知我真相。就算,我们慢慢不再联系也好过告诉我真相。   我仔细回味着她说的话,对比我被回忆不断美化的记忆。我所经历的人,以及她。她们的面孔在我脑海中模糊不清,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认为她们都是干净的。就连这个在外界默默不闻的小镇,百年变迁的学校,我也认为是好的。   这大概就是我愿意回来的原因。   烟在指尖燃烧殆尽,当疼痛感袭来时我下意识的松手。烟头最后一点点火星最终熄灭。   我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狠狠的吸了一口。我对自己说,算了,明天还不是照样过。她说谁又能说谁更悲哀呢?   我想起默音在文中说,谁又能安慰谁。每个人,暗地里都千疮百孔着。 ☆、学校   第二天醒来,我发觉枕边湿了一片,我无不悲哀的想道,原来我的身体比我更诚实。我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脸,眼袋浮肿,很明显的哭过的痕迹。整张脸看上去无精打采,老气十足。   虽然,我才二十四岁。   我想起高中某一晚上做过的一场梦,荒诞而真实,梦中到处萦绕着悲凉的气息,主人公是我,而另一位主人公,不可说。然而当我醒后大部分对话已无迹可寻,唯独泪水真实存在。我只记得那么一句话,梦中人说,算了,不见。   梦里现实中的延伸,我一直记得这句话,然而我坚信这是绝对不会存在。就算我真的爱她,也绝不会和她告白。   这不是懦弱,而是我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内心。何况,把话说出口不过是把那份朦胧的情意变成笑话,我本就不奢望她能记得我。   洗漱过后,我去厨房给自己做了早餐,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把昨晚剩下的菜热了一下。独自对着电视吃东西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忍受不了早该习惯的寂寞。   一定是因为昨晚那封电邮。我咀嚼着食物不带感情的想。   郁郁寡欢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午休时间。我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这大概是在学生时代养成的。可今天我却如同失眠症患者一般,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于是我给自己放了一首歌。主唱带着他一惯苍劲悲凉的嗓音这样唱道:   And all you wishing well fools with your fortunes你所有美好的愿望都在戏弄你的将来   someone should send you a rose with love from a friend有人会送你一支玫瑰,带着朋友间的那份友谊   it\'s nice to hear from you again能再次听到你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And the storybook comes to a close而故事书也到了该结尾的时候了   Gone are the ribbons and bows随着缎带和谢幕而逝   Things to remember places to go那些该记得的事和该去的地方   一曲终了,旋律却回旋在我脑中,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爱岚。不是爱人之间的那种,我珍惜她比自己还多。我选择不联系就是想把最美好的记忆留在脑海里。或许我早就看出了我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从她偶尔看我的怪异眼神和巧妙的试探就能说明一切。   然而我和她一样犯了那个错误。   以为逃避就能解决一切。我早该知道,任何平衡都会被打破,比如韩的直言不讳。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从南宁回来的那天韩给我发了条短信道歉,而我看后直接忽视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我承认,我迁怒了韩。   而现在,想通了一切的我总算能心平气和的回复她。我这样写道:这不怪你。她有她的选择,而我选择尊重。   韩的短信也很快回复过来,什么选择?她不要你了?韩一惯想象力丰富的回道。   你想太多。不跟你说了,我午睡。我回道。随后把手机调到静音,继续听着我的英文歌,等待入睡。至于韩懂不懂那话的内容,就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了。   时间不紧不慢的来到了八月末。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概念十分模糊,我只是重复着上一日的生活,早上通常是闲散的无所事事,中午练一个小时的吉他,是的,我又买了把新吉他。奔走了几家琴行之后,才找到和我白色吉他相似的。练完琴后我开始午睡,时间不定。有时醒来竟已经下午五点。我午睡总会拉上窗帘。午后昏昏欲睡的气息,房间内柔和的橙黄光线,空寂沉默的楼层。身处其中,总有一种被世界隔绝的错觉。   而晚上,就到了我失眠的时候——也许只是午觉睡多了也说不定——就连一杯红酒也不能挽救我。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去买安眠药时,韩给我发来短信说,她要回学校。我才惊觉九月快到了。   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面对这几堵墙了。虽然我家有两户租客,但她们也只在中午要晾晒衣服时才会到顶层去,而那时,我通常都关在房门里。与我而言我依然孤寂。再这么下去,我会得抑郁症也说不定。   晚上整理以前的教材时,我竟有那么一丝紧张和期翼,就好像要到一个新环境学习或生活一样。虽然我在母校呆了整整六年,我熟悉那里的每一寸地方,当然除了学校新建的建筑外。   我已经有五年没回去了,就算回来的这一个多月。我也没有去看过学校。不是因为懒,只是想把怀旧的心情再冲淡一点。   据我那位亲戚说,今年学校也招了几位老师,除我之外都是初中的。初中和高中放在一起的确不太好管,我以前的语文老师就这么评价过:年龄层相差太多,一些还是小学生心态,一些都已经成年了。   学校每年招的高中新生班级比初中多,因此高中部的班号比初中多排了几十名也就不奇怪了。学校给我安排了两个班级,290和291。排了一百多年之后的班号。   现在学生应该刚军训完吧。   我想起当年的我们,八月正是这里最闷热的天气,往太阳底下站一分钟就已经让人受不了。热汗直流。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天晚上,教官因为我们的懒散罚我们站军姿,虽然当时已是晚上,但长时间的一动不动还是让我们苦不堪言,手脚早已僵硬。当然,没人敢吭声抗议。   而就在我神游不知所云之时,有一女生喊了报告。报告教官,有蚊子咬。她说的比较小声,我没太听清。随后教官似乎说让她忍一下。当时我们就站在学校的龙眼树底下,可能这比较招飞蚊。   又过了几分钟,该女生又说,报告教官,痒死了。   这次我听清了她细若蚊音的抗议,控制不住的爆笑起来,全然忘了自己还在站军姿。好在其他女生也跟我一起爆笑,爽朗的笑声在夏曰的夜晚回荡开来,我想其他班级的人一定一脸莫名奇妙。我看见教官的脸上挂着强忍笑意的表情,又有种气急反笑的样子。他吼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忍不住笑意在嘴角扩散,或许你们体会不到。有些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能懂得,有些东西是需要写下来的,即便只是为了自己。   而现在,八年过去了,就连军训时晒黑的那层皮肤也消失的干干净净。连同那些最纯真的年代,一同被时光模糊。只大概记得那些一起开怀大笑的瞬间。   第二天早晨,我从家出发去往学校。穿过菜市场时随便在那里吃了早餐,那里有一家北方人开的早点店,包子油条豆浆馄饨加小笼包。从我家到学校大约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从路口往左进入铜鱼路,据说就是按学校的名称来命名的。以前我们学校流传着那么一句话:就是因为学校的鱼塘被填了,我们这些铜鱼才变不成龙。   而以前鱼塘的位置,她们说就在现在的操场底下。   当我跨入学校的领域时,不得不为它周边的变化所愕然。我记得以前这里大多时杂货店,而现在却变成了一家家奶茶店和粉店。那些年我曾熟悉的店主恐怕也几经变迁了。   我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尽管学校大体上没什么变化。我站在校门口处,南门时常是开着的,以便那些居住在此的教师出入方便。也许是没正式上课,校警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得于大摇大摆进去。   学校始建于光绪癸巳十九年,至今121年。   进入校内,古老建筑率先印入眼帘,书院大门宽阔,挂着两方大红灯笼。上方石刻“铜鱼书院”,两边石刻对联“铜柱功勋地,鱼龙变化时”。所谓铜鱼之说就是由此演变而来。   我不知道当初老师第一次来此,看到这大概是清代留存下来的建筑会做何感想。学校翻新过书院大门,现在看来总感觉少了点味道。那时的老师也是独自一人吗?她会不会也有些不知所措,或者有些失望呢?   可惜,这一切我都无从得知。   我只知道,再往里走是学校各种办工、开会的地方,那不是我的目的地。   学校把各年级的办公室统设在了“建勋楼”,那幢漆着黄白色的楼,一楼以上则是高三的学生,取名如此,我想大概是代表着学校对高三学子的期待。而在它对面,则是一幢粉红色的综合楼。图书馆和阅览室就在此,可惜对外开放的时间实在太短。   接下来一下午的时间被我用在了处理公事上,无暇顾及其他。我很久没有这么用心做过一件事,长久以来被孤寂折磨着心总算分散了注意力。   我果然是需要热闹。   根据学校安排,这届的高一被安排在了西教学楼。一共十个班,从84到93,每个班大约有六七十人。说真的,这个数学实在有些多了,导致的后果自然是教室变得拥挤,就连呼出的二氧化碳都多。我不由的想起初中部的“世纪楼”,整个初中部都被放在了一幢五层的楼里,一共20个班,刚好合适。 ☆、学校2   学校给我安排的第一节课在上午的第三节,那时系统的课程表还没出现。我想,还好不是昨晚晚自修的课。   自从回到学校之后,我就不可避免的想起我的老师。记忆是可怕的,有时我们会忘记前几天做了什么,但是几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事却清晰可辨,仿佛昨日再现。   我还记得,高一时第一个晚自习的情景。那天我穿了件深蓝色的衣服,披散着头发,这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我没想到九月的夏夜也那么的热,虽然那时我的头发比现在短一半。   尔后,我们的班主任来了,军训时我们见过他。他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然后给我们安排了位置,我被编在了第一组第一排的位置。之后他叫了几个男生去搬书,发好书后已经接近下课。班主任让我们前排的同学收拾垃圾。   等我满头大汗回到座位上时,老师来了。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天她穿了条白色的裙子,留着斜刘海的她有着及腰的长发和白皙的肌肤。我忘了她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自我介绍什么的。从她的普通话和白皙的肤色,我就能确定,她不是本地人。当你走在小董街上,能遇到美女的机率简直比中彩票的机率还低。   后来也不知听谁说的老师的确不是本地人。她便是我萌发去贵州的念头。   当时我一直心不在焉的听着,直到她说,有没有那位同学想自我介绍让我认识认识?   我顿时清醒,但也只是冷漠的想,反正不是我。然而,所谓的乐极生悲就是这样的吧。不知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提议说,从一号开始!   而我就是那个一号。   老师朝我看过来,我只好站起来。我想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惘然,其实我想说,老师,就算我说了待会你就不记得了,何况,我们说话你也不一定听得懂。当然,这些话我没能说出口。   老师正用一种似乎是鼓励和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莫名的紧张起来,磕磕绊绊的说出了我的名字。后来事实证明,我之前说的两点都应验了。老师的确听不太懂我们的姓名,而她也记不住我们的名字。   因为,即使过了大半个学期,她还总是叫反她科代表的名字。   关于和老师第一次相见的记忆就到此,时隔八年的记忆仍像当初一样触动我的心,尽管没什么特别的。   我坐在办公室的一角试图不带感情的回想,但还是沉陷其中不可自拔。直到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到了一张比记忆中更年老的面孔。然而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只教了我一年的班主任,因为高二时我选了文科,终于是和理化生擦肩而过,其中也包括我的老师。   之前听年级长说来了个新老师,是你吧?他拉了张凳子在我旁边坐下,显然他也认出了我。五年的时间,还是有很多东西没有改变,就比如那面学校所有老师头像的展示墙上,曾经教过我的老师们都还在,除了她。   刚见到你还有点惊讶,真想不到你会愿意回学校来。他对我说。   有什么想不到的。我对他微笑,老师最近过怎么样?   这那样呗。你现在也是老师了,就别这么叫我了。他也笑起来,对了,听说你是师范毕业的?   嗯。   不错不错。他半开玩笑道,这样我又可以和他们吹嘘我教过的学生了。   我想起老师们常说的一句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他又说,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理科呢?你理科成绩也不错啊。   怎么说呢,可能我更喜欢文科吧。我搪塞着。很多时候一个选择就能决定一生。但我是个从不后悔的人。   那之后我们聊了半个小时,从谈话中我大概能拼凑出这五年来学校的变迁。而在我闲逛校园时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更加明确。原先那因年久失修的瓦房被拆除,就连原本简陋的小卖部都装修了,虽然我还是能在里面找到五毛钱的干吃奶片。唯有种植在球场周边的树木亘古不变,风凰树、木棉树还有几颗我叫不出名字的树。   每年高考前后,风凰花开,鲜红的花朵一夜怒放,从远处看去的确如火一般。我想起学校另一句流传以久的话:风凰花开的越好,高中的人越多。   当然,这只是迷信。   但不可否认的是,风凰花的确是学校的一道风景。很多学生把毕业照的场景选在了那里。而在风凰树旁,有几颗开着蓝紫色花朵的树,当花朵落满球场及跑道时,又是另一道风景。除了球场边,综合楼前也种有一种我们俗称叫“水番桃”的树,果实可吃,长着白色细长的花蕊,走入那片领域你能闻到一种类似梨的清香的味道。   可惜学校不允许爬树,绝大多数的果只能等着熟透然后烂掉。   而现在,校园内见不到任何花或果。我的确回来的晚了点。   班主任看了看时间,说,快到我的课了,先走了。   忘了说,他现在是90的班主任,还教生物。除了班号不同之外,一切和当初多么相似,但我相信,我却不会再遇到那么一个独一无二她。我的老师。   我想念她,想念我美好纯净的高一生活。我想念她,想念我颓废度日的高二生活。我想念她,想念我疯狂苦读的高三生活。   我坐在办公室发呆,外头的太阳应该很耀眼了,带着灼人的热浪,带着专属夏天的气息。广西的季节没有那么分明,通常夏天一过就好像直接越过秋天到达冬天。   学校的铃声响了两遍之后,我才想起到我的课了。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学校换铃声了,从单调的响铃换成了一段悦耳的旋律,还说着:老师,您辛苦了。和隔壁小学的一模一样,但和小学上下课的时间不同,以至于我认错了。   老实说,我有想过我所要面对的学生的模样,他们会像当初的我一样,对高中抱有希望,想一鸣惊人却最终在如山般的教科书和惨淡的成绩中而失望颓废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初的我就是这样的。高二那年,我失去了读书的欲/望,沦为手机的奴隶。高中的老师,特别是教文科的是不太管学生的。我玩了近一年的手机也没人指责。   我来到那幢漆着蓝白色的西教学校,令我不解的是一楼除了一间校医室其余的竟然是初中男生的宿舍。算了,我想,这关我什么事。谁让学校宿舍总是不够。   我那六年的内宿生涯不也是和一群女生挤在一起。夏天热,冬天冷,想洗个热水澡还要自己提着水桶穿越大半个学校打水再提回来。因此每到冬天,你就能看见三五成群的女生相约去打水。而男生大多是忍受着冬日冷水的折磨,而我也是混迹其中的一人,在大学时仍习惯洗冷水。   难怪学校老师们总是说,你们来这里就是受苦的,没有享受。   我来到三楼,第三间便是90班,隔壁是91。后来这两个班成为兄弟班。   我进教室时,还有学生在教室里吵吵闹闹,这群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学生。见到我这个新面孔之后竟反常的安静下来。今早出门时,我特意穿了身不那么学生的装份,把长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想必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我没说话,快速的打量了一下教室。以前用的黑板换成了白板,粉笔也换成了大号水性笔。只有木书桌椅没变。我想起我坐在前排时每节课都得忍受粉笔灰的侵害,瞬间觉得他们幸福多了。但后来我发现,用水性笔也有弊端,每次擦完白板掌心都会被染成深蓝色。   学生们又开始吵闹,她们大概在猜测我的身份,因为我没带任何书去。   我在白板上写下我的姓,我看着她们说,我姓林,从今以后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你们可以叫我林老师。   底下哗然一片,我听见她们问我的问题,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绝大部分是八卦。   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看见了一件令我目光停留的物件,一个普通的三阶魔方。坐在第三组第一台的女生正在专心致志转动它。女生有着一双与肤色不同的双手,白皙而修长。我看了下魔方,又看了下女生,最后收回目光。   她是会玩的,而我也是。但我大概有四五年没碰魔方了,虽然公式我还记得。我高中三年玩过的魔方——三阶、四阶、五魔方、金字塔以及异形都被我在毕业后送给了几位和我有相同爱好的学妹。   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有送别人礼物的嗜好。我爱好众多,花样也众多,唯独感情淡漠。我送别人东西只是我的一时兴起,没有任何特别的含义。可惜,别人是否如此想,我就不得而知了。   老师,你是哪尼人?这时,有人操着某村的村话对我说。学校所招收的学生大多是附近村里的,口音繁多,就连说壮语也不少。那人大概是以为我听不懂。可惜,这招对我无效。   我扯出一丝微笑说,我以前在这里读过六年。说起来,我不仅是你们的老师,还是你们的学姐。   全班又是一阵哗然,六十多双眼睛纷纷注视着我,我在其中感觉到了一道独特的目光,带着点冷漠的目光,是那个玩魔方的女生。她只是抬眼看了我半秒又低下了头,我却明确的看到她眼中的不感兴趣。如我当年一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时隔五年我竟在母校看到了一个和我当年相似甚至更甚的女生,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缘份。我又看了她一眼,她手上的魔方已经复原了。我早说过,她是会玩的。 ☆、想起   我早就预料到当我说出那句“我不仅是你们的老师,还是你们的学姐”时学生们的反应。人们天性就喜欢八卦。相比之前的谨慎和试探她们放开的多了,比如,用方言和我交流,虽然我还是持着普通话回答,她们大多问了别人无数次问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回来?我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任何一种选择的背后都不是简单的1+1。这个问题我只能给一种片面的答案,而且分对象。   好啦。我颇为无奈的说,你们就别问那么多了。   别啊!老师,反正你也不上课。学生们不依,或许在她们心里,只要不上课什么都是好的。曾经我也这样想,尤其是晚自修时。高一刚开学的课程还不算紧,一般老师都会让学生自习。而每当这时,那些会察言观色的同学就会挑起话题来。我想起某一天晚上,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走入教室,说了句自己看书就坐在讲台上无所事事。   是谁挑起话题的我忘了,反正不是我。总之后来,老师嗔了我们一声,说,不要再引诱我说话了。   每次想起老师,我总会不自经微笑。只是现在不是我顾自微笑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群好奇心过剩的学生等着我解决。   这样吧,你们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来这里?我再告诉你们答案。   我知道外界对学校的评价比较少,但在这里的家长们的眼中,学校是一二中下来最好的选择。   果然,有人一脸无所谓的说,考不上其他学校只能来这里了。   还有人说,我爸非让我来这的。   最让我惋惜的是,有人说,来这里混个毕业证。   从这些学生的心声不难看出,她们对读书的渴望大不如前。以前我们老师说过那么一句话,越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越不会珍惜。因此我不能说这种消极的思想完完全全就是学生们的错。我想,她们只是暂时走偏了方向,受到了外界的蛊惑。我无法改变她们,能改变自己的只有自己,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懂的道理,却很少有人能做到。但不管怎么说,为人师表,我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我和她们说起了我以前在学校的生活,如同以往每个教过我的老师所做的那样。对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个学生从中感悟到什么,这不妄我们的良苦用心。   但我看着学生们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这就是答案。我说道,正因为我在这里经历过那么多。人老了总爱回忆。   林老师你不老。   我愣了一下,说话的竟是之前那个仿佛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女生。我看着她的脸,一时无法把那句话和她联系起来。女生只是淡漠的扫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摆弄着她的魔方。和我复原了打乱,打乱了又复原的无聊举动不同,她在上面变换了许多图案。   我对她笑一下,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是从心开始老的。你看不出来而已。   那林老师你几岁?她快速的问我,就像在等我那句话。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   你不知道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女人的年龄永远是秘密。就像我不知道我的老师多少岁一样。我在心里默默的加了后半句。   女生哦了一声,她的眼睛里蕴藏着某种莫测的情绪,说,我大概猜的到。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恰好这时下课铃响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再继续聊什么谁知道会怎样?现在想来还是贵州的那群学生可爱。我想起我初三语文老师的头口禅,只要你们配合,轻轻松松又一节课。   下课了。我轻快的说,不等她们反应走出了教室。至于她们对我的印象如何,我想应该不算差。我所关心不在以此。我所关心的是她们对待高中的态度,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但很快她们就会意识到,初中和高中有质的差别,很多学生就是转换不了学习方式而走错方向最终失望中放弃。   我们凭什么在剪了她们的翅膀之后再要求她们飞翔?   由于下午没有我的课,我在下课之后便离开了学校。但没想到我竟也遇到和老师一样被校警拦的场景。学校校警是个高高瘦瘦的老人,在这里你随处可见那些皮肤黝黑,身体削瘦却精气神十足的老人。校警见我靠近校门,对我挥一下手,示意我回去。   我顿时又好笑又无奈。我走到他面前,说明了身份。校警投给我一个质疑的眼神,好在我随身带着教师证。   他检查无误之后对我说,我还以为是学生呢。   没事,下次你认得我就好。   他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连连保证下次一定认得。   我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找了家奶茶店,点了杯烧仙草。虽然我一直不明白这名字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上学时间,此刻店里一个人也没有,店主在送上奶茶之后也安静的回到操作台后坐着。我得以一个人享受这片刻的安静。   店的风扇够凉,奶茶也够冰。我拿出手机打算回复一下昨晚的留言。看到韩对我这么说道:瑾,我看到那个男生了。唉,我倒是想慢慢来,可他说,毕业后他就不在这了。我想,他是想逼我做决定。你说该怎么办好?   可能是等了半个小时没见我回复她,韩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又开始作祟。   她给我发了个发怒的表情,说,你又不上网!信不信我打电话去骚扰你?关键时刻只会掉链子的家伙。   我咬着吸管看了眼昨晚的时间,给她回了个微笑,说,你也不看看时间,快凌晨了你才来找我。   韩的回复来得很快,现在应该不是她的课。那你早上怎么不回我?她抱怨道,我都能想象出她的表情。   一般,我白天不上网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看到消息记录了吧?   嗯。   嗯什么嗯,给主意啊!她发了个冷汗的表情给我。   韩。   说!   我觉得,这种事你应该去找别人。你跟我说,我也不懂。   我那敢找别人,你忽悠我呢!   好吧,让我想想。   结果我这一想,一直持续到下午。   离开奶茶店时刚过十一点半。因为学校给我安排的宿舍还没落实,我只好回家去。在这之前,我打算找家粉店解决午餐。   学校实行半封闭管理,学生分成两类,一类住校一类走读。我们称之为内宿和外宿。外宿生放学后要凭校徽才能离校。内宿生只有周末才能离校,而周末学校不提供伙食。   在长达六年的内宿生涯中,有时我不想回去面对空而冷冰冰的房子时,饿了就会出校门找家粉店。大多数时候我会要一份米粉干捞,顾名思义就是没有汤。作法和大多数米粉一样。   但我今天要了份螺蛳粉。我的某个地理老师曾经说过,你们不要小看小董,这里模仿能力很强的。至于这话是褒义还是贬义,我就不作评价了。   这家店煮的粉还不错,我喜欢里面的酸豆角和炸得够酥的豆子。只是大夏天来这么一碗火辣的粉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况我还没加辣汤。   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喜欢吃辣的。直到某天,一个喜欢吃辣的同学往我碗里加了一勺辣椒之后,从那之后我开始试着接受。虽然那次我被辣出了眼泪。   后来我问她,让你加一点点你怎么加那么多?   她无辜的看着我说,就是一点点啊。   看来我们所理解的“一点点”不是同一个概念。我比划给她看,我理解的一点点是半个指甲盖,她理解的是一个指头。   我摇摇头,真是,吃顿午餐都能联想那么多。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对自己说。而你正在后退,另一个声音对我说。   中午回到家时,我第一时间换了身清凉的衣服。换衣服时我摸了下后背,一手的全是汗。我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多少会变黑?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自嘲的笑笑。   三楼冷清的很,于是我打开了电视。无聊的广告音充斥着空荡的客厅,我换了几个台,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但我需要一点动静。我只是躺在木制沙发上发呆。木制沙发自然不够柔软,但好在它清凉。外面的风从厨房的窗户中吹进来,凉爽也容易让人产生睡意。   意识昏沉之际,手机的震动惊醒了我,是韩打来的电话,想来是她等得不耐烦了。其实,感情的事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即使我做为局外人看得再清楚,见解再独到,当事人也不一定能听的进去。   这才是我一直不肯过多评价这件事的真相。其实韩,你又何尝不是逼我给你做决定呢?   喂。我接起电话,随便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一点。   瑾,你想的怎么样了?她开门见山问道。   给你两个选择,拒绝或接受。不过,我觉得你拒绝比较好。   她沉默了一阵,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她说,瑾,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的。   我没说我不支持你。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你不觉得那男孩那么做太不成熟了吗?他以为什么事都能瞒过别人吗?我忍不住刻薄起来。要是被学校发现了,对你对他都没有好结果。   韩似乎被我噎住了,好一会才说,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你不是孩子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像韩一样。由此可见,人们总是说的好听。 ☆、普通话   和韩的对话最终不欢而散,我早就知道,她不会听我的。所谓让我拿主意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大多数人都会有这种心理,即便自己已经做了某种打算,却还是想征求到别人的认可,或许,那样比较有底气也说不定。   我叹了口气,关了电视回到房间。拿出新买的吉他,购买的同时我顺带着给它配置了同色的吉他盒。这两样东西差不多花了我一个月的工资。   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对韩说实话。我说我没有原创的歌,其实是假的。我抱着吉他毫无歉意的想起这个不值一提的谎言,至于说谎的原因,是因为不自信。   粗略算起来我所废弃的半成品几乎有一本书那么高,很多时候我都只写了开头,再回看时总会不满意,而我又是一个不喜欢修改的人。只有弃了。对我来说,以往每一次的失败都是为之后成功积累经验。   想到这里,我不禁看向床头,白色柔软床垫的一角,上面堆积了几本笔记本,几乎每一页都有我的随手涂鸦。内容很多很杂。之前说过我是个爱好众多的人,而这些爱好中,只有音乐和魔方学有所成。   我自认是一个缺乏美术功底与勤奋好学的人。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他告诉我说今晚八点钟要开会。当然,这是我提前请他帮我留意学校动态的结果。不在学校住,果然有些不方便。好在我家离校不远。   会议的地点是在多媒体教室,也就是综合楼的一楼。读书时,我曾在那里接受过关于青春期的各种知识。后来给我们上心理课的那位讲师成为了我们的老师。虽然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学校学生较多,一个多媒体教室还真装不下那么多人,因此,每当有什么主题电影要播放时。我们就只好坐在露天球场上,忍受着蚊虫和前方学弟学妹遮住视线的人头,看完一场电影。等到第二天时上网抄一篇观后感。   因为大多数人都会逃走,这时学生会的人就派上用场了。他们会温柔的拦住你说,先不要走好吗?电影就快结束了。   每当这时,我们就会灰溜溜的拿着木凳子回到座位上。过几分钟再走,那时不会有人拦。   现在想来,年少果真是不懂事的时候多。我坐在某个座位上撑着头边听校领导讲话边神游,时不时记下几句第二天就会忘掉的话。   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是个语文老师。其实老师不也是人,我们有选择爱好的权利,更有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机会。没必要为了一个称呼委屈自己。   开完会已经接近下课,我躲过几个依然记得我想找我聊天的老师,独自出了校门。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对我印象深刻,能让老师们记住的不外乎两种人,好学生和坏学生。当然我个人认为后者比较难忘。而我是属于那种从中等生一跃成好学生的那种人。即,学渣逆袭成学霸。   这种故事说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励志故事。没什么可说的。   小董的夜景自然比不上南宁,何况气温也没多大的下降。我走过学校周边还营业的奶茶店,店门口大多停着摩托车,在里面的客人要不是低头玩手机,要不就是大声说话。   但关我什么事?我慢悠悠的走着。突然想起曾经和韩说过的那句话,“相比大城市的繁华,我更喜欢在小镇上穿着拖鞋到处跑。”   可惜毕竟是要开会,我总得注意自己的形象。穿拖鞋这种事只好留到明晚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有我的晚自习。语文作为三大主科之一,自然是一天一节。如果你选文科的话,一周六节,且不带晚自修。这种情况下,如果你遇到一个讨厌的老师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至少,我曾经深受其害。   走过了还算明亮的一段路后,我进入了另一条较黑暗的街道。以往晚上我都不曾出来过,现在还真有点不适应。街口闪烁着红蓝交替的灯更是刺眼。我只好自我安慰道,快到十字路口了。   比十字路口更早闯入我视线的是成排的烧烤摊,可能是因为夏季的因故,人很少。而尽头的糖水铺就显得热闹多了。听以前的老师说,她们喜欢在下晚自修之后相约来喝糖水。我多少带有好奇心的心态打量了一遍那里的客人,果真看到了几个我还记得的老师们。   而我选择了匆匆离开。   第二天的时候,我在上课半个小时前到来了学校,校警果然认的了我,笑着和我打招呼。我简单的嗯了几句便往办公室赶去。听说,西教学楼的二楼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专供高一老师使用。   我读高中时,教室并不在那里,而是在教学楼背面那一幢楼。而现在它已经不再使用,被当成了放体育用品和美术用具的地方。   上课铃响了,来到二楼时我下意识的望了眼最东边,的确有一间小房子,上了锁。这时我并不知道,那里将是我待的最多的地方。   当我来到教室时,见到的却是趴倒了一大片的人。现在才第二节课,他们有那么困吗?我说了句上课,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调。有些人被我惊醒,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看来下次我应该说起床了。   他们唏唏啦啦的说着老师好。没等我说坐下自己到是很自觉的坐下了。真是一群懒散惯了的学生,不过这个小举动我并不反感。曾经我也是这样。   是不是自己做过什么,对别人所做的就会少些无所谓?我不知道。   我更在意的是课堂纪律,我既不希望有人说话也不希望没人愿意说话。正像我的英语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一样,学习,不是我在上面讲我的课,你在下面做自己的事。就是需要师生配合的。   第一次上你们的课,也不了解你们。我缓缓的说,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十分严肃。你们也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懂得什么叫课堂纪律吧?   懂。   那就好。我看见他们突然安静的脸庞,笑了笑。这时,我又注意到了那个玩魔方的女生,因为还没座位表我不知道她叫什么。那女生比当年的我收敛得多了,当年的我可是一个老师的面子都不给。我收回目光,说,现在开始上课吧。请同学们翻开必修一的目录部分。我们来看一下这学期的主要内容。   那老师,必修二呢?我刚说完底下立刻有学习问道。   期中试后就学必修二。我说完,只见他们惊讶的看着我,如我当年一样。   这就受不了了?我故意吓她们,以后的课程更多更难,以后学到长篇的文言文你们怎么办?   我个人认为,英语比文言文难学。当然,我没把心声说出口。   底下一片哀嚎。   好了。让你们翻书翻到了没?我也翻开自己的书,相比新式的电子教学,我更喜欢传统的。当然也不是说新式的就没有可取之处,至少,我可以让她们看一看有关书中人物的电影。   必修一呢我们重点学习现代新诗、古代记叙散文。至少后面的部分我挑一些重要的跟大家过一遍就好了。诗歌类的相信大家都不陌生,但初中和高中是不同的,不是只要读读背背就可以的。你们更要学会如何鉴赏诗歌。这个问题之后我会和大家系统讲解。不急。   那老师,文言文难吗?   难不难看个人。我说道,你们初中老师是不是总让你们背课文,背翻译?   是啊。什么马说,桃花源记,出师表啦。学生们纷纷说出自己还记得的文言文。   那很可惜了。这次我没吓唬他们,高中的文言阅读不考课本上的,但默写会考。也就是说,你们不仅要会翻译课外的,还要背课内的。六分也是分。   啊!   我微笑。其实你们也不用那么担心的,要对自己有点自信。   老师你别跟我们开玩笑了。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一会说难一会说不难的。到底难某难?   我对那个最后一句用村话说话的男生多看了一眼。看来这里的老师真是带坏他们的,一句普遍话一句方言的。我想他们是没经历过任教的老师用白话上课。几年前国家对教师的普通话没什么要求,也就导致了很多小城镇的老师都有偏重的口音。没经历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到,印刷被人读成“印杀”,标准读成“褒准”,是个什概念。   咳,以后上课说话用普通话。下课你们随意。   有什么关系啊,老师你不是听得懂吗?那男生做着最后的挣扎。   就算我听得懂,也不该这么用。我冷然道,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我能感到不同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我只当没察觉。继续上课。我说。   一节课很快过去,可能是因为刚开学刚接触新知识,这节课很顺利就过去了。但我却认为是因为那一段小插曲。   我回到办公室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嗓子,看来以前那些随身带着金嗓子喉片的老师也不是太夸张。喝完水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上课铃又响了,这次是91的课。老实说,通过我的对比,两班表面上没什么差别,但从细节上可以看出90的学习氛围差那么一点,91的学生则规矩的多。   但不知怎的,我更喜欢90。 ☆、写诗   回到学校第二个星期的周一,我拿到两张纸,高一新的课程表,290、91的座位表。从中可以看出,两个班的科目基本上是轮流着上着,已有那么一点兄弟班的前兆。但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女生的名字。   她叫张宁,为数不多的外宿生之一。我个人觉得,这名字很适合她。简单带着点冷傲的味道,一如她本人。我本不太关注他人的,然而她却让我特别的。   白天上课时,我从未见过她任何违反课堂纪律的小动作,就连她的魔方也都是下课才玩。偶尔有一次没上课之前,我看见她把一个四阶的魔方收回桌子里。当时我就在想,不知道她课桌里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魔方。可惜,我再也没看见过。在我的课上,张宁很少动笔,她大多数时候只是把书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   在这个日历上虽已跨入秋季但气温仍闷热的九月份,不止午后,就连早晨都充斥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慵懒气息。学生们打瞌睡的情况依然存在,但张宁没有,虽然外表上看她也有些半睡半醒的状态,但至少她不会像后面那些同学一样趴下来。   学校有那么一项扣分的规定:所有学生上课不得伏台睡觉。据说是为了保护学生的颈椎。学校特地请那些退休的老教师当巡堂老师——用白话上课的老教师们——抓到一个扣班级的一分。可惜到了后面没什么作用了,因为巡堂老师经过各班的时间早已被“有心人”摸清。   因此每次白天上课之前,总能看到一大群睡觉的学生。   而到了晚上就是他们精神抖擞的时候,难怪当初老师说,要不以后都改为晚上上课好了,看你们这么有精神。她对我们摆出了一个早就知道的表情,很俏皮的说,你们是不是晚上玩手机到十一二点啊?然后早上六点多就要起床对吧?不困才怪呢。   然后我们全班回了她一阵傻笑和一句话。又翟你色。我们说。   她不解的看着我们,你们别欺负我听不懂你们的土话。   我们没有!有人大呼冤枉,刚才那句话是说“又被你知道”而已。   某一个晚自修,我刻意推迟了一点去教室的时间,刚到楼梯口便听到乱烘烘的说话声。看来那句“我在二楼就听到你们班的吵话声”也不算夸张。我抱着书本突然感觉悲哀,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生们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们已经高一了,不是初一还没成熟的小孩子。这该是一个高中生该有的学习气氛吗?他们真的知道自己读高中的目的吗?仅仅是为了那本毕业证?   但换个角度来想,也不完全是他们的错。一个声音对我说。   我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走进教室。我知道每当我想事情时,脸上的表情总会很凝固,以至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会跟我说,为什么你总是不开心?   从学生们快速安静下来的时间来看,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都上课那么久了,安静看会书,别说话了。我把书往桌上一放,坐在椅子上看他们。一道视线与我交汇,我顺着视线的方向看去时,看到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张宁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单纯的发呆。片刻后,我收回目光,说,看什么书都行,别打扰到别人就好。说完,我拿出笔准备第二天要上的课。相比现代诗,我更喜欢古诗,但教纲要教我也没办法。   周三上课的时候,我提出让同学朗诵《雨巷》。   ……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戴望舒的《雨巷》被一个自告奋勇的女生站起来诵读,总的来说,那女生对节奏把握准确,情感也到位。所以当她放下书本有些羞涩的不知看那里时,我第一个带头鼓掌。随后教室里响起掌声一片。   很好,坐下吧。我对那女生微笑一下,她脸上立即闪现一种被老师夸奖时的小骄傲。我不由的又是一笑,孩子般的天真啊。   现在我给大家一个问题。有人认为,诗中的“姑娘”,是实指,是诗人心中期待已久的美丽、高洁而忧郁的姑娘。但也有人认为这位“姑娘”当做诗人心中朦胧的理想和追求,代表了诗人陷入人生苦闷时,对未来渺茫的憧憬。你们认为呢?   学生的回答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说都有可能,另一类则各持己见。   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们难得的讨论,也不点评。对学生来说,偶尔让他们脱离教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只有少数老师有这个意识。   快下课之前我给他们布置了有道课外作业。   大家都上了那么多节课了,相信对现代诗应该也有一定了解。我带着一丝私心在台上说,给大家一道作业,自己写一首现代诗,题材不限字数不限,随便你们写什么。   之所以不设题材的确是我的私心,我想更好的了解这届学生的心理,好的或不好的,正面的或背面的。   班上瞬间安静,几秒后又是一片哀嚎。啊?老师别啊!写诗还不如让我们写作文呢!   老师你还是设个题材吧,不然不知道怎么写。   我发现这届学生两个显着的缺点,第一:不管会不会先拒绝再说。简单点说,就是懒。第二:只想着抄袭别人的,简单点说,还是懒。   网络的普及让学生们能轻松的从网上找到答案,网络的发展是便利了许多人许多事没错,但也无形中削减了学生的创新思维。   吵也没用。我假装思考片刻,今天周三是吧,周五交。   他们又不同意了,说,老师,再给一点的时间吧,星期天来再交好不好?   这时,下课铃响了。隔壁班的同学走过时好奇的看着我们。   好吧,周日晚交。临走前我又说,不准抄袭。被我发现罚抄原诗!说完我在心里笑了,没想到我也用了这个老办法。   周日晚虽没有我的课,但我还是来了。我让科代表第一节课下课后把作业收给我。结果来的却是张宁。91班的科代表一走,她就来了。   那时我正坐在教学楼二楼那间小办公室里,除我之外还有两位老师,一男一女,一物理一历史,两人还是夫妻关系来着。学生们曾对他们的关系如此开玩笑道:文理搭配,走遍天下都不怕。   张宁很有礼貌的敲了下门,尽管当时门开着。她站在门口,也许是刚洗过头,半干的头发散下来。见惯了她扎马尾青春的样子,一下子变成小女生的她我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学校没有校服,学生穿着打扮都很随意,在不违反校容的情况下。尤其是夏天,晚上许多女生都放弃了又热又闷的牛仔裤,改为超短或中短或者裙子。张宁也一样,一条牛仔短裤衬出白皙修长的腿。脚下是一双普通的拖鞋。   这个女生的确很漂亮。   两位老师抬头看她一眼,大概是不认识她。我赶紧说,进来吧。   她走到我面前,我坐着她站着,我只好抬头看她。她背对着办公室里唯一的白炽灯,我看不清她的脸,鼻翼间只隐约闻到一种淡淡的洗发露的味道。   老师,你的科代表去厕所了,她让我帮下忙。张宁带着点不明情绪对我说。有点像在笑又有点像不开心。   我哦了一声,看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作业,这群家伙连本子都不舍得买吗?直接撕张纸给我?我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交完了吗?见她没走,我问道。   少四个。   嗯,知道了。你回去上课吧。   张宁略微诧异的看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她一走,那两位老师好奇心起了,问我那是什么?   要学生们写的现代诗,也不知道怎么样。我对她们说,也是对自己说。   批改作业花了我一晚上的时间,包括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也许是我的要求太少了,什么内容的都有,有些根本不能称为诗。从吐槽到搞怪,从小清新到人生感悟。批注评语时我还真有点不知该如此下手。一直到最后几张,我才发现了张宁的名字。   我打了个哈欠,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才继续批注。   一张整齐的纯白纸张上,黑色水性笔写就的行书行云流水,却隐约透着点桀骜不驯的感觉。她用行书倒是在我预料之中。   《背道而驰》   他讲了段黄段子,众人开怀大笑。   我坐在教室读名言,无人问津。   他唱了首庸俗歌,众人纷纷夸奖。   我戴着耳机听名曲,无人打扰。   他写了本恶俗书,众人好评如潮。   我躺在床上看名着,独守孤独。   没有人不喜欢聪明人。但大多数时候,人们更爱庸俗。   看完我有点发愣,这算不上好诗,甚至算不上诗。但至少,她从某个方面讽刺了某些事物。白纸黑字上透出的不甘与无奈妥协就像她本人一样,无力改变只好逃离纷乱。思考片段,我写下了评语,但没有像对其他人一样分析她的不足。   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糟,虽然你说的是事实。——林瑾 ☆、魔方   周一上课时,由于第一节是91的课,下课后我就直接从91到90。不过她们班的英语老师小小的拖了一下堂。我只好站在走廊上看风景,在我旁边的是两块红绿色的抹布,有点煞风景的感觉。   其实对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对面是老师宿舍,不知那家的老师们在防盗窗后种有我认不出的花儿。往右看能看到小学的一角,学校离小学就差一条街的距离。我个人觉得,到了傍晚,夕阳将下,染红天边,别有一番风味。小镇傍晚的天空总是绯红或炫丽的颜色。   也许是看到我在外面,英语老师终于宣布下课,她似乎和我打了声招呼,可惜我没看见。   她走后,我才走进教室。教室里有一张带靠背的木椅,通常没什么事的时候我就坐在上面,这次也不例外。   老师,上课了?前面的女生突然从梦中抬头,一脸惊恐的看着我,看来她从英语课就睡到现在。   没呢,你们继续睡。我忍住笑说。但我想那女生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我想起那么一件趣事,每次同桌在上课之前想睡一下,就对我说:待会老师来了叫我。而往往这时,老师会在两分钟之内到达。   我把昨晚改好的作业交给科代表让她发下去,科代表也就是张宁的同桌,中间的那个。之前说过班上人多,为了能塞下那么多人,只好三个人一组。这种情况下会造成那么一种现象,当中间的女生和左边或者右边的人聊天时,被剩下的那个要么会感觉吵,要么感觉被孤立。   我想张宁便是后者,她全程都在玩她的魔方,只是在我挡住她光线时才稍微抬头看我一眼,嘴角向下抿着,似乎不开心。我在观察了她半分钟后得出结论,一股原始的冲动让身体比大脑先作出反应。   我伸手拿过了她的魔方。这次是个曾经也让我十分烦躁苦恼的“五魔方”。这孩子还挺有钱的,我同桌曾经这样评论过魔方:花钱来烧脑。   借我玩一下。我在拿到魔方后才对她说。   她抬头看我,显然有点愣神,大概是她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其实我早就想过这样做。我对自己所喜爱的东西总有一种“手痒”的欲/望。早在看到魔方之时,我就想再转一下它。虽然去买一个不难,但怎么说呢,我还是想要她手上的那个。   张宁终于给出了反应,没说话只是默认。   我摆弄了一下五魔方,然后对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太久没玩都忘了公式了,借我公式图看一下。   张宁点了下头,从桌子摸出了公式图,她检查般的看了眼,又默默的收了回去随后低头找了起来。看来这孩子是把所有东西都乱放一通了。   给。最后她递给了我一张满是折痕的图纸。   我看了一会儿,再对比手里的魔方,张宁已经复原了大半,就差顶层。五魔方虽说有十二面,但很多转动都是可以直接用三阶魔方公式的,因此有些公式不需要记,记多了容易乱。只要有空间想象能力就好了。   我指着图纸上注明的那行小红字对她说,看到这行字了吗?   看到了,但不懂。   我把魔方放在她桌面堆放的书上,把顶层对准天花板。说,就这样放,然后……我本来想演示一下,但位置实在不方便,于是我走到她身旁,把某条公式的前两步转了一下。然后,你就按照公式上转就行了。   张宁没说话,而是悄悄的往左边挪了一下身子。我立即站直身子,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敏感。   老师!你也会玩吗?这时科代表找到机会和我说话了。我也往左边挪了下身子,说,你说我会不会?   会!那老师你还会其他的吗?她说着,把手伸到了张宁的桌子里,摸出了一个打乱的三阶。张宁对她这种不打招呼的行为明显见怪不怪。这孩子正专心致志的拧着。   以前玩过,不知道还记得多少。我一边说一边拧,我记得以前最快的记录也有一分四十多秒。我是个懒人,学会了一种方法就懒得学其他的,比如盲拧和速拧。   就在我复原完魔方的同时,第二遍铃声也响起了。我把魔方递给科代表,她做出个可惜的表情。我只是笑笑,手痒的瘾已经得到了释放,也该上课了。   起床了。把后面的同学叫一下。我心情很好的说,上课了,把手里的东西放一下。   张宁颇为不满的看我一眼,还是默默的收回了魔方,从一堆书中找出语文课。不过我今天不打算上课。   都收到你们的作业了吧?下面我来讲存在的一些问题。我回到讲台上站着,好在我总能快速的调整情绪。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个别同学抄袭也就算了,有些同学竟然连抄袭都懒得抄!那四个同学我也不点名了,放学后主动去一趟我办公室。二楼楼梯口那间。   我刚说完,底下却是一片讨论声,大意都是在问附近人我对她们的评语。虽然改作业时很累,况且还是两个班的量,但我知道,这比只写个阅有意义的多。   我扫了一眼同学的脸,有无所谓的、不屑一顾的也有倍感激励的。我不由的看向张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向下看着地面。我还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对我的话认同?还是也觉得我不懂她?   直到这时,我都没发觉自己对她的关注过多。   好了,想讨论的下课再说。我拿出夹在语文书上的几张纸。这里隔壁91的,我挑了几首好的,给你们念一下,看看人家和你们的差距。   朗诵完91班的诗后,我又请昨晚被我记上题目的同学的也念了一遍,这其中有好也有坏。好作品自然不用说,那几位作品差的同学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念了半节课。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这次作业只是给大家摸个底。不管学什么科目都好,最主要的是开阔思维,好比语文的举一反三,数学的例举等等。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但我没说下课。   上午的第二节下课后是眼保健操的时间,我想督促一下他们。可能是因为大部分人做的动作不标准,所以才一直没什么明显的效果。   放学的时候,三男一女来到了办公室,好在一般放学后没什么老师待在办公室。   坐吧。我还算温和的说,他们听完环顾四周,把其他老师的椅子拉了过来,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说说自己为什么不写,是不会?还是不想?   四人齐齐低着头,吱唔了半天,最后还是唯一的女生先鼓起勇气,她说,老师对不起,其实我已经写了一半了,但觉得太烂,不好意思给你。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成正方形有些皱的纸。   我接过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对其他三人说,你们呢?   没……写。其中一个男生低着头搓着手,要不是他脸黑看不太出来,应该也脸红了。我们以为老师你和其他老师一样,都是说来吓唬我们的,不会真的罚我们。所以没写。   送走学生后,我坐在办公室发呆了半个小时。直到感觉有人出现,这次张宁没敲门,不知不觉的站在我前面,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逆光的她总有一种孤独的气息,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有事吗?我问她。   原本以为会是魔方的事,没想到她却从身后拿出了一本笔记本,不算厚,木色的封面。这种本子我买过,里面是纯白的纸张,没有线条倒是适合作画。想必那本子里记录的是她创作的诗歌或者只是随手记。   林老师。   嗯。   她把本子往我桌上一放,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有些害羞的感觉,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这里是我平时写的一些文字,想让你看看。   我注意到她说看看,而不是指点或者其他。看来这女孩是认同我的话,想同我一起分享那种心情。   我让她坐下,她不肯,最后我说你挡到我的光线了,她却站在了一旁。我也只好随她。   张宁的笔记本如我想的一样,内容很杂,除了文字还有几幅插画,但不多。文字篇幅也不长,大多是短篇小说。从这本子的崭新程度来看,这应该只是一小部分。我不经感慨,这孩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多才多艺啊。   看完她的笔记本时,我站起身来,松了下骨头,我笑着对她说:你是外宿生吧?怎么还不回家?   啊……她很可爱的微张嘴巴,似乎没反应过来。我爸妈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她看似无所谓道。   哦,那一起去吃碗粉怎么样?我说完自己先笑了,刚刚萦绕在心中那种沉重的心情消散了不少。不得不承认,张宁的文字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十六岁少女之手。那里面所透出的冷郁、厌世、颓迷的气息像一块石头压着我的心。我不知道她小小年纪为什么会如此抑郁,但我知道,她一定也不好过。   而如今,她愿意跨出这一步,不仅是对我的信任,也是想打破她内心所受的某种煎熬。   有时候,人身上不自觉透露的气息不会骗人,如人的眼睛一样,只需看一眼,我们就知道谁是同类中人。就好比,人们对待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语气。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坐在粉店里时,我喝了一口汤后,突然问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那种情绪的?   闻言,张宁带着一点恍惚的神情看我,或许她自己也不记得了。果然她说,忘了。 ☆、往事   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学生一起去吃午餐,再怎么说也没有那个师生的关系能好到这种程度吧。然而我只是把这次意外简单归结为:饿了。我在心里对自己如此说道,刻意忽略了某些负面的东西。   小孩子一个,那来这么多负面情绪。我笑着说道,等你长大后再回来看,兴许会觉得幼稚。   坐在我对面的张宁作了个抿唇的小动作,她似乎在我语毕的瞬间失了食欲,开始缓慢的用筷子搅着米粉。   我笑着叹一口气,说,不过如果你觉得老师可以信任的话,老师愿意当你的树洞。   毕竟我只是个语文老师,而不是心理医生。又或许,我只是厌倦了鸡汤式的劝慰。   张宁忽然用一种怪异的视线盯着我,我坚定的回视,她带着点褐色的圆眼睛里是我猜不透的复杂情绪,似乎有点不满的感觉。大概她从没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   我没什么好说的。她生硬的说。在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阻隔挡在我们中间,尽管我和面对面。粉店大骨熬就的汤底飘散着清香,头顶的摇头扇发出的噪音,一切都清晰可辨,唯为情绪捉摸不透。   好吧。但我还是想说,烦恼都是自找的。你可以做点其他事件分散注意力,这样或许会好点。我知道这招十分管用,我本人一直都是如此排解烦闷。毕竟一天就只有二十四小时,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来生气。   张宁不置可否,只是又开始吃起碗中的米碗来。   她不答话气氛瞬间写满了尴尬,而我只能盯着街外的人干瞪眼。这时我才恍惚想起,快到中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所有的节目都失去了兴趣,如同现今的电视剧一样,千篇一律的内容让我疲惫。何况中秋这个团圆的节目,我又该跟谁一起度过呢?   老师。张宁突然开口。她总喜欢先喊一遍别人,再慢条细理的说下去。   你说。   那个魔方我能复原了,谢谢老师指点。   不用谢。我对她微笑一下,说,说到魔方你有兴趣听一下我的故事吗?   她点了下头。   其实我刚开始接触魔方早在小学之前,那时的我没什么耐心,弄了几次没成功也就放弃了。直到初中时,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个看着特别欠扁的男生,他会玩而且死活不肯教我。那时我就在想,一定要教会。可等到我真正学会时已经到了高中。很慢吧?那些年我放弃过好几次又重新过学过好几次。其实人就是这样,每当看见别人的成功总会羡慕不已,等到自己学习时又只会找借口推拖。   张宁安静的听着,连我跑题了连没有说什么。   后来当我学会时,我就开始挑战其他的。不过你也知道这里东西贫缺的很,我只好在暑假时跑去外地买,当时同学还说我有钱没处花,然后我说,“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乐趣”,她就彻底闭嘴了。那时我一头扎进了魔方的世界,然而我发现,很多公式上都有三阶魔方的影子,就比如五魔方吧,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哦对了,我第一次玩的时候也看不懂那行红字,后来我用了一个笨办法,把所有有可能的方向都试了一遍。   在我絮絮叨叨说完往事的时候,张宁简单的说了句,其实老师你有时候特有耐心的。   我回答,那只是在某个片段,当你真心想做成某件事的时候。   那老师你有什么魔方不会的呢?   嗯……暂时不会的是四阶以上。我半夸张的说,其实也是,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呢?只是下没下功夫而且。   听后她小小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很单纯的表达愉悦而已。   她说,本来我想把五阶魔方送给老师当教师节礼物的,后来觉得有点唐突,就没送出去。   教师节?可教师节早就过去了,那时我还没表现出自己喜爱魔方吧?她又怎么会想到?于是我问她,为什么会想到送这个?   老师的第一节课上,你看了我手里的魔方好几次。   我一愣,心里顿时明了。打趣道:看来是我的眼神出卖了我。我们彼此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见了相同笑意。   后来的时间里,我们各自付了粉钱,本来我打算一起给的,她却说,反正才三块钱不用了。然后我们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我往北,她向东。   当你来到乡镇以下的地方,你就会感叹物价的便宜、化学物剂的滥用以及监管部门的形同虚设。两者不同兼得,纯看个人选择。当然,至少这里的蔬菜还是值得信任的。   这是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街日时出来摆摊的那些老头老太太得到的结论。这里也曾整顿过小商贩,后来,也许是人们早以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或许只是为了生存,又死灰复燃了。   在我正式搬进学校的教师宿舍的第二天,中秋节到了。可惜中秋那天我没能在家的房顶赏月,学校的假期出乎意料的短,十五日那晚竟要回校正常上课,而很不幸,那晚有我的自习。   中秋前一天,我在家收拾一些必要的行李,现在天气虽有一点降温的迹象,但还不需要带保暖用具。有时午睡起来还会睡出一身汗。磨磨蹭蹭半个小时后,我坐在床沿上对着一大一小的“吉他”发呆,带还是不带?带那个?我知道一旦我住到学校里,就很少回家。就算我家离学校再近也没有直接在学校住方便。   最后我选择了吉他,把用了大本的吉他谱和变调夹也一起带上。从家出发时,二楼的租客拦住了我,她见我大包小包的误以为了我要离开。老实讲,虽然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很少交谈。   不是要走,我只是搬进学校里。我解释道。   啊?那个学校?你是老师吗?女人好奇的看着我。   嗯,我在中学教语文。   提到中学女人立刻明白了,毕竟,小董只有那么一个中学。   原来你是语文老师啊!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就让你教一下我儿子了。女人一脸遗憾的说。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语文差点。   我没见过她儿子,想来要不在其他镇上读要不就是住校。我只好问她儿子多少年级了。   今年初一了。对了,还没问你教初中还是高中呢。   高中。我看一下时间,说,初中和高中区别比较大,我想我帮不了你这个忙了。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哎哎……好吧。女人似乎更遗憾的说。   虽然还没到中秋,但街上早已热闹非凡,大多数是卖灯笼和孔明灯的多。铜鱼路上集中有很多月饼铺子,从外面就可以看见她们制作的全过程。老实讲,有点恶心。那些人似乎没有自知一样,难怪生意一直冷清。我在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饼铺看了个双蛋黄的月饼,打算回校再吃。   背着吉他的我总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其中大多是年轻的女生。据说,学校并没有吉他社,就连四大社团之外的舞社也没被学校承认。可学校的晚会上又用他们,真是奇怪的关系。我在心里笑一下就把这抛之脑后。   学校已经放假了,校园又回归寂寥,一如我刚回来的场景。学校给我分配的宿舍是一幢在些年头的五层楼房,在学校停车场的北面,离学生宿舍比较近,当然离小卖部更近。那幢楼我和同学去过,那时不记得是谁提议想打篮球,但随后我们发现唯一的篮球没气了。这时有人想起班主任,男,比较喜欢打篮球,应该有打气筒。于是我们几个女生就去找他借。班主任还很热情的请我们进去参观他的宿舍,当时他说了一句我到现在都没忘的话,他说学校专门设计的,冬暖夏凉。   然而我们向他哭诉,学校也专门设计我们宿舍了吗?简直是夏热冬凉。   后来班主任说了什么我忘了,在他去找东西的时候我们粗略看了一圈,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具全。一个人住正好合适。   可惜班主任找到了他的打气筒却找不到球针,只好把他的篮球借给了我们。再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政治老师手里有一个迷你型的打气筒。   我站在楼下不禁回忆起这件往事,当初的人物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很多人毕业之后都不再联系却说着“保持联系”。我想起了韩,上次不愉快的通话后,我们至今都没有联系,也不知道她是忙还是在生我气。明天给她发个短信吧,我想,那岚呢?脑海中一个声音不可抗拒的响起。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上楼,学校安排的宿舍在四楼。到达后我只剩喘息的份,什么也不都想想。找出钥匙开门,之前的老师看样子离开有段时间,整个房间无不透着被遗弃的味道。   我放下东西,认命的打扫起来,撕掉若干粘贴在墙上,不知那个年代的报纸,跑了一趟垃圾场才打扫干净。房子空荡荡的,看来我还需要再带一些家具来。我打开窗,宿舍外是一个沙场,上面有若干生了锈的单杠双杠,有几个小孩在那里玩耍。而原本在对面的破旧教师楼已被拆除,学校应该打算新建宿舍楼。再往前一些,是女生宿舍楼,没有选择回家的女生照常晒起自己的衣物。   每年最壮观的时间大概就是“回南天”的时候了,衣物密密麻麻挂满走廊上方。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舍友说,晒了三天了没干反而湿了。 ☆、月亮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学生们陆续回校,从球场上突然热闹的声音就能知道。学校安排的晚自习时间从下午六点五十分一直到晚上九点三十五分。而一般外宿的学生回到家已经快十点,是个比较晚的数字了,尤其是冬天,在某些没路灯的街道,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发生过事故,学校一直没改过时间。外宿生们只好带电筒来学校。   而我们大多数内宿生则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下午放学时洗头。有几个原因,一是中午经常停水,二是中午洗头多半牺牲了午睡的时间。三是,晚上没那么热。我这一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天还没黑,月亮已经挂起,几乎圆形的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的圆。高高挂起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银白色,有如白昼一样明亮。我想外宿生们不用担心回家路上光线的问题了。月圆之夜似乎格外伤感,一些记不清的回忆也跟着涌出。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那时的邻居关系大多很好。中秋之夜各家各户都会搬一张小桌子出来,在被月光撒满的街道上摆上水果和月饼,有些人家还会用厚袖子皮当做蜡烛的底坐。而袖子肉就被我们这群小孩瓜分。吃得差不多之时我们就凑在一起玩耍,直到被大人们领回家。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简单的事情简单的快乐。   我的课在最后一节,在头发差不多干透后我披散着头发去了小办公室。今晚的老师们集中在了那里,有从家里带来月饼的,也有带水果的。见我到来,热情的招呼我。   小林老师来了,过来坐。因为学校有姓林的老师同教高中,为了区分,我这个年纪小的自然加了个小字。我看了眼她们,也许是我的桌面什么都没放,她们把东西全放我桌上了,但也无伤大雅。   我想起被我来之前就吃掉的月饼,味道还可以,就是现在有点渴了。   女老师们给我腾出了位置,一边瞌瓜子一边报怨,学校也真是的,都不舍得多放一天。她们又说,那些不用值班的老师真好,还能多懒一个晚上。   我在一旁剥了个桔子不参与谈话,心里想着什么时候给韩发那条节日短信。通常情况下,我们冷战都是她先认输。我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也正因如此才会事到如今都下不定决心去找岚吧。   她说:如果你还愿意等我的话,请什么都不要说。   但我知道,只有我先去找她,事情才有回转的可能,可我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控制了我,如同每次分离我都没说再见一样。   办公室的谈话被铃声打断,一干老师们只好暂停话题,去班上。我知道这时不止老师没心情上课,学生更是没心情学习。没准这会正在班上搞什么活动呢。我总觉得高中生比初中生还活泼,大概是他们不再惧怕班主任的原因,也有可能只是想逃避学习。平时有个什么小节日就庆祝一番,就连六一也没放过,实在不能理解。   而知道这些八卦自然是得幸于办公室的老师们。我自认和他们相处的还不错。   这时,我接到了一个从贵州发来的短信,不是岚,而是我以前的学生们。她们从教师节那天就开始出现,似乎节日给了她们一个很好的借口。所以,虽然教师节那天我没收到任何礼物但收到一大堆的祝福短信,   短信中写到,中秋快乐,我敬爱的林老师。   由于没署名,我不知道是谁。我随手回了句同乐。后来的几条短信也大多如此,我也一一回了句同乐。这当然算不上多有诚意,但我也只能如此。借着这种冲劲,我给韩也发了条短信,她的电话立马来了。办公室比较吵,我走出去接电话。   这时月亮被云层遮了大半,隐隐的看不真切。它就像躲在暗夜的一只眼睛,看尽世间悲观离合,不言不语。   喂。   没良心的家伙,现在才知道联系我。韩在那边嚷嚷道,她似乎在街上,有些杂音。   没良心的家伙你也可以找我啊。我心情颇好的回了句。   姐忙着呢没空找你。   那你看了我的短信就立刻打电话来是怎么回事?   瑾!你不拆穿我一次你会死吗?   我顿时嘘声,韩似乎变了,说话语气都变了。 也许是我沉默太久韩忍不住问我。   咳,瑾,你生气了?   她小心翼翼的语气让我想笑,但我还是一本正经的说,没有。对了,你在哪呢?有点吵。   我在街上呢,陪小屁孩。   哦?   你别误会,是我表哥的孩子,他们一家来我家回中秋。还真别说,我表嫂真漂亮,就是她小孩太闹了。   我握着手机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抬头看月亮,月亮完全隐没在灰黑的云层中。天边只剩几盏孔明灯发出的微落的火光,一点点的随风飘飞,然后落下。下课铃在这时响起,离我最近的班级瞬间爆发出欢快的说话声。   瑾你在学校啊?韩在那边幸灾乐祸的笑了声,真可怜。   我没说话,下节课就是我的课了。其实九点三十五也不算晚,对于这个季节来说。学生们还可以在球场观看月亮不是?如果看得到的话。我正想着和韩道别,她倒先说话了。   你等一下哈,我回到家再给你打电话。等我哦。说完便挂了电话,留我一人独自怅然微笑。   和我想的一样,整个高一年级没几个班安静学习的,一大堆男男女女在走廊上站着,聊什么的都有。他们大多用方言交谈其中不乏字眼粗俗污秽的字眼。我也只好装作没听见,我没法怪他们。毕竟他们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成长,包括我。   我坚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能抛弃掉那些坏字眼,用其他字眼代替。   我一到教室还没说话,学生们先对我问好了起来。不算整齐的一声老师中秋快乐,我想我是感动的。他们也看出我的态度,七嘴八舌的问候起我来。比如:老师今天有没有吃月饼啊之类的无聊话题。   我和他们聊了大约十分钟这才打断他们。他们还不肯,就像当初我们引诱老师说话一样,后来我问他们:作文写完了?看你们这么有空,不如明天交好了。   别别!老师,这两天光记得吃了,还没写呢。   我忍着笑坐下来,90班的学生比91活宝多了。自从上次的写诗之后,他们的态度明显端正了不少,至少每个人都交了。据说都是冲着我的评语来得,就像小学生想得到老师的鼓励一样。   直到我坐下来才发现,讲台上放着一个盒子,通体淡蓝,可以直接打开。盒子侧面粘着一张小便利贴。两行竖着写的漂亮行书,其实不用署名我也猜得到是谁。   迟来的教师节礼物,就当做中秋礼物吧。——张宁   我不由的看向张宁,这个女孩子今晚心情似乎不错,见我看她还小小的点了下头。想必她是早就算好了,在我来上课前放在了这里。   打开后果然是我猜测的五阶魔方,然而让我预想不到的是,这是一个被打乱的魔方。要是不会玩的人看见这颜色杂乱的小方块还真会觉得有压力。我把魔方拿出来,里面除了公式图还有一张纸条。   老师,你的礼物我借来玩几天,相信你不会介意的对吗?如果可以的话,你复原成功后可以小小的提示一下我吗?   她这么说,是在预示着什么?   我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去想那些字的意思,手指早已迫不及待的上下翻飞起来。在魔方中有种说法叫“降阶法”,简单的说就是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除了某些特殊情况外,都可以用三阶的公式复原。我是如此的专心致志,以至于手机震动了几遍我才注意到。一般上课时我都会调成静音,今晚为了等韩的电话才设成震动。   我只好放下魔方走出去接电话,下意识的抬头,云层不知何时被风挪动,月亮露了出来,照亮了半边天空,那神似宫殿和树木的图案清晰可见。小时老人总爱和我们说起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时我深信不疑。   知道的越多,不一定代表得到的越多,失去的那些比得到的更重要。可惜,很多人都不在乎。   瑾,我说话你听到了没?韩喊了一句。   听……听不太清楚。   韩在那边深呼吸一下,我在说一次,这次给我走心点。   我下意识的做了个无辜的微表情,好在她看不见。韩说,我听你的话了,狠狠的拒绝了那个男生。   真的?   她沉默一下,好吧,我委婉的拒绝了他。   然后呢?他纠缠你了?   乌鸦嘴,还真被你猜对了。啊啊……我不管!主意是你出的,你要对我负责!   我沉默不语。   韩笑了几声,其实也不要你做什么啦,国庆时你家借我躲几天就好。你听见了没?   为什么?   那天我是拒绝了他,可他当没听懂一样。那时我就开始怀疑他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学生该有的表现,对吧?前几天他找到我说,马上就要国庆了,他已经高三了也没什么假期了,想趁着这几天的假期和我一起去玩几天。   我想了想,说,有问题吗?至少我是没看出来。   你傻啊!韩有点气急败坏的说,从一开始他就用高考要挟我,表面上看起来是没什么,但我仔细一想,觉得他太有心机。表面上不想让我为难,却在话语中逼迫我做选择。我不喜欢这样的人。瑾啊,你可长点心吧,现在的小孩比你想象中要成熟的多,谁知道他们单纯的外表下藏着什么心思。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她说完那句话的瞬间,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韩、岚   和韩的对话还在继续,只是换了个场地。下课的时候,从众多学生旁经过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大多是好奇的。我知道他们在看我手里的魔方。我已经复原了大半,剩下的是还没记熟的公式。高中时,那时书本摞在桌上可以堆的很高,我经常把公式图压一点在书本上,然后垂下来,从老师的角度上看下来,什么也看不到。   当然,这种不爱学习的小动作我现在是不提倡的。   我把魔方放到办公室里,继续下楼。在我分神的这段时间里韩对我说了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我只记得她总时不时抱怨一下我这边怎么这么吵。   我说,你完全可以等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打过来。   不行啊,我一挂机那小孩就过来抢手机了。   我似乎能看到她忿忿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本人是不爱煲电话粥的,唯独韩能让我忍耐性增加,她则在那边说个不停。我在球场边被刷成各种颜色的石凳下坐下。学校的男老师们喜欢在晚上打球,一来不会抢了学生的时间,二来是有空,三来是晚上较凉爽。学校的女老师们则喜欢成群结队的绕着跑道快走。据说对身体好。而学生们,大多集中在宿舍楼下吃着冰棍聊天。   球场上方一排排橙黄的老式大灯照亮了球场,而我只是坐在被树木遮挡的阴影下看着远处。离舞台最近的一个羽毛球场上,各色的灯光闪烁,那是小孩子们轮滑鞋的灯。总的来说,晚上的学校比白天有生气多了。   说完了吗?可以挂了吧?眼看着时间就快走到十点,我打断了韩对国庆的计划。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偷偷的跑来我家,然后再让我偷偷的带她去玩。听完后我一阵无语,其实她要想躲那个男生,自己一个人偷偷的走不就好了,何必拉上我?   瑾,别那么无情嘛。你还没答应我的计划呢。韩在那边耍赖似的话。   答应,怎么能不答应。你要想来我拦的住吗?   嘿嘿,那就说好了。拜拜。   我没有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因为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旁边路过。是张宁,这个女孩子在晚上总爱以短裤搭配拖鞋,使她的背影看起来娇小了不少,事实上,她比我还高那么一点。不过她似乎没认出我,抱着书顾自往前走。   鬼使神差的我叫住了她,她停下脚步有些迷茫的左右看了下。   我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膀,说,是我,这么久还没回家?   看着是我,张宁显得有点惊讶又有点惊喜,我不能确定。老师?你怎么会在这?   我就不能在这么?我微笑着反问,倒是你,放学这么久了还逗留在学校?对了,你不从南门走了?   嗯……我刚才写作文不小心忘了时间,刚刚才被检查的老师叫下来。我晚上骑车回去。张宁小声的说,颇有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被老师叫下来而尴尬,还是被我撞破而尴尬。但她这些句倒是回答完了我的问题,学校规定,学生骑车来校的只能从北门出入。   借着灯光我看了眼她的书,不是教科书,中间夹了本翻开的作文本,大概是她还没写完要带回去吧。我只好说,也不用这么拼命,明早不是还有时间吗?哎,算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张宁点点头,不知为何有些迟疑。那老师,我走了。   嗯。目送着她离开时,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推迟一点交作业的时间?这个想法不单单是因为张宁,我只是预料到明天学生们会向我抱怨时间不够的场景。   以前读书时,各科的老师总是说:我就布置那么一点作业,你们还做不完?   每当这时我们就认真的反驳道:又不是只有你这一科。那些说高中没有作业的人都是骗人的。   回忆起这些琐碎的小事我每每都会暗自微笑。只是忘了,我有多久没想起老师。事实上,我从末在校园里偶遇过她,即便学校足够小。老师她似乎一下课就会回宿舍,偶尔去买菜也是从南门出,和我这个一放学就往宿舍或饭堂跑的人没有任何交集。我只好期待着她的下节课,直到老师走后我仍改不了这个习惯,也直到现在。   我去小卖部买了瓶水,宿舍里没有饮水机,现在烧水又未免要等太久。冰凉的饮用水入喉,我暗暗嘲笑自己,自从回到学校后,总爱胡思乱想。   我本以为今天这一天就要结束了,没想到又出现一个人打扰了我的休息计划。   小林老师,我叫了你两遍你怎么不回我呢?叫住我的是一位这届高一老师中和我年纪最接近的女老师,虽然她已经三十出头,84的班主任,姓陆,也教语文。   抱歉,我刚才没听见。我看见她时,她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有些喘息,想来是跑过来的,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温和。陆老师个子不算高,再加上她长着娃娃脸,整个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可事实上她已为人母。   没事没事。陆老师摆摆手说,你要回宿舍吧?我也是,正好一起。   嗯。   于是我们并肩走在被月光浸满的小道上,先前在球场上,世纪楼挡住了月亮,是看不见月亮的,我想,大部分学生大概是失望的。   我一直觉得和不相熟的人走在一起并且无话可说时,无比尴尬。何况现在学校已经熄灯,来自学生宿舍的唯一的喧闹也一点点被遗弃在身后,我想不通陆老师突然找我的原因,总不能说是碰巧遇到吧?   快到宿舍楼下时,她才说,其实我就想问一下你,你参加国庆时我们老师组织的活动吗?   我疑惑,活动?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我们老师间的惯例了,你刚来不久所以不知道。她笑了笑解释道,所以他们派我来问你了。本来我以为你在办公室的但没找到人。   好吧。我说,说话间我们已经上楼,楼道间的灯今晚不知为何没开,整个楼道完全漆黑一片。我是不惧黑的,晚自习下课后摸黑下楼是常有的事。但没想到陆老师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她说,我有点近视看不见路,怕踩空了。   我忍住了拂开她手的冲动,我是个拒绝身体接触的人,无论是谁,就算是韩也不会轻易的挽我胳膊或拥抱我。我沉默不语的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线照亮台阶的一瞬间我抽出了自已的手。   不好意思,国庆我有安排了,恐怕不能参加了。   陆老师一点也没勉强的意思,没事,我就问问,不参加也没事。我到了,谢谢你的照明。   我点头,原来她住在三楼而已。   回到宿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过十分,在家的时候我经常整晚整晚睡不着,但开学之后,我却是盼望着快点到休息时间。好在我不是班主任,不然凌晨还要跑去抓人也是有可能的事。我去浴室刷牙出来正打算睡觉,手机又响了。就像是为了验证那句话:老天都是爱开玩笑的。   不就一个中秋节吗?至少让我过的如此精彩?   不满归不满,我还是拿起手机准备接电话,看见来电显示时我愣住了。这是岚来打的。她的号码在我的通信录里静静躺了许久,很多次点开里无意看见她的名字我总会失神片刻。   我站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坐在床沿上接起了电话,喂。   她在那边没有说话,过了几秒我又喂了一声,我在心里暗暗想着,要是她再不说话我就挂掉电话,我已经无法再承受这样死寂的沉默,这样莫名其妙的苦楚。如果可以,我只想一天天活下去,再一天天死去。   是我。她低声说。   我知道。   中秋快乐,瑾。   你也是。   话题停止在这,房间里只能听见我浅淡的呼吸声,我把手机贴近耳边想尽力听到什么,然而只是惘然。空寂的房间似乎也把时间无限拉长,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半分钟而已。   瑾,最近好吗?我听见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像哭又不像。   我很好,你呢?   可我一点都不好呢。岚小声的说,说话的语气让我恍惚,就好像我们之间从没变过,如果她没有给我发那封电邮的话。事实上,我们也不过一个月没有联系,对别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但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那面看不见的墙,不只是时间或距离。   岚继续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瑾,谢谢你还愿意和我说话。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我闭上眼睛倒在床上,忍不住的叹息。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要这么说。   可是我觉得我对不起你。她在那边又发出低低的抽泣音,这次分明是哭了。岚哭着说,瑾,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我对着空气作了个僵硬的微笑,周围仿佛凝固的空气压抑着我透不过气来。   因为我像你的母亲。我说。   是的,你像我的母亲。呵,瑾你别误会……   我知道,我只是给你的感觉像。   是啊,你真聪明。岚说,从小到大,我的母亲很少对我笑,更没有亲自下过厨。虽然那时年少,但母亲那份不喜欢我也是能感觉到的。再长大些,我自觉的不再黏着母亲。再后来,我跟你说过的。   我没有说话,她也不再说下去,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   几分钟后,岚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说,还没问过你呢,在母校教书怎么样?   还好,只是总是会想起往事。我诚实道。   岚轻声笑了下,就算不在母校,我也经常想起往事。   嗯。   不早了。她停顿一下,你先睡吧,明天有课吗?   我说有。   那好,晚安。   我挂了电话,本以为会陷入失眠,却没想到一夜好眠。早上醒来时,我对着手机说,谢谢你打来电话。 ☆、作文   周六的上午我抱着改好的作文进到教室。嗯,是周六,学校把中秋节日放的假又给补了回来。虽然学生们对此颇有怨言,但我觉得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等到了高三他们就会习惯,高三无假期这个事实。   怎么了?这么无精打采的?虽然我也习惯了他们的困乏现象,但如此颓废还是第一次见。   老师别提了,刚才历史老师说了我们一节课了。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遇见历史老师的那张脸,的确盛满怒气。和韩这个年轻有活力的老师不同,90班的则是个有点顽固不化的老教师。现代学生对镇传统教师,我脑中瞬间闪现这几个字眼。我在心里笑了下,随后把作文交给科代表让她发下去。中秋节后一天让他们交作文时,果然如我所料的百般推脱。于是我便当个好人,延迟多一天。   说你们什么了?我把手放在张宁的书上面当作支撑,这个动作教我的老师们经常做。当我还坐在前面的时候,每次我都会产生紧张感,也不知道张宁会不会和我一样。我不由看她一眼,这个女孩正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脸上是我常见的面无表情。   讲我队带也到搞室吃哦,又某干亏个事。(说我们带东西到教室吃,又不关他的事。)   说话的是坐在第二组左边的男生,看他一脸的不屑加之用方言的口气,想必他就是那个被说教的。   那你带什么进来吃了?我问他。   一女生先替他回答了,说,肉包!我一进教室就是一股肉包子味。然后刚才历史老师一来,闻到了,就拿这个说了他半节课,再然后,老师就借着他说了我们半节课!   看样子那男生是外宿生了,一般内宿生只能买学校的面包。学校禁止学生带早餐进来,不过也只是对那些乖学生有效。毕竟有时起床晚了又不想饿肚子,包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了解事情的原因后,我不由的叹气。说:好了好了,你们也不想想万一有同学没吃早餐了,你们买个肉包来不是诱惑别人吗。自己吃着是开心了可别人看着眼馋啊。再说,要是买个韭菜馅的,这课也没法上了吧?   全班一片哄笑,那男生看着我,欲言又止。   下次要真迫不得已,在路上吃完再进来。   这次男生偏过头不再看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进了我的话。算了,反正这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我回过头去看时钟,已经上课六七分钟了,科代表也早已发完作业。好像这个科代表除了领读、收发作业也没什么事可干的。   好了,我们上课吧。我回到讲台上,往下看下去时不少学生都左右讨论着自个的作文。我改作业很少直接写分数,一般只写评语。因为老师曾对我们说过,知道我为什么只写个ABC吗?那是因为我的导师说,写ABC不会太打击你们。   当然,这只是因为我个人记忆太过模糊所导致的,当时老师说了许多,可惜我没记住。我只记得,在那之后,随着练习的增多,她便很少改作业了。大多是在课堂上直接讲教,每次讲完都会贴心的问我们,听懂了没有?那里没听懂告诉我,我再讲一遍。   虽然,我很少能听懂,这也是我弃理从文的主要原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会选择文科,我的性格决定了我将选择什么道路。   教室里的讨论声渐渐安静下来,也把我拉回到现实。我闭了闭干涩的双眼,重新打起精神。   说一下这次作文,作文本身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第一,字太潦草了,虽说草书也挺好看的,但写作文不是书法比赛。我委婉的说,关于书写的问题,我想不止我一个语文老师说过。   我初三时的语文老师就曾语出惊人,她说,看看你们的字,比狗扒字还难看。你知道那些一二中的老师怎么分辨试卷的吗?她们一看作文,嗯,字那么丑不是她们学校的。   老师夸张的动作和表情逗笑了我们,大笑之后我不经沉思。到底,我们的字有老师说的那样差吗?答案是肯定的,女生的字好些,个别男生的字不说老师,怕是过后几天连他自己都认不出了。而如今,学校的学生竟没有半点长进。一种清晰而明确的悲哀笼罩着我。   说完书写的缺点,底下的学生低头小声的说着什么。   我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作文的文体!我要求的明明是议论文,你们分不清议论文和叙述文吗?还是直接从网上四处凑几段就当成作文了?   学生们依旧低头,但整个教室彻底安静下来,就连扇风的张宁,后边搞小动作的男男女女们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算不上和善,见惯了我微笑的他们显然有些害怕,不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停止了说话,抱着手也如他们一样沉默,此刻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每当这时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不好受,如果单纯的说教就能解决问题,那老师们会轻松的多。如此过了几分钟后,我轻微叹息一声。   好了,这么死气沉沉干什么?你们不会我找节课教你们就好了。其实这不能只怪学生,如果仔细回想一下,学校开设那么多的学科,你有听说过“作文课”吗?再者,老师手里也没有系统的教材,有时就连老师都不知道怎么讲。   啊?学生们纷纷抬头,惊讶的看着我。随后不知谁爆发出一阵释然的笑声。老师你怎么不早说,吓死我们了!   有人趁机表清白,老师我可没抄网上的!   还有人趁机诉苦,老师啊,人家写字好是因为她们从小练字,我们小学可没有书法班,我们还没比,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虽然这位同学的说法不完全正确,但由于城乡差异而导致的受教育程度不同的事实,的确是一大弊端。不难发现,家庭富裕的孩子受教育的程度更高,不止是因为钱还因为资源。网上有那么一张图很让人深思: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有两个小孩,一个用跑的,一个由父母开车而行。   就算这样,你们认真点写,写慢点也行啊,至少整齐点。想了想,我这样说道。学校不是有书法班吗,你们谁去报名了?   结果举手的大多是女生,男生我数了下还不到十位数。   你们啊。我无奈的说,算了,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转头看时钟,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大半节课。这样吧,最近课程有点紧,你们下下周就要放国庆了。下周一我用节课来讲一下作文,然后周三你们再交一遍新的怎么样?   几乎全班的学生说好,但我觉得他们是听到了放假的消息后才满血复活。当然也有人仰天长啸,啊,还要写啊……饶了我们吧。   我好笑的点点头,视线四处打量的时候不经意间与张宁的相触,这女孩又恢复了悠然的样子,眼里满是笑意。   忘了说,在为数不多的佳作中她的作文也在其中。她的作文不像大多数人的一样是模板式的,很有创新观念,可惜这类作文在考试时很难得高分。我一直觉得议论文是最模板的文。   要创新还是要分数,这是个选择。   因为只有一天的假日,让我觉得时间过的飞快,中午午休过后就快到晚自习时间,好在周日没有我的课,我只是被热醒的。就算接近十月份,秋老虎仍旧赖着不走,某一年甚至到了十一月份气温才转凉,然后就到冬天了。   我在床上挪了个位置,挪到了风扇口的位置。脖颈间一片热汗很不舒服,我抓了缕头发,或许我该剪头发了。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真正转化成行动。   不剪头发,也该剪指甲了。   这次我倒没再犹豫,左手的指甲已经影响到我按弦了。前段时间的忙碌差点让我忘了放在床头边不远的吉他。   有时候就是这样,为了生活,我们不得不暂停某种爱好。   我把吉他取出来,坐在床边弹奏歌曲,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心中的沉闷感越发加重,那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情绪。也许张宁不知道,有一首歌叫《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但现在它不是我感慨的原因。   我只是想起了岚,那个总爱穿长裙的女生。   在贵州的宿舍里,在我弹吉他时,她总会坐在我旁边静静的听,不说话也不打断。一曲终了,有时她会接过我手里的吉他轻快的说,瑾,我最近又学了一首,弹给你听好不好?   中秋夜的电话过后,我们又回到了互不联系的阶段,好似那通电话只是一个梦。   我没有问她的近况,她说一点也不好,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没能完全了解,可她不说我也只好选择不问。很多话就快要脱口而出还是被我噎了回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我想问她,我想大声的质问她。   那你又想要她怎么样呢?另一个我平静的问我。   是啊,我到底想要她怎样?关于这一点我从末表态过,我甚至大方的把所有的选择权留给她,等着她给我宣判死…刑。 ☆、组么?   周三的晚上,我同往常一样等着科代表收作业给我,她是唯一一个有我号码的学生,虽然我们大多数是在网上联系。   本来我是让她第一节课下课后就拿来的,结果我一个人傻坐在办公室一个小时也没等到人,找她也不在线。后来我才知道,那群不靠谱的学生又拖延了交作业的时间,而恰巧那天她没带手机上教室。可能她是想着下节课再交也不差多少时间就没有找我。   其实我本可以亲自上去一趟找她,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校领导突然要求开会且还只是高中部的老师们。无奈我也只好拿着纸笔奔往多媒体。   等散会时已经接近放学时间,办公室的老师们大概觉得反正也没多长时间了,干脆回自个宿舍休息了,通知什么的是班主任的事。所以现在整个办公室只有我一人,我不知道科代表还会不会来,我想试一下运气,毕竟我要是走了,作业又要滞留一段时间。   大概像我这么惦记学生作业的老师也没几个了。   我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着,干脆玩起了魔方,它被我复原过一次,但那只是对着公式图转动的而已,我还记不住,所以又被我给打乱了。   自从被其他老师发现这个魔方后,他们大概是上了年纪,对这种烧脑的玩具不再感兴趣,只是在我玩的时候偶尔问几句,比如,是不是有什么公式啊?   这个问题我以前的同学们也曾问过我,我一直都是如此回答,是有公式,但你们只知道有公式去不肯花时间去记。   真是,玩个魔方都能想那么多。我在心里暗笑一下,手指继续上下翻飞着。我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不必看魔方也能转出某一步,而之后,不管光阴如何似箭,我始终停滞不前。   正当我入神的时间,下课了,学校的活力像瞬间被点燃,纷杂的脚步声窜入耳中。我决定等我把陵块全部合并之后就走,在这段时间里,科代表该的话也该到了。   然而我等来的还是张宁,这次她站上门口敲了下门,我抬头,在炽白的光线下她的身影格处分明。我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觉得她是为我而来,就算她怀中抱着的是成堆的作文本。   进来。我轻扯一下嘴角,戏谑道:这次我的科代表又去上厕所了?还是她急着回宿舍洗澡?   都不是。张宁把作文放在我桌上,定定的望着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来看一下老师。她刻意的停顿一下,以及老师的魔方。   说着,张宁不由分说的拿过了我手中的魔方,看了一圈看又放回到我手中。她这种动作那里像一个学生对老师,也不知道是我太随和还是什么,总之,有地方出了问题。   老师还没复原完吗?照例是我坐着她站着,微微低头看我的她有种气息逼人的感觉。这种错觉让我有些不自然,于是我让她坐下。   之前复原过一次,然后被我打乱了。我假装若无其事的说。   张宁嗯了声,低声说,看来我没看错老师。   我对她扯出一个笑容来,刚想对她说,下课了你快回家吧,即使有自行车也不一定就安全。   她却像看穿了我想法一样,抢先了一步说,老师我们能聊聊吗?我晚点回家没关系的。   聊什么?   嗯,老师除了魔方还有什么爱好?   我这人爱好比较多。我想了片刻,比如听听音乐看看书、睡睡懒觉、收藏一些小玩意。   的确挺多的。张宁意味不明的附和。其实我最近也想看一下书,不知道老师能不能推荐几本?   这个……我想起我床头那几本书,似乎不太适合她这个年龄看。人各有喜爱,我看的书恐怕不适合你。   为什么?张宁好奇的问,也不知道她会想到那个方面去。   打个比方说吧,人的各个成长阶段对应着她应该看什么书,就好比儿童,就算你给她看世界名着她也看不懂。   老师你是说我年纪小看不懂?张宁快速的接过话。她脸上类似难过的表情让我于心不忍。   也不算是……唉,算了,你要想看我拿几本给你。我说着,最后我放弃了辩解。   张宁却笑了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她说,老师你的意思我懂,不过我或许能看懂呢。不管怎么说,谢谢老师。   不用谢。我在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这场对话大概结束了。只要你上课时不看就好了。这样吧,明天下午放学你来我这里拿书吧。   之所以说下午,是因为我的书全都放在了家里。我很少重读一本书,只有等对书本记忆完全模糊时才会重读,但那时应该是几年后了。   好。张宁站起身来,那老师我先回去了。   我点头,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回头,对了老师,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别熬夜改作文了,我们不急。   等下。来不及思考,我脱口而出,她停下来看我。我快速收拾一下桌面的东西,拿起手机,快步来到门口,张宁疑惑的看我一眼。   我和你一起下楼吧,今晚就偷懒一下不改作文了。我说。   嗯。她自觉站在走廊等着我锁门,隔壁班级的灯已经关掉,除了楼梯间的灯亮着,其它地方空旷黑暗的很。我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画面,在整幢楼熄灯的情况下,拿着手机作照明的女孩抱着书独立下楼,这场景莫名的渗人。   好在这次有人在我身旁,早就说过我是个胆小的家伙,偏偏想象力还比一般人丰富。别人不觉有何恐怖的地方我自己就已在脑中演出了一场惊悚的戏。幸好这项要命的技能不会随时生效。   我和张宁并排走在楼道时,一楼的那些小初中们的说话声多少分散了一点我的注意力。我们并不交谈,事实上我这个人比较容易分神。这时我已经思考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和张宁的相处,不像师生,更像是还不太熟的同龄人,很显然她想再进一步,而我依然被动。   这该死的优柔寡断恐怕是改不了了。   几分钟后,我们在我宿舍楼前分道扬镳。   老师再见。张宁说。   我站在原地对她摆一下手,随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第二天中午,我从家里拿来了三本书。一本诗集,一本名着还有一本历史文集。我忘了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干脆拿了几本保守的。   张宁来拿书时眼中并没有多少波澜,她轻轻摩挲一下还算新的封面——我个人不喜欢在书上作记号,只有扉页上写着一行何时购买——也没有立刻翻开看。从她的表情上我看不出她到底看没看过这几本书,从她有能力购买如此多的魔方来看,这女孩至少不缺钱。想必她家里应该有一定的书籍。   看完我就还给老师。张宁对我微笑,笑容有些调皮。放心,我不会弄坏的。   我淡然道,要是你喜欢送给你好了。   她摇摇头,不用了,谢谢老师好意。   她走后我继续批改作文,这次的水平有了一点小进步,看来我那节“专课”还是有效果的。   周五那天,很不幸的有老师和我换课了,原本下午第二节上课的老师因为想赶班车回钦州时不那么拥挤,找到了我。谁让我是唯一一个不急着回家还好说话的那位。   学校虽然在近几年把初一到高二周五下午的课削减了一节课,可那些回家心切的学生们还是摸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放学的时候北门那边每每都会人潮涌动,有时还要出动交警。而这还只是一般周末,这周可是放国庆假期啊,可想而知车站那边会是怎样的场面。   我到教室时一眼就看见了散布在各个角落的背包们。   这么想回家啊?我明知故问。   老师,我的心早已飞回家了!有人这样答道,有人趁机谈条件,老师待会早点放学好不好?   早那么几分钟有什么用?   当然有了!我都能到校门口了。   我笑一下,说:学校不让提前放学,好好上课。   曾几何时,教我们高二的那位政治老师是出了名的准时,不听见铃声绝对不让我们下课。他还总是说:我要是提前放学了,整幢楼都乱套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妥协了一下下,让她们提前两分钟放学了。政治老师说的果然没错,我这里的学生一出去,隔壁两班也不甘落后,相继放学。但管他呢,反正都要放假了。我相信许多老师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我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注视着张宁,她正往背包里一本本的放书,除了几本课教书,我那三本书也被她放了进去。张宁拉上拉链有感应似的看我一眼,她背起背包站在我面前。   老师,再见。提前祝你国庆快乐。   嗯,好好玩。   我不知道张宁整个假期在干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韩果然来了,不过和我想象的时间不太相同,她是坐早上六点多的班车来的,到达时也才九点。而那时,我在家睡得正迷糊。   就在昨晚,我一个人去超市买了若干喜爱的零食和一瓶红酒,坐在家里的木沙发上对着电视边吃边喝。很久没有如此放松了,以至于我睡的很晚。   韩打来电话让我去接她时我依然迷糊着,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机。   喂。我嗓音沙哑的说。   不会吧,你不接电话就是因为你还没醒?韩在那边不可置信的说。   组么?我眯着眼睛,还团得不行,一不留意方言脱口而出,我一直觉得这两个字可以表达很多意思,最常用的是表示不耐烦,其次是疑问:有事吗?   哈哈,算了,能听到瑾你这么可爱的声音我就原谅你了。我来你这了哦,快点来接我,我……她停顿一下,哦,我在农行银行这等你,快点来知道没! ☆、来访2   挂掉电话,我在床上发呆了近两分钟才消化掉刚才的消息。对了,韩说在哪里等我来着?   该死的瞬间失忆症!   但我没有再打电话问她,因为待会就知道了。我跑去浴室刷牙洗脸,花了几分钟左右理顺这头乱糟糟的头发。镜中的我除了黑了一点没什么表化。大多数原因可归结为阳光紫外线的威力,毕竟这里靠近赤道。还有一小部分原因大概就是,我是个懒打理自身的人。   洗完脸我去找了身得体的衣物,穿上拖鞋出门了。整个过程也不过十五分钟。可韩明显有些等不及了了,又打了个电话来催,我得以再次知道她的位置。   瑾,你到那了?怎么不见你人。对了,我换了个位置,还是农行银行,不过是靠近十字路口的那个。   知道了,十分钟到你那。我说。我走路一般偏快,尤其是在无人同行的情况下。   不到十分钟后,我来到路口。花了点时间来找到了韩,这是因为她换了个发型,把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且还穿了件我没见过的衣服,见惯了她平时的样子,我还真一时认不出来。   韩对我招手,她只背了个旅行包,不大,想必也装不了什么大件行李。   刚才我过马路想看看红绿灯,结果发现一盏红绿灯都没有。瑾,你们这里的车都好霸道,不让人的。韩一见到我立即抱怨起来。   有斑马线就算好了。我笑了下,说,走吧,我带你去我家。   韩点点头,把背包往我身上一甩,一幅心安理得的样子。你替我背一下吧,我后背好多汗。   韩不愧是城市养大的小孩,来到这个城乡结合部的小镇,除了好奇一些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外,剩下的也只有抱怨了。比如,她脚下那双高跟鞋,走在这不算平整的路面就像要了她命一样。见到我脚下这双舒适的大拖鞋,直嚷嚷着要和我换。   如果你的鞋我能穿,我可以和你换。我说。   韩默默的比较了一下,不说话了。   当我们走过菜市场时,韩又忍不住抱怨,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   快了是多久?   看那边,那幢楼就是我家。我指着我家的方向。韩是知道我家的情况的。   我们一路无视掉各种好奇的目光,直奔三楼。韩立马脱掉高跟鞋,踩着我备用的拖鞋走过来,看的出来她放松了许多。   我们在客厅坐下,韩正喝着我给她的冰水。茶几上放着刚才我们买来的绿豆糕和南瓜饼,韩这家伙没吃早餐就跑来了。为此她还闹了个小笑话,大概是她没想到这里东西这么便宜。   你来我这,你父母知道吗?我问她,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个问题十分有必要。   韩转了转眼珠子,像只狡猾狐狸。待会他们就知道了。   我无语,正好这时韩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爸打来的。   我耸肩,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了一点。   喂,爸啊。韩悠然的说,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你说什么?有个男孩来找我?   韩父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也大概能猜的到,那男生是打算逼迫韩了吗?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扑了空吧。   哦,就说了是我学生而已啊。韩放松下来,没事,爸你别理他,小孩子一个待会就走了。嗯,是。我在瑾这里呢,就上次来我们家的女生。放心,我就玩几天。okok!   韩挂了电话有些烦躁,顺手把手机往沙发上甩,就像大多数人发泄时的动作。然而她忘了这不是她家,隔了几秒后韩才反应过来。   哎哟!我的手机!   我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   韩检查完手机确定没有裂痕后立刻把矛头指向我。她瞪着我说,林瑾!你笑什么笑!   没什么……没笑什么。我转移目光不看她,你爸怀疑你们了?   不知道,我觉得他有点怀疑了。瑾啊,早知道当初我就听你的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我敲了一下她的头,说什么呢。   哎呀,反正就是那个道理。韩一幅霸道的表情,瑾我饿了,你快去做饭。说完,她却咬了口南瓜饼。   还早着呢,再说我还没买菜。我瞧了眼时间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买?韩含糊不清的说着,然后又说:这饼挺好吃的,就是有点油。   我没带钱。我随意找了个理由,其实我只是不想带韩进去,倒不是说她有多娇气,只是我想她不会喜欢那股腥气。   我带了啊。韩一脸天真的反问,她指着绿豆糕问我。对了,你不吃吗?这东西软软的还这么有嚼劲。   这里的绿豆糕是这样的,用藕粉加糯米粉什么的调成汁先入锅蒸一层,然后码上泡好的绿豆再蒸,最后再浇上一层藕粉再蒸。待成熟后就形成了夹心的形状,且表面是半透明的。   你吃吧我不饿。我又换了个台,韩不想再提那男生我也懒再掺和。   哦。   快十一点时,我出门去买菜,并拒绝了韩的陪同。就在这之前的半个小时前,韩盯上了我昨晚遗忘在客厅里的零食。她感慨,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有小吃零食,虽然没有空调无线但有自然风源。   我笑她无聊。   我买了鸡肉和板栗打算煲汤,玉米猪肉做小炒,最后是一把菜花,随便提回来一袋橙子。   然而当我回来时,客厅里却不见韩的身影,我卧室的门却开着。除非长时间外出不然我很少锁门,也不知道韩跑进去发现了什么。   当我看到她坐在我床上翻着那几本乐谱时,我顿时感到头疼。   回来了。她歪着头看我,眼是满是算计的神色。瑾啊,你竟然骗我骗了这么久。   私自进别人房间不好吧?   韩装傻,咱俩谁跟谁啊。再说了,我晚上也睡在这,这也算是我的房间了。   强词夺理。我走过去拿走了她手上的乐谱。   她也从床上站起来,仗着高度的优势,往我身上一扑,整个人挂在我身上。我不管,你先骗我的。还说没有原创,那些字是鬼写的吗?   你先下来。我沉下语气说,了解我的人都知道这是要生气的前兆。韩扯了下我紧绷的脸,还是乖乖松手了。   没完成的都不是作品。我缓缓说,你看到有那首歌是写完的吗?   还真……没有。   那不就行了。   韩想了想,不管怎么说,你就是骗我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对上韩我颇感无力。   你的第一首歌只能先给我听,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行。   我,答应你行了吧。   韩见好就收,她一直都知道如何把握那个度,没有一次越过我的底线。得到满意答案后,她又开始催促起我来,连推带拉的带着我往厨房走。我下厨的全过程她都看在眼里,就是没自觉要帮忙。   当板栗鸡汤出锅时,浓郁的香味飘散开来,令人食欲大增。韩尝了一口,忍不住赞扬我说,瑾,以后谁娶了你三生有幸啊。   我笑笑,为什么是娶?   这还用说吗,你在床上肯定是不用力的那个。   呵,这你也知道。我挑眉问道。   韩立刻捂着嘴巴,像是泄漏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片刻后她又释然了,变化过程之快堪比翻书。她一板一眼的说,本来我是不知道的,但后来,上网时不小心看见的。网上说像你这种温柔闷骚的……女子一般是小受。   我可没问你攻受之分。   啊……韩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低头快速扒了几口饭。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饭后,韩摸摸她圆润的小肚子,又摸了下硬绑绑的木沙发,对我说,你家的沙发该换了,这么硬坐着不舒服。   不舒服也挺好,至少对颈椎好。我持反对意见。   软沙发没那么多边边角角,万一不小心撞到了呢!   我家没有小孩,不用担心。我淡淡的说。眼看韩又要和我杠上,我识趣的转移话题。不讨论这个了,你不是说想去玩吗?去哪?   不知道。她突然没好气的说,这破山破水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看来韩对这里的印象不怎么样。我在心里想道,只是她这样在我面前用“破山破水”这个词……不好吧。   呃,瑾我不是故意的。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韩慌乱的解释道。我只是,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哼。我故意冷哼一声,韩更慌张了,对我讨好的笑着,你别生气,别生气,是我用词不当,我错了瑾……   我推开韩摇着我胳膊的手,每次她都只会用这招。摇晃加撒娇,可惜她不知道,我一般生气之后都是不说话的。   明天带你去林湖,看看“破山破水”是什么样的。我故意加重那四个字的音调。   林湖?钦州的那个?   我点头,人家广告都打到南宁了,也不用我再解释了。   好啊!韩拍手道,左右看了我一眼,瑾你不生气了吧?对了,那里收门票吗?   我没生气,是你自己误以为的。我诚实道,韩瞪了我一眼。我不以为然,继续说,至于林湖,我不知道没去过,应该不用吧。   哦。不过,为什么不现在去?   我站起来俯视她一眼,因为我要午睡了,你随意韩大小姐。 ☆、偶遇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吃完早餐后我们从车站出发,因为国庆的原因车站格外热闹,操着各地不同口音的人们大声交谈着。   韩在我旁边东看看,西看看,似乎想辨认出人们所说的话。今天的她学聪明了,把高跟鞋换成了平底,还穿上了轻薄的防晒衣,而且还是昨晚拖着我去店里买的。如此一来,我竟还比她高那么一点,感情以前都是障眼法。   出钦州的路和南宁的不同,虽然都经过小董江。过石桥的时候,从窗外看,对面是一片菜地,往东一点是种满香蕉和荔枝树的山头,堪蓝的天空在视线中被拉的格外之高。一种宁静平和的心情涌上心头,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我和韩共用耳机,分享的是她的音乐。和我不同,她更喜中文歌,在音乐方面她从不配合我,我就只好配合她,听着并不喜欢的中文歌。思绪从耳中的歌声飘远,跃过高山,去找寻另一段可贵的回忆。   韩则在我旁边边吃零食边看小说,她最近吃的有点多,我不禁想道:难道这就是失恋综合症?我不知道。活了二十多年,我从没恋过,何谈之失。就算是对老师,也只是越了那么一点界线罢了。老师走后,我原以为生活会有所不同,但我错了。那年开学之后足足过了三天,我才反应过来,老师的确走了。教师墙上她的照片被空白取代。   我跟着放学的人潮下楼时,试图辨别出弥漫在空气中的某些味道。譬如,伤感遗憾,但那味道却淡的几乎分辨不出来。我想我该难过,是的,在刚知道老师要离开的消息时,我的确难过了。   可过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心不知是放下了还是麻木了。   大概两个小时后,我们到达林湖森林公园。下车时才发现,原来除了我们也有不少人选择来这。林湖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公园,入口处内停放着不少私家车,从人们流畅的进入来看,的确是不需要门票。   我和韩租了两辆自行车。此刻太阳很大,韩从背包里拿着鸭舌帽戴上,偏头对我调皮一笑,说,瑾,我们比个赛好不好?看谁先到前面的休闲区?   我摇头,慢慢骑看风景不好吗?   反正回来还可以看啊,再说,那时我们肯定没什么力量骑车了。韩努力说服我说。   好吧。我说。没想到话语刚落,韩不打一声招呼的就走了,瞬间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但结果,是我赢了。韩在后半段时明显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一百多米的差距足够我反超了。   我在目的地把车停下,从背包里拿出水,拧开瓶盖等着她。我倒没多渴,只是热,后背大概湿了大半,好在我穿的是黑衣。两分钟后,韩气喘吁吁的停好车,抢过我手中的水就灌入自己口中,她比我狼狈多了。   擦擦吧。我递给她纸巾,她已经累的不想说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们在附近的亭子休息,亭子前方是一个大池塘,荷花在池中舒展着身躯,荷叶几乎覆满整个池面。   累死我了。韩长叹一声,不过能看看这景色也不错啦。就当减肥了。   我轻哼一声,就你还想减肥。   我怎么了!   吃那么多。   呃……韩想了半天也没能反驳我,独自生闷气了几分钟说,待会我们去哪玩?   都行。我说,韩立刻给了我一个白眼。我无奈继续说,动物区、游乐区或者烧烤区?都行。   韩摸了下肚子,认真的想了下。我本以为她说烧烤区,她却说:那就去游乐区吧!   我们顺着指示牌继续骑行,幸好我不是个路痴。到达游乐区时,那里小孩居多,如一群小鸟叽叽喳喳。门票是不要钱,但总有要钱的地方。   韩拉着我去售票口,办了张卡,之后就开始苦恼玩那个好。这里和大多数游乐场一样,设施也是大同小异。但不知为什么,刺激的过山车等竟然无人问津。   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想玩。等着韩做决定时,我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游弋着。离我不远的溜冰场里,几个熟悉的身影从我视线中滑过。不只是张宁,还有几个我脸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的女生。   真想不到,出来玩还能遇到我的学生,这算不算的上是一种缘分?   我没想到她们会那么快就出来,但似乎她们没发现我,只是说说笑笑的走向西边的一个抓娃娃机前。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时,韩终于决定好她要玩什么了。   瑾,我们去鬼屋吧!听说很可怕哦。韩对我说,然后我还在分神中没反应过来,她就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晃悠。   看什么呢?连我说话都没注意。韩好奇的顺着我的视线看,好在她不认识我的学生。说不定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是那个抓娃娃机。   没什么。我说,还是别玩鬼屋了吧。我试图强装淡定,然而不自然的眼神还是出卖了我。韩哈哈大笑一声,似乎抓住了我的小缺点很得意似的。   走吧走吧,怕什么,都是假的。韩边说边拖着我走,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老师!   林老师!   我条件反射的停了下来,韩大概因为也是老师,听到有人叫老师也会条件反射。我们齐齐转过身。   离我们大约有五十米的四个女孩快步走了过来。一个短发女孩率先说话:刚才张宁跟我们说是林老师你,我们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老师!   我看了眼张宁,她则对那女生摆了个“干嘛出卖我”的表情。   真巧,你们也来这玩。我只好说。   是啊,我们都来这很久了。老师刚来吗?另一女生说,对了,这是老师的朋友吗?好漂亮。   很单纯的赞美,韩听完很是受用,大方的介绍自己,完了之后还加了句同学你很有眼光哦。   老师你们想去哪玩?可以带上我们吗?又一女生说,我发觉从刚才到现在张宁一直没有说过话。   好啊,去鬼屋去吗?人多你们林老师才不那么怕嘛。韩意有所指。但结果可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除了张宁没发表意见外,其中三人纷纷找借口溜了,溜的还挺快。   韩不满的戳戳我的胳膊,你看,都怪你。   关我什么事。   你教出的学生都这么胆小……说着,她把主意打到了张宁的身上,同学你呢?   我没问题。张宁简单明了道。   在她同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跑不掉了。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鬼屋是不是昏黑又充满可怖的音乐,但我所处的鬼屋的确如此。进去不到一分钟,我感到两双冰冰凉的手攀上了我的手臂。韩这家伙我还没怕她自己倒先认输了,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不放开。而另一边,张宁却握住了我的手腕,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否害怕。   我们开始在鬼屋中行走了,中途时不时跳出来一些戴着小丑面具的扮演者。同我们一起进来的人们在我们身后尖叫,尖叫声此起彼伏。韩依然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头缩在我的肩膀处。我的注意力都被她分散了,一时还真不怎么害怕了。   路走到一半时,敬业的扮演者从底下伸出一只手来,好巧不巧抓住了我的脚踝。我顿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开始紧绷。   这时,张宁原本握住我手腕的手往下滑了滑,很巧妙的和我十指相扣。她用力握了一下,我听见她在耳边说:   老师,你怕吗?   她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柔柔的在我耳边泛起涟漪,我开始有点恍惚了。直到韩催促我道:怎么不走了?   底下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我没有回答她们任何一人,带着她们大步流星的往出口走去。离开鬼屋的后,张宁立即放开了我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心一片虚汗,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韩这时终于反应过来,直呼过瘾。这时,刚刚溜走的女生的不知何时守在出口处,见到我们后立刻围了上来,直问:刺不刺激?可不可怕?   我借口去买水离开了她们,我知道没人跟着我。站在树阴下喝水时,我看着她们,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内心涌动。我摇了下头,走向那个抓娃娃机。走近后我才发现,那不是个传统的娃娃机。它是由无数根绳子绑在大小不一的娃娃上,主人把所有绳子的末端攥在手里,让人分不清到底那条是连接那个娃娃。   十块钱一次,要不要玩?那人问我。   我给了她五十块钱,告诉她我要三根绳子。   我随机挑了三根,握在手里竟有点紧张,这就像一次赌博,你永远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一场空。   最后我得到了两个小玩偶和一个大的玩偶,目测应该有半个我高,是一个可爱泰迪熊。   我瞧见那人有些勉强的笑心里不得不说也有点得意。再转目,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韩不知道又在吹嘘什么了。   我单手抱着三个玩偶向她们走去。韩看见我后立刻抱过泰迪熊,欣喜的问我,瑾你去哪变出来的?   这个不是那个娃娃机里的吗?老师你手气真好。有人替我回答道。   韩一听,眼里涌动着跃跃欲试。我也要玩!她说。   后来的时间,我们一行六人横扫了一遍有奖品的游戏,虽然最后得到的不多,但快乐是真实的。下午三点时,我们乘车返回小董。原本的六人却变成了三人,只剩张宁和我们同行。她坐在我旁边一语不发,侧脸隐隐有生闷气之疑,半透明的窗帘透进来的阳光落到她脸上,竟有一种脆弱之感。   这个女孩子不仅漂亮而且怪。 ☆、张宁   我端详了一会少女的脸,偏头看向韩。她坐在与我隔了一个过道的座位旁,怀里抱着泰迪熊舒服的打盹,她想必是玩累了,眉眼间却流露出淡淡的忧愁。车上的人很少,比来时安静了许多,司机师傅驾着车平稳的行驶在弯弯绕绕的公路上,这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困意。   我不由的羡慕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用管的韩了,她一定体会过我正承受的焦灼。我有些坐立不安,有些心烦意乱,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试图入侵我的理智。我想听一下歌缓解目前的状况,然而耳机在韩那。我迟疑着要不要叫醒她。   最终我还是转过头,有耳机吗?我问张宁。   她身体轻微颤抖一下,抬眼看我,朦胧的褐色眸子。她没有说话,直接从口袋里翻出卷圈好的耳机给我。   我也要听。她自然的说,好像已经明白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都是英文歌。我说。   她笑一下,都可以,反正我也听不懂。张宁接过耳机,塞到耳朵里。   我想起她们这一届普遍蹩脚的英文,忍不住叹息。你们英文老师不只一次在办公室抱怨过你们了。我说。   抱怨我们什么?   说你们默写就想抄,语法什么的也不会而且还不听。   哦。张宁不以为然,可能是自暴自弃了吧。我想。   那老师你有抱怨过我们吗?她突然直视着我,眼底一片澄明。   我像是那样的人吗?我微笑反问道。   不像。她立刻回答。   不过不管怎么说,英语作为三大主科之一,你们还是不要放弃它的好。我的职业习惯又冒了出来,这大概是因为我曾经为此吃了点亏,做为过来人,我还是想给她们提个醒。   张宁意外的没有接话,沉默了几分钟后,她才小声说,其实我不喜欢英语老师。   为什么?   她普通话不标准。   我一愣,不知该作何表情。张宁又说,我还是喜欢老师你,上课不乏味,说话温和标准,一视同仁而且……她抿了下唇,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不知道是否追问下去,但直觉告诉我,还是不要追问的为好。   原来我有这么多的优点呢。我笑道。   嗯。对了老师,什么时候期中考?   国庆收假后一个星期。   张宁又嗯了一声,话题在此戛然而止。车厢里流动的空气又开始缓慢凝滞,充斥着闷热的气息。   韩在这时迷糊的醒过来一次,咂巴着嘴揉着眼睛问我快到了没?   我说还没呢,你要不要再睡会?   韩打了个大哈欠,耷拉着脑袋继续睡。我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泛起一阵阵怜惜。我本就是个浅睡之人,她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半夜偷偷起来哭,又在我醒来之前化妆掩饰自己浮肿的双眼的人是谁。   保守估计,她昨晚半夜没合过眼。这才是我纵容她的原因。   韩是那么高傲的人,她的所有的高傲都源于内心的自卑。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渴望被人相救。然而,树枝就在她眼前,她一伸手就能勾到。   可她却不知道该把“救命工具”伸到谁的手里。她不怕那人不搭理,只是怕那人搭理了,折断了,深埋了她。   老师?你和她是大学同学?张宁问我,从韩之前的自我介绍中,她知道了韩教历史。两个文科的老师凑在一起很难不让人联想在一起。   嗯,我们还是宿友呢。我突然来了兴趣,脑袋中某一点许久末有反应的倾诉因子被点燃。于是我和她说起韩,说起我那同大多数人无异的大学生活,说起某些末曾被遗忘的趣事。这些看似琐碎的事情构成了以前的我。随着毕业离开以及回来原地被分割埋葬,但那也曾是我的一部分。   人总是在不断学习和丢弃中成长的。   张宁听后,略带调侃的看着我说:老师还真喜欢看书。   嗯。   那三本书我看完了。   哦?有何感想?我问她。恐怕最让她有感想的就是那本小说了。作者通过简练的语言文字传递出他所想表达的东西,即,人性。我想任谁看过都会有所感想。   感想到没有,到是有一个梦想。   这个回答到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于是我问她,什么梦想?   当一名作家。张宁淡淡道,她没看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山还在云却无。我深切觉得这话蕴含着无限的坚定与自信。我想起她写的那些文字,太过尖锐与负面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其实我给老师看的那本只是一小部分。我有一本手稿,专写小说与散文。张宁继续说。   那很好啊,你也算是一名作家了。   张宁却摇头,不屑的哼了一声。现在随便拿起笔的都能称作者了,不过关我什么事。我不需要那种虚名。   我顿时明了。   我只是想有个人认同我而已。张宁把头靠坐椅上,仰着头看车厢顶。我想她的心情一定分外复杂,任何有所盼望却苦寻不到的人都会经历那么一个时期,即所谓的颓废期。我不知道张宁是否如此,我了解的还太少无法下定论。   于是我问她,那些小说有人看过吗?   她偏头对我一笑,那笑容里多少有些悲凉的意味。她说,两年来我所得的稿费还不够我配幅眼镜的,而我却近视了。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怎么会。我说,我突然想伸手替她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但又觉得太过突兀也就打消了主意。没有人是一下子就能成功的,就算是那些“一夜成名”的人,他们的背后也都是不为人知的艰辛。你还年轻,可以不用太急。再说,有没有稿费也不是衡量作品好坏的标准。   我说道,这大概是我第一次长篇大论。   我知道。张宁嘴唇嚅动一下,当老师你知道吗?……打个比方好了。我走进了一条看似光明的道路,我在那里遇到了许多人,有人是良师,有人是益友,当然,也有坏的。他们告诉我方法技巧,他们说,路的尽头有我所要的,钱或者名。可路走到一半,我却突然迷惘了……   好吧,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诚恳的看着她,在和她对视的那几秒,我知道我彻底走进了这个女孩的心。然而我什么都没说,我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我只是沉默。还是那句话,我没看过她的作品,无从评论。我还不了解她的内心,也无从评论。我不能说她太过偏执或是什么,一切都无从判断。   如此过了两分钟或者更短,耳机里在结束了一首歌后有几秒的空白时候,随后手机随机播放了Eagles的《My Man》   歌手这样唱道(译文):   ……一个人要超越痛苦才能取得成功而一个要继续活下去的人也得这样做……我的伙伴成功了他远远的超越了痛苦我们这样继续生活的人也得这样做   此情此景,多么符合。   我莫名的紧张了一下,我不知道张宁是否真如她所说,对英文一窍不通。从她闭目养神的脸来看,表情毫无波澜。   车到站了。这难熬的折磨总算随着车站的喧闹离我远去。我叫醒韩,她一幅不知所然的呆模样。我说到站了。她哦了声,站起来眯着眼往车门走。张宁也站起来,擦着我的肩膀也下了车。我暗暗苦笑。   她恐怕是对我失望了,两次的期翼被我装傻以对,任谁都会谁有不满。可我知道,有些事这样就好,打破了对谁都不好。   几分钟后,我们依然在板城路口分道扬镳。我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的走远,直到再也看不清为止。一个在城东一个城西,本就是相背的道路,何必相连呢。   晚上的时候,韩抱着泰迪熊在我床上蹦哒,自娱自乐。但当我洗完澡出来后,就见她趴在枕头上,津津有味的读一本书,具体是什么我没看清楚。   见到我后,韩翻了个身踢了我一脚,说,小瑾子,我渴了,快去拿酒来。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倒是配合。那您老要红的还是白的?   啤的!韩大气凛然道,我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来一打啤酒,我就爱喝那个。   没有。   今天高兴嘛~韩丢掉书,举着泰迪熊的双手晃悠着。喝一点点没关系的。   那是你高兴了,不是我。我抱着手看她,任她怎么说都不妥协。   哼,成天摆成臭脸,我又没欠你钱。韩气呼呼道,你看你的学生都快和你一样了。   我知道她是指张宁。我在心里叹息,脸上却毫不退让。你还说我,你教的学生不也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什么?   和你一样不靠谱。我说,做事不考虑后果。   韩默默的扁下嘴低下头。难不成是我说的太直白了?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道歉时。韩突然大叫,眼泪横流的指着我道:就你理智,就你理智哦!那是因为你根本没爱过好吗!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女人都是感性动物,你也是!   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放低声音,好了好了,你说的都对,是我错了。别哭了好吗?   ……我要啤的。   好好好。 ☆、背面2   今晚的夜空格外美。整个天幕不是常见的暗黑,而是一种深沉的蓝,星星不算多,但明亮,如一幅油画般美。细弯形月亮挂在天边,银白耀眼,虽是弯月,印在视线中竟能幻化出圆月的半透明形状。   注意到这一点时,我刚从大办公室批改完这学期语文的期中试卷。国庆收假回来后,一周的简单复习时间过的飞快,一眨眼期中考都过了两科。待会有我的课,虽然语文科已经考完,去看一下那群学生们也无防。   我从中厅穿过,清朝保留下来的“红墙绿瓦”的高大建筑在微光的映衬下显得古朴而神秘,有多少师生曾见证过它的变迁。我不过是这万千人之中一个过客。我站在那看了几秒,不带什么感谢色彩的想着。   有轻凉的风吹过我的脸颊,这天,终于要转凉了。不知道这悲秋的古老习惯会伤了多少人?其实也不过是几片树叶落下,自然界的季节交替罢了,何必联想那么多。人果然是感性动物,容易受外界的影响。   韩说的果然没错。   想起那天晚上,韩在得到了她爱喝的啤酒后,很痛快的一瓶下肚,我连个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但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   韩在喝的差不多时,依然抱着泰迪熊醉眼朦胧的斜眼看我,突然就傻笑一下。笑得我莫名有些担心她了,虽然她在我家,有我看着她理论上没什么危险的事会发生。我从不阻止韩喝酒,只要是在有朋友看管的情况下。   我没醉。她说道。   是是,你没醉。我配合着她,却又忍不住腹诽:醉的人都去吐了。   瑾啊。我不想回去了,虽然你这里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至少清静。一回去就要面对那么多破事,我真的不想回去了……韩把头埋到熊脑袋那里,呜呼的哽咽着。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其实瑾啊,有多事你不是不知道的,你那么天真纯粹,我不想让那些破事来烦你。   我叹息,我早该知道,任何事情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的都是不完整的,多半欠缺的才是关键之点。   但我想你和我分享,我们是朋友不是?再不然,你就当我不存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说,说后半句话是因为我知道,明天一早醒来韩决不会想起她昨晚干了什么。   这是有先例的。我一直都不敢告诉她,她的初吻是在什么情况下消失的。反正她是不记得的。   韩听完后,眯着眼看我半响,又傻笑一下,说:瑾,你怎么摇来摇去的,摇的我头晕。   我顿时无语,看来今晚没什么可能听她诉说了。于是我说,头晕就睡觉睡醒就不晕了。   头也疼。   睡觉。   心疼。   除了叹息我好像不能再做什么了。突然觉得围绕在我身边的人感情世界还挺丰富,波澜起伏,难道真是我无所谓在乎,无所谓得失?所以就连悲伤情绪都比别人少。   我想不是。   喜怒哀乐,无人躲得过。我只是更好的隐藏起来罢了。我已习惯将所有的负面情况凝聚在指尖,在弦声中释放,在余音中消逝。不知道韩会否有同我一样的解压方法。   无从诉说或许也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瑾啊,就像你说的,头晕头疼都能一觉解决,再重的伤也有愈合的时候,可心疼,除非我死,也摆脱不了。韩指着自己的心口,悲怆的看着我。我算是看错人了,我原以为他是一个好孩子!现在的孩子其实早熟的很,坏心眼多的是。他是有女朋友的你知道吗?反正我是最近才知道的。他有了女朋友还来招惹我干什么?得闲腻!还追到我家来了。   韩越说越激动,眼泪又狼狈的落下来。算了算了,讲他锦多组么(说他那么多干什么)!惹不起我躲还不行吗?   我一时无从接话,我还需要点时间来消化。但这时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历史是那么惊人的相似。这好像老天有意似的,报复我的漠不关心。韩所经历过的事情最终也转移到了我身上。   还有我爸妈,他们竟然给我安排相亲你知不知道!我才几岁,我才二十五,我老吗?不老!初中不让早恋,高中不让早恋,大学不让恋爱,现在你要我从哪里变一个给他们?孙悟空都是经过风吹雨打才从石头缝里嘣出来的。我呢?连个春风都没吹向过我,吹来的都是寒风!   瑾啊,你干嘛不说话?韩发泄完后委屈的看着我,泪汪汪着双眼。我伸手搂抱住她的肩,韩随势靠在我肩膀上,她怀里的泰迪熊早就被她所抛弃了。   好了,一切都会好的。我以最笨拙的语言安慰道,心里又何尝不悲哀。我们静静相拥,直到韩在我怀里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韩一脸惊慌的拽着我问昨晚她有没有说了什么特别的话或者做了什么事。当时我正在厨房煎荷包蛋,我抓了点盐细细的撒在半成形的蛋包上。以一种自然而然的语气说:   你就是傻笑了一阵子,什么也没做。   真的?她半信半疑。   当然。   呼,还好。韩拍拍胸口,向前一探头说,我要两个蛋包。   韩在我家一共住了三天,家里和以前的区别大概就是,垃圾量比以前多了。韩走时带走了属于她的东西和我的泰迪熊。家里几乎看不出她来过的痕迹。她走了,我还是我,她亦还是她。不可能因为这次见面就改变什么,但也有可能就因为这次见面,我不再是我,韩不再是韩。   胡思乱想中,我来到了三楼。不知道是否是考试的原因。今晚的三楼格外安静。我穿过走廊时漫不经心的想道,在这看不见月亮还真是遗憾。   我来到教室时也比平时安静的多,他们大概是在看地理或政治,明天要考的课科。   我开门见山问道:你们觉得这次考试怎么样啊?   容易的死。有人大言不惭道。   某识写。当然也有人相反,自暴自弃道。还有人抱怨说,默写考了我们还没学的,亏了。   我笑笑,说,试卷我大概统计了一下,我们上百分的有蛮多的。一百二十多分的有两个。   学生们突然鼓起掌来,大约是对自己的成绩满意。语文这东西,得分容易,得高分不易。再者,这个班,也就是普遍班,能有这样的成绩也不错了。   那两个是谁啊?他们好奇的问。   我就不说了,考试再告诉你们。我笑着摇头,好了,该复习什么就复习什么,自己看书。   说完我坐了下来,那两个人我当然知道是谁,一个是男生,一个是张宁。想到此,我不由侧目于她,国庆收假回来的第一晚,她的把书还给了我。除此之外我们没再说过一句话,就连上我的课她也不再附和我的问题。   这是生气了?我无从考证。   她的试卷我仔细看过,失分比较多的是诗歌鉴赏那部分。其实不止她,班上学生大多数都是如此。   看来我又要找几节课来说一下这部分了。   第二天的时候,我早早起床,因为学校给我安排了监考任务。这次考试是高一高二混合考,我所监考的278班,里面也有290的学生。和我一同监考的是一个拥有麦黄皮肤和肚腩的男老师。男老师一发完试卷就在讲台上玩起了手机,似乎完全不注意班上的情况。   我搬了张凳子到后门坐着,其实我也不怎么想管。早在发卷之前我就已看到有学生用手机拍照,网络的力量的确无穷。可惜学校还没有那个能力把信号全都屏蔽,不然,也就不用那么费力禁止学生带手机来了。   这个时代,你玩手机可以倒过来说了——手机玩你。   我看着走廊外的树木发呆。教室里除了风扇的转动声和偶尔有人碰到桌子的响声外,再无其他。   我的思维开始飘远,飘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学生年代。我又开始发呆,就好像我脑中装了个回放器,不时就回放一下。   我高一第一次的期中考,其中有一科就是老师所监考。她和其他老师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发试卷,收试卷。只是在我们考到一半时,她突然说话,当时我正在攻一道难题,思绪瞬间被打乱。   她插着腰站在哪里,大声而轻快的说:那个同学,对,说你呢!不要再抄了,别以为我没看见,我只是不想没收你手机而已。你们现在抄没有用的,高考你又抄不了。   班上的同学笑了笑,又埋头继续写题,我也不例外。这第一和唯一一次就那么过了,快到我一点感觉都察觉不到。   而现在,我也在监考,监考我的学生们。我是不是也该制止一下这样的行为?   我挪动了一下姿势,目光打量了一遍学生们。良久,我站起来,径直走到一位女生旁边,我还没走近,她旁边的人到是机灵的碰了碰她。女生立刻慌乱的把手机收回到口袋里。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走。我向那女生伸出手,几乎就在同时,许多视线集中在我这个方向。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片刻之后,那女生不情不愿的把手机放到我手里。   我回到讲台,把手机隔在哪。男老师也瞧了我一眼,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一个半钟的时间很快过去,整理试卷的时候,我看见那女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上去有点犹豫和害怕。   我还是什么也没说,我没有心情说话。整理完试卷,我和那男老师一齐走了出去。   下楼时,我想,那女生应该也拿手机了。这只是一个教训,希望她记住。或许,她在心情骂我也说不定。 ☆、班服   期中考试后不久,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校运会——那条三百米跑道终于派上了用场。当然,在此之前一天,学校会先举行广播体操比赛。套用学生的话说就是,又能不上课了。   其实这些也不用我特意打听。一天的晚自修时,我撞见了90班在用我的课来选班服。学校没校服是没错,但可以有班服。体操比赛或者大合唱之类的比赛给了学生一个很好的借口,即,服装最好要统一。   晚上我甚本不讲课也不讲练习,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在讲台上备备课,偶尔也偷偷懒和韩聊聊天,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没有谈起那件事。我对学生的“视而不见”似乎让他们胆子大了些,开始像我在贵州的那群学生了。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替换我的语文老师会像我一样好说话吗?   站在讲台上主持的班长紧张的看了我几眼,我会意,冲他摆摆手,示意没关系。我则倚在门口看投影出来的班服照片。   11月的天气已经正式转凉了,但比起冬季的阴冷还差得多,有时中午还能看到穿着短袖的学生,总有种还在夏日的错觉。然而,阳光不再那么炽热,夜晚总是凉风习习,这个漫长的夏季总算过去了,夸张点可以说是从四月到十月底。而现在,我也换上了轻薄的外套,我习惯里头穿一件简单的T恤,外头套一件宽松的格子衬衫或其他。既不热也不会太冷。   现在正在展示的是一件黑白色的卫衣,男女可穿的那种。但依我所见,这种衣服定会同其他班撞衫。据说,每年撞衫的班级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果然,底下的同学开始七嘴八舌的拒绝这件。班长干脆的点了下一张。这次是一件穿在模特身上才好看的浅蓝色外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心里默念,该换下一张了。然而我却没想到,在这件衣服上竟然有了分岐。从目前的情况看,班长和少数人不想选这件,但班上大多数人要选这件。   我在心里一笑,虽然我读书时没经过过这种事——那时学生偏穷,我们都是穿军装上场的——但也知道,这种事最麻烦,选上一晚或许都没个结论。倒不如一开始让班主任定夺。   学生们争论不休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傻啊,这种衣服这么难驾驭,穿在男生身上就不说了,穿在女生身上特难看。就知道起哄,也不看看自己个高不高。   这话到是道出了真相,支持班长的少数人抓住了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大部分人。这时,班长一脸无奈笑容向我走过来,他说:老师啊,不如你来帮我们选吧?   我看看吧。我回答道。   我们一起走回讲台。班长开始给我浏览图片,总的来说有三大类,实用但土;不实用却好看;又实用有好看只是贵。   就这些?我问班长。   他苦笑一下,老师啊,我都快把淘宝翻遍了。   我思考片刻,指了一件售价六十多的,红黑色的带帽卫衣,样子还行。   班长立刻把照片调了出来给班上同学看,说,林老师觉得这件不错,就要这件吧?   底下哗然。   你们就不要再挑剔了,都选了好几节课了。同学们啊,下周就是体操比赛,再不下单货都到不了了。   底下还是有反对声,我听了一下,都是在说价钱的问题。六十多一套的衣服说贵也不贵,就看质量了。   这个也嫌那个也嫌。班长不高兴了,我说过要是你们不喜欢我们班干找的这些,可以自己去找。可是呢,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给过我照片!   班上渐渐安静下来。我轻咳一声,摸摸头发有些不自然。我觉得这件挺好的,你们要不喜欢就继续选吧。我说。   不用了,就要这件。   一直没说话的张宁突然说道,声音还蛮大,盖过了许多声音。自从期中考试的成绩发下来之后,她在班上的地位和威严似乎提高了不少,虽然她依旧板着一张脸。其他老师的课我不知道她是怎样,但我的课上,她只会一声不吭,埋头书本,有时还是课外书。我真有一种拍她桌子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如我所料,90选了我推荐的那件。当然,如果我知道她们又每人多出了几块钱给我们九科老师也买了一件,我绝对会另选一件。   回到办公室时,老师们竟也在讨论班服的问题。93的老师说,那群孩子选了件鲜黄色的衣服,92的老师说,她们不买,随便穿穿就算了。89班的老师说,她们买了大红色的运动服。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我选的那件还算正常。   趁着其他老师去上课时,我找出了抽屉里的魔方。我已经能不看公式图就能复原,却没机会告诉送我魔方的人。难道我和张宁的缘份就到此结束了吗?我问自己。   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另一个我说。   然而,不管我愿不愿意,老天已经为我安排了接下来的故事。故事的开始始于一场雨,暴雨。   11月份本就是多雨的季节,下一场雨本不足为奇。在我印象中,似乎每年的运动会前后都会有雨,有一年还被迫推迟了一周。   周四,基于昨晚没带伞被淋了个半湿——虽然我住在学校里——的教训。第二天上午我特意带了把伞,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时,天空开始阴沉,可谓“乌云压城城欲摧”。我听到有个学生说:千万别现在下雨,等我回去再下好不?   我暗自发笑,十分钟后,倾盆大雨倾斜而下,雨滴拍打着窗户,靠窗的同学早有准备的关好了窗。雨滴落在上面,水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门口吹来清凉的夹杂着雨丝的风,我整理了一下被吹乱的乱发,庆幸自己带了伞的同时也替没带伞的同学担忧。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了,可我又能做什么?   算了。让她们不带伞。   很早我就知道,不带伞,下雨时不会有人来接我。人还是要对自己好点,不必在雨中奔跑,只需提前准备好就好。   大雨多少让学生有些心不在焉,莫非她们在担心没收的衣服?还是想起宿舍里因为闷热而拆下来没装回去的窗户?   我想起了初三时发生的一件趣事。那是一节班主任的课。也是如现在相似的场景,只是班主任在雨到来前从四楼窗户探出头去看操场。他对我们说,你们先自己看一会书,我去收一下被子,可以吗?   我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阵爆笑。我们笑着说,去吧去吧,不回来也可以。   班主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我们的笑声中飞快的奔下了楼。   我自己是没有衣服或被子要收的,但我还是任性的提前放了学。雨还在下,走廊已经湿了大片,校门口那里恐怕又要积水了。   我回到办公室时,下课铃响了。整幢教学楼立刻响起脚步声来,用学生们的话来说就是,像地震了一样。于是我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避开下楼的学生们。   到一楼时,我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墙上的张宁,她侧对着我,低着头似乎在看雨。她就这么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身影隐隐透着孤独和迷茫。或是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我叹息一下,她手里没带伞,又独自待在这里,还能说明什么问题?我犹豫着是否要一走了之,在心里挣扎了半秒,我走到她身边。   怎么还不回家?没带伞?我尽量轻地问。   她抬头看我一眼,眼神冷漠,就连唇形的弧度都在示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突然有种难言的感伤,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这样。归根到底还是了解她太少。可我有什么立场去了解她呢?仅仅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心?   抱歉,那该是成绩。或者,我该是心理老师。   我决定,她要不回我的话,我就当做什么都没说过。   嗯。她小声说,声音真的很小,有种长时间不说话带来的沙哑。张宁也意识到了,咳嗽了几声又说我说:我等雨停就好了,老师你先回去吧。   我知道她在顾虑我们不顺路的问题。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我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回我宿舍,到楼下时我把伞给你就好了。我说着扬了下手中黑色的伞。   几个路过的学生好奇的看了我们几眼。   张宁直立起身体,说了声好。   于是我们共用一把伞,但我忘了,这伞一个人用还可以,两个人未免显得有些小。我扯了扯张宁的衣袖,靠过来点,我说。   谁知她不知在闹什么别扭,愣是不过来。没办法我只好靠近她。雨依旧很大,打湿了我右边肩头,这大概是因为我把伞多往左移的原因。   我们从综合楼那边走,水已经积了一个鞋底的高度。好在可以从建勋楼一楼中穿过。我们沿着停车场继续走,风从正面吹来。我这才感受到真切的冷意。   张宁在这时一反常态的挽住了我的胳膊,身体和我贴得有些近,她是比我高的。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老师,到时你会来看我的比赛吗?   她的声音从雨声传来,有些失真。但我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我不由的看向她日渐憔悴的脸,眼底的疲惫骗不了人。   你参加什么比赛?我问她。   八百米。   身体吃的消吗?我急急问,如果不行的话别……   她笑着打断我,老师别把我想的那么弱。   我只好回以一笑。这时,宿舍楼到了。我把伞交给她,想回避刚才那个问题就那么走上楼去。但我不能。   老师,你会来看我比赛吗?她又一次问,双眼定定的看着我。她眼中散发出的某种光芒震慑住我。我在她眼中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会的。我听见自己说。   张宁脸上立即绽放出一个浅浅的满足的笑容来,我顿时心软如蜡。我毅然决然转过身。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我说。 ☆、张宁2   老师,我不想回去。能在你这里暂住一下吗?   张宁却拉住我的手,微低着头,犹豫一下,说道。我分明从其中听出了莫大的勇气,想必她之前犹豫了许久。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本就不打算回去,那么,站在一楼那里真的只是像她所说的,等雨停再走?那她也可以在教室等……   我在心里叫停这无休止的联想,很多时候我都避免太过深入去想问题,因为这样不仅让自己不愉快,也不能改变什么。   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我不知道她是那来的勇气。即使这里的人不会联系到其他方面,但如此行为总归是不好的。   雨还在下,屋檐遮挡不到的地方,豆大雨滴落到地面上,开出灿烂却昙花一现的雨花。   我挣开她的手,面对着她,先上楼去吧。我轻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在作怪,我总觉得每个路过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的确,雨天,两个女子,楼梯口的拉扯,这样的场景,换我我也会多看一眼。   张宁嗯了声,跟着我上楼。好在这时没碰到其他老师下楼,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这学生来我这里只是因为下雨?   到宿舍时,我先进去,快速搜索一下有无不可见人之物。答案自然是没有。不可见人之物都在我卧室里。不过这里毕竟不能和家里相比,房间虽小,但看上去也蛮空的。但我没想到会如此之空,我在鞋架上竟然找不到另一双拖鞋。张宁似乎也看出来了,连说自己不用换鞋了。   算了。我看一下地板,反正只是水泥的,也脏不到哪里去。谁让我从没想过会有别人来这里呢。我在心里想道。   虽然之前说要给这宿舍添几样家具,但最后我也只买了必要的席子被单,简单的厨具和一张木沙发。有时累了就直接在沙发上睡,开着窗让自然风吹着。空闲时就会在上弹吉他,至今吉他还放在沙发的一角。不过就算被张宁看见也无所谓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在沙发上坐定后,我问她。   老师你能别问了吗?张宁收回打量的目光,她没直接回答,而是这样说道,语气相当不自然。她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本可以按她所说,不再追问她,当一个善解人意的老师。但我没有。很多时候一个小细节就决定了事物的发展和结果。   不回去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不会。张宁语气倏然变坏。我则若有所思,会这样回答的人不处乎有两种,一是对家人依赖较小,属于放养性的,但回答时语气应当是轻快的,甚至有些不相信别人会这么问。比如:不会呀。很明显张宁不属于这种,于是我问她,和家里人吵架了?   她沉默,抿着唇看我。我也固执的回视她。良久,张宁动了下嘴唇,好吧。她说。   我没来得及理解这句突如其来“好吧”是什么意思时,只见张宁把衣袖弄了上去,露出左小臂。之前她一直穿着长袖,我自然联想不到上面竟是有伤痕。   细长条的青紫色的淤痕,纵横交错着,看上去像是用细木棍抽打造成的。后来她告诉我,是用衣架抽的,好在后来被她妈妈拦下了。再也无法抑制的心疼涌上心头,我听见自己提高了一个调的声音问她,他们打你了?   ……嗯。张宁放下袖子,试图一笔带过。我没事,老师。过几天就好了。她故作轻松道:都叫老师不要问了,家丑不可外扬是吧。再说,我爸没喝醉酒还是挺通情达理的。这次……只是个意外。   别这么说。我也试图平复好心情,但事实证明只是惘然。我不是个好演员,无法自如控制自己的情绪。   擦过药了吗?我急急问,没等她回答自己又先开口了。……我这里也没什么药酒,你等会,我去给你买一些回来。   说完,我快速的走到门口,拿起雨伞鞋都没换就走,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只听见了隐约的无奈叫唤声。   十分钟后,我回来了。衣物倒没湿多少,裤脚湿了大半。因为出门时才发现雨差不多停了,心里着急便加快了脚步,没怎么注意脚下的积水。回过神来才发觉裤脚沾在了皮肤上,黏腻腻真心不好受。   门没关,我径直走进去,心里分神的想着待会抽个空换下裤子。   张宁和我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安安静静的坐着,身影单薄。尽管她对于手上的伤表现的很淡然,甚至是无所谓的态度,但我知道,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会对这种事情释然。何况她已经是有自己独立思想的人。   我不知道她们父女俩发生了什么争执,想来应该是很恶劣的。我就不信张宁明知她父亲酒后容易暴躁还去招惹他!总会有原因的,任何事物都是有原因的。   老师你回来了。其实我刚才就想说早上擦过药了。张宁偏头轻声说,对我好看的一笑。不过,这也说明老师关心我对吧?   我板着脸,冷声道:手伸过来。就算早上擦过了,药效也过了。否则我怎么会没闻到剌鼻的药味。   她没再试图辩解什么,乖乖的把手伸了过来。脸上是一种想笑而又强忍着的表情,就像……被喜欢的人关心时的表情,泛着甜蜜的样子。   我被这个假设吓了一跳,胡乱压下纷乱的思维。打开药酒——学校门前有一家药店,店主给我介绍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酒——剌鼻的味道散发开来。我不由的皱眉,我是个对气味十分敏感的人,平时走在人多气味大的地方都会捂紧口鼻。   张宁却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分说的拿过瓶子。还是我自己来吧。她说。   好吧。我也没再坚持。看着她擦药的时候,我问出了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你爸他为什么事动手?   老师真想知道?张宁大力拍了拍均匀涂满药酒的手臂,一幅无所谓疼痛的表情。   我看着她的眼睛,黑亮而深沉,里内沉着的东西必将让人惊呼。内心里有个声音直呼:不要再追问了,你承受不起。   你要不想说就不说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不要觉得就是麻烦我。对了,下次离你醉酒的爸爸远点。   张宁又嗯了声,眸中似有水雾。片刻,她换了种语气,老师是说我傻吗?   我没有。我说。气氛瞬间轻松不少。这时,擦完药的张宁把药酒瓶盖拧好,原先那股刺鼻的味道也随着人造风逐渐远去。我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除了手臂,其他地方还有伤吗?一般人受到攻击而又无力反抗时,都会习惯的把身体缩成一团。正因如此,我才如此问道。   张宁摇摇头,我刚想松一口气,她却说:有些在后背,有些在大腿。她沉吟片刻,眼神古怪的看着我。我觉得,当着老师的面擦药不太好。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耳朵却莫名其妙的的烧了起来。她这句话不就是暗示要我走开吗?我只好拿出手机装模作样看了时间,还没到十二点。   你可以去浴室那。我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今天她穿着浅色的衣物,肩头不少水渍已经干了大半。我犹豫片段,说,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换一下衣服吧?衣服的话可以烘干,两点时应该干了。我这里新的睡衣。   原本那是我留给冬季穿的,好在也不算太厚。   张宁站了起来,手里拎着药酒。她向我走了两步,一个擦肩而过的距离。我听见她嗓音低低的说,谢谢老师。   不用,跟我来,给你拿衣服。   走进卧室我才反应过来,卧室里的东西都没收拾过,张宁一定看见了床头那瓶空红酒瓶与酒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不就是酒吗?也没什么不对。我漠然想道。却也不敢回头去看她的表情。   我给张宁的是一套棉睡衣,上面印着恶俗的花朵。没办法,就是我去的那家店最保守的一件,我又懒得跑其他家就索性买回来了。我又从底处翻出备用的内衣,一同递给她。接到衣物后,张宁也没怎么看,随手搭在了臂弯处,问我,那我可以顺便洗个澡吗?   可以是可以,注意点左手别碰到水就好。我想起热水器——这玩意还是上任老师留给我的——里面应该是有热水的。   嗯。   我点点头,勾了下散下来的碎发,说:我去煮点东西。   我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是很简单的。有时热的没了食欲就干脆不吃了,也正如此,偶尔胃病发作,痛的死去活来时总会反悔。然而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直到和岚的相遇,她除了负责买菜和蹭饭之外,还负责监督我的一日三餐。   只是她不知道,习惯了两个人用餐,餐桌上突然少了一个人,食欲总会降的格外低。   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我洗着今早买来的西兰花想道,我打算做两道菜,百吃不厌的西红柿鸡蛋和清炒西兰花。西兰花切块入水煮熟,捞出控干水份,再次入锅,这次主要是调味。整个过程很简单,就是水煮耗时长一点。   当我片好西红柿,准备打鸡蛋时,客厅里阵阵音乐声传来,我一愣,没来得及惊讶,张宁低沉的嗓音也传来了。所谓的厨房和客厅的距离其实相当的近,站在这里我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是Aurah 《All over me 》。《恋恋师情》的插曲,剧中女学生在晚会上对女老师告白所唱之曲,自编自唱。曾经这个情节打动了多少人。   做为一个爱女人的女人,我曾经也看过不少Les影片。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回到故土的平淡生活,让我几乎忘了这些。虽然这首歌还在我的歌单里。   而现在,我的学生,我最看好的学生——虽然我从没表达出来过——在我宿舍里,竟然弹唱这首歌!   如果这个也能用巧合来解释的话,或许我该去买彩票了。 ☆、含义   我无法再集中精神去打散那该死的鸡蛋,随便搅拌几下,放点盐了事。开火热油蛋液入锅,滋滋声崩裂开来,我总算能暂时逃离客厅的歌声。   其实仔细听来,张宁所弹的和原曲还是有所不同的,毕竟剧中是有乐队伴奏的,她只有一把吉他。再者,想必她故意压低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柔怅然,不像原曲那样充斥强烈的情感。我脑中突然出现了《琵琶行》那句“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的诗句。   尽管看不到她的动作,但想来这么形容还是合适的。   西红柿入锅的时候,我最喜欢的那段solo(独奏)响起了。我不知道张宁是从那里找到的谱,我自己都不曾找到完整的,只是在网上看到过那么一段,Bm,A, G, D, 但后来实际弹奏时,曲调并不像。没找到完整谱的小遗憾一直伴随我到如今。   我漠然的翻动着锅里的西红柿,心里不知该作何感谢。是装作没听见?还是夸奖她一番然后问那谱子的来源?   西红柿炒得差不多了,我加了些水,加盐加大量的糖,浇上一点醋,最后倒入鸡蛋吸收多余的汤汁。鸡蛋软滑而汤汁酸甜,反正我是百吃不厌。   端着菜往客厅走时,音乐停了,歌也停了,她没唱完。似乎我的出现打扰了她。   老师我弹的好吗?见我过来,她问我。   好。   那,老师明白这首歌的含义吗?她追问,尾音似有些颤抖。   我却只注意到她用了“明白”和“含义”这两词。她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听过这首歌?她又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听懂这首歌?   瑾啊,你可长点心吧,现在的小孩比你想象中要成熟的多,谁知道他们单纯的外表下藏着什么心思。   韩的话在我脑中轰然响起。我本不该想那么多的,但又不能控制自己不想那么多。   不。我快速的否认,却不知这样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我不明白。我说。   张宁静静的看了我一眼,轻盈着却分量颇重,里面有某些我不愿正视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为,感情。我分明看见她嘴唇动了一下,喉咙也跟着动,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啊?   呵。   良久,她发出了一声类似哽咽的喉音,近乎不可闻的声音。张宁没再看我,低着头爱抚着琴弦,单音在指尖跳跃。   气氛瞬间凝固,我知道,这个谎言将静静的横亘在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人提起。我懂她,她也懂我。   这时我才敢把视线轻轻的放在她身上,张宁依然坐在木沙发上,没有像大多数人弹吉他时喜欢翘着二郎腿。这时我才想起,宿舍里唯一一双拖鞋就被我踩在鞋下,这女孩是光着脚出来的。我不由为这粗心大意叹一口气,却也无法挽救了。   我买的睡衣普遍偏大,宽宽松松的衣物套在张宁身上显得她格外娇小,凝视着白吉他的脸容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惆怅,一如我无数次透过吉他这一物质载体追忆过去一般。   片刻之后,张宁放好吉他,再次抬头看我,平复之后的目光,带着点歉意道:不好意思,没经过老师同意就拿了你的吉他。   我摇摇头,反正我也没听出她话里有多少歉意。只是端着盘子的手有些支持不住了,不止因为重量,还有热度。我招呼张宁道:去把那边那张小桌子搬过来。   因为只自己一人吃饭的原因,我不常来那张折叠桌,有时直接在沙发上盘腿而坐用餐,反正只我一人,自然乐得轻松自在。每当这时,我的饭菜只是一碗丰富的汤泡饭。   张宁应了声,很熟练的打开折叠桌,问我要放在哪里。我说,放在沙发前面就好,因为没有多余的凳子。这间宿舍的确很空,连多余的植物都不曾有。   先吃饭吧。我说,说完就去厨柜里拿筷子,好在我爱偷懒,买了两套碗筷。   吃饭过程中,除了一开始张宁随口赞了句“味道很好”之后,我们都没有交流,就像凭空出现了一道隔阂。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有些事说出来只会平添烦恼。   吃饭饭后,张宁主动请求去洗碗,我没推脱。直接回房换了套家居装,我下午是没有课的。回到客厅后,我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坚硬的木沙发,有些犹豫。看了眼脚下的拖鞋,又看了眼时间。最后我换回了步鞋。   我坐了下来,等张宁洗完碗回来。这期间我把吉他放回包里,拉好拉链放回原处。   她站在我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其实我也是。没有了电视机的声音,每一分钟的沉默都是煎熬。   你去午睡吧,下午还要上课呢。我先开口打破沉默,然后指了指地上的拖鞋。先去洗下脚,然后……嗯,你不介意的话去我房间睡吧。两点我再叫你。可以?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说:那老师你呢?   我还要写些资料,反正下午没课。   嗯。她说,却也没有立刻走开,我们在寂静的空气中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我先移开了视线。她上前几步,抬了一下手,然后又低下来。这个动作并没有实际的意义不是?   麻烦老师了。她最后说道,踩着拖鞋去卫生间了,几声哗啦啦的水声之后。张宁进了卧室,轻轻的带上了门。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哪有什么资料要写。   我躺了下来,把手枕在脑后勺。却突然瞥见晾在阳光上的衣物,没有在滴水。我想,大概两点前就能干吧?可如果不能呢?   我叹息一声,爬起来走到阳台上,取下了衣物。   雨早就停了,空气中唯一的燥热也随着大雨消失殆尽。秋日的风吹过,穿透衣物带来凉意。可惜,秋天还没能体会多少时日,连悲秋的念头还未萌芽,冬天就要到了。   路过我房间时,我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一条缝,铺着白色的床单上,张宁侧卧的身影被一张薄被盖了大半个身子,从我的角度看,她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莫名的让人心疼。她背对着门口,我还真不能确定她是否睡着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我把门关好,离开了。   烘干机的效果不错,衣服摸在手里只剩边角处厚些的地方有湿意,其余的没什么问题。我找出吹风机,缓慢的吹着。我知道我房间的隔音还算好,不至于吵到她。   一点半时,我没什么事可做了,重新躺在了沙发上。张宁的衣服被我放在了她旁边,只要她一醒来就能看见。   一个人的时间总觉得异常漫长,一分钟的时间都能当作五分钟来过。我闭着眼睛想着,以往这个时候,我大概在午睡。当习惯成自然,多的便是那份潜移默化。   我神游着大概过了三四分钟,便是再也不能忍受这沉默。开了歌,却也不是柔和的曲调。我重又闭上眼,打算就这么小憩一会儿。   然而竟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学校的上课铃悠然响起时,音乐早已自动停止。房间里漾出让人心醉的芬芳来。我一惊,摸索到手机,已经两点四十分了,下午的第一节课上课时间。   顾不上其他,我跑去卧室,急哄哄的推开门。还好,我松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卧室里空无一人,就连薄被都叠得整整齐齐,这一切都在告诉我,原本在此午睡的女孩离开了。张宁的衣服不见了倒可以理解,可我左找右看也找不到那套睡衣。   抱着“她总不会连睡衣都拿走”的心情,我走出卧室,这才看见上阳台晾着的衣服,恶俗的花朵儿睡衣。   我坐回沙发,并在地上找到一张纸条,用的是我放在床头随笔记的纸张,边角印有简单的太阳图案。先前因为担心自己的误睡而导致张宁的迟到,一时心急如焚,倒忽略了这张纸条的存在。大概是风把它吹落吧。   醒来时见老师睡的熟就没忍心叫醒你。特留此信。我该回去上课了,谢谢老师的收留和午餐。——张宁   我念了两遍,也没念出什么特别的含义。终是忍不住又叹息一声。那重新包装好的药酒静静的立在不远处。   下一周的周二时,我见到了90班的班服,他们似乎是事先算好一样,又用了我一节课来发班服。我也只好站在门口无奈的笑。老实说,实品和样品还是有差别的,但尚在可接受范围。   早在昨天,我就听见了85的同学抱怨:他们明明买的是枣红色,结果快递过来的是深红色的,难看死了。他们说。   愣神之际,班长拿了套衣服过来。老师,送给你们的,这是我们班同学一点小小的心意。   班长真是聪明,用了“你们”和“我们班”愣是把“送礼”说成了报答老师,好吧,其实也真的只是报答。   班长又说,不知道合不合适老师,要是不合适的话可以跟我说。   嗯。我随口应道,目光不自觉向右移,张宁的位置上。自从那天在我宿舍留宿后,她似乎没什么事变化,开心时依然谈天说地,不开心时就抱着手臂冷冷的不说话。只有我知道,和我交谈时,她眸中暗含的情绪足以让全校震惊。   她是隐忍的,我比她更甚。   这时,我听到两个女生说,好哦,好哦!得穿情侣装哦。   她们当然是在开玩笑,我听的出来。但在分辩出那道追随的目光来源于谁,我莫名的紧张起来。   张宁见我看她,朝我勾唇浅笑。 ☆、比赛   班服算不算的上情侣装我不知道,反正,我也不打算长穿。顶多比赛那天穿一下,给他们一个面子。   我本人是不喜穿红色的衣服的,但又对红色有说不出的好感。那么鲜艳的火红的如血一般的颜色,如血一般。妖治而令人心惧。   我没有看见父母的车祸现场,但每每梦中醒来,人类脆弱的生命体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真实的印刻在我脑中。这便是人们所称的恶梦吧。   我想,我大概也有点神经质了。   其实上,没有人能说自己是绝对正常的,每个人都有神经质的一面。只不过表现出的程度有所不同罢了。   幸好,我很少能看见如此鲜红的着装。唯一一次印象深刻的便是高一冬季那年,老师所穿的那件大衣。之前说过,老师很白。红衣如血,肤白如玉。广西的冬天是阴冷,所谓的“化学攻击”。我们大多穿的很臃肿,在教室里瑟瑟发抖。老师如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并没有抱怨天气什么的,她大概只穿了两件衣服。那天的场景已经忘的差不多,唯一记住的便是老师出现的那一瞬间。   那个身穿红色大衣,扎着马尾的年轻女人。   我知道,我将永远铭记着。就算学校教师墙上,她的照片被其他人所代替,在我心里,她仍是无可取代的。   回忆被打断,我望了眼不知说了什么的班长,只好表示疑惑。   没什么事。班长快速的摇摇头,老师啊,我先回位置了。班长笑起来说,他很爱笑。   我点头。此时班服也发完了,教室里溢满了学生们对班服的评价,好坏参半。我也没仔细听。   大概过了五分钟,我让她们安静下来,该做什么做什么。突然间的想起老师让我心有些乱,无法再忍受一点点噪音,我想我的脸一定又板起来了。   我对老师尚且如此,就算内心欣喜她,也没敢有什么让人联想的举动。或许,老师她,早就忘了我也说不定。这个猜想,我从不敢去验证。   而张宁,这个我曾认为和我最相像的人,却有着令我汗颜的心机和胆量。我开始相信那句话:所谓的偶遇不过是先爱的那一方,多次计算出来的结果。   有些话只有细细品味才能知此含义,有些事只有仔细回味才知此可怖。我一向控制自己不去想太多,如今想来,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看不见的东西。   周四的时候,广播体操比赛正式开始。不过我预料的准确性还是有的,周四上午下了场雨,直到午时才停,即使到了下午,操场上仍有未干的小水坑。比赛被推迟了一会儿。学生会的人拿着扫把开始扫水。   在此之前,全校学生都搬了凳子按要求坐好。面对着舞台的东边是初中部的,右边则是高中部。今年高三也被批准参与,但明天的校运会就没她们什么事了。高三真是个可悲的存在,我不带感情的想。   此时,我正穿着90的班服,站在我旁边的是同穿班服的班主任,我们一同站在学生的后面。有些学生把帽子戴上,神似一群小红帽。对面的初中部黑压压的坐了一片人,各种颜色的班服齐上阵,如万花齐放。90的班服没撞衫,倒是93班那鲜黄色的撞了,初中某个班和她们班服的区别就在于,多了一帽子。   有同学过来和我们聊天,我心不在焉的听着,知道了90是第三编队出场的。随着校领导冗长的开场白结束后,事先准备好的班级迈着临时抱佛脚练出来的正步出发了,气势不够声音来凑。   在我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半的学生在划拉着手脚,其中不乏笑点。坦白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们那一届,动作怎么可能这么软绵无力?   看到一半我就没兴趣看了。靠在树上兴致缺缺的左右环顾。   恍惚间,有人站在我身边。班长和班主任早已不知去向,大概跑去拍照或观察战术了。   老师。张宁轻声唤我。   嗯。我下意识回答,懒懒的告在树上不想动。没有阳光的秋季,风泛着冷意。   张宁却不再说话,在我右侧也同我一样靠在树上,她那个角度是看不到比赛的,就连我也看不真切。我没问她为何而来,只是享受这片刻的温馨假象,它让我安心。我想她也同我一样抱有同样的想法。   不多时,轮到90班出场了。班长大叫的召集散落各地的同学,有些还拿着零食。   临走时,张宁深深的看我一眼,把手机放到我手里,很是突如其来。   老师,帮我保管一下。她陈述的语气说。   这时我才想起,班服的裤兜过于宽大,衣兜又太小。平常放东西还行,做操时就不合适了。蹦着蹦着东西都掉出来了,这个也是有先例的,当我还是个学生时。谁让我不仅一次在早操时间,听到那一声声干脆的金属——餐具卡——掉在水泥地的声音呢。   她的举动似乎也开了个先例,一大群准备去候场区的女生涌到我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不多时我的怀里是一堆手机。各式各样的手机及手机套。   我只好抱着手机无奈的笑,这群学生啊。   广播体操的时间也就五六分钟,我还记得,我读书那会,跳的是第五套,具体名称忘了。   我把目光投到操场上,学生刚刚入队站齐,广播响起了。回校这几个月,我还是第一次观看,因为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班主任没这个必要守着学生。   体操结束后,之前那群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了属于自己的手机,到了最后,我的手里只剩下张宁的。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手机,屏幕好看的碎成了蛛丝状,边角也有磨损。要不是这女孩平时不注意保养,就是用了许多年。   在这个换手机比手机卡还快的年代,这也不错。我想着。   张宁在我后边过来,拍了下我肩膀。我把手机还给她,凝视着她那没什么变化的脸,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形的沉默竖立在我们中间。   她把手机随意放兜里,继续把身子靠在树上。老师说过你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以前有这种比赛吗?   怎么没有?我道。不过没你们这么大规模。   那除了这个呢?   运动会,晚会吧,还有一些小比赛。只少不多。我说。   张宁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老师会弹吉他对吧。   当然。不然我买回来当摆设吗?当然,后一句我没说出口。   老师有空可以教我吗?沉默片刻,她说。   我愕然,问她,你不是会吗?   我只会那一首。张宁自然的说。之前觉得好听就去学了。   我反复琢磨磨她的话,理出个头绪来,线的另一端通往黑暗的一端。   好吧。我装傻道,这样吧,我周末一般都有空,你可以周末来找我。   嗯,谢谢老师。她闷闷的说了句,不发一言的回到位置上。我在原地站了会,手插口袋也走了。   第二天我得知,90拿了个第二名。不好不坏的成绩。体操比赛过后是第二天运动会的彩排,反正不是我参加,没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回宿舍待到了六点多,然后给自己做了顿晚餐,看了会新闻,外出散步去了。没有特意的路线,只是随意的走。此刻已是晚上八点。晚上的街道显得热闹点,多数是一些小青年。我在学校周围逛了一圈,买了杯奶茶和两个“开口枣”又回来了。   小城镇永远缺乏娱乐活动,以至于我有大把大把无聊的时间。每当这时,我就加入老师们的运动中。篮球羽毛球汽排球,可惜,这里的人不喜欢乒乓球,我偏偏就它拿手一点。   周五上午,运动会正式拉开帷幕。和体操比赛不同的是,学生们可以随意走动,学校瞬间就觉着乱了许多。   上午我同样没来,张宁的800米跑被安排在下午,上午没她什么事,自然也就没我什么事。何况我也不喜纷扰的环境,爱热闹是没错,但也有个度。   我赖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电影,大学时期就过的《恋恋师情》。选择在这种“特殊”的时期重温这部电影,我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有个癖好,不喜欢重看电视或电影,书籍倒是不厌其烦的翻动重温。我边看边快进,很快便到了剧中的晚会现场。   女孩匆匆撕下了那张写着歌词的纸张,脸上是放手一搏的神情。女孩追上乐队吉他手,对他解释着和弦的弹法。   下一场的演出主角自然是她。老师不出意外的走了过来,那双忧郁的眸子写满了情绪。   歌曲也匆匆结束。   下一秒,是两人赤/裸的纠缠的身影。光线不算暗,依稀可以分辩出两人。暧昧的声音在耳机里被放大进来耳中。   我又快进了一下。   坦白说,对于两/性的事我没什么看法,一切只始于原始的欲/望。我从不觉得做/爱这两个字有多么难以启齿。   高中时,我有过那么一个同桌。声称对男性毫无性趣,当然同性也没有。不仅如此,每当我们无意提到那方面的事,就算只是个简单的接吻。她也会回我一句,恶心哦。   我常和她争辨,说,你说自己不会喜欢任何人只是没遇到那个人。   她也常回我: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后来,我听说,她结了婚,有了小孩。   凡事不要说太早,我念道,你只是没遇到那个能激发你“潜力”的人。 ☆、比赛2   下午两点时,我从午睡醒来,打开窗透气时隐约听到了嘈杂的人声,想来下午的比赛要开始了。   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泄出,带来暖洋洋的暖意,几乎让人就此睡去。我换了件衣服,用一次性水杯倒了杯水,放了点盐。踩着拖鞋就往操场走去,因为不知道张宁何时比赛,只好先到场了。   沿着学生会成员设的围线走了半个操场,穿过跑道,我看见了90的少数同学正围着搬下的木桌站着,多数是女人。下午没那么多比赛,人的确少了点。或许,那些偷偷回教室的学生,正在看电影也说不定。总之,学习的人少之又少,不用看,我也知道。   我端着水杯向她们走去,这时我才认出有三个女生正是上次在林湖所见的,张宁不在这。我把水杯搁在木桌上保温缸——班里用来打开水的——的旁边。   嗨。我和她们打招呼。   老师?你怎么来了?一女生回,她们似乎很是意外我的出现。   来看看。我说,随意的倚在树干上,学校种树的好处在这时显现出来了。上午的比赛怎么样?   还行。她们说,又变得得意起来。不过我们班400米跑得了第一哦!女子的!   挺好的。我点头,视线中张宁和我的科代表正从小卖部那边走过来,原来她们是去买冰淇淋了,真是。   也许是因为要比赛,张宁穿得很轻便,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灰色绿格子长衬衫和我身上这件,除了颜色不同竟然同款。不了解真相的还以为我俩是一起去买的,不过,同一个产家出产的还真有可能。   我们班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我收回目光,不自觉弄了下头发。视线的另一边,是四个距离相近的女生在跑步。按惯例是女生先比。   我们班啊,初三比完就到我们了,现在才到初一。   我哦了声,看来来早了。大久没参加运动会,还以为是随机抽取的。是的,我也曾参加过,很巧合的,也是800米跑。不过当时只得了个第四,实在没什么好向他人炫耀的。   张宁和科代表咬着冰淇淋过来了,科代表把手里的塑料袋扔给她们,众人一抢而空。科代表看向我,大大咧咧的说老师好,经过大半学期的相处,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随意了许多。   张宁却只是含着冰棍不说话,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我。这种眼神我并不陌生,甚至于很熟悉。这是我曾经看我的老师的眼神。周围的人吵吵闹闹,连情绪也都不分明起来。   我突然有种自己多余的感觉,这是一群学生啊,散发着如同朝阳的活力,而我显得多么格格不入。纵然不是性格使然,我也融不进这个圈子。   对面的跑道终点处,一阵欢呼声传来,不知道是谁赢了?   等待张宁的比赛期间,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还把隔壁91的同学也吸引来了,包括那个参赛的同学。   最后不知怎么的,她们竟打起赌来,赌两班中谁会赢,赌注出奇的便宜,输方给赢方一人一颗棒棒糖。我暗自发笑,也只有她们能想的出来了。争执不休时,有人突然把我推了出来。   老师,不如你也猜一下谁会赢吧!   这时张宁已经消灭掉冰棍,闻言面露期待的朝我看过来。看来是躲不掉了。   这个……比完赛不就知道了。我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学生们嘘声一片,老师你就猜一下嘛!这样才好玩啊。   那就……我为难的看着她们,心里的天平一下失了平衡。……张宁吧。   话一出口,我瞧见张宁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过后我后知后觉的想起,那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过这不重要不是吗?   听见没?90的同学对91的挑衅道,林老师都这么说了,你们就准备好棒棒糖吧,要阿尔卑斯的!说完又对张宁千叮万嘱的说,一定要赢过她!我们的糖都靠你了!   张宁不感兴趣的撇撇嘴。   91参赛的那个女生委屈的对我说:林老师你都不帮我。女生高个子,不胖,看上去更适合短跑。不过原因是什么我自个心知肚明,所以我只是耸下肩,好了,你们两个我都支持,不过别太拼了,小心身体。   校广播适时播放参赛选手名单,谈话终于暂停。我松了口气,再这样下去不知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学校把起跑设在了正对着小卖部的跑道,因为跑道只有三百米,选手需要跑两圈再两百米,一算出来刚好是正对过来的另一边跑道。   高一的同学把号码牌戴好,在各自的位置上做着热身运动。我看见张宁半跪下来系鞋带,侧脸冷静而自信。   裁判有模有样的吹哨,比赛开始。刚开始的两百米差距不大,张宁和91那女生跑在前头。操场上人不多,隐约能从人头的间隙看见她们。我端着水,随着大部队一起转移,去终点处。   一圈下来,差距开始拉大,有两个女生落了下来。但依旧是她俩领头,这两个人是铆足了劲要争第一吧?   我正出神着,有人碰了下我的手肘,是之前那个短头发女生。她好奇的问我:老师,你什么时候拿了杯水?   就刚才。我随口答道。你没看见而已。水杯在我手里失了温度,还好现在不算冷。   哦。短发女生突然狡猾一笑,神秘兮兮的对我说:其实老师啊,我们赢定了。你不知道吧,张宁每次参加800米都是她赢。你看对方那小胳膊小腿怎么够她来?   我失笑,她也不胖啊。   女生愣了一下,也大笑起来。那啊,我是说张宁经常运动,她强壮着呢。   好吧。我还真看不出来。我说,张宁的个子比蛮高,长腿最抢眼。她平时穿的衣服也不怎么显身材,我还真没联想到那处。   目光瞥见张宁出现在跑道拐角处。我把水杯往女生手里一塞,拿着。我说。   给我干嘛?   叫你拿着就拿着。我少有的强势起来。女生愣愣的哦了一声。   这是盐水,待会比完赛让她喝一点。   谁啊?   谁得第一给谁。我不自然的说。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已到第二圈,90、91两班纷纷喊加油或者说还差一圈!我注意到她们的速度降了一些,开始大口的喘着气。但就算如此,仍是张宁领先,她似乎没受什么影响,91的那个女生落了她几步的距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冠军就是张宁了。   等待结果的时间似乎变快了许多,一个恍惚间,张宁又一次出现在拐角处,在她身后跟了两个人。只剩一百米的时候,三人纷纷加速。散落在跑道两边的同班同学更加激昂的喊加油。似乎连气温都被热情渲染,升高了几度。   我站在人群中,那个和我穿着相似格子衫的女孩正向我或者说终点跑来。一时间竟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结果自然如我所料,面色比之前苍白了些的张宁首先冲刺,第一毫无争议的属于她。张宁降下速度慢跑,一般长跑后最好不要立刻停下休息。90的女生们也跟着她跑,有人虚扶着她,有人关心的问还没有不舒服。短发女生也端着水递到她手里,说,喝一点吧。   我则淹没在人群里不言不语,默默的注视着。可怜的91班女生,第二名总是被人遗忘。   张宁终于停下来,往回走,一张脸显得有些虚弱,她擦了下汗,小口的饮着水。喝了一口却停下来了。咸的?她问。   是啊,盐水嘛。女生答。   后面的对话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离开。回宿舍的路上,我也想不通这样的行为该怎么定义。反正也想不通,顺其自然吧。我对自己说。   校运会过后是周末,我本以为张宁会按我们说好的来找我,结果怀着两天的不知是期待还是什么的情绪也没看见她的人影。我是没有她联系方式的,就算有……我了解自己,就算有,我也不会联系的。正因如此,直到周一去上课时,我才惊觉她请了假。这大半个学期,张宁没有一次迟到或请假的记录,也不怪我这么惊讶。   上课前,我装作不经意的问科代表——半个学期了也没换位置。   张宁请假了?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当一个人的名字很顺利的脱口而出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给她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我不由的皱眉,找不到人?什么时候的事?   科代表迟疑起来,这个,我们周五分开就没再见过了。不过班主任应该知道。   下了课我直奔办公室,但很可惜,班主任不知跑哪去了。我心神不宁的坐下等他,焦虑一点一点的蔓延,如黑雾笼罩心头。   父母的意外让我养成了一个坏毛病,凡事往坏处想。我无法控制那可怕的念头,它正肆无忌惮的生长。带起深藏于内心的沉渣。   我终于忍不住拨通班主任的电话,开门见山的问他张宁的事。   噢,你说她啊。班主任的语气很是轻松,我的心竟也一点点放松下来,看来他是知道张宁下落的。果然,他接着说,昨晚她父母打电话来跟我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周三才回来。   我没再追问,却也隐约猜到了什么。谢过班主任后,我放下手机,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了近半个钟。 ☆、张宁   周二晚自修下课时,我没能像往常一样回宿舍休息,只因为办公室里的那几个女老师硬拉着我去喝糖水。   一般的,天气越冷烧烤摊的生意越好。我们一行人坐在烧烤摊旁边,听着烧烤时的“滋滋”声,空气中飘来阵阵肉香以及人们的叫喊声。这个小镇也就秋冬季节的晚上热闹点。除了街日,平常走在街上只剩寂寥。   我们围着矮矮的小桌上坐下,有我左边的是上次国庆邀请我去玩没成功的陆老师。据说,她们去了海南。怪不得一回来黑了许多。   记得高一那年,老师也是去了趟海南,回来跟我们抱怨说:光记得往脸上抹防晒霜了,忘了还有手部。   结果可想而知。   小林老师?陆老师碰碰我的肩膀,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我说,正巧这时糖水上来了,热腾腾的冒着白汽。   话说回来,小林老师几岁了?陆老师不死心似的看着我,噢,想起来了,刚才她们在讨论我们中最年长那位老师儿子的对象问题。   二十四吧。我吞吞吐吐道,原来找我喝糖水只是个借口。果然是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有一大堆“热心”的煤婆凑上来。我不禁怀疑,上次国庆同游也是个套?   陆老师和其他老师相视而笑,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林老师这么年轻,有没有男朋友啊?   虽然不愿,但我还是老实的回答了。用韩的话来说就是,瑾啊,你最不善长的就是说慌。   还没有。我说。碗里的糖水突然觉得有些腻了。我在这里干什么?和一干上了年龄的老师周旋?然后说没找到喜欢的人或者说还年轻不急?   如果我说我喜欢女人,她们还会如此热心肠吗?   绝对不会,我知道的!但我却没这个勇气说出口。再者,我觉得对方只是我的同事,何必因为我自己的性取向而弄得双方尴尬。我在心里想着,脸上未曾泄露一点情绪。   陆老师自然没看出我内心的丰富多彩,一个劲的说着什么,从旁敲侧击暗示无果转到人生大事的重要性和急迫性。年长的那位老师似乎也对我很满意,介绍起她儿子来。   到了散伙时,我只记住那么几点,一:女人还有要找个男人嫁的好。二:遇到好的男人要先下手为强。三:那个男人是个办公室白领,目前在南宁工作。   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但也无可奈何。   我打开手机电筒,随便看一眼时间,刚好十点。我无语,喝碗糖水都能这么久。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明天大多是阴天或下雨了。我心不在焉的想着,张宁明天就回来了吧?   怎么又突然想到她了?   我在心里无声的叹息,忘了观察地面,直到感觉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才吓了一跳。   老师,是我……有气无力的声音道,我急忙把光源对准那声音的来源,那是张宁没错!   她正抱膝而坐,长发泻满肩头,她把头埋在膝盖处,身影小小的一团,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此刻的她显得十分脆弱。张宁抬起头来看我,眼睛红肿有哭过的迹象。不仅如此,她的眉宇间是尽是疲惫,如同几天没合眼的人,整张脸毫无生气。   这样的她,我无不心疼。   先前她坐在门口的角落我还真不曾注意到她。   紧接着,一大堆疑问从心头冒出,比如,她这几天去哪了?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又在这等了多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的反常都源于让她消失的事件。   我看着她身上那件灰绿色格子衫和白色短袖,试图回想起上周五她穿的是不是相同的一件,然而记忆太过模糊,只记得外衫。不过也能确定这件衣服不适合现在穿。   先起来吧。我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张宁下意识的做了个锤腿的动作,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她应该等了很久了。   我打开门,摸索了下开关,白炽灯的光线照亮了这个小房子。张宁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的进了屋,关门的时候我刚转身就感到有黑影压将过来,带着凉意的体温把我包围。少女的炽热的泪滑落在我脖颈处,那么滚烫的温度。   张宁抱得不算紧,我却丝毫不想动弹,她身上满溢的悲伤与沉重的疲惫感让我不忍心。   怎么了?我尽可能轻的问她。   这句话就像触动了她的泪腺,张宁开始小声啜泣。房间里是那么安静,她的每一声哭泣都击打在我心里。   他走了,老师,爷爷走了……他不要我了。张宁沙哑的几乎辨不出原音的声音道。   我开始意识到“走了”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早在知晓了那句“家里有事”以及科代表说:给她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就隐约猜到了。有时女人的第六感就是这么准确到诡异。   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揽在怀里,这时的她才更像一个普通的十五六的女孩。   不再故作坚强。   我知道了,别太难过了好吗?我相信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我笨拙的安慰着。我一直觉得死亡离我很远。毕竟离父母去世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痛苦悲伤都淡化成一个影子,连同过去一起被深埋。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我们每一代人的成长都伴随着上一代人的逝世。没有谁比谁更悲哀。   可是我做不到,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这么疼我……我还买了他最爱的茶叶,他为什么不喝了?我叫他,他为什么不回我……爷爷那么喜欢清静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得了那些嗓音……   张宁在我怀里絮絮念叨,看得出来,她对她爷爷的感情真是很深。我沉默,我想,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怀抱一份诉说。我在心里说,说出来吧,说出来更好受一点。   老师。张宁沉默了许久,低低的唤了我一声。   嗯。   对不起,突然跑来你这里。   我愣了一下,松开了她。怀里的温度倏然消失,就连泪痕也像风吹一般,在皮肤上结在硬硬的薄片。我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你别这么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有些话我知道说了也不一定有用,但还是要说。我知道你很难过,这没有错。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别下一个垮下的就是你。   张宁垂下眼睛,说,我会的。   我把纸巾递给她,擦擦吧。我把张宁拉到沙发上坐下,这时我才看清她的装扮。衣服裤子不少褶皱还沾上了泥土的颜色,看来她真的是几天没换衣服了。现在十一月了,晚上比白天冷了一陪,也不知道守夜时,那么冷的天气她是怎么度过的。   我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这些天,又没有好好的吃东西?我望着她的侧脸,一股淡淡的怒气油然而生,我在气她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也许现在的张宁不知道,悲伤是一种最不能感同身受的情绪。   就像现在,我关心的也只是她这个人。   你要回家还是留在我这里?我问她,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我实在放心不下让她独自回家。   张宁没说话。   好吧,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留在这了。吃晚饭了没?我又问她。   这次张宁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我叹息,你先去洗个澡,我去煮碗面。我想起那套睡衣,之前洗完我就叠好放好,现在刚好派上用场了。   张宁木然的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唯独眸子不再明亮。   我只好把睡衣找出来,再把备用的拖鞋拿过来,推着她进了浴室。上次她来过后,我像有预感一样,把家里的日常用品都备用了一份。   好好洗下澡,会好受一点。我关上浴室门,随既又打开,不准用凉水!   张宁偏了下头看我,挤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来。   再次关上门,我回房换了件衣服,看着衣领处那暗淡的水渍,我在心里笑道:女人水做的,这句话果然没错。   被人如此拥抱着在怀里哭泣还是第一次,我真不知该作何感想。然而眼下更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这里只有一张床。我们中其中一个去木沙发那里睡不现实,十一月的凌晨冷得也算刺骨,而我这里没有多余的被子。   唉,算了。大不了一起。我对自己说。然后任命的去厨房找找还有没有剩余的食材。结果我找到了一根火腿肠和每天用来当早餐的鸡蛋。   等水开的时候,我把火腿肠斜着切片,随便偷吃了其中一片。水开时打入鸡蛋,放面条,开着盖防止溢锅。好在用的是电磁炉,没多大噪音。最后快出锅前放入片好的火腿肠,调一下味就算完成了。   浴室里水声还在继续,我把盖子随意扣上,回客厅等着张宁出来。   大概几分钟后,顶着一头湿漉漉黑发的张宁出现在我面前,脖子那里还缠绕着白色的毛巾。她站在我面前如同一个害羞的小女孩。   这么晚了还洗头。我一边念叨着一边去找吹风机,长发女子的心酸便是这一头夏天闷热冬天难干的长发了。   张宁接过吹风机,跑到另一边呼呼作响的吹头发,半干不干的时候又跑了回来。而那时我刚把面条端回来。   我自己不饿,只煮了她一个人的量。   谢谢老师。她小声说。拿起筷子还算斯文的咀嚼起来。我则在她对面撑着头不带感情的看她。现在大概十点半了吧,我想。   吃到一半时,张宁突然停下来,一双眸子暗含着某种类似感动的神情看着我。她眼中重新凝结水汽,面条的热蒸汽在这时往她脸上飘,我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傻孩子,哭什么。   没……张宁哽咽着,捂了捂脸摇摇头,都快把头低到碗里去了。 ☆、留宿   我把手放在她肩上,张宁就像突然受惊的小仓鼠一样,肩膀猛的收缩身材细微的颤抖一下,却也没抬头看我。   怎么了?老师。   没事。我强忍住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慢慢吃,我先去休息了。对了,待会你就去我房间睡,不用紧张。   我对她说,同时也是在对自己说。   张宁哦了声,又啊了声。   我只好又跟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两人一起同床共枕。   我想起和韩的大学生涯,冬天的她就经常钻进我的被窝里,还找借口说我的被窝更暧。不过每次她一来,就得睡在我专门为她准备的特别枕头上:一叠厚厚的书。   张宁似乎听懂了,轻声说:我知道了。   嗯,记得关灯。我起身回房,把刚才换下来的衣服收拾一下。铺好床单坐在上面环顾了一下房间,东西放的很整洁,地面不算干净,新买的红酒还没开过,杯子也擦得干干净净。总体来说,没什么可挑剔的。   最近一段时候我不需要红酒就能沾枕就睡,由此可知,那些失眠的人要不是精神压力大,要不纯粹就是太无聊。   我没关灯,房间里实在没有台灯这种东西,又怕张宁找不到灯的开关。睡觉的时候我把枕头挪到了外边,我是习惯睡里边的。闭眼的时候眼睑内还能感觉到那片光华,我转过身背对着灯,把被子盖在鼻子下方。半掩的门处似乎传来了流水声。意识模糊时,我感觉有人进来了,纯粹的感觉而已。   随后,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柔软的床垫有轻微的下陷。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我还是能感应到的,那是比视觉更为准确的——姑且称为触感吧。   我转过头,带着深深的困意说,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别想太多了。   独处总是容易让人陷入悲伤,尤其还要面对大片大片压得人透不过气的黑暗时,那种感觉更加明显。这种感觉我知道的,我不希望在我身边的这个女孩也同曾经的我一样失眠到天亮。   张宁往我这边挪了点位置,我惯用的洗发水散发着淡淡的的气味。   老师我睡不着,我也想不想那么多,但我不做不到。她平静般说,声音里暗藏着隐约的崩溃。   要听歌吗?我思考片刻说。   ……嗯。   我翻过来平躺着,左手碰到了她的腰侧,张宁立刻缩了一下身子。   手机在你那边的桌子上,你开一下,没设密码。说到手机,我这才想起那被我忽视的重点问题。我倏然睁开眼睛,张宁正探身去摸索手机。   手机微亮的屏幕光打在她脸上,她看起来有些疑惑。我干脆坐起来,说:忘了问你了,你来这里你爸妈知道吗?毕竟是晚上,夜不归宿总是不好的。   没关系的,她们知道。张宁冷静的说,她打开了音乐,又调小了下音乐。这样可以吗?她问我。   可以,你设个定时关闭吧。我说,困意再次袭来,好在头脑还算清醒。在心里踌躇了片刻,我决定问她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如果我那诡异的第六感还算准确的话。   你爸妈知道我?   嗯。我说你是我老师。   不止这么简单吧?   张宁把手机放回原处,房间再次陷入黑暗,歌手悲凉的嗓音回荡开来。视觉的关闭让听觉更加敏感起来。我甚至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老师想问什么?张宁依然冷静,我却开始后悔了。我这又是在干什么?难道这该死的困意已经让我脑袋混乱了吗?   ……没什么,就问问。我滑回被窝里,缩在角落里。睡觉吧。我说。   呵。   张宁又轻声的笑了,她或许不知道,每次她这样笑,我总有一种被她看穿的感觉,我讨厌这个语气词。   房间里熟悉的吉他前奏传来,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是我最看好的学生,我的对面是墨一般的黑暗。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困意如一张网从天花板下落下来,轻柔的包裹着我。   老师,我喜欢你。我听见张宁模糊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不自信,却直抵我的大脑深处。   我的心大力的跳了一下,然后重归平静,张宁继续说:学生对老师的喜爱,我们班很多人都喜欢老师你。   嗯。我说,我想说点什么,最终没说成。我已在夜的怀抱中沉睡。   或许只是个梦也说不定。   第二天醒来时正好听见了学校的钟声,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早自习的钟声。   张宁不出我所料的已经走了。她选择先走一步大概是为了避免尴尬吧,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只是她走那么早,又该去哪儿?   大约五点多的时候,我感觉到她起床的声音。我对周围的动静一向敏感,尤其是半睡半醒时。一阵   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道轻盈目光落在我脸上。炽热的,带着强烈的情绪。   我昨晚说的话,不全是真的。她在我耳边说。   我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现在想来,那句话真是有够表意不明的。   秋季的天亮的不早,窗户外仍是灰蒙蒙一片,大概是个好天气。我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本想看一下时间,却看见了压在手机下的纸条。不同于之前行云流水的字体,这次分明是一笔一画认真无比写就的。   我们都不知道是否有魔鬼藏在我们心里。——张宁   ***   喂,瑾啊。韩在电话那边懒洋洋的说。   嗯。   你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呢?……不对,你在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吵?   炒栗子。我说。我的确在炒栗子。买回来的栗子在顶部拉扯成十字形,放进锅里煮,顶部的十字花纹爆裂开来就可以出锅,最后放入平底锅烘干水份就好了。没办法,没有微波炉我也只好如此。   你说什么?韩反问了一句,你竟然不给我吃!   我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拜托,这个要怎么给你吃?   你寄过来吧!   大小姐,快递要钱不说,关键是慢啊,你就不会自己出门去买吗?   哼,不给就不给,这么多借口。   韩有时毫无道理可言。我无语,恰巧这时栗子已经可以出锅,所幸挂了韩的电话。这家伙有事没事就会打来,谁知道这次她是不是又心血来潮。   甘甜味的栗子香传入鼻腔的瞬间便填充了精神上的饥饿感,烘干水份的栗子既不粘手又好剥。每年秋冬季节,我最爱的零嘴毫无争议的属于这糯性十足香味浓的栗子。   就在我解决了四个栗子后,电话又响了,还是韩。   有么事?我抢先说,且还是用方言说。   韩在那边哎呀呀的叫,说,瑾,你说话别那么客气嘛。   我不说话。   ……好吧,我说正事,今年元旦你来不来我家过?   元旦?   对啊,你来不来?   我停下了剥栗子的动作,放了一颗在嘴里咀嚼,含糊不清的说,原来已经快元旦了。   原来已经快元旦了,这几周赶课时已经把我忙懵了。只记得周末日,日期早已模糊不清,又一年要过去了。时光总是易逝的。   不懂,如果有时间的话会的。韩在那边又催促了一下,我这才回过神来。   我不管,没时间你就请假。少你一天那群小孩不会有什么事的。   韩啊。我又放了颗栗子进嘴里,温度恰到好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   不霸道点请不来你啊。韩笑着说。   你真了解我。我低低的说,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张宁果然不了解我。   那是!那就这样说好了。一定要来哦。也许是怕我反悔,韩干脆的挂了电话。   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吗?   我边吃栗子边想,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有平安夜和圣诞节。我对这些洋节目丝毫不感兴趣,事实上,我只对传统的春节、中秋和重阳上心。每年春节我都是要去大伯家一起度过,毕竟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再加上,去看看堂哥的儿子也不错。中秋就不必说了。而在我们家重阳才是扫墓祭祖的日子。   虽然没什么节目,但学校有活动。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也称为校庆,每年平安夜前后举行。反正我也不参加,就当凑个热闹了。   又一节晚自习时,我和90的同学聊起了这次晚会,其实也只是想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节目要参加。听说我们班社团的人蛮多的。   老师,有啊,我们想演个小品!一个平时就比较活跃的男生说。   演什么?我问他。   还没想好。男生憨憨的笑。班上立刻“吁”声一片。   怪我喽,叫他们演都没人报名。男生不服道。这样我怎么安排演员。   班上展开激烈的讨论。   怎么?你们还害羞呢?高三就不得参加了,现在不报个名以后都没机会了。我适时的插了句。   就是,老师都这样说了,你们还不快点报名。男生大声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班上的文艺委员。   老师老师!科代表朝我猛挥手,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我疑惑的看过去。   我同桌也参加,还是内定的节目哦!   下意识的,我觉得她说的是张宁,因为她的另一个同学是个内向的说话小小声的女生。   我注意到张宁瞪了科代表一眼。   这么厉害,什么节目?我故意问道。   张宁似乎想阻止科代表说话,然而还是没有后者的嘴快。   鬼步舞……反正就是跳舞,张宁你干什么呢,让我说完!科代表成功的反抗成功,眉飞色舞的对我说:老师你不知道,张宁是舞社的社长。   我愣住了。何止是她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她。 ☆、试探   之前说过学校是不承认舞社却又用他们来表演这么一个奇葩的存在。据说每年的开幕式已被舞社承包。我曾见过舞社的那些男生们中午或下午时在中厅练习的场景,只是不曾注意过那其中有没有那个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或许张宁只是周末练舞呢?   怪不得那晚留宿之后,她不再主动来我宿舍。仿佛运动会那天我们在树下说的话都只是客套话。   教室里还在吵,张宁似乎和科代课争论着什么。我没听清,只是诚心的称赞道:是吗?那挺厉害的。   高中的社团竞争性还是很平和的,至少我们学校是。   那……张宁停止了对科代表的争论,迟疑的看着我。那老师会去看吗?看校庆。   当然。我说,其实说心里话,我还蛮期待的。谁让我读书时期没有那个胆量报名参加,除了团体活动我还没独自登上过舞台。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然而,就算节目临近,课还是要上的。第二天时,我扔给了90班同学一篇作文,说:很久没写作文了,给你们两节课的时间,写的多少算多少。   啊?他们习惯性的先啊一声,然后有人想到了什么,大声问我:老师,待会不是数学课吗?   数学老师有点事,他的课调到周四去。   坦白说,老师之间偶尔调换课程是很正常的事,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   老师不要啊,那我们不是要连上两节数学!老师你还是不还课给数学老师吧。   我哼了声,单手撑着头懒洋洋的看着她们,你们说废话的时间有些人已经审好题立好意了。   她们似乎心虚了,默默的降低音量,最后变成了小声的讨论。我给她们的是一篇材料题:螃蟹和乌龟赛跑。枪响,乌龟径直向终点爬去,螃蟹却沿着起跑线横向爬。裁判提醒说:“你应该朝终点爬啊,这样只会离目标起来起远。”   螃蟹说:“能不能取胜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可不能随便坏了祖宗的老规矩。”   又是一篇多角度命题的作文。   我在讲台上发着呆,也不说话。这样的场景容易让我想起高中时那个我曾讨厌过的,语文老师,我从未见过像他如此啰嗦的男人。   他最大的问题便是让我们做题时,自己却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说话,且都是废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有些同学啊,我觉得你们现在……要动笔,不要看别人的……   每当这时有何思路都会被他打乱,像一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叫。我同桌不止一次跟我说:真想一拖鞋拍死他。   其实我也差不多。高中三年我每年都期待学校能换个老师,可是没能实现。这个讨人厌的老师“摧残”了我们三年。有时候,一个学生讨厌那个老师可能是学生的错,但一群学生都讨厌他,那就说不准是谁的错了。   两节课如果不带下课时间也有一个半时,比考试时留出来写作文的时间还多。我相信她们能写完,至于好不好还要看过才知道。   老师,什么类型都可以?张宁问我。   我诧异的望着她,她比之前瘦了点,更显得一双墨黑的眸子明亮逼人。张宁仰着脸看我,有那么一抹倔强的神情。   嗯,只要不离题就好。   那好。她说,话似乎没说完。但等了一会也不见她说话。   我只好作罢,再继续发呆也没什么可想的了。大脑最近空白一片,灵感都不知跑哪去了。十二月份正式进入冬季,从每天早晨寒冷的风中就能感受出。   我也相应的换上了大衣,我是喜爱穿长大衣的,因为整个身体就像有保护层一样,温暖柔软的大衣包裹着我。呆在一个小小的密闭的空间里,那种感觉让人安心。只是这时我不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表现。在未来,这种病态将会逐步扩大,在感情被伤害之时。   第一节课下课后,不少女生都出去上厕所了,班上又开始聊起天来,大多数是这样的对话:问:你写的多少了?答:几百而已。   问:你题目是什么?答:××××问者:哎,我也是耶!   我在讲台上哭笑不得,到底还是孩子啊。我把目光转向张宁,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她写字时坐姿十分标准,表情很专注,看着很是悦目。但除此之外,这个漂亮的女孩子都是一幅漠然的表情和慵懒的坐姿。如此矛盾的事放在她身体却意外的和谐。   在我这个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字,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就好。   第二节课时,我离开了一会,其实只是坐太久累的。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广西的冬天落叶还是少见的,到处绿油油一片,如果不是气温的巨变,很难让人察觉出冬天的痕迹。我坐在球场旁石凳上,收紧大衣坐着。在我不远处是一个正在上体育课的班级。体育老师说了些什么,那班的同学开始跑步。绕着球场慢跑起来,一共两圈。随后便自由活动了。   这节体育课上得略轻松啊。实际上,还有更轻松的。有时就是向体育老师报个到就结束了。体育课名存实亡。再加上,现在的孩子都是家长的宝贝,在学校出了点小事故,谁担待的起?   我以前的体育老师总是说:没办法,除了让你们跑跑步还能干什么?设备都没一个好的,还能干什么?   想起往事总是让人感觉温馨又亲切,回忆是怪异的,它能主动屏蔽掉不好的事不是吗?   学校还在,操场还在,西教学楼也都还在,一切都如昨日,昨日却也只是昨日。   十二月二十四日,夜,学校的元旦晚会正式举行,因为那夜没下雨。舞台的正面是评委和学生们,自搬凳子按年级顺序坐着,而我正在舞台后的一颗树旁站着。离我不远处舞社的成员们聚集在一起,其实这不难看出来,因为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黑色的套装,带有帽子,背后印有一个大大白色的舞字。我在人群中找了一会,没有找到张宁。心里正奇怪着,她却径直向我走来,看清她的装扮我才恍然大悟。   她自然也是穿社服的,发育不算好的胸部配上这宽松的衣服,再把头发收到帽子里,乍一看和小男生无异。尤其她之前还是背对我的。   张宁在我面前站定,似乎拿不定注意该说什么。我对她微笑一下,说:什么时候到你们的比赛?   舞台后面,主持人化好妆上台了,一男一女配合的还算默契。只是苦了那女孩,大夜上还要穿短裙。相比之下,张宁她们的服装就暖和多了。   第二个,狮龙队表演完就到我们了。张宁转了个方向,和我并肩而站。她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背脊挺直,那身影隐约透出寂寥的味道。   开场白结束了,男女主持人微微鞠躬下场了。而这时,一双温热的手迅速的覆在我双耳上,视线中出现了张宁的脸。刺耳的震动感十足的音乐响来,那几个大音箱没调节好音量,实在是让人耳朵难受。而我则因为有了这及时的保护没受什么痛苦。   忘了提醒老师了,刚开始音乐声会很大。张宁收回手,若无其事的说。我却分明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她皱着的眉。不可否认的,我明感动的。不假思索的,我伸出手揉搓着她的耳朵。   触及她的耳垂我才知道,自己的手指有多冰凉。却也贪恋这难得的柔软没有移开。   舞台上舞狮的同学们表演的精彩纷呈,分散在球场周围的人们专心致志的看着,我想,应该没人注意到我们。   张宁偏过头看我,舞台边闪烁着灯光也映射在她眼中,空气中顿时弥漫出暧昧的气息,外界似乎被我们隔绝。这小小的一方世界只有我们两人,对望着。深藏的情绪开始发酵,等待着爆发。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立刻收回手。神色不安,尴尬的只想走人,女人果然是感性动物,理智再强大永远都比不上情绪。   韩啊,我似乎和你一样了。   张宁垂下眼睛,嘴唇抿出难过的弧度。放在口袋的左手悄然伸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到我的手,轻碰一下像在试探,随后不容忽视的扣住了我的手。   老师,你怕吗?她轻声说,不管是语气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让我有瞬间的错乱。噢,对了,国庆时在鬼屋那里,她也说过这句话。   我勉强压下纷杂的思绪,正好这时狮龙队的节目结束了,不远处那几个舞社的同学似乎在向这边招手。我在心里松了口气,故作平静道:说什么呢,该你上场了。   嗯。张宁看看我,又看看舞台,最终还是松开了我的手。借着衣服的遮掩,我想应该没人看到。   我走了。她说。   突然间,那个问题的答案我知晓了。   我还是在意别人的目光,从小到大。   后来的节目因为这个小插曲,我观看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张宁的舞蹈的确跳的很好,很帅气。五彩的灯光下是一群年轻的生命,棱角分明,大无畏。   我就这样坐在为树而建的圆台上,说不什么感觉的看着,直到感觉有人在我旁边坐下,还是张宁。她的气息我已经很熟悉了。   我没看她,只是说: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们就这样吧,再继续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好。   很多事不是有勇气就可以的,我们毕竟生活在这个社会,要考虑的多的多。   张宁没说话,我却能感受到空气中那份突然加重的悲怆感。不多时,身旁的温度消失了,就连吹过来的风都冷了几分。   她走之后,我才知道我有多爱她。但这一切已经无所谓了。眼睛干涩涩的,泪也流不下来。我收紧大衣领子,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天晚上,我又开始吸烟了。吸烟是不好,但积累的太多太多的情绪就快让我疯狂。第一次为岚,第二次为张宁,那么第三次呢? ☆、迹象   第二天醒来时,毫不意外的看见了堆在床头地板上的烟头,有的只燃了一半就被我熄灭,丢掉。绝大多数时候我只是点着烟,看那轻盈的白烟在房间里飘荡着,在昏暗的房间里升起又消失不见。但这样和吸烟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冰凉的自来水拍打在脸上,我才多少清醒了点。看看。我对镜中的自己说,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了!   我叹息,用湿漉漉的双手掠一下刘海。再怎么颓废,还是要解决温饱问题。   但我又实在没那精力自己煮早餐,想了想,拿上三块钱往校门口的小餐馆走去。被我遗忘的手机在床头亮了一下,又暗下来。   此刻是早上八点多,这是我从餐馆墙上挂着的钟看出来的。学生已经在上课,店里没有人。店老板是个说话蛮小声的人,他已经认的我。只要我一来,他就知道我点的粉该放什么不该放什么,要多少钱的,要圆粉还是扁粉。   因为我是个不善于改变的人,就好比,我大学时在图书馆的位置很少变动。和韩说是为了方便她找我不过是个玩笑话。   一碗螺蛳粉。我说。   店老板点点头,照例没有多余的问题。   我又说,加辣汤。   我一惯是不加辣汤的,难怪店老板会诧异的又问了一遍,加辣汤?   我坚定的点头,找了个背对着街道的位置坐着。现在离我的课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是真的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她们,尤其是张宁。   螺蛳粉很快就上来,汤底一片红彤彤,看着倒也不是那么可怕。广西的冬天是湿冷的,一碗辣汤下肚,瞬间暖和不少。然而这温暖的背后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几乎是一边擤着鼻涕一边哭着吃完的。   生理心理的眼泪一同释放,心里像空了一大块似的。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办公室,翻出了上次90班交的作文,除了少数几个冥顽不灵的男生外,这次作文的水平又提高了不少,从她们题目新颖性就能看出。除了文笔,吸引人的题目也是很重要的。   我找出张宁的作文,直到看完她的文后,我才知道她说的那句“什么类型都可以吗?”是什么意思。她在开头这样写道:   妈,我要和我女朋友结婚!   不行!   她很漂亮,还很温柔。   不行!   她有房有车,还很疼我。   不行!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不行!   不行!女儿,不管你说多少次都不行,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破坏!   张宁是大胆的,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我而大胆。要搁其他老师手里,零分是必然的,没准还要让家长来一趟。理由:这位同学思想道德败坏。   事实上,张宁随后的文字都是围绕着一个观点,即螃蟹对待比赛时的“墨守成规”。字字精练,读来耐人寻味。如果忽略开头这一段,会是篇好作文。   上课铃响了,我抱着作文本往教室走去。寒风划在脸上,先前辣汤的那点热量被消耗殆尽。面对热闹的教室我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我甚至不敢去看那个低着头的张宁,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悲伤。   我把作文本按组发下去,有气无力的说:自己看书吧,这节课自习。   班上安静了一会,诡异的沉默。就如同我读书时,全班人看着老师那张满含生气情绪的脸时的沉默。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任性的,期末将即,我应该尽快把课讲完,然后带着她们复习一遍,争取考个好成绩。但我做不到,我不是顾全大局之人,我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有时性格上还显病态的人。   老师,你不舒服吗?班上在几个学生的怂恿下跑上来问我。此刻我正低头着看着桌面,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不舒服。   我没事。   真的?老师要不要去看一下校医?班长脸上是真诚的关心,我心里不由的一暖,但也没有改变我的答案。班长无奈的回去了。   班上重归平静,隐约中一道复杂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大概也知道是谁。踌躇片刻,我迎上那道目光。   张宁正看着我,抱着手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化不开的冰。她的所有情绪都藏在眼睛中,透过视线向我传递。那里面的歉意、固执以及其他的什么像一块重石压在我心里。   我移开视线,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无不悲伤的动了动嘴唇,是笑吗?   我从没觉得四十五分钟是这样的漫长。   回宿舍的路上我问自己,张宁对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我们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不都是始于颜值?古人云:以貌取人。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一开始看不对眼往后也就不会再接触了。   而一旦有了接触,对方身上那些或好或坏的品行会随着接触的深入显现出来。这时,是否继续发展关系就看个人了。   张宁向我倾诉,向我抱怨,向我暗示。从诗到歌再到肢体语言,从眼神到潜台词。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   而我,却选择视而不见。或者说,心里有点小期待才更准确。张宁是个很好的女生,我没法讨厌她。发酵到一定程度还要继续的东西,一定是坏的。   可惜我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太晚了。一直都是如此,过后才懂得。   回宿舍时喝了两杯红酒才勉强睡着。手机设定的闹钟突然在耳边炸开。我一下被惊醒,半睁着双眼摸索着关闭闹钟。这时我才看见那条未读短信。   没有名字,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号码。   你可以有很多学生,我却只有你一个唯一的老师。——张宁   看完这短短的十几个字,睡意顿时消散开来。我咀嚼着这句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应该是在科代表那里知道我的号码的吧?我想。   五天后,也就是元旦那天。我坐车去了南宁,也就是去韩的家。她坚持要来接我,我也没拒绝。   跟着人潮走出车站时,我费了点时间才找到了韩。这家伙不仅戴了好看却不保暖的围巾,还戴着口罩。这是感冒了?   我背着包走到她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   韩一惊,看清是我才松了一口气。你吓死人了。她摘下口罩说,随即细细的打量着我,眼里闪过思考。   瑾,你昨晚没睡好?她问我。   何止昨晚,我一周都没睡好。但我不打算坦白,含糊的点点头算是回答。我知道自己骗不了她,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何况我眼底那同样化不开的深深的疲惫。   张宁没再发短信过来,那个没有署名的号码不再出现。   真是,你们学校亏待你了?韩不满道,弄弄我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看你,都快赶上难民了。   我低头看了眼为了上门作客特意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没什么不妥啊。   韩莫名的瞪我一眼,戴回口罩拉住我的手臂往车上带。她开了空调,发动车辆,车子很快滑出一段距离。   算你有口福,我妈听说你要来,都快把菜市搬回来了。明明我才是她们女儿,心到偏到天边去了。韩一边开车一边哼唧道。   我忍不住笑了,那有这么夸张。对了,你戴口罩干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韩就吸了吸鼻子。感冒了。她说。   那你刚才还不戴口罩就跟我说话?   你抵抗力好,没关系的。韩不言不惭道。我懒得理她。   韩家很快就到了,下车时韩大概是想弥补一下她刚才的口无遮拦,主动为我提包,但一拿到手她就后悔了。   瑾,你的包里装石头了?这么重?   装哑铃了。我开玩笑道,抢过背包自己背。其实不是有多重,只是韩大小姐体弱而已,是一位平时拧个瓶盖都要我帮的人。   韩的父母都在,看见我热情的招呼着,嘘寒问暖。我笑着回答她们的问题:我很好,教书不累,没有男朋友。   韩立刻注意到我说最后一句话时皱眉的表情,连忙阻止这两位好意的老人家。   爸妈!瑾是来我们家玩的,你们别老是问人家的隐约。   韩的母亲委屈的说:我们也是关心小瑾。算了算了,不问了不问了。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也立即表明态度,其实我在意并不在于这个问题,而在于这问题背后所要面对的种种议论。人啊,身体一闲下来,嘴就开始乱动了。   我从包里拿出补品和一瓶米酒。韩是父亲是爱酒的,也算投其所好了。   两位老人家推脱了一番,最后还是韩干脆利落的收下了,不仅如此,她还向我伸手,大大咧咧的说:我的呢?我的新年礼物呢?   我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酒心巧克力,但没有立刻给她。而是站起来对韩的父母说:我们先回房间了?   两位老人家点点头,韩顺手抢过盒子,先我一步走开了。   关了门,我靠在门板后懒洋洋的说:你别动,那是我的!   韩不理我,拆开了包装盒,一颗颗排列整齐包装的巧克力仿佛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我不管,你说是送给我的。韩抱着巧克力不撒手。   我又说过要送给你吗?我笑道。   瑾,你这个骗子。   好吧好吧,一人一半好吧?我妥协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爱吃甜的。只是每当心情不好时,吃点甜食又能改善心情。其实最重要的是,它能控制低血糖。   这还差不多。韩像个小孩子一样笑的很开心。之前说过,和她在一起我总能很放松。得此益友,人生无憾。 ☆、酒   韩是个喜甜的人,说是一人一半的巧克力并不准确。这家伙在我吃完第一个时已经消灭了三个。   我含着巧克力斜了她一眼,韩啊,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你和我说过那么多话我怎么记得是那句。她不按常理出牌道。   吃吧,吃吧!不管你了。我把盒子往她怀里一推,坐在床上环顾四周。韩的房间以黑白色为主,整间房间看起来整洁明了。但我知道,这是她母亲爱干净的作用。   口中的巧克力外壳融化的差不多了,轻咬一口,内里淡的几乎只剩糖味的果酒流了出来。买这个牌子的酒心真是失策。   韩吃的差不多了,把吃剩的糖果纸收集了起来。笑咪咪的对我说:今晚去哪玩?   我摇头,但凡节日,不管传统的还是外国的,街上必定人山人海,嘈杂拥挤,这时候再上街也就失去了悠闲的心情。   我想让你陪我喝一杯。晚上没约吧?我问韩,她立刻笑着说:OK~   晚上七点是大多数家庭的晚餐时间,韩家自然也不例外。我主动要求去厨房帮忙,老人家一开始还不同意,说什么来者是客等着吃就好了。但我一再坚持老人家也没办法,还是点头同意了。我跟韩母进入那现代感十足的厨房,看见水槽旁放的各色袋子才知道韩之前的那句“差点把菜市都搬回来”也不算夸张。   这么多,都有什么菜呢?我问韩的母亲,她则递给我一条新的围裙。   都是海鲜的多。老人家笑着回答,笑起来眉眼甚是温和,不难想象年轻时候的韩母定是个温柔的妇女。可惜韩遗传她父亲多一点,整天大大咧咧的。以前日子穷,别说海鲜了,连肉都难得吃。老人家感慨道。   我看着她额前的几道皱纹,配合着点点头。手也不闲着,先把蔬菜洗了。日子的确是好了,有钱不应季的东西都能买着。按照韩母的指挥,我提着刀,把该切片的切片,该切丝的切丝。虽然做不到像大厨那样薄细均匀,但至少还算可以。   小瑾啊,现在会煮菜的女孩很少见了,尤其像你性格还这么好!老人家夸赞了我一下,又转变成对韩的抱怨。你看我家韩,就知道吃。   我微笑,对她的夸赞不置可否。除了这点,韩挺好的。我说。   韩母突然忧心忡忡的看我一眼,莫大的压力感突显。果然,韩母犹豫了一下,问我:小瑾啊,我就直说了吧。韩那孩子是不是被什么人缠上了?   我的手一顿,差点切都手指。阿姨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是我想多,韩那孩子最近真的很反常,手机什么的一刻不停的拿着,我一碰立刻紧张的不得了,有时还干脆不回家了。韩母长叹一声,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问她什么也不说。小瑾啊,你们俩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知道吗?   我也想叹息,以前不是这样,这句话真伤人,可惜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面对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的韩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隐瞒还是如实告知?说,是啊,韩被一个男生缠上了,但她不想被你们知道。   可这样,我不确定韩母能不能承受的来,韩在家人面前一直维持的乖乖女形象全是假象的事实。或许事情也没这样糟。我对自己说。   阿姨你就别操那份心了,今晚我找韩好好谈谈。我轻声说,的确是该好好谈谈了。我原以为韩已经摆脱了那段错误的恋情,没想到她连我也隐瞒了。   好好。就拜托你了。看着韩母那双充满期望的双眼我于心不忍,因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帮着韩一起说慌。   好在这时,锅里的水开了,我放入姜片和白酒,把鲜虾一股脑的倒了进去。待虾变红虾身卷曲,就可以出锅了。越是新鲜美味的东西做法越简单。   韩突然探了个头进来,说我什么坏话呢?   没说你坏话。我端着一整盘的虾淡然道:来的正好,把它端出去。   韩哼了声,我一来就让我当苦力。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端了出去。   我和韩母相视而笑。厨房里热火朝天,我却有点心不在焉。韩的事又能瞒多久?或者说,她打算拖多久?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这优柔寡断的性格是她传染给我,还是我传染给她的?我不知道。   蒸锅里蒸着螃蟹,伴随着蒸汽传出淡淡的像站在海边传来的咸鲜味。我却想起了张宁的那篇作文。评语我实在无法下笔,只打了个不高不低的分。   在厨房里忙了差不多一个钟,标志着新的一年到来的“年夜饭”也全部端上了锅,除了虾蟹,都是很家常的菜,虽然原材料看着多,但都是蔬菜显得。毕竟我们中国人更看重农历春节,即便日历上的年份换了,也没多大感觉。   来!干杯!韩给我和韩母倒了果汁,给她自己和韩父倒了我买的米酒。这父女俩同样嗜酒如命。   我在桌子底下踢她一脚,示意她先别喝那么多。韩会意的点点头,饮完一杯真的没再倒。后来她告诉我,那酒太辣了!   小瑾,多吃点,不用拘束,就当这是自己家。韩母热情不减的劝道。韩父举着酒杯遗憾的看着我,真的不喝吗?这酒够烈!   说什么呢!韩母瞪着韩父,你也少喝点酒知道吗?   韩夹了块鸡腿到我碗里,揶揄道:吃吧,吃吧。吃成个胖子去。   我无奈的笑了,瞥了眼韩,回礼的夹了只虾给她,说:你不用吃也能成胖子。   韩大叫,好啊瑾,你在嘲笑我!   我没有。   明明就是。   吃饭吧,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我难得毒舌一次。   妈,你看她欺负我。韩说不过我,找来了帮手。可惜,韩母温和一笑,小瑾跟你开玩笑呢,这么认真干什么。   韩父也只是在一旁含笑的看着我们斗嘴。很明显,我赢了。   韩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说话了。   总的来说,这场晚餐还是很欢乐的。可能是因为我的意见,两位老人家没有再提什么难为人的问题。   夜里十点半,两位老人家早已睡下。我在韩的房间里等着她偷偷拿酒来。南宁的夜是半明的,霓虹灯照亮了大半的夜空。我却觉得,只有月亮的夜才是美的。   韩抱着一打鸡尾酒进来了,小心谨慎的关了门。啪的一下打开了灯。   你怎么又不开灯,我踢到东西怎么办?韩抱怨道,又把酒往地上一放,喘了口气。既然让我去搬酒,我是病人耶。   是吗?没看出来。我继续毒舌。韩终于看出点端详来,定定的盯着我的脸。你今天怎么了?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我还不了解你。韩叹了口气,在我旁边坐下,搂着我的肩膀说:好啦好啦,我不问你什么,喝酒吧。头疼了就没心情想那么多了。   我挣开她,看一眼那堆鸡尾酒,说:你去拿个碟子和酒杯来。   租么嘢?她悠悠道。   我把身后的酒鬼花生拿了出来,韩看后开始笑,了然的笑。原来你还藏着这一手。她说,不等我说话就跑出去了。   韩的房间有窗户但不是落地窗,我们干脆直接坐在了地板上,背靠着韩的床板。对面摆着她的平板,里面放着一国产电影。鸡尾酒在左,花生在右,面前是混合着各色液体的酒杯。   韩在我旁边笑的花枝招展,笑着笑着却哭了。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醉了。   别装傻。我说,我有事问你,你和那人还没断?   你说断就能断?我又不是你。   我沉呤,也不打算瞒她。你妈问起这事了。   韩猛喝了一杯酒,都说混合酒更容易醉,我想也是。我妈怎么问的?   我把厨房里的对话重复了一遍,放了颗花生到嘴里。电影播放完毕,停在了初始界面。韩的脸在暗淡的光下更显疲惫。她倒在我肩膀上,闭上了双眼。瑾,谢谢你了。她说,我真的好累。   嗯。我想,我可以和她感同身受了。我又何尝不累呢?两个不同的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互相拉扯。我想韩也是如此。   你明天要回去了吗?沉默了许久,韩突然问我。   你需要我的话就不回去了。我诚心说。酒意逐渐上来,我感觉脸上烧红一片,不舒服感冒了出来。   那你明天陪我去见他吧。   嗯。   韩移开了自己的身子,又点开了电影,换了另一部港剧。只是从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和乱抖的手指可以看出,她是真的醉了。这时我才回过神来,酒瓶基本空了,花生也不剩多少了。   韩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看着我,把脸凑向我像在研究什么古董。瑾,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要是我喜欢的是你多好。   我推开她,没来得及说什么,想吐的欲/望横生,胃里翻滚起来,喉咙就要有什么东西溢出。我跳起来跑去了卫生间,扶着马桶吐了起来,苦味从喉咙里泛起。脑袋胀痛着,意识也模糊了。酒真不是个好东西。我模糊的想。   吐过之后我多少清醒了点,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脸,按下马桶开关,冲走那些污秽物。眼泪都出来了,现在的我一定很狼狈。   韩没有跟进来。   我回房才知道,她倒在地板上睡着了,还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我暗自苦笑,要把她拖到床上去可不容易。片刻后,体力不支的我和她一起倒在了床上。房间里酒味四溢,反正是两个酒鬼了,也没什么难不难闻的。何况,我实在是头疼的厉害,没有力气去洗澡。韩在我旁边倒是睡的香。   说什么好不好的,我是你朋友。我在心里说。 ☆、解决   老实说,在知道那个男生的存在后,我不是没有想象过他的模样。但从韩口中得到的讯息实在太过模糊,韩只说男生读理科,她在高一时教过他。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男生绝不是中规中矩的学生,比起张宁这个隐忍的女孩来,他实在差太多。否则,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行为?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用爱当借口来逼迫人是多么的不妥,这样只会把对方越推越远。   韩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吃完早餐我宿醉还没完全醒,她就拉着我去目的地了。她不知道的是,我没睡好是要发脾气的,这次见面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初见那个男生,我有点意外。男生从外表看去比一般高中生要成熟点,脸容干净,没有青春痘的困扰。男生留着普通的短发,一身白色风衣,没有多余的装饰,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这样的男生在高中的确很受女生欢迎不是吗?绝不是我想象中的坏学生模样。   但我没有忽略男生越过韩看见我之后从喜悦变为厌恶的眼神。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连情绪都不懂得隐藏。真不知道韩是笨到什么程度才认不出来他是有个女朋友的。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我却忘了一句话。在爱情面前,人人都是笨蛋。   彼时我们正坐在一家咖啡厅里,每个位置都有隔间,隐私性好一点。我和韩面对着男生坐,手边是一杯冒着白雾的咖啡。我捧着杯子取点暖意。   都认识一下吧。韩说,这位是林瑾,我姐妹。韩又对我说,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男生。   我瞧见男生的脸一下变得很难看,也是,韩这个介绍也太伤人了,连他的姓名都不想让人知道。   你好。我放下杯子,淡淡说。   你好。男生咬着牙齿说。   气氛瞬间变尴尬,男生端起咖啡猛得喝了一大口,这点和韩还是很相似的,气不过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我在心里笑了笑,凑到韩的耳边,私语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他,我要准确的答案。   韩迟疑了一下,说:我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我又笑,韩却像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瑾,你不要乱来啊!她无不惊慌的说。   你放手,我没想着乱来。我冷哼一声说。   男生看着我们的行为欲言又止。   我就直说了吧,希望你不要再纠缠韩。我看着他说,手边的咖啡一点点失了温度,这个冬天挺冷。   男生一下子就炸了,恶狠狠的盯着我。你知道什么!他气急败坏道。   我什么都知道。   男生被我的话噎了一下,说话有些结巴起来。我……你,就算你知道又怎样!你凭什么要求我放弃老师,我追求她有错吗?   有。我打掉韩掐我大腿的手,这个不靠谱的女人。看着出来,韩还是心软。你有女朋友,却还和韩纠缠不清,这不是错是什么?我缓缓道。   男生仿佛一下被卸了气力,白净的脸涨的通红,他试图辩解什么: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在前还是在后?现在才说分手和出轨后才说已经离婚有什么区别!我继续说着,莫名的怒气在胸腔逐渐升腾起来。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再者,你以为只要你爱她她就该和你在一起吗?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又知道什么?你去她家找她,你知道她父母怎么想?你们在学校,你又知道别人怎么议论的吗?你觉得真心相爱就没有错是吧?可你有能力保护韩吗?你没有,如果东窗事发,受害的只是你们两个人。   我停下来喘口气,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说那么长的一段话。我知道自己在迁怒男生。但没办法,谁让他撞上了枪口。   说到底你只想到自己,什么都不管不顾。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称爱!我冷冰冰道。   韩推了推我,小声说:瑾,差不多就好了。你别动怒,我可哄不了你。   这女人,我感觉脑袋又开始疼了。   我从没这样想,你不要随随便便猜测我!男生急红了眼,转而把视线投向了韩,声音也低了下去。老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承认我之前说了慌,但那时我和那女孩真的没感情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困扰。   韩闷闷的喝着咖啡,不说话。   这下轮到我推她了,问你呢,你不说我替你说了。   韩默默的点头。有些话不忍心说,只好借别人之口。   男生看着默不作声的韩,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有些心灰意冷。却还是不甘心,阴沉着一张脸看我,说: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够了。韩倏然站起来,嘴唇紧紧的抿着。刘湛,我说过多少次我们不适合了,你每次不是装傻就是充愣。好,现在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就算你不是我的学生!   韩说完拿起包,拉起我。我们走。她低低说。我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的哽咽。离开咖啡厅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男生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一人三杯咖啡,暖意不再,或许一开始就没有过,这场景甚是寂寥。   再反观韩透着悲伤的背影,我突然明白过来,何止是男生在装傻,她不也是。不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成这样。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就是这样吧。   我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我开始反思。但现在想这些又显得太过虚伪,我干脆抛在脑后。因为那些话用在我身上也不为过。   韩先我一步进了车子,趴在方向盘上小声的哭泣起来。哭了有一会,她满脸泪痕的看着我。哽咽道:瑾,我该高兴不是吗?   我拿纸巾擦拭她的泪,柔声说: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韩没有向往常一样和我斗嘴,而是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好好,你一点也不喜欢他。   我一点也不难过。韩典型的口是心非道。   我们回去吧,我饿了。   韩愣了一下,瞪了我一眼。我对她微笑一下。韩像那男生一样咬牙切齿道:瑾,你这个没人情味的家伙,我还难过着呢!   哦?我继续微笑,刚才说一点都不难过的是鬼吗?   你就知道欺负我。韩抗议一下,随后叹了口气。算了,都过去了,这个故事可以翻页了。   我想问韩,你还喜欢他对吗?但又觉得这个答案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也就没问出口。不管韩是怎么想的,不管这样做会不会对那男生造成创伤。那都是韩的选择,我只是推了一把进度。   对此,我也并非毫无愧疚。   下午的时候,我谢绝了韩的好意,独自搭车回小董。好吧,其实我是担心她那样的状态能不能开车。一个人的行程总是无聊的,我竟开始怀念和张宁共用耳机的那趟车,她就在我身边,一开始的安静而有存在感,到后面的苦苦追求梦想不得而抑郁寡欢的迷茫。每一面都深刻的印在我心中。   不过,我更好奇另一件事。上次期中试后看到她的英文成绩,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没听懂英文歌。但转念一想,分数并不代表一切。   何况现在的英语教学已经很僵化了。不然,何来高考改革。   我请的假只是白天而已,晚上还有我的课。   91班的课先,路过90班时看我感到一道道目光落在我身上。真是,不就请了一天假吗?我到91班时还没说话,就有个胆大的学生问我:老师,你元旦去过南宁吗?   我微愣,仔细看着那提问的女生,感觉有点眼熟。噢,对了,我在车站见过她,但没记起姓名来。   老师,我那天车站看见一个人特别像你,就想问问。女生鼓足勇气道,班上的人似乎也感兴趣起来,七嘴八舌起来。   我也没制止,反而心情颇好的开起玩笑来。原来是你啊,我还想说有个女生很像我的学生呢。   女生害羞起来,却也不忘问我问题。老师是南宁人吗?以前怎么没在车站见过老师呢?   不是。我回答,又笑了笑。好了,你们别这么八卦了,该看书的看书。   91班的同学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和90班最大的差别大概就在此。要是搁90,那群玩心重的孩子才不会乖乖听话。   真想借用以前老师的那句话,“你们别再引诱我说话了!”   而在第二节课上课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称这两班为兄弟班了。因为90也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那些个好奇的视线也是因为这个吧。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我颇感无奈。   隔壁班的人告诉我们的。有人道出了真相。   好吧,那是我,我去朋友家过节。我诚实道。   那知班上立刻炸开了锅,朋友?是不是男朋友?话说,老师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   我揉着太阳穴,不知该说什么好。尤其在那道炽热的目光中。两天没见,张宁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她一如既往的表情冷漠着,唯独眸子琢磨不透。   哎呀,老师,我们真的很好奇,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隔壁班也不会说。   我作了个安静的手势,说,我没有男朋友,你们别再八卦了。都上课那么久了,该安静了。   班上依然乱哄哄一片。   老师。   不大不小的声音,张宁突然说话了。她毫不遮掩的直视着我,缓慢的像用尽全身力量说:那老师有女朋友吗?   班上瞬间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文,我想说一下。关于书写的格式,我个人特别喜欢这种方式,你们就当我任性好了。关于三角恋的解释我可能有些误解,总之,如果你们只喜欢张和林的话,可以只看到季子出场,在此之前都是写她们的,然后等完结看he。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现在不让写师/生/恋啊,我可不敢顶风作案,会被封的。 ps:每个作者写文之前都有大纲,我也是。如果我选择迎合读者口味,也就违背了写文的初心。希望你们理解。 ☆、张宁   也没有。我看着她的眼睛,却是对全班说。我想我的表情还算自然,如果没有这弄头发的动作的话。   哇!班上开始起哄,但我不确定有多少人听到了,现在的学生的确开放许多了,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而始作俑者张宁则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还真怕她再说出什么一语惊人的话。我走到她桌前,扣了两下桌面,掷地有声瞬间平静了吵闹的教室。我沉着语气道:跟我出来一下。   张宁也没说话,乖乖起立,跟在我身后。她的脸上是我很熟悉的表情,即,虽然知道做错事仍无所谓的表情。   临出教室前,我又转身回望,班上的同学立刻停止了窃窃私语,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看我。   好好看书,别说话了。语毕,我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放松。   三楼的最左边同样有一间小房间,只是那里并没有当成小办公室。平时门窗紧闭着,具体用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和张宁就站在走廊的尽头,有裹夹着寒意的风吹来,可惜,这里几乎没下过雪。也就08年时古道岭的山顶降过雪。   再过不久,就该放寒假了吧?我漫不经心的想。   张宁在我身旁面对着风向,眺望着中厅那红墙绿瓦,一颗龙眼树伫立在那里,它的树根旁是一座布满锈迹的铜钟。每当重要考试时,就会有人敲响,浑厚的声音能传遍整个学校。没有装电铃前也是用它来确定上下课。   老师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也许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张宁开口道。她的头发被风吹起,风衣也呼呼作响,这个女孩穿着异常单薄。   情感又一次战胜了理智。不冷吗?我问她。   是有点冷。意外的,张宁这样说道,她侧过身随后把拉链拉好。这样就不冷了。她笑一下说。   以后晚上多穿点。我有点没话找话的说。   她看着我笑,在那一刻她不太像个小孩了,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慑人心魂的气息来。   老师到底找我什么事?如果是想说教,那好我认错,下次不会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我一下子语塞,总觉得今晚的她有些不同昨日。   张宁却突然向前一步,我下意识的退后,然而退无可退,背部已经抵住了墙壁。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洗头水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点她自己的味道。   这种情况下我无不紧张。   老师对同/性/恋怎么看?她直接了当问,眸中灼灼光华。   我随势推开她,掩饰的整理一下本就合身的衣物。天知道,今晚的张宁怎么了。   这个我没什么看法,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就好了。我答道,毕竟自己是圈内人,还能有什么看法。可即便了解自己的取向,我仍然没能跨出那一步,单身了这么多年和本身的性格也是有关的吧。   哦,那师/生恋呢?   你……我又一次语塞,踌躇片刻,我咬一下嘴唇无比认真的说:我认为这是不好的。张宁,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上次。   可我不明白!她说,声音似低进尘埃里。张宁再次向前一步,迅速的。我来不及反应便被她困在怀里,我的眼中只看到她微红的双眼,那么的让人动容。   我很想你。她说,倏然把头埋在我肩上,带着微凉的发丝比她先一步接触我。你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她哑声说。   刚才不是说过了,我去朋友家过节。我试图保持理智,假装若无其事,然而只是惘然。我的神经高度紧绷着,生怕走廊处突然多一个人。而比这更让我身体僵硬的是张宁这个人本身。她的温度将我缠绕,从身到心。我想我应该推开她的,但从一开始就没有付诸行动。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她又问,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委屈。   我……   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那有没有一点点喜欢?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呼吸喷撒到我脸上,这距离实在是实的不能再近。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也说不出再多的话来。   张宁也不再问,只是紧紧抱了我一下,隔着冬日并不厚重的衣服抱着我。她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我怀里。   片刻后,张宁松开了我,拿手掠了一下头发,或者说眼角更为准确。抱歉,老师。她说,我让你困扰了吗?   我听见自己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嗯。我说。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残忍,但又无法不诚实。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白天那个男生独坐的场景,其实她们都没有错对吗?   张宁看我一眼,所有的情绪都在她的双眼里,里面有种被刺痛的神情。我知道了。她说,我先回去了。   风从侧面吹来,耳边的碎发带来痒意。我干脆转过身,同张宁那样面对着风,学校的夜景总是深沉的颜色。风持续吹来,划在脸上生疼,风带走了那点少得可怜温度,也带走了那个女孩的脚步声。   我趴在走廊上,陷入黑暗中。   直到第二天我听到这么一个说法,说我昨晚把张宁给骂哭了。这很荒唐,但荒唐的可笑。我总算卸下了一点苦闷的情绪。昨晚回到宿舍,鬼使神差的翻出了张宁写的纸条,我对着那句“我们都不知道是否有个魔鬼藏在我们心里”发呆。   最终造成了失眠,眼皮上下打架,但头脑却异常清醒,最后我放弃了自然入睡。我在烟盒的旁边找到了那盒开过封的安/眠药,吃了一粒才勉强入睡。   这盒药很早之前就买来了,但一直忍着没有用。直到每次第二天要上课不得不逼着自己入睡,才吃那么一粒。   昏睡之前,我想,我也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岚。   有太久没有想起她来,一时间竟有种欲泣的情绪。她和张宁不一样,就算是和韩也不太一样。尽管她们都是我心中最看重的朋友,有时候友情比爱情来得更重要。朋友陪伴你的时间有可能十年的时间也可能更长。   也不知道岚怎么样了?   上次通话早在去年中秋之时,如今都已经一月了。她所说的“一些时间”未免也太久了。   想这些时,我正伏着办公室的桌面假憩。待会还有课,可脑袋疼的要死,我在想要不要换一下课。   突然很佩服自己,还有这种精力想这些有的没的。可又能怎样,只要不死,生活总要继续。没有人能摆脱命运的牵绊,如果真的有命运的话。   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迷糊的抬头,陆老师很关切的问我:小林老师,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我勉强一笑,撑着头说:就昨晚没睡好。   没事就好,要真不舒服别硬撑啊。陆老师说,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注意身体,以后可有罪受的。   好好,我突然想笑,正好这时铃响了。我打起精神来,说:都上课了,我先去教室了。   陆老师摆摆手。   我走出了办公室,室外清新冷冽的风让人为之一颤,我多少清醒了一点。走在走廊里周围是还没进教室的学生,还有从后面赶超我的买东西的同学。现在才第三节课上课,的确有很多同学开始饿了。我也饿了。   到达90班时,我竟有一丝胆怯。好在,这个学期不长了。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疯掉,在张宁那炽热的目光中,疯掉。   然而事情总是难以预料了,生活的乐趣和悲哀大概就在于这无法预料。   张宁请了假没有来,一直到两个星期才出现。   我去找班主任打听,得到的是她生病住院的消息,具体情况不清楚。   回宿舍时,我握着手机,里面是一串号码,没有署名。这是张宁发短信来时用的号码。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编辑了短信过去:听说你病了?还好吗?我知道她明白这是我的号码。   不到半分钟,我接到了回信。张宁这样写道:不太好,打点滴很无聊,一只手不好玩游戏。   看着这样的回信我有些愣怔,不是她的回信语气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但关我什么事?我到底想怎么样?我觉得自己有些神经兮兮了。   什么时候回校?沉默了许久我才写道。   老师在关心我吗?   嗯,但我比较关心你的学习。   那我可要快点好起来。:)争取早点回校。她回答,并附了个很原始的表情。   两个星期后,张宁冗长的病假正式结束。而这时,离寒假也只剩两个星期多一点。   张宁比之前更瘦了,下巴有尖锐过度的迹象,整张脸不是很有精神。我不是没有问过她病情,她是这样说的:流感。至于为什么住那么久,是因为病情一直反复。   不管怎么说,人回来就好了。   中午吃饭时,我又收到了张宁的短信。自从开了先例之后,她常常发短信过来,都是一些生活的琐事。我们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那晚的事。   韩和那个男生是否也曾今如此?我劝她不要继续,那么我自己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一点也没错。   老师,试卷好多,不想写。张宁孩子气的写道。她最近收敛了很多,那晚深情的她也随之消失在时间造就的假象里。有些东西不会轻易就消失掉,我知道的。   如果你能保证语文成绩不退后,我批准你不用写语文卷子。我回道,随手把手机放桌上,开始吃饭。   不一会,手机响了,不是张宁的短信,而是一个外地号码。我大伯打来的跨省电话。 ☆、大伯   虽然活了这么多年,但和大伯接触的还是比较少,在我印象中他是一个比较和蔼的人。其实不然,大伯平时沉默寡言,但动起怒很可怕。他们一家没离开广西之前,我没少见过他打堂哥的场景。大概那时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思想。   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他子女,他没这个理由对我发脾气。好在我父母脾气也好。   我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遥远和熟悉的乡音:阿瑾,顾几日同个样?大伯这样问我道,他说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大伯呢?我用普通话回答。我们之间通话有个特点,如果我用白话,大伯也用白话,反之,我用普通话他也就用普通话。其实也不止是我们,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有时听一个人通话用什么言语,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也还好。大伯客套了一下,因为我知道,他们家最近花销有点大,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我那个侄子,小家伙今年刚满两岁,但因为母亲的原因,由母乳换成了奶粉,要支付的价格自然直线上升。   阿瑾,我就想问问,你那什么时候放假?大伯继续说:春运时票价不好买不说还贵,希望你早点来大伯这。   我笑了笑,说:学校放假都差不多啦,等学校的事情处理好,我就去你那。小侄子想我没?   答案自然是没有,去年我走的时候小家伙才一岁,真正的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好,来广州时给我打电话,大伯给你准备好吃的。大伯在那边心情颇好的笑道。我们又随便唠了几句家常,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比往年来得都要早,事实上,直到我到了广州才明白这其中的涵义。小家伙的母亲重新工作了,年底工作较忙。需要有人照顾小家伙,对此我并不反感。当然,这是后语。   我继续吃饭,心里默数着放假的日期,不知不觉间,这一个学期竟也悄然过去了。   张宁的短信又发来了,她这样写道:语文卷子还好,会写,就是数学不会。   谁让你请那么多天假?我在心里调侃。却是一本正经的回复:   嗯,不会的找老师,记得找同学补一下知识点。   90班的数学老师有一特点,凡是他教过的学生,他都会要求人手一本笔记本,用来抄公式。而他本人的口头禅则是:问你们个公式,半天都说不出来,还怎么解题?   这些当然不是我闲得无聊去观察的,而是90班同学告诉我的,他们可比我无聊的多。   就比如,他们的语文自习多半不干正事。   老师!隔壁班都得看电影,为什么我们班不得?我一进教室就有人起哄道。当然,这个隔壁班指的是89班,我过来时也看见了正在播放的电影,一部外国片,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说起电影我倒忘了还有这回事,虽然以前有过这个念头,但没实现过一次。   行啊,你们自己放吧。我说,反正我没储存过影片,再说,我看过的似乎不太适合他们看。   班长在众人的簇拥下笑嘻嘻的跑上来,开了电脑直接在桌面上点击播放,放了部《憨豆特工》。看得出来他们早有预谋。不过,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又没有损失。   那天晚上我搬了张凳子斜坐在门口,看了一节课,笑点颇多。   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有我这样“放纵”学生的老师,才有他们那样的学生吧。   吃完饭,我顺手把碗洗了,把衣服晾了。下午没我课的日子,我总爱一个人窝在被窝里,午睡起来或看书或写教案。这么云淡风轻般的日子才是我所追求的。90、91的学生也挺懂事,除了学习上不怎么努力,其他的没什么大问题。就算有,反正我不是班主任,不归我管。   时间就这么匆匆而过,转眼间就到了期末考试,快的让人紧张之余还带着激动。也是,春节也快到了。学校这次给我安排的监考在高一本班,和我一同的是另一位女老师。   早在考试之前,90班的同学就这么说过,这次绝不看成绩,影响我过年的质量。   我笑他们,就算看了也影响不了你们多少过年的质量。   班上哄然大笑,又翟你色!(又被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毕竟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学校铜钟响起的厚重钟声打断了我的回想。我开始发试卷,另一女老师则在白板上写下了考试科目和时间:语文,两个半小时。   这时,张宁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带了盒牛奶。好在开考没过十五分钟,我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原来第一组最后空的那个位置是她的。张宁回了座位没先看试卷,倒先喝起牛奶来。我瞧见旁边女老师一脸无奈的表情,莫名的想笑。   我依然搬张凳子坐后面,坦白说,这里面包含了一点私心。   张宁靠着墙壁坐着,我离她不过两步的距离。牛奶盒见空之后,她才开始做题。   考试前一个半钟很平静的过了,这时我也没了监视谁用手机作弊的心情,反正,造假的总会栽根头不是吗?   离考试结束还是十五分钟时,教室里开始骚动起来,大概是这群家伙写完了没事干想提前交卷去饭堂打饭。但可惜,学校不让提前交卷。   张宁停了笔,侧了下身子,她似乎在看我,又像是单纯的伸懒腰。我看过去,只见她的答题卡上填的满满当当。   我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来这只是为了看她有没有好好写试卷。   高一的九门科目,却考了四天。学校的安排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学校给老师放假之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宿舍的行李,回家去了。   走的时候,学校冷清的很,一如八月末我来时的场景,只是夏日变冬日,高温变寒风。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发生那么多事吧?世事难料。   回家时,二楼的租房拉着我聊了几句,大意是她们想结束合同。换句话说是不租了。   为什么?我惊讶一下问他们。   女人笑的很满足的说:这些年我们攒的钱也够在这里建幢房子了,再说了,孩子也长大了,总该有自己的房间了。   这样,我明白了。我说。   男人却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最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说,可是我们当初签的合同签到了三月份,现在突然不租了……   我知道了。我笑着打断他,多出来的钱我会退还的。   女人连忙说:不是不是,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违约金那部分能不能免了?   没事。我对他们微笑,就当我送给你们新屋的礼物。   那真是,太谢谢妹子了!   两天后,二楼的租客正式搬走。这时我才发现,二楼没有什么是我家以前留下的东西。就算有到如今也多半坏了。二楼几乎空了,害得我晚上都不敢下楼。   我打了电话和大伯说了这件事,他没说什么,只是问我,要不要继续招租?我说要。   随你做主吧,不过也要看一下对方是什么人知道吗?千万别引狼入室了。大伯嘱咐道。   我说知道了,随即手机提示有短信来。我挂了电话,点开了张宁的短信。   老师,问一下,你在哪里过年?   去广州,怎样?   本来还想和你一起放烟花的。她耿直道。   我在心里长叹一声,为这直接的话语。   以后有机会吧。我回了一句,张宁没再回信。   几天后,我坐车前往南宁。在韩家逗留了两天,买了票飞往广州。   韩比我上次离开前开朗了一些,具体表现在她不会大晚上的和我哭诉。我则感慨于,女人变脸的迅速。   送我去机场时,韩不舍的拉着我:怎么不多留几天?   春节快到了,票价飞涨。我诚实道。   她则白我一眼,知道了知道了,一点都不解风情。   我笑了笑,走了。我说。   我径直往登机口走去,没有回头。韩不是岚,她不会站在原地等我消失在视线中。   到广州后,我按以往的路线去大伯家。开始他还会来接我,但我熟悉路线后,也就不再让他来接。多付一个人车钱不太划算。   大伯的家不在市区,我坐了几趟公交车才转到站,好在车上还有座位。我拎着行李箱坐在车后,冷漠的注视着这个城市。车、行人或高楼。   来开门的是堂哥,堂哥个子很高,我只到他下巴处,每次和他说话都得仰视。   来了啊。他淡淡的说。   我不禁想道:我们林家人都是一幅冷面孔吗?   我随他入屋,房子不算大但也不小,被隔出了好几间房。房内的装饰有些老旧,但还算耐看。   在客厅里,我看了小侄子。小家伙穿得很厚实,胖嘟嘟着小脸。见到我时睁着乌黑的眼睛看我,似乎对我的到来很好奇。   堂哥走过去,抱起他放到沙发上。来叫姑姑。堂哥说。   小家伙呀呀的叫了几声,我走过去捏捏他的小脸蛋。小家伙立刻吐出不清晰的姑姑二字。   我笑了下,小家伙也跟着我笑。堂哥在旁边说:看来他很喜欢你。   我也抱过他不是?我说,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都去工作了,我今天休息。堂哥说。   那谁照顾他?   我和爸妈轮流照顾,他妈比较忙。堂哥看一眼时间,拿过茶几上冲泡好的奶粉给小家伙,小家伙抱着奶粉熟练的咬着。堂哥又对我说:你吃饭没?   吃了。   那……你帮我看看他,我出去一下,待会爸妈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转过头对小家伙说:姑姑陪你玩好不好?   小家伙咬着奶嘴说不出话来。 ☆、孤单   大伯大概在六点钟时回来,和伯母一起的。诚然,初见他们时我有些恍惚,大伯和父亲太像了,除了年龄外。这大概也是我下意识和大伯减少接触的原因,没有人能逃脱回忆的束缚。   阿瑾。大伯喊我,把菜交给伯母,伯母则拿着菜走进了厨房——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她对我颇有成见。大伯站在我面前搓了下手,露出亲切的微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我含笑道。   那吃饭没?都这个点了,饿了吧?   我摇头,小家伙在我怀里开始摇头晃脑,大概是看见了爷爷。   那臭小子呢?大伯环顾四周也没见堂哥的影子,语气中隐约透着怒气问我。   说是出去了,堂哥他怎么了?   大伯叹息,饱经风霜的脸上多了些许无奈。我也不瞒你了,你堂嫂工作忙就不说了,你堂哥整天不务正业,这会不知去哪疯了。我和你伯母还得工作,不然支撑不起这个家啊。大伯揉揉不谙世事的小家伙的头,难为情的看着我。   大伯希望你能多带下孩子,可以吗?   当然。我看向小家伙,说:我也挺喜欢他的。小家伙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咿呀的说着什么。   晚上八点之后,堂哥回来了,不过那时我们已经吃过一餐了。堂哥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也没有立刻去热菜吃饭,而是占据沙发的一角,换了小家伙正在看的动画片。   小家伙委屈的看着我,扁着嘴的神情异常可爱。我只好抱起他回房间玩。   大伯专门为我空出一间房,每次我来之前都会打扫干净,有种家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不是吗?我住过很多地方,唯独对这里保留映象,大概是这里有家人般的气息。广西的家更像是一幢空房,充斥着半透明的游魂。   我把小家伙放到床上,拿小玩具逗他,一大一小很幼稚的说着话。我喜欢孩子的原因很大的程度就是因为他们的天真烂漫。   直到九点半,他妈妈来接他回房睡觉。堂嫂和我客套了几句,抱着小家伙走了。   我则洗了个舒服的暖水澡,躺在床上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人不怕忙,最怕的就是闲下来,迷失了自我。就好比现在,我有大把时间却只能白白浪费掉,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白天里我负责照顾小家伙,到了晚上便还给他妈妈。堂哥经常不在家,偶尔还夜不归宿。不知道堂嫂嫁给他会不会后悔?小家伙的妈妈是一位很普通的上班族,春节临近,公司的事一多,加班是难免的。   摊上这么没有责任感的父亲和这么忙碌的母亲,小家伙一定很孤独吧?   好在除夕夜终于来临,外出采购的任务交给了我和工作繁忙的堂嫂。大伯亲自掌勺,他做的一手好菜,父亲也是。但可惜,我没能遗传父亲的厨艺。   除夕夜在我看来不过是晚餐丰盛了点,毕竟窗外连半点烟火的痕迹都没有。若不是日历上清清楚楚的显示着,电视节目纷纷播报着春晚,恐怕我都不会记起。城市的冷漠大概就体现在这。广西那边应该烟火璀璨了吧?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   我们一天天在成长,城市一天天在扩大,年味则一点点在消失。说不上是谁的错。因为或许对小家伙来说,今天是最幸福的一天。有家人的陪伴,有好吃的食物。幸福也许就这么简单。   吃饭时,堂嫂似乎无意的问我:阿瑾这么喜欢小孩子,什么时候也自己生一个?对了,阿瑾有没有男朋友?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被学校老师们追问是否单身就算了,还会被亲戚这么直白的问这个问题。果然是年纪到了,躲也躲不过。   我原以为随便敷衍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大伯出来打圆场,说什么吃饭就吃饭,别老八卦阿瑾的事。   吃完饭也就九点多,在客厅里看了会电视,实在提不起兴趣看那些千篇一律的节目。我干脆回房去,守夜什么的也是可以不遵守的。我趴在窗户上,眺望着远处的五彩灯光,思绪漫无目的的游弋。手机响了几次,大多是差不多的节目祝福语。复制粘贴真的方便了很多人。   韩打来电话过,打电话时她说她在自家阳台吹着风,并告诉我,“自由是单身,不自由也是单身,前者在于自身,后者在于外人。”   你没事吗?我担忧的问。对于韩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来,简直太不正常。   我能有什么事?韩反问一句,冷声道:还不是那群三姑六婆,我有没有对象关她们什么事,我嫁不出去吃她家米了吗!   唉,我也被问对象了,咱俩真是同病相怜。我幽幽道。   真的?韩似乎幸灾乐祸的笑了,那你怎么回答的?说你喜欢女人?   我那敢。我说。   你有什么不敢的。韩哼哼道,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不少。   行了,你快回房间去,挂了。   我不,我还没得看烟花呢。   我对着手机作了个无奈的表情,只好说:在房间也能看,小心感冒了。说这话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感冒和吹风,难不成张宁那两个星期的病假就是因为晚上吹风?毕竟她当时穿的那么单薄。   韩不情不愿的挂了电话。大伯却在这时敲门,我喊了一句,大伯这才推门而入。   大伯找我有事吗?我转身看他。   刚才看你吃的那么少,进来看看。大伯和蔼的说,他身上有种浑厚的气息。你堂嫂说话有点不知分寸,阿瑾你别在意。   我没在意那个。我说。   大伯却摆出一幅不相信的表情来,还说没在意,都板着脸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为这话。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定力很差,就算在冷战时,只要对方稍微示一下软,我就拿她没办法。   不过啊,阿瑾你什么时候找个人照顾你?总这样单着也不好。   我再次愣住了,大伯,你怎么也这么说?   年迈的大伯长叹一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头发灰白一片,比起去年白发多了不少。大伯,竟也不知不觉间老了。   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大伯还是了解你的。我弟他们去世的早,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大伯知道在外人看来你很独立,但大伯也知道你一直都很孤单。前几年我去车站接你,你站在人群中,脸上满是落寞的神情。那时大伯是真的心疼啊。   我说不出话来,在我看来,独立也好孤单也罢,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可大伯的话就像活生生撕裂我的伪装,告诉我,其实你很孤单。   所以啊,阿瑾要尽快找个疼你的人,好好过日子。我看见大伯那慈爱的目光,模糊间,父亲的脸孔和他的重叠。要是父亲还在,也会这么对我说话吗?   嗯。我说,欲泣的情绪油然而生。   傻孩子,哭什么?大伯怜爱的揉了下我的头发,我很想就此拥抱他,但还是止与某种东西。我把那称为骨子里的矜持。   送走大伯后,我关掉灯,拉好窗户,让自己陷入黑暗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手机铃声吵醒了我。   是张宁打来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分。   喂,我说,这么晚还没睡?   她沉默片刻,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我还以为老师没睡。张宁最后说。   我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耳边,睁着眼睛看无边的黑暗。有什么事吗?我说。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老师那边有烟花吗?   有吧,我不确定。   张宁再次沉默,手机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爆裂声以及人群的呼喊声,那边的确非常热闹。对比我这边就冷清的多了。隔着一个手机的那头就好像另一个世界。   十二点了。张宁再次开口,轻柔的几乎让我睡去。新年快乐,老师。   你也是。我说,耳边轰然响起巨大的爆破声,不知谁又在“烧钱”了。张宁在那边说了句什么,最终还是被淹没在烟火中。   你说什么?等到安静了一些后,我问她。   老师早点睡吧,拜拜。张宁平静的说,我却能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她没有立刻挂掉电话,我也没有。   晚安。张宁再次说道。手机亮了一下,显示通话已结束。   晚安,我默念道,但转念一想,今天,才刚刚开始。我不由的为此微笑。   今天的确才刚刚开始,就比如,手机又一次响了。一到节日电话就扎推的来。但我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电话和电话之后我所做的决定,几乎改变了我的一生。   都说未来不可预测,其实不然,很多时候未来是可见的,如果没有其它东西打破你所选的路的话。   岚的电话真实的显示在我手机里,我差点为之落泪。其实,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在陌生人身上汲取温度。   瑾。岚先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如常。   嗯。   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说,这的确不是谎言不是吗?   你看到烟花了吗?岚说。   我想笑,为什么都问我这个问题?但我笑不出来。   没有,你呢?   看到了,很美也很短。   嗯。   岚在那边轻轻的笑了,瑾,我睡不着,只好来打扰你了。   我叹息,用最拙劣方式的问好,最近好吗?我说。   我们不要再这么客套了。岚依然在笑,我想见你。她说。 ☆、旅途   大年初五,我告别大伯一家,买了广州飞贵州的机票,重新踏上贵州那片被大山包围的土地。从大伯家去机场的路上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通话。   岚说她想见我。   我说好,不过我在广州。你来我这还是我去你那?   你怎么跑那里去了?她听后似乎有些惊讶。这是当然,因为她不像韩一样知道我大伯在广州。说真的,我们两人之间相互了解的很少,但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说不清是什么让我们联系在一起。大概是音乐。   我在我大伯家。我简单说。   岚了然,沉默片刻她说:你来我这吧。学校的学生总是提起你,要不要顺便去看看她们?   真的?没想到还有人惦记我。   当然是真的,我爸也挺想见你的。   嗯。我握住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岚的变化作为父亲的恐怕是第一个发现的,我不知道岚的父亲从女儿口中听到我的存在会作何感想。   瑾。岚轻声的唤我,在我听来幽怨无比。我一直不喜欢通电话就是因为这个,有种远距离造成的无奈感。无论对方多么伤心难过,都无法直接飞去她身旁。这种感觉真的太无力。   贵州这边比较冷,你记得穿厚点。对了,这里下雪了,估计你来的时候还能看到。   我笑着叹了口气,当然岚是听不到的。好,我知道了。我说,烟花也看完了吧,快点睡。   岚说了句晚安,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   我们都没有提起横跨在我们中的问题,不得不说又是一种默契。但至少,我能从岚的语气中听出些什么。   而之所以事隔五天后才出发,纯粹是因为琐碎的事情太多,牵绊住了我。再者,大伯和小侄子的不舍也是一大原因。   公交车到站后,我拎着不轻的行李箱——里面有一些大伯塞给的年货——站在路边,等出租。这个公交站设计的不太科学,离机场有点远。   等了大概十分钟,我拦下了一辆车。司机问了句是去机场吗?我说是。倒也没有感觉奇怪。司机立刻下车把我的行李放到后备箱去。车后座已经有人,那人有一半的身子处于我视线的盲区,我只看见那人白色的衣服。总之,我坐到了副驾的位置。   在机场候机室等候时,我接到了岚的短信,她说:上机了吗?到贵州时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还没,有点延迟。我回道。   在机场上磨蹭了近半个小时,广播里才传来我所要乘坐的航班。临登机前我又给岚发了短信,告知她我上飞机了。此时是下午三点。我喜欢在傍晚时才到达新的地方,因为对我来说,白天总是漫长的很,充满着无聊的气息。每每这时在主人家里作客就会觉得尴尬无比。   在空姐的带领下,我来到了我的位置上,不靠舷窗的座位。而从一开始就吸引我视线的不是窗外的风景,而是坐在我旁边位置上的女子,穿着白色双排扣大衣的女子,年龄应该比我小。   女子有着一头个性而不张扬的金发,不似染的。皮肤很白,鼻子高挺的弧度不像大多数面容扁平的南方人。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她,女子侧过脸来对我微笑,很自然的笑。这时我才看清她的脸,很像俄罗斯女子或维族女子,有着高贵冷艳之感,但她的眼眸却是黑色的。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后来她告诉我,自己是中俄混血。   老实说,外国人我见过不少,但如此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第一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   我们没有就此进行交流,毕竟这只是萍水相逢。   直到我抵挡不住困意睡醒之后发现身上盖着毛毯时,我们才有了第一次对话。我原以为是空姐体贴的服务,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睁着半梦半醒的眼睛左右环顾,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又对我笑了下,说:怕你着凉所以给你盖了毯子,你不介意吧?   我摇头。同时也明白了毯子的来源。   你也是回贵州吗?为什么不多穿点?女子好心的提醒道。她的声音很轻快,让人放松。   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大衣配牛仔裤,一双保暖短靴,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保暖用具。虽然有岚的提醒,但我还是我行我素。谁让我是个不想改变之人。   还好。我说,我注意到她的用词,疑惑的问:为什么要用回字?   嗯?你不是贵州人吗?女子天真的说,神情竟十分可爱。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一点儿也不突兀。看来外表也是会骗人的。女子不笑的时候差别真的很大。   不,我不是。我只是去看望一个朋友。我说。你呢?   我是混血儿,嗯,虽然头发遗传了母亲,但我在贵州长大。女子说。   我笑起来说,真想不到。   女子摸了下自己的脸,很多人都像你一样误会了。我真的不像贵州人吗?   我脑中瞬间出现了岚的模样,学校里那群学生的模样。   的确不像。我认真无比道。   女子又好笑又无奈的笑了。对话就此结束。   下了飞机之后,我才体会到岚说的“比较冷”是什么概念。难怪那女子问我为什么不多穿一点。没有带围巾或是手套真是失策。但也无所谓了,我往手心里哈气,等待岚的到来。   可能是因为春节的原因,机场人很多。我一个人显得太形单影只了。我坐在那里,脑中却思索待会见到岚之后说什么好,这真伤脑筋。   这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头,还是之前那个金发女子,她因该是刚取完行李回来。   嗨,又见面了。女子在我旁边坐下,好看的对我一笑。能问一下你要去哪吗?   我报了岚家周围的地址。女子看着我,眼睛亮了一下,不真切的情绪一闪而过。   真巧,我也是。她说。   我笑了下,没回话。   一起搭车吗?她又问。   不了。我说,待会有朋友来接。   那真是可惜了。她脸上一抹遗憾的神情,说,还以为能再次同行的。   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的开口:刚才在出租车上那个人是你?   女子点点头,眉毛微微向上挑。不过看样子你没认出我。她说。   我又忍不住笑了,难怪司机一开口就问我是不是去机场,我还以为这只是司机习惯性的猜测。再者,一下车我就先走了,拎着箱子夹杂在车流不息的人群中。根本没有心情注意别人。   抱歉抱歉,要是我看清你的样子绝对能认出来。我说。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眼尖的看见了风风火火进来的岚。这个季节她当然不可能穿长裙,她穿的比我暖和的多,尤其是她脖子上那条格子蓝长围巾。五个月不见,岚似乎没什么变化。长发披在肩后收在围巾里,很温婉的感觉。   见我一瞬不瞬的盯着某处,女子碰了碰我。你朋友来了吗?   嗯。我说。岚也看见了我,正朝我走来。   哦,那我走了。女子站起来,优雅的拂了下衣摆。bye,有缘再见。   再见。我说。   岚和女子擦肩而过,一个向我走来,一个离我而去。不知为何我突然心生感慨。老实说,我很少会和陌生人说话。这次破例大概是因为那条毯子带来的温度,又或者是女子身上自来熟的气息让我放松。   岚在我面前站定,脸上多少带有一点不自然,但她看完我这身装扮后,下意识的皱了下眉。似乎一下子就恢复到从前的状态来。   都跟你了这边比较冷,怎么不穿点!说完,她解下围巾不由分说的围在我脖子上,几乎堵住我鼻子。但真的很温暖,带着她的体温。   我拉下围巾,难得的嬉皮笑脸道:再穿就真的成胖子了。还有,你这话也有人说过呢。   刚才那个外国人?岚上下打量我一下,疑惑道:不对,瑾你什么时候认识外国人了?   我摇头,她不算外国人,是混血儿。我们飞机上认识的。   岚还想问什么,我却拉着她往外走。好啦,别问那么多了,我们回你家去吧。快冷死我了。   岚又借此说道了我一通。而我的心思却放在了雪上,然而之后一连好几天我见到的只是路边的残雪。   岚的家离机场不算远,离学校比较远,所以她一般都是住在学校里。在车上闲聊时,她告诉我,我所教的那些学生知道我回来,打算组团来看我。   听着这些琐事让我有些恍惚,就好像我从未离开过,就连身旁的人也从未变过。而事实上,发生就是发生了,我们不可能逃避一辈子,总该解决的。   车开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岚拐入了一个老旧的小区里,一个连门卫都没有的小区。岚似乎是在自家门口熄了火,也没急着下车,而是对我说:待会我爸开门递给你的米酒,你一定要喝完。她诚恳的看着我,瑾,我知道你酒量不好,为难你了。 ☆、岚家   早前就听说过贵州人家喜欢给来访的客人敬酒,此刻我到没有多少惊讶。只是米酒,这二十几年不曾碰过,或许对我来说一杯就是极限了。   好吧,不过如果我晕了你要扶住我。我半玩笑道。   岚作了个微晒的表情。   我们一起下了车,拖着行李箱上了楼,一楼是没有人住的,岚告诉我这是放车用的。我试图想象那个有能力买车却依旧住在这老旧居民楼的中年人是个怎样的人,可惜这时想象力又贫乏了起来。岚领着我到了玄关处,隔出隐私的门散发出隐秘的气息,我突然莫名的紧张。   岚敲了门,几秒后有个男声应道:来了。门开了,岚的父亲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当然,对他来说我这个普通人装扮的女生也是第一次见。岚的父亲穿着黑色的长大衣,几乎把身子隐于黑暗中。岚的父亲有着一张刚毅的脸,剑眉浓且厚,双眼晃着深沉的光,头发只是少许灰白,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实际上按岚的年龄推测,他父亲也快五十了。   大概是岚遗传母亲的多一点,脸容较柔和。我一下子不能把这两父女联系在一起。只是喊了声伯父好,递上从广州买的海鲜干货之后有些窘迫的站在一旁。   岚的父亲杵在门口,没有丝毫让步的迹象。   我听见岚这么介绍我:爸,这位是林瑾,我以前跟你提过的。   岚的父亲不紧不慢的扫了我一眼,把早已准备好的酒往我跟前一递。他又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方言,总之我没听懂。但我想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酒杯不大,但隐约散发着米香的酒入喉之后,还是免不了一阵灼热感。生理反应很好的出卖了我,眼泪都从眼角迸发出来。   岚的父亲瞧见后,淡淡的对岚说:看来你这位朋友酒量不太好。   是啊爸,待会你就别灌她酒的了。岚随势说,一只手也搀扶住了我。   我想说我没那么不经用,但还没从酒劲中回过神来。自从在韩家和她一起喝了那些混合酒后,我的酒量直线下降。这很奇怪不是吗?现在我连红酒都不沾,当然最直接的原因是不能和安眠药一起吃。   进来吧。岚的父亲说。   岚的家也是典型的老式格局,倒不是说有多旧,而是长年累月下来堆积的东西实在过多。造成老房子一般的视觉错觉。   我们在粗笨的原木沙发坐下,岚的父亲从厨房端来一杯醒酒茶。也没说话,就放在我面前。随后在单人沙发上落座,深沉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去年总听岚说,她在学校遇到一个特别的人,就是你吧。   爸。岚喊了一声,似乎想阻止他说下去,却又没了后话。   岚父摆了下手,继续看着我说:不懂你知不知道我家的情况,岚这孩子因为家庭的影响变得有点怪异。当我听说你时我以为岚终于能有所转变,但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没详细记叙后来所发生的事,我仍无从得知。甚至于我不懂我来这的目的何在。我只是想挽回这段单方面支离破碎的友情,而不是面对一个同样古怪的她的父亲。   爸你别说了。岚终于制止道,她急急看我一眼,晚些时间我会跟瑾解释的。   随便你好了。岚父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反正这么多年我也管不了你了。他说。   整个对话我没能插一句话,尽管我也是其中的主角,大概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岚拉着我去她房间,穿过放满纸箱的通道,最左边的那个房间里。   抱歉,我爸这人念旧,很多东西都不舍得扔。见我注视了一会纸箱后,她对我解释道。   我摇了摇头,没关系。只是你爸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你别看他摆着张脸,母亲走后他就那样。其实能有人来家里做客他高兴着呢。   哦?我坐在床边摆弄着岚的小物件,糖果色的千纸鹤,塑胶的木偶娃娃等,真想不到她会收集这些东西。和你一样?我说,说这话完全是在试探。   岚转过脸来,叹息道,瑾你真了解我。我和我爸一样,我不善长表达情感。   没关系的。我尽量轻快的说,有些事不用说我也懂。   岚没说话,只是很突然的拥抱我一下,她似乎换了支香水牌子,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在我鼻端,在冬日冷冽的空气里占据我的神经。我却莫名想起那金发女子用的香水,大概是桔子或柠檬,这两者有质的相像。   岚在我耳边轻语:之前在机场我就一直想再抱你一下。   说完这句话,岚很快的直起腰来,像是忽然卸下什么重担一样。那个初次相遇笑着问我“需要帮忙吗?”的音乐老师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那是去年九月初,现在是二月初。   我没回话,只是在被窗帘过滤成橙黄色的冬日阳光下看她。隔了几钟后,岚说:你愿意原谅我吗?对你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后。   当然,你想通了?   嗯。我还是很喜欢你。   我笑了,那是我的荣幸。   年少时,我曾天真的认为,当一个人对你说出喜欢时,就是爱意的表现。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爱这个字却显得更加深沉,远远不是简单的喜欢所能表达的。   我和岚也是如此,我们互相喜欢着对方,只是在友情的范围内。或许更准确的说,是友情之上,爱情未满。   那么张宁呢?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忽然浮现,瞬间让我失了笑意。好在岚没注意到,她正在整理我的行李箱。她说一定要在她这里多住几天,带我却看看贵州的群山。   但当她整理好,取出占据行李箱三分之一的年货时,无奈的看着我:瑾,你是吃货吗?   嗯。我认真的说。   我们在房间里呆了十几分钟,岚的父亲就来敲门了,不过他没进来。只是在门口处提高了一下嗓门道: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待会菜市小贩都收摊走人了!   我和岚相视一笑,岚说:不聊了不聊了。又转头对我说:晚上吃火锅,林老师,你愿意陪我去买菜吗?   我笑得不想搭理她。   后来岚告诉我,她爸怕他买回来的菜我不喜欢吃。这可真是冤枉,天知道我一向不挑食。   老实说,在贵州待了快一年,我却很少上街。突然我有点理解我的老师同样很少上街的原因了。   人生地不熟,地熟语不懂。   岚带着我穿越菜场的各个角落,周围充斥着本地人的方言,夹杂着在我听来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老师曾经对我们说过:我们贵州这边说话就这样怎么了!她霸气的说,不就是n.l不分嘛,笑什么笑。   每当这时,班上总是止不住的笑意,我也混迹在其中。   想起这些琐事,我的注意力丝毫不在买菜这件事上,岚对此仍然热情未减。   约莫半个小时,我们回到岚家。他父亲已经将餐桌收拾好,火锅底汤也熬了起来,自家配的麻辣汤底。岚的父亲在蘸料上颇有成就。   岚喊了声爸算是打了招呼,拉着我往厨房走,她负责洗菜,我负责切。岚的父亲进来看过一次,说了句不错,又慢悠悠的晃了出去。我们两人一阵无语。   晚餐很美味,这没什么可说的。值得一提的是,趁着岚在厨房里洗碗时,岚父突然问我:会下棋吗?   我愣了一下才说,那种?   象棋?   会,但不太好。   岚父显然不在意后半句,直说道:陪我下几盘。说罢,自己去找棋盘了,真是风风火火。   我会下象棋的原因不是有谁教过。而是从小耳濡目染学来的。小时候,我家周围老人比较多,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一群老人围在棋盘上深思熟虑。久而久之竟也学会了。可惜,很多年都不碰了,甚至于象棋本身都被我所遗忘。   岚父很快端着象盘回来,我和他一起摆棋,我红方,他黑方。和我快速移动棋子的方式不同,岚父下棋很慢。如果他头发再白点,我就能把他和记忆中的老人们联系起来。我有点喜欢上这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了。   第一局时,我输了。   岚父却说,不错,来来,再下一盘。说这句时,岚父脸上露出丝丝满意之感。   于是岚洗完碗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同样微皱眉头的人在盯着棋子看。输了一局后我开始谨慎。   我瞥见岚耸了下肩,也没说话。只是捧着她切好成块的水果坐在我面前,不时喂我几块,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旁边出馊主意。看得出来她还是会一点的,岚父应该教过她。   最后的结果是2:1,岚父无可争议的赢了。   好了爸,让瑾去洗个澡休息吧。岚消灭完水果后对岚父说,末了还加了一句,你别总是拉人家下棋,电脑里不是有吗?   你懂什么。岚父轻描淡写道。   我只好顾自微笑,化解尴尬。其实,这两父女的关系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淡。比如,岚在他父亲面前放的是一杯热茶。   我去洗澡的时间里隐约听到谈话的声音传来,但并不真切。我只是感慨这房子有些小,隔墙不够厚。 ☆、故事   洗完澡出来我发现客厅里只有岚一个人,于是我问她伯父呢?   出去了。岚简单的说,并未对此多作解释。此刻是晚上九点多,外面寒风冷冽,我有点想象不出来岚父出去的理由。   瑾,你过来。她向我朝手道,仰着笑脸看我。陪我玩五棋子。   我有些愣,岚又催促了一声。我只好说:拿什么来玩?总不能直接画线吧?   似乎对我的疑问早有准备,岚把没收起来的象棋盘翻了个面,原来后面刻着整整齐齐的方格。岚说:这是围棋用的,但和五子棋的棋盘也没什么差别。   我深深的怀疑是刚才的棋局激发出岚的下棋欲/望。有围棋盘自然就有棋子,看来我是逃不过了。只是,若是被岚父回来看见我们大材小用,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到?   五子棋对我来说相对容易,毕竟读书时代常和同学玩。没什么难度但可以玩很久。我又恢复了秒落子的手速,几乎是紧贴着岚落子。对此岚不停怀疑我是不是下了什么套,进度被她拖的极慢。   终于在岚连输三局后,她把白棋子往棋盘上一推,颇有耍赖之感。不玩了。她哼道。这时的她活像一个小女生,没有半点抑郁的感觉。   我主动收拾残局。岚的父亲在此刻回来,原来已经过了半个钟。岚父匆匆和我们打个招呼,回房休息去了。岚说他每晚都准时睡觉的。相比之下,我那乱七八糟的作息时间实在令我汗颜。下次一定要戒掉安眠药,我下决定般默念道,是药三分毒。   但即使有这样的觉悟,也不见得能改变多少。那天晚上,我们几乎是彻夜未眠。我和岚在卧室里说了一夜的话,更准确的说是互相倾诉了一晚的故事。那些因我而起我却未能参与的故事。那些我洞悉一切却深藏内心的故事。   岚的确去看了心理医生,但她没有向学校请假,音乐老师本就是个较轻松的职位。岚大多是在周末才到那间朋友推荐的心理咨询室接受心理指导。她不靠药物调节,也因此病情时好时坏。她说有时真的很想给我打电话,手机都点到了通讯录但就是按不下那绿色的播号键。如此反复,周而复始,她的病情开始恶化。   也曾同我一样整夜整夜睡不着,迷失在梦境的混沌中,无法安眠。岚的母亲和我的影象相错,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开始恨我。尽管,我从未破坏别人的家庭或恋情。   岚的父亲发现女儿的异样或许比她更早,我似乎能理解那番话的含义。她们都把赌注压在我身上,赌的是内心的改变,输的是内心的扭曲。   岚父开始关注女儿的病情,不时带她去静谧平和的大山深处。也许净化一个人的内心,大自然是最好的医生。   但真正的转折却源于岚的母亲。   那位褪去冷若冰霜外表的不再年轻的女人。   岚遇到她正是在寒假开始不久,一次旅途中相遇。岚的母亲有些细微发福,比起年轻时当模特的骨感身材,这样的她才像一位幸福美满的中年妇女。岚一下了就认出了她,也同样认出了她身旁的另一女子。尽管年少时,她和她只有一面之缘。   岚突然庆幸父亲没有跟来,被至爱背叛的折磨早已压垮这个男人的心,他已承受不起这种场面——母亲和当初的爱人甜蜜同行的打击。岚大概也是如此。她没敢上前,让两人认出她。在暗处黯然落泪。   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岚偷偷的跟踪了她们。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母亲笑起来这么美。   后来我就给你打了电话。岚说。   此时我们正靠在各自柔软的枕头上,呼吸平稳。我侧过脸去看她,她的侧脸在柔和的光影下不显悲伤,没有巡丝毫脆弱、濒临崩之感。但我想,这个故事一定被削减了一部分,以至于我不能窥见那时的岚,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复杂心情,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眺望远处母亲的身影。   嗯。我伸手理了下她的头发,不知该说什么好。   岚对我笑一下,说:打电话时我一直害怕你不接,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瑾,我知道虽然你看似没什么脾气,但真正狠下心来比谁都决绝。   我沉默。   不过好在你接了。她又说道,伸手作了个懒腰,脸上是少见的俏皮微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知道我一直是个不懂拒绝别人的人。   是啊,以后有人追求你该怎么办?人家强势一点你就没辙了。岚预言般的说,带着命运的口吻。尽管现在的她只是随口一说。   没……我想说没人追求我,但细想这么说又不太准确。于是我问她: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她说好啊。   于是我开始说起了那个故事:女孩高一时,班上来了个很漂亮的女老师,说话很有趣,课上的也是十分有特点。不止女孩,班上很多人都喜欢她,喜欢她偶尔的娇嗔,喜欢她突然爆发的大嗓门,喜欢她分享的故事。一年后,女孩转入了文科,与那位女老师分隔。但很幸运,女老师教的是她们隔壁两班。偶尔自习课时她还是能听到她的声音,放学时也能看见偶尔拖堂的她。可惜,分别是注定的,但女孩没料到会这么快。   又一年后,女孩进入紧张的高三生涯,同年那位女老师离开了学校。从此她再也没见过那位女老师。后来回过头来再看时,女孩才知道什么叫想念。   岚专心的听着,听到这里时她思考般的看我一眼。那瑾你是老师还是学生?   我笑得隐晦,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编的?   你没必要编这么一个故事。   继续听吧,故事还没完。我淡然道。   后来女孩也选择了当一名教师,语文老师。并去到贵州,她不期望能碰到女老师,因为她知道女老师住在哪个城市,她去的是另一个城市。说不上是为什么千里迢迢的跑来这,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   一年的任教满了之后,女孩回到了母校。尽管她舍不得这里的学生和老师。   岚想说点什么,但被我以眼神制止。   回校之后,女孩遇到了另一个特别的女生,张。她睿智也冷漠,爱好和女孩有共同点,活像她当年的某些时刻。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的。她想。女孩开始和她接触,一开始是源于纯粹的作业问题,后来因为一些不经意的事件,这种再正常不过的师生关系有了微小的变化。   譬如:一首诗,几篇作文,一种解释。一个魔方,一首歌,几种情绪。   岚终于得了机会打断我,瑾,你好像在念诗,什么意思?   谁让我是语文老师呢。话脱口而出的同时,我才惊觉这不是曾经的对话吗?   又是这句话。果然岚不满道。   好吧,我改口道,我简单点说。   张其实是一个十分有个性且孤独的人,她渴望有人理解她,但她身边的人都不懂她的渴望。张日渐失望,最终放弃了和她们交流内心深处的东西。直到,那个回校的任教的女孩出现后。女生试探性的写了首诗作为作业交了上去,女孩果然没让她失望。张继续和那女孩保持联系,直到某些东西打破了令人安心的状态。也许真的只有回过头来再看时,才知道那些情绪叫什么。   我顿了顿,闭上了双眼,任凭黑暗的块状物在眼底浮动。   可以这么说,这两个故事都是相通的。我说。   岚沉默了好一阵,她大概是在回想刚才的故事。我仍然闭着眼,耳边嗡嗡直响,错觉感真实的可怕。   我还是不明白。岚说道,成功把我从横生的困意拉了出来。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说,身子同时往下滑,深冬夜晚的被单冷的不像样。我咬了下嘴唇,再次狠狠的闭上双眼。那不重要了。我说。   怎么不重要?岚少见的固执的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那个人物!   都有。我受不了她的摇晃,说道。好吧好吧,故事是假的!岚愣了一下,我继续说:好了,别摇我了。你看都这么晚了,快睡觉吧。   我听见她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是那位女孩。她说。 ☆、挺好   第二天早晨我们是被岚父叫起来的,大概是七点钟时。岚含糊的应了声,跑去拉开了窗帘,那时我还在睡,模糊的听见岚发出短促的惊呼。   下雪了。她告诉我。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穿着单衣就跳下床,踩着拖鞋去窗边。真的是雪,灰蒙的天,点点雪花飘落,窗户边已经积了一层半透明的薄冰。   隔着窗户看不太清,于是我打开窗,寒风裹夹着雪花拂在脸上、脖颈上。很冷,但也很开心。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雪!我大声说,难掩激动的心情。   知道了知道了,岚又好笑又无奈的说,你就不能穿好衣服再看吗?   我低头,雪花带来的寒意逐渐渗透到皮肤,至极骨头深处。我默默的关上了窗户。   岚的父亲又在敲门,说他煮了早餐。走出房门时,他悄悄对我说:以后别陪她疯,很晚才睡吧?   我一怔,笑容在嘴边扩大。岚转过头看我一眼,我想她会觉得莫名其妙。   吃过早餐,岚父又开始拉着我下棋,我装作不经意的问他,平时都和谁下棋呢?   这个近五十岁的男人拿棋的手停了一下在半空,随后又若无其事的落子。   这里会下象棋还有耐心的人不多了。他说。   我知道他在影射岚,但后者显然不受他的影响,正在打着谁的电话,听起来像是在约着谁。岚挂了电话兴高采烈的对我说:瑾,待会我们去山上烧烤吧?对了,还有你的学生也一起。   我刚想说点什么,岚父重重的移动棋子。胡闹!他喝道,上山这么冷,感冒了怎么办?   爸,我们多穿点就好了。   那也不行。岚父边说,边催促我下棋。山上积雪多,万一出点意外怎么办?你自己去疯我不管,别带上小瑾。   我看向岚父,只一晚上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那么多?   岚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点两父女还是有些像的。   那爸我们就在山脚下行了吧?而且我都和那群学生约好了,总不能临时失约吧。   岚父总算是松了口,但提了个条件,不过,我要送你们去。他说。就在这时,我设好了局,岚父的下一步无论怎么走,都会被我给将军。岚父微微愣神,随既笑道:不错,来,再来一局。   我们到的时候——约定的山脚下,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各色羽绒服披身,头戴手工织线尖角帽,像极了粽子人。她们脚边堆放着散落的黑色塑料袋,那是各家带的食物。除了食物之后,我和岚还负责了比较重且难拿的木炭和烧烤架。因为她有车。   但我没兴趣注意这些,沿途雪白的景色吸引了我,天地间仿佛除了银白再无其他颜色。但其实不然,雪下的不算大。道路两旁还是能看到少许的其他颜色。但对我这样一个生活在亚热带省份的人来说,这场雪实在是弥足珍贵。   下车前,岚父又叮嘱了一下,待会回来给我打电话,别乱跑。   岚敷衍几句了事,下车后又忍不住动起了上山的念头。我不置可否,只是问她:你父亲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再说,我爸都和你下棋了,只说明一点,他很喜欢你。   这时,有学生主动过来帮助搬东西,一人喊一声老师好。不得不说我是感动的。一直以为人走茶凉,没想到她们还念着我。   我粗细计算了一下,来了十二个人,带上我和岚一共十四个。4男8女,我曾经的科代表也在里面。她们已经高二了,分了文理科,班上的人分散了很多,也就导致很多人不再来往。毕竟改革的风还没吹到这里来。   老师你真的回来了!在广西那边好吗?那里的学生是不是特别爱打架?有人问道。   你听谁说的?说这话时,岚正带领我们去山腰处的一块平地,她果然忘了岚父的叮嘱。好在前人铺设好的石梯路没那么难走,只是苦了那几个搬东西的男生。   网上说的啊。那人不假思索道。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的学生没有。   也许是察觉到我语气中的不悦,她们的谈话声安静了许多。岚回过头来微笑:真是的,问什么不好非要问这个。瑾最爱她的学生了你们不知道吗?   不,我补充道:我只爱不坏的学生。   不知道为什么,众人爆发出一连串笑声,如果这里有鸟,大概能惊飞几只。   不多时,岚领着我们到了目的地,这里竟然有个古朴的亭子,四个角翘成同一角度。据岚说,这个亭子在这里很久了,平时上山的人会在这里作短暂的休息。   不过,管它呢,正好可以挡雪。岚最后总结道。她招呼那群学生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工作。我们带了两个烤架,把它们并在一起后,两边平均坐七人。有经验的人负责生火,其余人则把带来的食材分类放好,来之前已经串好。我瞥了眼,肉类居多,竟然还有红薯。她们是打算放在炭火边煨熟吗?   其实那也是不错的滋味。   我坐在中间偏左一点,左边是岚,左边则是科代表。六七个月的确改变不了什么,除了那科代表被冻红的鼻头之外,她和以前几乎一模一样。   还没问过你,你选文还是选理?   科代表仰起那张文艺范的脸来,有一些紧张,我选理,老师。   挺好。我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记忆在此刻不怎么管用起来,我竟忘了她到底是文科好还是理科好。   木炭燃起来之后,气温有了些上升,热意缓慢滋生开来。就连周围人的呼吸都染上了温热的气息,其实这也是她们自己的聚会。岚把几串肉类——中间串着青椒——塞到我手里。   但我又给还回去了。我不喜欢青椒。我说。岚没办法,给我换了纯肉串。这时那些块头不小的红薯也被放在炭火较少的地方。   我把肉串往网架上一搁,继续和科代表说话:吉他学的怎么样了?   老师的吉他很好用!科代表眼间好似也燃起火光来,大部份民谣我都能弹了。   那挺好的。语言再次贫瘠起来,我干脆不再说话,顾自眺望视线中另一座山,雪不下了,那是一片肃然的银白世界。我发着呆,岚无暇顾及我,也没人敢打扰我,直到烤串上滴下的油落到烧红的木炭上产生烟雾时,我才回过神来,随手把烤串翻一下面。   那天的事多半忘了,只记得刺鼻的辣椒粉、入口火辣辣的肉串的味觉体检。亭檐外的雪白、亭身内炭火带来的冷暖交替感。那群学生似乎有说不尽的话题,从八卦新闻到抱怨老师,从新班趣事到追忆往昔。总之,那算是一次很不错的聚会,时间一直持续三个小时,直到我们都吃的不能再吃。就连有些烧焦的红薯也被哄抢而空。   我和岚是最后走的人,因为在离开之前,她声称如果不上山一次我绝对会后悔的,于是我同意了。送走那群学生——原来她们是坐车来的,此刻还要步行几分钟去公路旁等车——后我们便上了山。   积雪还没被踩厚实,因此我们前进的很慢。岚从枯树上折下粗枝当拐杖用,尽管如此,我还是摔了一跤,好在冬天穿的多没觉得有多疼。   岚在旁边却笑了,她一边扶起我一边说:真想把你刚才的姿势拍下来。   我笑着威胁她,你敢!   我们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到了山顶,此刻是下午三点多。从山顶似乎可以眺望到天的尽头,积雪的山峰与灰蒙的天连成一片,让人震惊的险些忘了呼吸。   美吗?岚在我旁边说。   美。   她沉默了一会,说:喊吧,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喊出来。   我想了想,心里明明有许许多多可以称为不开心的事,到了嘴边却发不出声音来。我一惯不喜欢尖叫,追根溯源,我还是活得太过压抑。连释放情绪的方法都不懂得使用。   岚见我张开了嘴却不说话,叹了口气。   妈。她喊道,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我不恨你了。   连绵的群山响起隐约的回音。岚在声音消失的末尾润湿了眼角,但她没有哭出来,笔直的站姿透着倔强。那一瞬间我就明白,她已经放下了过去。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三天后,我买了贵州直飞南宁的票,并于第二天返回家中。   我想,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忘记岚在机场和我的告别。那其实并不伤感,我只是有种错觉,仿佛这一分别,从此便永不相见。   还是那个机场,它沉默的见证了无数人的分离,包括我。   虽然知道你可能不太会说,但我还是想说,好好照顾自己。岚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别下次我去看你的时候,你变成了国宝。   我没回答,因为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好吧,岚又说,希望你早点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监督你生活的人。   你也是。我诚恳道。其实我又何尝不希望她幸福呢?只是我们都不是彼此的良人。   走去检票口时,我没有回头,但仍能感觉岚轻盈的目光落到我身上,而这次,那目光在我消失之前消失。 ☆、开学   随着元宵节的临近,开学的日子也揭开了帷幕。第一天的晚自习总是格外的吵,但老师们也无暇顾及她们,毕竟学校要开教师会议。   而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会议结束时,走出多媒体教室后第一次觉得学校也可以这么热闹。不是指人多,而是指声音。   从建勋楼一路到我的宿舍,几乎都是人,她们肆无忌惮的聊着天。我在其中行走只感觉一阵恍惚,耳边纷扰嘈杂,却又不知道在说什么。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学校为了建新的教学楼,把一条通道堵了。学生们只好绕到这边来走。   事实上,我很久没体会到热闹的感觉。和贵州那群学生的聚会以及对岚的怀念已经耗尽了我的激情。没有岚的监督,我不可控制的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往昔的记忆占据主导地位,我又开始宅在家里。   从贵州回来的那天,我把自己缩在暖和的被子里,像个新生儿一般蜷缩四肢。据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我不知道岚是否听懂了那个故事。   其实说到底,无论是女孩,也就是我,还是张宁,这一切都是孤独在作怪。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体会过那种被周围人孤立的感觉,就像一个圈子,还你站在圈外。   从张宁问我对同/性恋的看法,我就清楚的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但又不完全一样。我没有她那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但同样的,我们渴望有人能理解我们,纵然不能公开淡及内心深藏的秘密,但至少对方别伤害我们就好。我想,张宁大概把这种渴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我们都预料不到命运会如何安排。   读书时代我就曾对此做出过努力,我极力推荐一些书籍或影片再或者歌曲给周边的人,然而每次都只是枉然。没人喜欢我喜欢的东西,而我自问,那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或许真应了张宁的那句话:“没有人不喜欢聪明人,但大多数时候人们更爱庸俗。”再次咀嚼这句话时,几乎使我为之落泪。   我在住日的朋友们间受挫太多,又不屑于去网上寻找虚无缥缈的安慰,最后时间以无可挽回的趋势,封闭自我势不可挡。   最终我还是走进了自己的世界。我仍像普通人一样和同学谈笑,和老师交流题目的解法,在外人看来可谓无异。只是我知道,某些东西正在内心无声的成长与衰败。我想张宁也同我一样。   就让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活活烂掉吧,如果可以的话。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开学典礼时,我还是颇有兴趣的看着人群挤满中厅,往操场涌去。我一直觉得学生的站位设计的很不可理。低年级学生站在舞台前,年级排位依次往后推。但有一问题,低年级的教学楼却在舞台的侧对面。也就是说,每次集会和散会,学生们就得南北相对穿插的离开,十分拥挤。   而现在操场上大概站着不知所云的新生,由一位体育老师调整位置。我没去看,但在办公室里仍能听见那位老师高亢的声音。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   开学典礼足足开了一个钟,说来说去也不过去那一套。我再次庆幸我不是某个班的班主任。然而,我没想到,下个学期时,学校会安排我当90班的班主任。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原先的班主任要转去教理科班。学校派了几个新的理科老师来教文科班。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开学的第一节课我不打算上课。只是在站在讲台上看到学生们摆放在桌上的书时,想到了那么一句话:我在台上能把你们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如果没加上那些摞起来比学生还高的书的话,是真实的。   同时我还注意到,班上终于换了座位。原本属于张宁的座位变成了男生,而她本人则被放到了倒数的位置。半高的书籍挡住了她一半的脸,从书旁逸出的书页来看,她大概在看某本小说。   不可否认的是,我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再也不用担心被她那炽热的目光而不自在。距离远了,效果也就弱了。   这个年过得怎么样啊?我多少带有几分愉悦问学生们。   得到的答应依旧五花八门,其中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过年胖三斤啊。还有人胆大的说:老师,我们要压岁钱!   我笑她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什么压岁钱。   那有,我们还是青少年,未成年呢。她们笑着反驳。再说了,交了学费都没了。   你们不早说。我故意道,我去哪找那么多一块钱?   班上嘘声一片,老师你太抠门了。她们异口同声说。   我笑了笑说,班上六七十个人呢,一人一块也有六七十块好吗?不过呢,压岁钱是不可能的了,有作业你们要不要?   不要!这次又是默契十足,因为有着那么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存在。张宁正是其中一个。   我收回目光,继续笑着说:我还没说是什么作业呢,这么快拒绝干什么?班上的人扁扁嘴,倒是没有反驳。这样吧,过年要贴春联对吧?待会我抽几个同学站起来说一对春联,不能重复哦。   老师!我们还是要拒绝!班里瞬间炸开了锅,甚至有人嚷嚷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记得?   我不为所动,只是注意到张宁把书本收了起来,从封面看,它的确不属于教科书。张宁伏在桌面上,一双透着异常眷恋的双眼望着什么出着神。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成熟了许多。   给你们十分钟想,待会我可要叫人了。我说。教师的乐趣大概就是这个了吧。一句话能改变学生的状态。   直到放学时,我仍带着仿佛恶作剧成功般的愉悦。   我关上小办公室的门,就在刚转身的瞬间,我便看见了张宁在二楼楼梯间的拐角处。有其他的学生源源不断的下楼。这不过是一次偶然事件,就像我也曾无数次在楼道口与老师擦肩而过的瞬间。   然而她的眼神令我失去了动力。我们就这么隔着人群对视,时间仿佛凝固一般。其实才过去不到十秒钟。   老师。张宁对我微笑一下说,我只好站在原地,等她一起下楼。她就再我旁边再无言语,她的气息如空气般萦绕在我周身。   我勉强强迫自己不再关注她,把注意力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中,淡的几乎看不出,若没有地面上水渍提醒的话。春季的雨总是细腻而轻柔,但那不间断的雨水又让人厌烦,让衣物永远保持刚洗完的状态。   同时也验证了诗人的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清明,我突然想起什么,偏头去看张宁。   她却又对我笑一下,老师,我想再和你借几本书,可以吗?   我愣了半秒,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算了,别在提她爷爷的事了。我在心里说道。   当然可以。我转而说,你现在要吗?   她小声的啊了下表示疑惑。   我宿舍有几本,都是小说。我解释道。此时我们已经穿过中厅大门,里边放的高大镜子还能看出我们的身影。细柔的雨被风吹落到脸庞,冰冰凉凉,无须撑伞。   张宁点了点头,和我一起走进建勋楼的走道上。一楼的大办公室里整齐排列着办公木桌,只有几个老师在里面,看起来既空荡又寂寥。   回到宿舍时,她跟着我进了屋,脚后跟一勾,关上了门。我隐约察觉到这一动作蕴含的危险气息,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我的房间里有几本开学前网购的书籍,倒不是说这里没有书店,只是买不到我要的书。而学校的图书馆更是没人上班。   你看看吧。我指着那几本薄厚不均的书对张宁说,后者也很认真的翻开来看了看。我走出房间,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热气氤氲的杯子等着她选择完毕。   几分钟后,杯中温度还在时。张宁出来了,怀里抱着三本书。   她站在我面前,被少许刘海微微遮住的眼眸百转千回。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她说。   嗯。我低头喝水没再说话。我想,我们的关系会在这一借一还中缓慢前进。   我走了。张宁又说,对了,老师今天很漂亮呢。   我朝她露出一丝微笑,却再也说不出再多的话。带着复杂的情绪带着她离开门口,外外面关上门。   我突然理解韩和那个男孩。在爱情的世界里,任何人都是傻瓜。假象这种东西,只要你一天不戳破,它就一直存在。 ☆、礼物   瑾,你收到快递了没?许久不联系的韩在电话那边问我。   还没,正要去拿。我说。事实上,从昨天到现在,我接到了三个快递通知的电话,只是懒得去拿。好在都在同一家店,不用我绕上半个镇。而我本人近期并没有网购,前两个快递到是好猜,只是最后一个实在无从得知。   哦。韩沉默一下,生日快乐哦。她轻快的说。   你不知道我从不过生日的?我换了幅口吻,韩这是提醒我,又老了一岁吗?   我知道啊,你过不过是你的事,我送不送礼物是我的事。   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笑着说,你送什么了?   说这话时,我拐进快递店所在的那条街,这里是网吧集中的地方,每到夜晚就会亮起红色的招牌,红光染指整条街道,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光顾的人也不在少数。   路尽头的那家店是三家快递公司合作的,小镇的快递店不提供关货上门,只能自己去拿。因此中午和傍晚时人很多,大部分是学生,自从网购兴起后,快递行业也跟着兴起。我特意挑了下午两点的时间来,经验告诉我那时人少。毕竟待会儿还有课,而我要午睡。生日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上课。   这是秘密,你待会不就知道了。韩懒洋洋的把话挡了回来。   我走进那家店,同时把电话挂了。工作台前站着一男一女,其中一个看背影特别熟悉。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当你越不想看见某个人,她就越在你眼前晃。   张宁签好名,转过身时看见了我,她看起来也挺意外的。   老师,你也来拿快递啊?   我把手机放回兜里,点了点头。又说店员说:帮我找一下林瑾的快递,一共三个,两个中通一个申通。   店员没再问我什么,大概是对我的快递印象深刻。   张宁没走,她似乎有意等我。眼角的余光告诉我,她的快递是一件衣服。   没一会,店员抱着三件快递出来,一个是箱子,一个是一本书,还有一件是小箱子。我报出号码,签名时我确定了送件人。韩和岚,我猜的果然没错。毕竟只有她们两人在意我的生日,就连大伯也不在意,其实归根结底,我们只是不屑于过生日。   最后一个是我暂时不知道送件人身份的小箱子,直接从网店发来,写着我的名和号码,地址填的是学校。   我想,世上真没那么巧的事,不然我真的该买彩票了。   我抱着这些快递和张宁一起离开中通,她再自然不过的接过了两样,因为韩送的箱子有些大,偏重。等我有空打开时,才发现里面装着“坚果大礼包”,价格不菲。   再对比岚送的书,两人的区别一下就分明起来。   街上人不算多,初夏的午后有些寂寥的感觉。四五月也算是雨季,今早刚下了一场暴雨,此刻空气清新的很。   张宁默默的走在我身旁。四月的天气有了些回暖,我得于换回轻便的长外套,而她也一样。我第一发现我们都爱穿宽松且衣摆长的衣服。从不把衣摆束起来,尽管在大多数人眼里这样比较好看。我为这个小小的发现而感觉愉悦。   我们沿着铜鱼路缓慢前进,离上课时间还有富余。张宁帮我把快递送到了大办公室里,那里有足够的空间存放。   也就是在这时,我拆开了韩的大箱子,除了三只松鼠的坚果类还有不少干果。我随手拿起一包送给了张宁,一开始她没要,后来我说,反正我自己也吃不了这么多,再说你也可以和同学分享。不喜欢这包吗?我换一下好了。   张宁制止了我,看一眼时间,还是接过了。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她说。   之前说过大办公室老师较少,这会儿只有陆老师和一个位坐在角落的,我不认识的男老师。张宁走后,陆老师探头过来好奇的问我:那个人是谁啊?   她当然是不认识张宁的。   我的学生。我说,并清点了一下韩送的礼物,真是大手笔,林林总总有二十来包的样子,大小不一。   哦。陆老师神情古怪的说。于是我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还没见过那个老师对学生这么好。   我心里一个咯噔,但我也知道,我脸上的表情可谓不动声色。这有什么?不就送一包坚果吗?你要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陆老师定定的看着我,我不是指这个。她说。   那你指什么?我说话忽然艰难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奇怪,她慢条细理道,像猫的爪子在心上轻挠。你们怎么就在一起了。   我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老师大概也惊讶于我的表情,忙说:我是说你们怎么一起来的。你不觉得奇怪吗?有那个老师会和学生一起来学校?   我回视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以这里的人贫瘠且固定的想象力,不会往那方面想去。   去拿快递时碰到的,她帮我拿东西回来怎么了?   哦。这次陆老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又听见她说:这些谁送的?这么有钱?   朋友。我恢复平常的语气说,突然想拆开那个小箱子,它大概有一个手掌长,一个手指宽,倒有点像手机盒。   哟?男朋友?陆老师戏谑道,同时拆开了我放在桌上的一袋腰果。   不是。   那个朋友这么大方啊,还无缘无故的送你东西。她不死心的追问道。   我抓了个腰果放进嘴里,斜斜的看她。今天我生日,你说呢?   陆老师愣了一愣,真的?你不早说!她看起来像是错失了什么机会。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过了这次生日就25了吧?年纪真的不小了。陆老师话锋一转,变得让人猝不及防。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花了几秒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以为我的行为已经表达清楚了。   我拒绝。陆老师,你们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我诚恳的说,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谈这些。   陆老师嘴唇动了动,最后恨铁不成钢般叹气,她没再试图改变我什么。   最后我们在办公室里分食了那包腰果,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时,我收到了张宁的短信。   老师,那包坚果被那群恬不知耻的人抢了大半,不开心。   看后我忍不住笑了,但视线一落到桌上那套模型又没了笑意。小箱子里装着套精致十足的乐器,组建个迷你的乐队绰绰有余,小巧的架子鼓甚至能敲出精准的声音,吉他、贝斯完全按比例缩小,要不是手指大太单按不了弦,恐怕也能弹出调来。我暗自猜测这一套模型的价格,大概和韩的坚果大礼包不相上下。除了模型之外,再没有一点文字形式的存在。   到底是谁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人认识我。   想了想,我回复张宁道:那套乐器模型是你送的?   张宁的回复很快跳了出来,就像在等我的短信似的。   老师你怎么会这么想?   除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   况且,我和岚通过电话了,她没必要对我撒谎。我在心里补充道。   等了大概两分钟,第一遍铃响起时,张宁的短信才姗姗来迟。   是我送的。她说,我怕老师不同意就自作主张了。   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呆呆的盯着手机看,头脑一片空白。我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回复道: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为什么是今天?我还想问她,你真的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吗?但这句话被我死死咬住,没有问出口。   无意中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张宁说。不算是今天,我只是恰好攒够了钱。而且,我也不知道老师刚才会去拿快递。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叹气,不知道待会要怎么面对她。说老实话,从来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轻易影响我的情绪。她还是个孩子啊,钱还不是从父母身上拿的?我有什么理由和道德收呢!   去教室的路上,我给她回了短信:礼物我可以收,你把账号给我,我把钱还给你。   张宁没有回复,大概是上课了没看手机,也可能,纯粹是装没看见。   之后的课上我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把探究的目光投向被书堆遮住大半的女孩的脸,在她眼睛我却只看着冷漠,以及一点点悲凉的情绪。   我大概伤了她的心,尽管我多少有几分是故意而为之。   手机我一直没关静音,顿时觉得自己虚伪至极。口头上拒绝她,内心却还是有所期许。这两种矛盾在心里相互滋生,缠绕。所谓的,天使和恶魔。   直到晚上临睡前,我才接到她的短信。当时的我正在迷糊着,手机刺眼的屏幕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你可以不要,但不要这样对我。她说。我脑海中瞬间浮现今天看见的那个冷漠女孩的脸来,不仅悲凉而且倔强。   第二条短信接踵而至。   因为那不是学生送给老师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扔掉。 ☆、张宁5   最后那套乐器我还是带了回宿舍,摆放在客厅最显眼之处,任谁来都能一眼就看见它。当然,目前光顾我宿舍的只有张宁一人。   我就是故意的,我在等她。没有来由的就是相信,她会来。虽然这几天在课堂上我没发现她的什么异样。我早该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放弃希望的。   只是当我真的等来她时,却出了点偏差。上天安排的故事也该落幕。   某一周的周六早上,大概也就七点钟,张宁的电话打来了,而那时我还在床上迷糊着,也没看来电是谁随手就按了挂机键。抱着被子又睡了回去。   直到我真正清醒过来,看见未接来电后才想起这回事,而那时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我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回拨给她。拨号的那十几秒异常的漫长,我不由的咬紧嘴唇。   喂。张宁说,语气中有轻微的喘息。   ……刚才没睡醒,不小心挂了电话。我解释道,又问她:你……有事吗?   老师在学校吗?张宁照例先不回答我的问题。   在。我说,并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昨晚换下的衣物被我随意扔在了床尾的一角,我自认不是个爱整齐的人。   我也在学校。她说,老师要一起来打球吗?   嗯?   我是说,老师要下来一起玩吗?   我坐在床上发愣了好几秒,很显然身体跟不上意识。打什么球?我问她。   都可以,篮球乒乓球羽毛球?   我哼了声,你为什么不说气排球?   张宁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我不会啊。她说。   好,不过,你要等我一下了。我也跟着她笑,我刚起床。   哦?原来老师还在懒床啊,吃早餐了吗?   你说呢。我懒懒的反问,这时我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眉眼间多了许多笑意。   我去帮你买吧,要吃什么?张宁十分自然的说。早上的学校其实不那么安静,球场那边肯定也有别的同学在打球,我听到了。当然也就明白了开头那几声喘息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我说。   张宁依然坚持,不麻烦的,就当我随路吧。   我微微吃了一惊,你也没吃早餐吗?   嗯,很早就来了,在等你。她若无其事的说,在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心头准确无误的掠过一丝痛苦,并为此叹息。   傻孩子,要是我不在学校呢?我问她。   如果是那样,我就回家去好了,总能等到你的。她说。   十五分钟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而那时我还在刷牙,这是因为我没想到张宁会那么快,再加上挂掉电话时发呆的时间有些过长。我应了一声,匆匆吐掉嘴里的泡沫,胡乱的抹一把脸就出去了。   张宁站在门口,黑色牛仔加一件印有英文字母的深蓝色T恤,很青春的样子。而她右手则拎着两个黑袋子,热气和酸笋独有的辣味从袋口溢出,旁边的一次性筷子清晰可见。   我一时拿不定该说什么,却瞧见她的目光突然有些怪异。我正好奇着,自问自己这身装扮没什么见不得人,顶多是头发乱了点。这时张宁上前一步,抬手往我嘴角处一抹,她突然笑了,像是看见什么值得开怀大笑的事。   牙膏。她举着沾了白色泡沫的手指说。   我的耳朵瞬间烧红一片,火辣辣的感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令人尴尬的事,且对象还不是别人。我有些窘迫的低下头看踩着拖鞋的脚。   咳,进来吧。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她还在笑。但没听到声音,也懒得回头去考证。我让她先放好米粉,自己则逃似的回浴室扎头发。   等我出来时,张宁已经坐在木沙发等我,她前面是两碗相同的桂林米粉,不过不太正宗就是了。我走近,张宁给我挪了个位置。   不知道老师喜欢什么就买了这个。她轻声说,目光一点都没有偏移到那套乐队模型中。其实,它就在她眼前,怎么可能看不到呢。但现在,填饱肚子最重要。   我们并非无交流的各自进食,而是像普遍的聊天一样,我问她:怎么突然想来学校了?   在家很无聊。她回答,来了之后又发现一个人打球也很无聊。   球呢?   放在球场那里。   我笑了一下,不怕被人拿走吗?   她说不会的。末了又加了一句,反正不是我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很无所谓的表情。   我不由的暗自发笑,老实说,每接触她多一点,我总能发现她身上不一样的特色,这大概也是她吸引我的原因之一。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就好了,不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顾虑。那套乐器模型何尝不是在提醒我呢?   那老师呢,平时都在学校吗?过了会,她停下筷子偏头看我。   嗯。   那老师喜欢什么球?   乒乓球。我咬一下筷子,说。   真巧。张宁笑容明媚,我也是。不过学校的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   这话何奇熟悉,对了,我也曾说过,我不由对张宁微笑。   ……我似乎忘了一件事。她突然说,把我吓了一跳,只听她继续说:我忘了和老师约好了,周末来练吉他了。   没关系,我也忘了。我半开玩笑道。   趁着张宁去收拾垃圾时,我拿过乐器模型细细观看,像从中能看出花儿来一样认真。自配的木鼓放在手心里小小的,轻叩鼓面能响起“咚咚”的声音。我心里再次感慨这东西价格的不菲。   这时,张宁从厨房出来。她自然是看到了我这幅神游的模样,顾自坐在我身旁,同样凝视了模型几分钟。   好看吗?她问我,声音像从遥远的时空飘来般。   贵吗?我前言不搭后语。   张宁不说话。   以后别这样了,无功不受禄。我无不虚伪的说,心里痛恨这可怖的软弱。   张宁把目光移到我脸上,看进我眼睛里,我看见她嘴唇动了一下。这不重要。她说。   怎么不重要?她这句话像是戳中我的雷区,一点就炸。然而张宁没等我爆发,她倏然转过身,双手搭在我肩上,轻盈的又颇具份量,我竟缓慢冷静下来。   这真的不重要,老师。那份礼物是我的心意,喜欢一个人是不分值不值得的。她缓缓前倾,直到我们额头相触。我能感受到呼吸间的温热气息,也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心跳声,以及内里深埋的悲伤情怀。   如果你是因为价格而不自在,大可不必如此。她说,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那是我自己赚来的,没有花家里一分钱。我……她停顿一下,垂下眼睛来颇为无奈之感,我本来想靠我的文字的,但我没有这个能力。所以这几个月以来我拼命去做兼职。   相信任何人听到这番发至肺腑的话都会感动不己,但我只是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张宁也不在意,或许她只是需要倾诉,又或许不是。   春节那天晚上,你不是问我说了什么吗?她突然低下声音来,带着哑意,低如尘埃。我当时说,我送你份礼物好不好?这样你看到礼物就会想起我,你曾经的学生。   我微颤,一阵说不上来的伤感涌上心头来,为她也为自己,为这不该存在的情感。   我们都不再说话,维持着这亲密无间的姿势,有什么阻止了我的思维,事实上,从刚才开始,我反应就已经慢半拍。   张宁的手从我肩上移开,轻抚我的脸颊,然后是耳朵、下巴和嘴唇。她的手颤抖着厉害,同样滚烫的很。张宁的手不算修长,只是瘦,骨骼分明。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嘴唇上传来的异样感觉让人失了气力。   我看向她的眼睛,那里映着一个小小的我,小人儿轻轻颤栗着,想逃跑却又没有明确的行动。该死的忧柔寡断。   张宁依然注视着我,带着微醺的目光迷离如水,往昔沉着的情绪也如海水涨潮涌上来、涌上来,翻滚不息。张宁动作停顿一下,托着我的下巴往上抬了下。她闭上了眼睛,带着种种不确定向我前倾。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们之间只差一个呼吸的距离,她的气息欲加浓烈起来。整个世界再次只剩我们彼此,连同那个不知在哪个角落的球也被遗忘。   如果不是手机短信的提示音惊醒了我,我想我们真的会接吻,随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偏了下头,她的吻最终只落到我的嘴角处。那么轻、那么柔的触感,想哭的悲切感压将过来,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 ☆、分析   我们几乎是同时说出那句话,随后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很奇怪不是?我在向她解释什么呢?   良久,也可能只是一分多钟,时间的概念再次模糊起来。   张宁再次抱住我,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脖颈上的触感像热源,灼烧着我,但这次她没有哭。   对不起,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她说,声音听起来甚至……怎么说呢,甚至有点愉悦。老师刚才想要说什么?   我一动不动,浑身僵硬,不单单是尴尬。你先放开我。我平缓的说。   她小声的哦了下,乖乖的松开了我,却是侧过身来坐着,依然注视着我,脸上有淡淡的笑容。而我早就读懂这背后的含义,即满足。   你走吧,我没什么心情打球了。我说着,疲惫的闭上眼,身心俱疲。我深知自己陷入了泥潭,快和韩一样了。唯一不同的是,我身旁这个女孩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但同时,我也明白,就只是暂时的。   我不走。张宁轻声说,同时握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手心干爽,手掌柔软温和,多么温暖的触感,让人舍不得移开。   我任由她握着,听她低声说着话。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来找你,我怕我这一走,就什么也没了。   我侧过脸去看她,她眼里满是倔强的神色。我叹息,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我说,随即把拖鞋踢掉,把自己蜷缩起来。   接近五月的天气已能让人感受夏季炽热的气温,客厅里很早就弥漫出让人困乏的温度。季节的不分明同样让我恍惚,去年九月和如今仿佛重合。只是那时,我和张宁只是初见。   我有点怀疑回来到底对不对了。这怀疑真是毫无道理可言,因为路是我自己选的。   不,张宁说,想必是她怕自己摇头我看不见。我觉得,我一走,老师就会胡思乱想。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你待在走廊那里吹风,很久。   你……   张宁笑了下,像是自嘲。没想到最后我自己却生病了。她说,我能感觉到她拉了一下我,换了种语调说:老师,我们出去走走吧,不要老是一个人待着,对身体不好。   我突然烦躁起来,仿佛这二十几年从未发泄过的怒气集中在胸口,我很想像个野蛮人一样破口大骂,但素养阻止了我。我只是猛得甩掉她的手,跳下地板,连鞋都没穿赤着脚站着,冷着眼看她。仿佛无可动摇的怒气在心里迸发。   你还要我再说一次吗,我是你的老师,老师!你懂不懂这个概念?不仅如此,我们相差那么多,你才多大?就有这种想法!还有,我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我有些口不择言,有些语无伦次,也有种想哭的冲动,觉得自己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说到最后几乎成了没意义的重复,声音低低的,近乎哀求。   你有什么立场来管我……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张宁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我知道自己又一次伤了她。当你不爱一个人,无论她为你做什么你都会觉得是多余的。这就是现实。   是吗?她轻声反问,也站了起来,往我走来。近乎呢喃的说:那你为什么哭了?   我一怔,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眼泪悄无声息的就落了下来,   张宁微低着头,去吻我的眼睛,吻我的眼泪。好了。她看着我说,眼里满是温和的光,如同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不要哭了。她说。   我终于是忍不住,攥住她的衣服埋头在上面哭了起来。只有眼泪没有啜泣,但尽管如此,印象中,这样大肆发泄情绪的行为并不多见,更多的时候我只会选择其它事物转移注意力,例如酒,也如烟。   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像张宁说的,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人总是很复杂的。   等我终于从这场突如其来的眼泪中缓过神来,才发觉张宁的手在我背上轻轻拍打,安抚般的,有一下没一下,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天下午的晚些时间,我们才真正来到球场。中午我们一起用过午餐。不过我没什么心情做饭,最后是张宁亲自下厨。我惊讶于她熟练的手法,她给出解释则是:父母经常不在家,平时都是她做饭。   这时我才理解到她的家庭,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张宁一家其实早就搬去了钦州市,只是选择高中时,她留在这里。有时周末她会去钦州,而她父母亲则是两头跑。   为什么留在这?我问她。   考不上。她简单的说,我固执的看着她,张宁脸上的表情松动一下。好吧,其实是我不想和家人一起生活,又不想住校,就留在这了。何况我初中很多同学都在这里读。   我就知道,从她的成绩看,就算考不上市一中,其他学校还是绰绰有余的。没必要留在这小地方。虽然学校教学还算说的过去,只是设施跟不上。   你真没志气。我笑一下说,这时我已经恢复常态。老实说,在别人怀里哭泣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何况她还做出那样的举动。   她的唇贴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甚至忘了眨眼。我想我真的无法讨厌她。事实上,我也很难讨厌一个人。   也不算没志气,张宁答,定晴看我,如果不留下来,我就不会遇见老师了。所以说,还是值得的。   我扒拉着饭,避开她的视线。   吃完饭后阳光正烈,我们放弃了出门的打算,那个可怜的球再次被我们遗忘。   张宁躺在木沙发上,手里拿着我昨天放在客厅的书,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她看我一眼,对我微笑,随后又把目光移回书本,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的脸皮似乎变厚了许多,然而我也无可奈何。我头也不回的进了卧室,心里不断思考,到底是怎么从拒绝发展到任其自生自灭这一步的?   我不知道答案。   我给韩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瑾啊,打电话给我干嘛?韩欢快的说,自从拒绝了那个男生之后她又变回从前那个开朗的人,至少在表面看来是这样的。   找你聊天。   韩惊呼一声,我才不信,你什么时候主动找过我聊天了?   现在。我冷淡道。   韩被我噎了一下,闷闷的说一句,你赢了,说吧,聊什么?   我想问你点事情。我靠在床上说,这之后的对话想必十分冗长,于是我又问她有没有空,她说有。   说真的,和韩谈起她和那个男孩的事似乎有点不道德,所以韩的沉默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只不过她未免沉默太久。   你要不想说,就不说了。对不起。   还好。韩终于开口,只是我很好奇,瑾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了?莫非……   打住,你别乱猜。   我怎么乱猜了?韩哼了声,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推理出来的。   我不说话,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熟悉我的人都知道这动作代表什么,即,紧张。   是那个女生吧?上次林湖跟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个。当初我就觉得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就你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韩胸有成竹道,末了还不忘数落我一番。她接着说:你别以为在车上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来问我这些,该不会人家女生向你表白了吧?噢噢,天啊!瑾你就从了吧。我看那女生挺漂亮的,你不吃亏。   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笑着叹息。得,你想象力丰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假装随意的说。而韩最吃我这套,她知道我从不说谎,却不知道我心里对谎言的定义。   果然韩迟疑的反问,真不是?   也不是说不是,只是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就因为对方是女的?   我喂了声,示意她不要乱说话。但等我真的想要总结出到底是那里不一样时,才发觉语言的贫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韩又催了我两声。   反正就是不一样。我无赖般说,突然反应过来。喂,我先问你问题的。我大声说。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等我组织一下词汇先。   我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我们两人这么有默契。我突然顿悟有一个开朗欢乐的朋友是多么重要。我自觉自己已经够悲观主义了,不需要另一个悲观主义者。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掠过我脑海。   好了,瑾你还在吗?韩的声音适时响起,拉回了我的思维,我嗯了声等着她继续说。   其实吧,原先他也不是很讨厌。我以前上晚自习都不太讲练习,那班的学生也不知道是比较懒还是怎么的,总之很少有人向我提问题。只有他,每节课都会找一个有难度的题目来问我。一来二去,我对他的印象挺好的,觉得他是个爱学习的人。再后来,我们慢慢接触了起来,那时我又发现他挺幽默的。你知道,男生有幽默感是很吸引人的。   我安静的听着,韩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也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从互相吸引到深入了解再到意见不同观点不同最后到闹分手或冰释前嫌,这些不都是大多数情侣所经历的吗?   有一天,好像是放假的时候吧,不记得了。韩说,他约我出来,还说有其他同学,我想着反正也没事就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他们那帮男生故意设计的,为的就是帮他追我。谁知道那群小孩是怎么想的,没准他们只是觉得好玩,追老师很有面子。   然后呢?   他吻了我。韩说,又突然从正经语气变回不正经的。瑾,你的女孩吻过你没?老实说哦。   ……没。   吻嘴角、眼睛应该不是韩想要的答案吧? ☆、异同   是吗?韩似乎很遗憾的说,那还真是可惜,这么多年了你的初吻还没送出去。   别老说这些。我制止道:别岔开话题。   好好,韩连连应道,我继续我继续。   然后呢,刚才不是说到他吻了我吗?然后他就开始原形毕露了,再后来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我插嘴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当初的感觉。   还能有什么感觉,我就觉得吧,除了他是我学生这一点之外也没什么,糊里糊涂的就答应试试。其实那时我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那种明知道这样做不好……你懂的吧?   大概懂。我说。   而随着交往的深入,我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韩自嘲一笑,我本来真的想等到他高三。   嗯。我突然有种涩涩的感觉,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心里隐约觉得这也将是我要经历的事。   这几个月我想了蛮多的,越想越不是滋味,也许是不爱的吧,当初觉得很浪漫的事现在看来有点可笑。可当初觉得有点可笑的事现在又觉得很感动。   你后悔了吗?我尽可能轻的问她,怕一不小心就冲垮了韩内心脆弱的堤坝。   没有,反正事情都过去了。韩长叹一声,瑾啊,有些事就是要说出来才能放下的,藏在心里只会在心底生根发芽。   嗯。   所以,你还不快告诉我你们的事?我都跟你坦白那么多了。韩话锋一转,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想了想,我问她,你想听什么?   挑重点啊,比如她到底跟没跟你表白?还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韩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瑾,你要想清楚了,这里是广西,你那里是学校,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知道。可就像你说的,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我想起韩说那句话的神情,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时的我哪里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呃……我这乌鸦嘴!韩自我批判的说,我却笑不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只觉得她是个很有个性又很孤僻的女孩,她就像个小刺猬,却又对我敞开心扉。我总觉得她很依赖我,当然了,不是生活上的,而是心理上的。说这些话时,我脑海里全是张宁倔强冷漠的神情。   ……她在我这里。最后我说。   韩听后反应有点大,什么?你还敢留她在你那,不怕……   你别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坏好吗?   我这还不是好心提醒你,毕竟我是过来人。   我颇有兴趣的哦了一声,韩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不过她也没否认,而是说:你放心,姐的初夜还好好的留着呢。   又胡乱的聊了几句,我挂掉电话。老实说,韩和我的观念都是远远落后于时代的观念,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原因。但这又怎样呢?就像默音在文中写的:我就是这么无可救药的相信一些被人遗弃的东西,并试图坚持。   我突然想到一件小事,张宁在客厅里看的那本书,就是默音的。   算了,反正也无所谓了。   我把手机开了音乐设了定时,扔到了一旁,扯过角落的被子抱在怀里,少部分盖在肚子那里。虽然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没有东西抱着睡我有些不习惯。所以我一般是开着风扇盖着被子对着头吹,风扇的威力能很快让我困乏。   这是除安眠药之外的又一入睡方法,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到多久。意识模糊间,我又想起,我似乎还是没告诉韩张宁的行为到底算不算告白。   没有课的下午我的午睡时间一般都不稳定,有时感觉睡了很久,结果才一个多小时。有时意识迷迷糊糊的想睁眼又睁不开,感觉时间不久,其实是睡了很久。每当这时醒来,总会陷入一种恍惚的孤寂中,忍无可忍的悲伤情绪涌出。   一个人空间的缺点大概这就是如此。   快四点的时候,我走出房间,意外的看见了睡着了的张宁。她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毫无防备,刘海拢到脑后,露出一张白净青春的脸庞。她侧躺着,左手垂落在地板上,手底下是一本书。想必她是看着看着就困了。   我捡起书抖了下看不见的灰尘,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不曾想她自己到是自然醒来了。   张宁撑着身子坐起来,睡眼朦胧的看着我,随后又把她的刘海弄回原处。   ……老师?她小声问,有种没睡醒时的可爱。   我一紧张,竟然脱口而出,说:要去打球吗?   好啊。她说,又转头去看窗外。正好没这么热了,要打什么球?   乒乓球吧。我提议,她则表示同意。   于是我们先去了趟球场,把那篮球抱回教室,它果真没被人拿。然后再拿乒乓球,最后去球台那里,也就是女生宿舍楼前。   周末的校园还是有学生在的,还好一路下来没遇到认识的。   球台没有人,只是偶尔有几个留校的女生在宿舍门前出现又消失。   我们定好三局两胜,原本是想采用十一分制的,但后来想想,没人帮我们计算,自己又很容易算混,就改成了五分制,换句话说,谁先得五分谁赢一局。反正也不是专业的,也就随便打打了。   老实说,我已经很多年没碰过乒乓球了,一来没时间,二来没条件,三来没对手。因此手生的厉害,第一局不出意外的输了。   张宁跑去捡我那出界的球回来,有依然呼吸平稳的看着我,嘴角似有笑意。   我抿一下唇说继续。   第二局的时候张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边打还一边问我问题。结果这局是我赢了。   老师平时喜欢什么运动?她问我,同时扣了一个球到边角处,但这次我接住了。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我说,我比较喜欢在家里睡觉。   她笑了一声,我也比较喜欢睡觉。   就在这时,我抓住机会,把球打到她左边,而她人在右边。我又得了一分。往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混和着我们的聊天声,汗意从背后悄然而至,夏天的味道。我好久没感觉这么热血沸腾了,看来我真是老了,从心底开始老。   最后一局输了之后,我反手把球拍扔到球台上,绷着脸盯着看,球拍小弧度的弹起一下,重回平静。   张宁握着球有些愣怔,半响,她眨了下眼,试探性的问:老师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说,随既坐到了球台上,抱着手的样子让那句“没生气”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事实上我只是生闷气,对自己技术的嫌弃。有些东西真的是你一放下,它就会离你而去。   张宁走过来,细细的盯着我的脸看,突然的她就笑了,笑得我莫名其妙。   好吧,我知道了。她没头没脑的说,我要去买水,老师要吗?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暗示的作用,我的确觉得有些渴了。   因为高三的同学周末还要上课,所以学校小卖部开着。我看着张宁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卖部里,一道铃在这时响起了。四点二十分,高三学生放学的时间。原来我们才打了二十来分钟的球。   我把脸埋到手心里,这一次真是输惨了。   过了一会,有人碰了下我的肩膀,一瓶水递到了我面前。张宁在我旁边坐下,漫不经心道:待会再打一次好不好?   我喝了一口水才说,可以,不过你可别让我。   我才不会让别人呢,这是对对手的不尊重。她俏皮的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还知道这个?我也笑了一下。那你刚才边打边说话怎么解释?   那是例外。她解释道,又说:其实我觉得老师有些球打的挺刁钻的。她迟疑一下,就是动作慢了点。   我一愣,随既又了然。   这你也看得出来,我说,算了算了,先休息一下吧,待会再打。   好。张宁耸了下肩,坐在球台上的她双脚轻轻晃动,有种小女孩想心事的模样。   虽然说待会再来一局,但我们还是坐了很久很久,也不交淡。静听着刚放学路过球台的高三学生们的走路声。再过一个多月,他们就要面临人生的一大转折点,也意味着要离开学校,各奔东西。   你打算选什么科?我问张宁,事实上,文理不分科的改革风也没吹到我们学校来。下个学期,也就是张宁高二时,这届的学生要经历一次大变动了。   她沉默片刻,说,文科。   为什么不选理?   不喜欢。她简单的说,我无从猜测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和我想的一样也说不定。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时她突然问我:   老师下学期还会教我们班吗?   这个……我含糊道,要看学校安排了。再说高二会重组班级,虽然班级名会保留,但也不是原来的人了。   我不知道别的学校是否是如此,但我们学校确实是这样安排的。   听罢,张宁对我露出足以称为炫目的笑,我的心则为之大跳一下。她凑过来,贴近我耳旁,只听她说:没关系,大不了我就转去老师在的那班,无论什么都好。   我还处于震惊的情绪里,张宁先一步跳下球台,若无其事的说:休息够了吗?我们继续吧。   我怀着重重心事慢吞吞的下了球台,丝毫不能把说那句话的女孩把眼前这个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张宁联系起来。   难道她不知道,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就天翻地覆了吗? ☆、纠结   老师。开局三四分钟后,张宁握着球却不发球,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还说我漫不经心,你不也是魂不守舍?   我愣了下,深呼一口气说:如果我回去教高一呢?   一样。张宁淡淡道。   别这么任性。我叹息,也唯有叹息。   她停下动作,定定的看着我,沉默地。良久,又是啪的一声,这次轮到张宁扔球拍了,很随意的一扔。   不打了,看老师也不在状态。她说,这样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我烦躁的揉一下额头,说,随你,我先回去了。我指一下球拍,麻烦你拿回教室放了。   说完我脚步有些僵硬的转身离开,固执的认为张宁的目光仍落在我身上,但这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   这短短的一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回到宿舍时已经过了五点,现在吃晚餐又太早,做其它事又提不起精神来。我只好窝回沙发上,把书翻到之前张宁看到的那部分。借了两次书给她,我才发现她有一个在我看来不怎么好的习惯——她喜欢把书角折起来当作书签。   因此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折角。   张宁的故事才看到三分之一,她大概不知道这本书想说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虽然我看完了全本。大概是阅历没达到作者的深度。所以我打算接着读下去。   我是个做事很容易入迷的人,就好比有时看书不分场合不分地点。   等到眼睛疲劳一定程度,我才发觉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大脑配合的发出不太明确的饿感。   我依旧没什么心情做晚餐,就着中午剩下的饭菜应付了事。其实我说她任性,我自己这样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任性。   正想着,张宁就给我发来了短信。   本来想跟老师说的,今天是我生日,我希望你能来。当然,不止我,还有你的学生们。今晚九点,广场见。如果你愿意来的话。   我一下失了食欲,本就冷硬的米饭更加难以下咽。我想起她无数次似乎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如此。但转念一想,原来我们的生日如此之近。如果我信星座之说的话——同为金牛的我们一样的固执、倔强,也一样的内向,很多事只放心底,让它活活烂掉。   我没回复她。   匆匆扒完碗里的米饭,把碗扔到水池边任它自生自灭。   随后自己去浴室洗了个冗长的热水澡,在快要被满浴室的蒸汽闷死之前,满脸通红的走出来。   我从没如此纠结过。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若说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到也好解决。大不了直接了当的回复她一句“不去”,也不见得能有多么伤人。可问题偏偏就是不知道在纠结什么。不知道病因自然是不懂得医治。   时间是这么漫长。   在我抱着被子发呆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忍不住看了下手机。时间刚好七点。也就是说我还要再煎熬两个钟。得知这个猜想,我越加烦躁,在房间里踱步,又坐下,躺下,闭眼不过几分钟,翻身又继续踱步,且不止一次看手机。心里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害怕短信的再出现。   总之,张宁的短信没再出现过,就连来电显示的痕迹都没有。   临近九点时,这种感觉被加倍的放大,我几乎能听到手机响动的微小声音。又是该死的幻觉。   我坐在房间里,手机在播放着上个世纪的慢调英文歌。风扇伴随着呼呼作响吹来的风让我眼皮沉重、干涩。我开始陷入迷离的困境里,身体忽而变得沉重,忽而又变回轻盈,大脑深处固执的重复着什么,每当我想记住它,就会变得模糊一片。   我想我是真的困了。   就像读书时那种在课堂上打瞌睡的感觉。上下眼皮像粘了胶水一般,死活睁不开。头也总是不停的向下坠,像垂钓。意识中是听得到老师讲课的声音,但一清醒下来,只剩空白。   再比如,瞌睡的过程突然被人惊醒,那一瞬间头脑和身体的颤栗。   我猛得睁开眼睛,眼角因生理作用滑下一颗泪来。但我不在乎,只是满世界的在找手机,可其实它就在我枕头旁。当我找了一圈回来之后,九点已经过半。   我打开手机——歌曲还在继续——竟有几条短信,不是张宁的,是我的科代表。   最早的一条是在九点时:老师,你不来吗?我们都到了,就差你一个人了,等你哦。   老师你真的不来了吗?可惜,我们要开始切蛋糕了。对了,寿星张宁打死都不肯告诉我们愿望,真讨厌。   这是九点十四分的第二条短信。最后一条短信显得有些长也有些无奈。她说:本来约好玩到十点半的,可还没到半个小时张宁就走了。寿星都不在了,我们也只好散场了,就不等老师了。我总觉得张宁很不开心,快要哭了的那种。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唉……   要是老师在就好了,我总觉得她在你的课上比较开心,虽然我不和她做同桌了。你不知道,今晚她那张脸都快能吓哭小孩了。   话说,如果老师看到短信能回复一下我吗?   看完之后我意外的冷静下来,组织了下词语,给科代表回了一条较轻松的短信。   看到了。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就不参加了。   写完这句话我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两件重要的事。我竟连祝福语和礼物这两样中的任何一样都没有送给她。然而现在再送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始终是失约了。   老师你别这么说嘛,其实大家就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玩一下。毕竟,高二可能就不在一个班了。科代表很快给我回复。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们还年轻,而人生的别离还有很多,总不能每次都找借口放纵自己。我写道,同时也是对自己说,对张宁说。虽然我没能看见她,但也能想象到她当时的模样。我知道,她的朋友们不懂她为什么难过,又为谁难过。只有我和她自己清楚。就像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不仅仅是因为尴尬。   但我没想到,几天后我的一句话会成为压倒“骡子”的最后一颗稻草。   那是在一节自习课上。   我的自习课一般都比较轻松,一般就安排自习,好几次我也偷个懒干脆不去守着她们了。毕竟语文不是数学,不是靠刷题就能提高分数的。   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话题,总之到了后面,几4乎全班人都在追问我——其实也不止我,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被追问过——下学期到底还教不教原来的班。有些老师给了确切答案,也有老师含糊其词。我更趋于后者。因为我早就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有不可抗力的原因,老师们还是得听从学校的安排。   就像曾经我的老师半开玩笑的跟我们说过: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们上高二,最好安排我回去教高一。   我们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们都知道我的底细了,一点威信都没了,尤其是你们两班。她好看的一笑,教高一还能骗骗他们呢。   可结果,她依然跟上了高二。   等开学不就知道了,你们急什么?我问她们。   当然急啦!我们不要隔壁隔壁班的大叔当语文老师。   我笑,董老师虽然年纪不轻,但你们也别那样说他。   那老师你到是给个准信啊。   我也不知道啊。我说,目光开始游离到张宁的位置。我没办法不注意她。距离我上次失约过去也不过几天,我想她一定是那种对一件事很难释怀的人。她周围的低气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都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的眼底浸着悲郁的色颜。   我忽然觉得,我才是那个多变的人。她不过是配合着我的脚步往前走。   不过呢,我定了定神,说:老实讲,我情愿回去教高一。你们这一届太难管。   全班哗然。   说这句话的我永远也不明白,这句话在那个女孩心中留下了多少猜测,多大悲伤。   隔天。   雨很大,即使撑着伞我身后也湿了大半,我把还在滴水的雨伞扔到门口,好在晚上穿的是拖鞋,不然全湿了。回房间关窗的时候,透过夜幕看不太明显的雨滴,让我陷入一阵恍惚。   印象中,除了春季的细雨,广西的雨绝大部分都是暴雨。或许,只有暴雨才能让人印象深刻。我不由想起了去年的雨,张宁在楼子的模样,她在宿舍楼的请求、擦药时的若无其事的模样。   老天为我安排故事始于一场雨,结束也是一场雨。   大雨仍在下,拍打在窗户上是那么真实的声音。   我去洗了个澡,借此驱除身上的湿气。洗澡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学校下课的铃声,当我出来时,又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不算大声,来人只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差点让我以为是幻觉。   但仔细一想,这个时间点还来找我的人也不多了。   因此第一眼看到张宁的时候我并不意外,令我意外的是——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滴水的地方。   发尾润着饱满的水滴,黑色短袖紧贴肌肤,身体曲线一览无余。她应该站了有一会了,借助不明显的灯光我看见她脚下积了一块水渍。   这实在是太过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总有人不知不觉离你而去。或者我,或许你们。 ☆、张宁6   对不起老师,又突然跑来你这里。张宁半阖着眼低声说,像做错事的小孩,刚才回家时,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家里没人,我又忘了带钥匙。   我叹息,她这一身的雨水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不是?   我让张宁进来,她似乎有所顾忌,并不坐只是站着。   我走去浴室一边看一边对张宁说,好像热水被我用完了,你等一等吧。但话虽如此,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任由凉气侵袭吧?我找出上次她用过的白毛巾递给她。张宁接过之后表情怪异,她低声呢喃道:原来老师还留着呢。   我一时愣住,干笑一下算作回答。   张宁也不在意,擦干脸上的雨水后,她多少恢复了一点血色。打湿成绺的刘海被她擦拭的凌乱,意外的多了几分酷感。   我一直觉得,有些女生帅起来能令很多男生汗颜。   我们不再谈话,又是那种凝重的让人尴尬的气氛。我知道有什么地方静静横亘在我们之中,这次是她的恳求、我的拒绝。   张宁不是我,她不会知道我在纠结了几个钟才做出的那个决定。很多东西我以为就算不表达出来,也会有人懂的。   但我现在才明白,这样就像那些坐在家里等死,天天追忆往昔残存的美好时光却无人理会的老人们。直到死的时候才能被人们短暂的想起。   估摸着热水快有了,我回到卧室的收物箱里看了一下,上次冬季的睡衣肯定是不适合了。我对着基本黑白灰的衣物思索一下,最后翻出新买的黑色短袖和热裤递给她。   都是新的。我加了一句。   张宁不发表意见,只小声的说谢谢。然后一言不发的去浴室,幸好她穿的也是拖鞋。   拖鞋爱好者?其实只是因为这里太热了。   我为这个想法微笑一下,但随既又陷入无所事事的恍惚中。如今静下心来,我无法忽略一开始张宁的目光,她是为我而来的。她的眼底蕴含着某种势在必得。   就算她的理由是真的。   那么,接下来等待我的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张宁这个澡花的时间格外长,但也许只是因为没有参考物的等待时间也格外长的原因。   我坐回到沙发上,打开风扇驱散闷热的空气。又开了歌让房间充满不真实的迷幻感。一个人的时候我总喜欢听音乐。偶然间,我发现了歌单里的一首歌,老实说,很符合我和张宁。我有些不敢相信它竟然在歌单里待了那么久,之前我却没在意过它。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英文也很蹩脚。   我本来打算假憩片刻,没想到在歌曲循环两遍后就敌不过排天倒海的困意睡着了。意识模糊之际,我想,待会一定要和张宁分享这首歌。就算只是为了自己。   再次有意识时,是在感觉脸上有微凉的触感之时。我想睁眼一探究竟,但眼睛不听指挥,整个人仍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除了我也就只有张宁了。   这时我才想起那触感时什么,那是她的发,带着凉意扫过我的脸颊。刚沐浴过的混合着一点她自己气息的味道随既侵入我的鼻腔。   她一定离我非常之近,我已能感受到她微弱的鼻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艰难的睁开一条缝,只看见她的脸压将下来。别这样……我刚想说点什么,但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们开始接吻。   完全不受控制的,两唇相触美好感叹。我早说过,一旦开了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可惜我阻止的动作太慢了,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吻会将我们带往何处。我重又闭上了眼,任由她带领我走向不知名的领域。   我们纠缠,分离,又继续纠缠,在自己制造的黑暗中凭着与生俱来的本能渴求对方。在彼此的双唇中寻找最温柔的触感,在舌尖品味只有恋人才懂的津甜。这过程甜蜜而狂乱,其中更夹杂着绝望。   有人说,吻技是不需要学习的。   先前我是侧躺着的,但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张宁跪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扶着我的后脑勺,随着吻的深入轻揉发丝。而我的手则攀上她的双肩,有些急切的意味。她的体温灼人,她大概不自知。隔着夏装的轻薄我能感受到她身体内处散发的热量。   小小的客厅里充斥我们微弱的喘息。   我突然感到无可自制的悲哀,原来身体比语言更真实。再多的伤人的、暗示的话语都随着这个吻分崩离析。   张宁终于缓缓放开我,她的唇像染上了一抹亮色,她的眼睛明亮逼人。她在我耳边轻轻喘息,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心里存在着恶魔。   这句话好耳熟,但我一时竟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说过的。此刻大脑接近一片空白。   等我找回语言功能之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发觉她还在吻我,一下下的轻吻。那是一种更加温柔的对待。   我虚弱的推开她,你别这样。我艰难地说。说这话时我再次深觉自己虚伪无比,可我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张宁停下动作,拉开了我们的距离。如果我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她微颤的身体。   那我们刚才算什么?老师你就这么喜欢自欺欺人吗?她说。   我没说话也不看她。   良久,我听到张宁小声的抽泣一下,她当然不是在哭,更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好,如果你不想说这个那就不说了。她妥协道,我本来只想问你,你不会回去教高一对吗?   我的心大力的跳了一下。   张宁没察觉到,自顾自的说:那天晚上你没来时,我就在想,这次是真的拒绝我了吧。我一个人想了很久,第二天醒来时我对自己说,够了,别让她讨厌你。   真的。老师,真的。她没头没脑的说,一只手又轻抚我的脸颊,手心微凉。她看着我,眼底临近崩溃的边缘。我当初真的想只当你的学生就好了。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剥夺我见你的权利?她含着一抹苦涩的笑意说。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多多的东西,以往那些深藏着不能流露出来的软弱也包含在其中。   歌手还在唱:     this is the last time - I will fall   这是最后一次 - 我将坠落   into a place that fails us all - inside于我俩离别的地方 - 在这里   and I can see the pain in you 我看见了你内心深处的痛楚   and I can see the love in you   我却也看见你内心深处的爱慕   but fighting all the demons will take time 但要打败所有魑魉是需要时间的   it will take time是需要时间的   the angels they burn inside for us 那天使将照亮我们的内心   and are we ever 而我们将会   are we ever gonna learn to fly   我们将会就此在一起、学着飞翔吗   我也想问,我们会在一起吗?   答案是否定的。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离开比较好。我说,我想,让我们都冷静一下。   好一个冷静!她说,声音里忽然有种不属于她的成熟。可你已经让我疯狂。她忽而又哀求道,你别走好不好?我不会……再来找你的。   我几乎没作什么思考,沉默的点点头。   张宁对我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希望你说到做到。她转过身,背影显得有些佝偻,更加单薄了。从热裤下伸出的长腿有暴瘦的迹象。   我走了。她说,回答她的只有那歌手孜孜不倦唱的高音。   张宁离开前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她说,这首歌真好听,天使和恶魔,很像我们不是?   我愣了一下,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手却不自觉的抚上嘴唇。就在刚才,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曾被温柔对待过。   手机的歌大概重复好几遍了,现在听来竟有些许烦躁。我关掉了音乐,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安静。很快雨声如轰炸般响彻耳旁。   该死!外面雨还在下!   我竟忘了这个。一想到要在大雨滂沱中无家可处的张宁我便心疼不已。   这个倔强的女孩一定不会再寻找他人的帮助,我了解她,这也是真的。   我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的,拿过之前放在门口的雨伞就冲下楼去,去找张宁的身影。   她没走多远。   空无一人的校园里我一眼就能看见她。她身上大概也全湿了,之前的澡算是白洗了。我隔着雨幕喊她的名字。张宁身形停顿一下,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我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回拉,迫使她面对我。张宁面无表情,浑身却是颤抖不止。   别走了,还下着雨。我说。   张宁看着我。她的眼睛通红,明显哭过,其实她真的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冷漠和无所谓。   我们站在雨伞小小的保护圈里对视,她动了下嘴唇,突然紧紧的抱住我。而我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伞掉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我身上,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夏天的雨夜也可以这么冷。   我想过了,人都是贪心的。她在我耳边说,嗓音也沙哑了起来。   嗯。我一动不动,残忍的冷静。   就今晚好不好?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   别拒绝我。她说。 ☆、留宿2   先回去吧。我没回答她,而是说。   她却固执的一动也不动,简直是我生气时的复印版。   雨很大!我推开她大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张宁终于给了点反应。我没疯,她平静的说,我在等你的答案。   我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让我生气的不仅仅是她的话,还有她不懂得爱惜自己。   爱情不是全部,少了它你一样得活着。难道上次那两个星期的病假她忘了吗?   张宁有些慌了,大概她没见过我这幅模样。但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安慰的话。   我答应你。我打断她,说道。同时瞥一眼不远处被风带跑的伞。这下你满意了吧?我不受控制的说。如果有面镜子在我眼前,我一定会大呼,这明明是个疯子。   张宁沉默了,默默的捡回了雨伞,举在我们头顶。其实这根本没有作用,两个浑身湿透的人要雨伞有何用。   我拍掉张宁举伞的手,强硬道:回去!   她收了伞和我并肩膀而上楼。离开不过几秒,高三下课的铃声就传来,不远处的建勋楼像突然有了活力一般,脚步声拖拖拉拉着。   此刻是十一点半。   但我没心情注意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只低头默然的上楼。两排不同的鞋印花纹留在了楼梯的每一阶台阶上。到二楼时,张宁不安分的手悄然握住我的手。   别生气了。她软声说,是我不对。   我沉默,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衣物因浸满了水而变得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什么东西在流逝掉,尽管那只是最普通的雨水。   但我仍想哭,头一次觉得女人真是水做的。   还有7个小时不到了。安静了好一阵的张宁突然开口说话,而那时我们已经回到了我宿舍门口,走得匆忙,我连门都没关。   我们别浪费时间在生气上,好吗?她看着我说,眼波动人。   我随手扯一下粘在皮肤上的衣服——好在是黑衣不算多暴露——面无表情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要再浪费一次时间在洗澡上!   张宁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她也扯一下身上的衣服,拧了下衣角,水滴顷刻间变成水流。张宁低头沉吟:老师你先洗吧,别感冒了。   说这话的人也不想想谁更容易感冒。我不客气的回道。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这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尴尬。   张宁傻笑一下,算是回答,她心情似乎变好的很多。然而我的心情依然阴沉一片。   我回房间找衣服,新的衣服自然是没有了,谁让我是个不爱逛街的人。   张宁也跟了进来,闲闲的张望着。   我头也不回的对她说:你不介意的话就暂时穿我的衣服吧。   我没有了选择了不是?张宁笑着反问道。   自己选吧,我先去洗澡了。我扔下一句话,拎着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让热水淋遍身体的每一地方,驱除湿意,放松僵硬的四肢。我第一次觉得没有浴缸真是个遗憾。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到十二点半才能安静的躺在床上。因为不仅两个人洗澡时间相加而久之外,这一头长发也很麻烦。   暴雨虽然停了,但空气中的水汽仍存在。也就是说,头发很难干,何况我嫌吹风机笨重又碍事便没有再买,之前那个不小心摔坏了。   于是只好坐在沙发对着风扇吹头发,这大概是种不好的习惯。但这些年来也没有人来纠正我,也就一直这样下去了。头发半干的时候,张宁站在了我面前,二话不说的关了风扇。   我抑起因长时间低头而酸胀的脖子看她。张宁选了身和我之前为她准备的那身衣服没什么不同。   你干什么?我说。   她抿着唇,这样对身体不好,容易头痛。   我随手开了开关,风扇呼呼作响着。没事,让它疼吧,疼吧。我无所谓的说,都习惯了。   张宁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坐到我身边,手指拨了几下我的乱发。随后她拿走我挂在脖子上的头发,走去浴室拧干水份又回来。   关掉,我帮你擦。她不容置疑的说,这时我才发现她那长发还在滴着水。张宁的头发很长,但发量少,容易干,发尾不见有分叉。应该是修剪过不久。   没等到我的回答,她也不在意,直接动起手来,拿着毛巾就往我头上套。老实讲,现实和偶像剧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我们不会在擦头发的过程中彼此对视超长时间,最后以吻戏收场。我只是不时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脑袋,有种懵懵懂的感觉,很恍惚。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老师是个这么任性的人。她边擦边说,以后要没有别人督促岂不是自由生长了?   我看着她笑。我是属于放养型的。我说,又摸了下头发判断干湿度。好了,你自己也擦擦吧,衣服都快湿了。我指着她胸前那一小块明显更黑的颜色。   张宁微愣,随后侧了一下身,避开了我的视线。其实这根本没必要。   我站起来也不说穿,回浴室挂毛巾时随便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只是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晾干。   终于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后,我才发现时间这么晚了,明天就要到来。我记得,明早似乎有一节课,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上课不睡着。困意大概是最难熬的。   我关掉所有的灯,凭直觉摸索着躺回床上,慵懒的仰面躺着。眼前是黑暗,身旁却是散发热量的年轻女孩。我没有动,她也没有。空气里却有淡淡的暧昧因子流动。   我在心里叹息,这不到七个钟的时间有什么意义?但不管有什么意义,总该还是有一点了。比如第二天的广播上不会批评高290班的某某同学深晚还在校园里闲逛。   片刻之后,我蜷缩一下身子,对自己也是对张宁说,睡吧,明天还有课呢。   张宁挪一下位置,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微凉的手臂揽住了我,于是我在她怀里了。   我想抱着你睡,可以吗?她轻柔的说。   我笑,你知道一般接下来的第二句话代表什么吗?   我知道。张宁快速的回答,她的手臂缓慢的收紧。我能感觉她的柔软贴着我的后背。她放轻语气说,但我也说过,人总是贪心的。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幸好说完这句话她没什么实际的动作,我在心里不知是否该松一口气还是失落。不可否认的是,我并不排斥她亲吻我的感觉,有点甜蜜又有些苦涩。   张宁用了点力让我侧过身面对她,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但我没这么贪心,老师能收留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何况,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也认真的回视她,尽管在黑暗中我没能看清她,没关紧的窗帘仅透出一点点光。   那你放开我吧,很热。我说。   张宁愣了一下,随既轻笑。老师,你真特别。她又低下声音来,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   那是你的事。我闭上眼睛说,然而不知道谁家发神经,竟然在零点时分燃放起了烟花。   伴随着嘈杂的爆炸声,我和张宁相视无奈一笑。   她忽然支起身子,长发柔顺的滑了下来。我想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这画面。年轻女孩的长发和她的眼神,在昏暗的房间里并不分明的存在。   不假思索的,我伸手把她的头拉近,渴念的温柔触碰。   夜已深,该睡了。   虽然睡的很晚,但我还是第一时间在手机闹钟响后醒来了。那是我前天设定的,昨晚忘了关了。   我手忙脚乱的去找手机,结果反而惊醒了张宁。她双手攥着我的衣领,窝在我怀里。再此之前,我还把一只手放在了她腰上,很亲密无间的姿势。身体果然比语言诚实。   我对上她茫然无措的眼睛,安抚般的说,闹钟响了而已。说着,我已经找到了手机,关掉了惹人厌的闹铃。   张宁听后又安心的睡了回去,而我也是。我们都忘了此刻已经是早晨七点。平常这个时间是张宁必须到教室的时间。   等我再次醒来时,一眼就看着见浸在晨光上沉思的张宁。见我看她,张宁转过身来,俯身亲吻我的唇,只一下,蜻蜓点水般的。   早,她缓缓说道:不过八点了,迟到了。   八点,刚上课五分钟的时间。   我叹了口气,要不你第二节课再去吧。我记起我的课是在最后一节时,多少庆幸了一下。   张宁踌躇一下,好吧。她又说,我煮了早餐,要一起吃吗?   我这才注意到她已经刷漱完毕,长发扎成了高马尾,很青春又有点酷意。同时,她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嗯。你醒了很久?我问她。   没多久。   为什么不叫醒我?   叫不醒。她半开玩笑道。   我不再回答,去浴室漱口洗脸,头发懒得扎起来,就任由它披散着了。浴室里没有镜子,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何模样。   张宁煮的是粥,而且是鸡蛋粥。对此她解释说,我这里只剩两个鸡蛋了。我告诉她,这是我留给自己的早餐,本来想做水煮蛋的。   张宁听后又一皱眉,似乎在她眼里这又是个不好的习惯。鸡蛋一次不要吃那么多个。她说。   我正襟危坐道:照你这么说,吃什么都是错了?张宁沉默,我继续道:现在的伪养生真是害死人了,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吃。我从不在乎这些,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张宁抿一下唇,也没反驳我什么。   直到离开时,她才吐露心声。我知道老师活得很好,但我也知道你经常会胃疼、头疼,尽管你从不表示出来。有时你脸色苍白来上课还强撑着的时候,我多想把你拉去看医生!可我也知道你不会跟我走的,不然你也不会来了。   说着,张宁自嘲一笑,笑容打破了这几个小时我们默契伪装的欢乐假象。有些东西迟早要面对,纵使心痛也要活活撕裂开来。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说什么好,越过她可以看到橙黄的阳光光线,湛蓝的天空。   我走了。她说,微微哽咽了一下。记得照顾好自己。她无不真诚的说。   我毅然决然的转身往回走,为的是掩饰自己的失态。听到关门声音时我停顿一下,又继续回房间。   房间被单有些凌乱,充满被遗弃的错觉气息。我在床沿坐下,头脑放空不知该想什么。终于,手指像是有魔力一般,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那包所剩无几的香烟和打火机,并主动点燃。   我颤颤巍巍的吸了一口,却被烟味呛得眼泪迸了出来,我开始咳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透过泪水我却看见了本该离去的张宁。我愣在原地,香烟还在继续燃烧着。   张宁站在逆光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悲凉的嗓音说:我本来只是想提醒你,别喝那么多酒。 ☆、梦与现实   七月初学校放暑假之后,我第一时间回到了家——早两个月前,二楼来了新的租客,一对很年轻的小夫妻——也第一时间的给韩打了个电话。   喂,瑾啊。韩一惯懒洋洋的说。   去三亚,去吗?我开门见山道。   啊?   去玩,去看海。我又重复一遍,如果你没空就算了。   不是不是,韩连忙说,我怎么会没空呢,只是你怎么突然想出去玩了?   心情不好。我说。   听得出来。她说。   废话少说,到底去不去?先说好,不包吃不包住。   唷。韩不屑道,瑾,你已经穷到习惯性抠门了。不过没关系,我想有人会愿意提供包吃包住的。她停顿一下,正好想让你见一个人,我带他去不介意吧?   介意。我不假思索道。   别这样嘛。韩说,那什么,我还有点事,晚上再给你打电话哈。先挂了。   我对着手机无奈叹息,几分钟后我开始动手打扫三楼,因为二楼租客的原因,我很久没回来了,地板家具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埃。和我刚从贵州回来的那天差不了多少。   说其不归家的原因,大概是年轻人干柴遇烈火吧,总之我有些尴尬。   有句话大概是这么说的,越是偏远落后的地方,年轻父母越多。二楼租客大概就是这种现象的一个小小缩影。我见过那个女生,和张宁差不多年龄,男生也就刚成年的样子。而她们却有了一个儿子,目前交给老家的父母养。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狠狠的拖着地想道。把三楼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之后,我几乎累瘫在沙发上。但内心是无比平静的,因为已经累到不想再分神去想其他事情了。   片刻之后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并做了一个十分诡异与真实的梦,梦境很长,前后皆是没有逻辑的联系在一起。前一秒我还在房间里后一秒就已跌入黑暗中。梦境的片段也很多,当我背后虚汗一片醒来时,只记住了其中几个片段。   第一个,我在学校里上课,具体是那班我不能确定。课上到一半时,窗外突然有什么东西极速坠落,只在视线中留下一道黑影,不过几秒便发出了沉闷的“嘭”的一声。我还没反应过来,隔壁班的人鱼贯而出,梦境突然变得嘈杂起来。混乱中只听见不知谁的声音尖叫道:有人跳楼了!文A的学生跳楼了!   第一个梦境到这里结束,下一秒我已经在一间昏暗破旧的四合院里,院子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半旧的木门只微微合上,很安静诡异的感觉。而正对我的是两条过道,似乎很长,只能看到终点的亮点。我不知道自己是往那边走。   总之,当我穿过过道,便看见泛滥成灾的土黄色的雨水,所有的道路几乎都看不到,但也算不上洪水的规模。应该只是某个城市积水成灾了。我似乎站在了某间房间的窗户前,周围是漆成白色的墙面。   这应该是第三个梦境了。   我的身后是一排模糊的书柜。奇怪的是,我竟然十分平静的看着积水淹没过路的车辆。   这时,突然有人站在我旁边。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身形和我差不多,只比我高一点。只听见她用同样平静的声音说:一下大暴雨南宁就会被淹了。   我刚想转过脸去看那人,结果被手机铃声惊醒了。韩这一通电话让我瞬间忘掉了很多细节。   和韩简单商量了一下出游时间,她说她们要先去三亚,安排好房间后,再通知我来。我追问那个们是谁?   哎呀,瑾,你以后就会知道的。韩不肯透露对方的身份,我觉得她是怕我知道了不肯来。她一向很了解我。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只是想去看海,想去吹咸鲜的海风。   我挂掉电话,开始回想那个诡异的梦。老实说,我几乎每天都会做梦,奇怪恐怖的也不少,但如此真实的让我恐惧的还真不多。   如今细想之下有些细节更让我毛骨悚然。   第一:我从没教过高三。在现在这个学校里,文A班这个称呼是高考回来复读的同学专用的。如果说跳楼者在四楼坠下,那么我应该在三楼上课——学校的教学楼上到不楼顶。换句话说,我当时在教高三的学生。   第二:那个无人居住的四合院,以及那两条代表选择的过道。   第三:南宁的雨季的确可能造成积水,但没有梦境中那么严重。更何况梦境里的那个地方我从没到过,更别提有人在我旁边说话。   我不认为自己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我只相信梦是现实的延续。也就是说,我潜意识里希望事情按某种趋势发展,最终得到某种结果。比如,我跟上高三教书。   这种说法或许有些可笑,但不可否认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样一来那句“想回去教高一”就成了个谎言。偏偏这个谎言还被张宁当了真。   我想起了她离开又折返回来的那天早上。只是不知道当她看见我指尖夹着香烟是个什么感受?大概是,所有美好形象都破灭了吧。   那天早上我们两人都没有去教室。   因为之后发生了一些让事情不在控制范围内的对话。   在门口说完那句话之后,张宁从我手中抽走烟,扔到地上踩上一脚。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我想我也是。我只是表情木然的看着她做这一切,仿佛那支烟不是从我手中夺走的。   以后别吸烟了,对身体不好。对视片刻,张宁终于放软语气。   你管不着。我无动于衷道,心里却在叹息,也不问问我是为谁才这样。   她又上前一步强硬的抓住了我的手腕,带着心痛愤怒的矛盾眼神看我。我不管你谁还管你?她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没有伤害自己。我别开眼心虚的辩护。况且,你别把这件事说的那么严重。   那你怎么解释这包烟?她瞧一眼,又说,还剩那么两支,都快用完了。   那是去年买的,而且……而且,我就点着,不抽。说这话的时候我完全忘了刚才我还被烟呛出眼泪来。   不抽就没有危害了吗?张宁不依不饶,她训斥我像训一个不懂得小孩,但她显然不自知,或许她也没察觉到她握住我手腕的地方已经发青。二手烟危害更大,老师你怎么可以那么任性,烟是可以点着来玩的吗?   我不答话,张宁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   她似乎被气的不轻,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我感到一种忍无可忍的冲动,觉得她真是啰嗦。不知从那来的力量挣脱开她,跳下床来在离她一米的地方抱臂冷眼看她,此景此景,何其相似。这大概是我生气时的唯一动作。   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有那么多的情绪需要发泄 ,它们都堵在心里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快要被你给逼疯了你又知道吗?现在我抽支烟来分散注意力怎么了?我说着,眼泪突如而至。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当我和别人吵架时,先哭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一边哭一边还嘴硬。所以我很少跟别人吵架。   然而量变是质变的必要准备,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当情绪到达临界点,爆发是迟早的事。虽然早先我就已爆发过一次。韩说的对。我果然不像表面那样的温和。   张宁也站了起来,等我从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平复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拥住我,一遍又一遍的去吻我的泪。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道,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不知道我会给你带来那么多压力。她捧着我的脸,极其温柔看着我,她的瞳孔映出一个小小的我。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吗?万一我们能解决呢,其实我们也可以在一起的不是吗?   你走吧。我推开她,捂着眼睛低声说,让我自己冷静一下。   然而张宁并没有走,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为什么你就不能诚实一点呢?   许久之后她问我,语调悲凉。她的话消失在空气中,她的答案哽在我喉咙间。   又过了许久,久到我站的双腿酸涩,嘴唇上方开始冒细汗。安静到我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林瑾,你就是一个胆小的人。   离开之前,张宁说。   那是一种极其失望的语气。   那之后,我们不再偶遇,这也更加验证了那句“所有的偶遇不过是先爱的一方所计算出来的”话是正确的。而现在每遇到我的课在最后一节,张宁就会呆坐在教室里直到我走下楼。   不仅如此,我注意到她不再在上课时说老师好,有时连象征性站一下都懒得站起来。后来,我也干脆不叫起立了。   尽管我们每天都相见,却也形同陌路了。   我问自己,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离开她也让她离开自己,她还这么年轻,不值得为我束缚在这小小的地方。我想微笑一下庆幸自己的胜利,却始终笑不出来。其实关于四合院的过道。我已经清楚自己选了那一边,但我似乎忽略了某些细节,都怪韩那一通电话!   指尖的香烟又燃掉了一节,我灭掉烟,拿过混合了安眼药的水喝了下去。   不是想不开,只是想睡觉。 ☆、韩2   三天后,我接到韩的通知,说是准备好了一切,我可以出发了。韩还特别叮嘱了一句:多带点防晒霜之类的,七月的三亚非常非常热。因为她已经提前感受到了!   然而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防晒霜之类的东西。谁让我是个不爱出门的人,虽然广西夏日的阳光紫外线也很强。但我都是挑傍晚或阴天的时候出门,何况宿舍楼离教室也没多长的距离。防晒霜这种身外之物我是能不用就不用。   只是不知道半年多不见的韩会不会嘲笑我这还是不可避免又黑了一个层次的皮肤?   如果她敢嘲笑我的话,我就拿走她所有的防晒霜。我打定主意心道。似乎能预料到韩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想到此,我的心情又好上几分。   最后收拾好行李后,我才发觉它的体积少得可怜,只有一个背包的大小。韩和我约定好要在三亚呆一个星期左右,然后坐那个人的车回来。   你看我多好,帮你省了回来的车票了。说到这里时,韩大言不惭道。   你本来可以帮我省完全程的。我说。   韩默默的挂了电话。   隔天,我背上背包,再一次确定没什么遗漏的东西和家中该关的电器都关后,锁好门窗出发了。   走到二楼时,我还能透过半掩的木门听见低低的喘息音。   我当初是怎么了才会让他们租房的?我面无表情的想。   然而我无法忽略这现象对我造成的影响。这并非什么下流的思想,我想大多数人都曾有过。   这么多年来,我对两/性的认知只留停在书本或影视中,后者多是含糊不清的,没什么直观的了解。唯一和别人有过亲密的行为,便是张宁的吻了。那是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强烈感觉,让人眩晕。   胡思乱想中,我来到车站,前往钦州市,然后再乘火车前往三亚。好在这个季节去三亚旅游的人不算多,我成功的买到了硬卧。   其实韩没有来接我也不错,我得以一个人安静的享受出游带来的片刻宁静,不思不想直到终点站。   喂?瑾你到了?   我给韩打电话,她开门见山道。   嗯。说话时我一边沿着街道走,一边还要抬手擦拭额角以及嘴唇上方不时冒出的细汗。后背湿了大半,不仅如此就连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三亚的阳光的确更加炽热,威力更大。我被晒的有些晕眩,这次是生理上的。   好,你在哪里?我去接你。韩说。   我报了我下车时的地点给她,她并没马上回答,但我能隐约听到她的声音。片刻后,韩说,没问题了,我很快就来接你。   于是我找了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坐了下来。喝完水缓和后,我开始打量这个地方,乍一看和其他城市也没什么差别,但仔细一看,你就能发现外地人与本地人的差别,本地人的皮肤尤其是老年人的皮肤已经黑的发亮。   相比之下,我的肤色又白了不少。   想到这里,我莫名其妙的咧嘴傻笑。自娱自乐也是一种排泄苦闷情绪的方式。   韩在挂掉电话半个小时后找到了我,她开了辆我不认识的车来,看起来价格不菲,至少空调是够制冷,座椅也够舒适。出乎我预料的是韩没和我叙旧也没有嘲笑我。她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我背靠座椅逐渐昏昏欲睡起来,却在沉默中嗅到了浓厚的车载香水的味道。韩从不在车上使用香水,她说味道不好闻。   这车不是你的对吧?我闭着眼睛问韩。   嗯。韩诚实道,我也不可能开那么久的车来自驾游啊。   是那个人的?   ……嗯。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了吧?   韩应了声,放慢了车速,她没看我,只是说:庄恒,我的新男友。   尽管有往这方面猜想过,但我还是吃了一惊。这么快?我脱口而出道。   瑾。韩转过头来看我,只一下,看上去颇为无奈。她叹气道:你还真是缠夹不清。我问你,我和刘湛结束多久了?   我沉默片刻,说:……刘湛是谁?   韩愣了一下,笑着叹气,说,瑾,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看你连他的姓名都不记得了,还敢说我和庄恒的恋情快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刘湛指那个男生。都怪韩从不说他的姓名,只用他来代替。   我以为你不会忘记他那么快的。我诚实道,末尾又加了一句,你真的放下他了?   韩没回答,这时她把车驶进了一家酒店的停车场,把车熄火后也没急着下车。   说不上放不放的下,只是有时走过校园会想起某些回忆吧。韩向后仰把头靠在座椅上,一幅疲惫的神态。我们先说好啊,待会看见他你可别不待见他啊。她似乎心有余悸道。   我像那样的人吗?我反驳道。   像。韩认真的回答,你不觉得你对男性生物都有种莫名的敌视吗?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   所以啊,我才得出你喜欢同性的结论。韩开始嬉皮笑脸,这才像她。我聪明吧?她笑着说。   我回她一句“不要脸”的玩笑话,韩笑得更欢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韩简单讲诉了她和庄恒认识的过程。他们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韩的交际圈可比我的大的多。那天晚上她没开车去,一群人玩的很晚,又恰巧下起了大雨,很难打车。于是那些有车一族就主动担起护送的任务。一开始还有两个相熟的人,韩并不感到尴尬。   直到车上只剩下她自己时,庄开始找她聊天。有缘的是两人竟然爱好个性就连吐槽的对象都差不多,两人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离开时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韩了解到庄是家中的独子,从小就倍受宠爱,而他本人也很争气,考上大学后自己一个人半工半读,最终成就了现在的他,成为一家知名酒店的经理。   听到这时,我下意识的看一下酒店的名称。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家酒店吧?我说。   是啊。韩扬起眉毛得意道,怎么样,我找的冤大头冤不冤?   他几岁了?   你想到哪去了!韩假装生气的戳我额头。他比我大两岁而已。   哦。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他是来南宁出差的,随便就参加了聚会。韩说,又进一步解释。不过我们认识蛮久了。   韩到着我前往提前定好的酒店房间,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打扮。短袖加超短裤和人字拖,外罩一件风骚的长至小腿的浅绿色防晒衣。如果她再加一副墨镜,她就更像去海边的人了。   反观我一边,只用一个字就可形容,热!尤其是下车的那一瞬间,热浪扑面而来,差点把我逼回车内,像被火烧一样。   和韩一起走进酒店内才算是松了口气。   可这个不靠谱的人却说,他现在不在酒店,在海边。正好瑾你不是要看海吗,赶紧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去海边!   不去!我立刻拒绝。随后拿过韩手里的房卡打开了房间。一间海景房,从落地窗可以眺望到不远处的大海、沙滩、椰子树和树下的美女。海天一色的景象。   我放下背包,有些出神的望着。韩也走了过来,笑着问,怎么样?我选的房间好吧?   我点头,韩大概是觉得有戏,又继续游说起我来。他专门为你留的,也算有心意的吧,你就去和他打个招呼嘛。   我不明白。我说,我又不是你妈,我的意见很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韩猛得点头,你同意了我才能拉拢你一起说服我爸妈同意啊!   我瞬间明了,原来她的心事是这个。不得不说韩的反应真是有够快的。竟然懂得利用我邀她出游的机会来拉拢我。   于是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去见庄,但要等到五点以后。   快五点的时候,我从梦中醒来,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我的家。从窗户看去,太阳把海平面染成温暖的橘黄色,那的确很美。   眼看着和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韩打来电话催我。而那时我刚换好轻便的着装和酒店提供拖鞋。   我们在天涯海角这边,她说,你知道怎么走吧?   不知道。我诚实道。   韩无语了一会,最后说,那你随便找个人问路吧。   我骂她见色忘友。   韩大笑一声,还是挂了电话。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发去了,这时的大海平静了一些,扑面而来的从高温变成了咸鲜味的海风。我漫不经心的吹着海风,寻找和眼缘且亲切的路人。   当我终于找到韩所说的那个“天涯海角”时,我才发现,其实它就是很多块大石头。好在海还值得一看。   我往人群里看,没能找到韩那骚绿色的防晒衣——因为此刻的她换下了。到是她第一时间看见了茫然四顾的我,并朝我招手。   韩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我。穿着白色的短袖,一条海边男人必备的花里胡哨的大裤衩,以及脚踩和韩同款的人字拖。   他大概就是那个庄恒了。   韩的动作让他转过身来。老实说,他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只是,肤色黑了点。 ☆、韩和庄   我韩她们走过去,韩立刻上前挽住我的胳膊,低声问:瑾你怎么这么慢,这里都快关闭了。   你还怪我了,我说,是谁见色忘友的?   哎呀,不是怪你就是问问。说着,我们已经来到了庄恒的旁边。这个男人比我们高很多,只是有些瘦,眼睛不大,大概是因为做久了生意人,他的眼神很是犀利。再配上他棕色的皮肤,总感觉像个坏人。我想韩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大概就是因为庄不符合两位老人家心里女婿的人设。一是白净书生,二是温文儒雅。   显而易见,他这两样都没沾上边。   真不知道韩喜欢他什么。   但每个人都是多样化的,也许正是因为韩看见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才会喜欢上他。就像张宁现在还喜欢我,只是因为她没和我长久相处过,没有见过我那偏执的黑暗面。   你好。庄说,他的声音到是很有礼貌。很高兴认识你。他朝我礼貌的伸出手。   嗯。我笑一下,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镇上呆久了,那种“没礼貌”的氛围影响了我。总之,我是一点也不想和他握手。   显然我这种态度让他们两都愣了一下,庄的表情更是尴尬,韩最先反应过来。揽住我的肩又顺便拍掉了庄仿佛带有重量的手。   你别介意,她就是这样。韩摇晃着我说。   还有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瑾不喜欢男的。你偏偏要和她握手。韩又说,真不知道她是想化解尴尬还是想更尴尬点。   我无力扶额。   呃……抱歉。庄慢吞吞的说,是我考虑不周全。   我没回答,不想和他说话了。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   气氛顿时陷入死寂中,时间像在沙漏里被卡住一般。我低头踢着沙滩上的细沙,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但又开不了口道歉。或许韩说的对,我天生就对男性生物抱有敌视态度。   韩的眼神飘忽着,一会晃到我脸上,欲言又止。一会又晃到庄脸上,生无可恋的感觉。而庄则是沉默不语,这个男人很收敛自己的情绪,我几乎察觉不到他对我有任何不满。   直到工作人员来提醒开放时间到了,我们的气氛才多少缓和一点。   沿着海岸走了一会,庄最先开口,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很不错的海鲜店,不如就去哪里吃晚餐吧?他说,有献殷勤的味道。   好啊!韩马上说,又推了推我,没意见吧?她问我时,我的思绪已经潜入深海,沉浸在冰冷的海水中。我在想如果能拍张夕阳落入海平面的照片,或许日出图,也不枉来一趟了。所以下意识的就点了头。   来海边不吃海鲜似乎是件不正常的事。更何况有这位冤大头在,我也就心安理得的吃了一顿点条鱼都上百的晚餐了。海鱼偏贵我不奇怪,只是可惜有一盘红亮的大闸蟹,我没法不联想到张宁,她那篇螃蟹作文。如果开头换个主角,套在韩身上似乎也适用。   真是,吃个饭都能想起她。   我在心里啧道,默默的剥着虾,餐馆送上来的一次性手套指尖已经被染红,虾还是比蟹好剥。虽然自顾自的在吃,但我也没有忽略掉庄干净利落的剥好虾,自然的放到韩碗里的举动。这番自然不做作的亲密行为更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说吧,你爸妈为什么不同意你们?   韩吃了一惊,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问。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有些郁闷又有些忿然。   还不是我爸妈骨子里的老封建,说什么庄的面相不好。她抽空看了一眼庄,后者颇为无奈的笑。不就是黑了点嘛。还说什么商人最无情无义了,他不就是工作做大了点嘛。   就这样?我追问,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全部。我相信韩父韩母还没封建到这种程度。   韩瞬间扁下嘴来,庄和她对视一眼,替她说道:我结过婚,而且有一个五岁的儿子。我想,伯父伯母不同意我们就是因为这个。   这次轮到我吃了一惊,我记得韩说过庄只比她大两岁,也就是说庄的年龄大概二十七八。这个年龄有个五岁的儿子虽说不算奇怪,但对韩父韩母来说,顾虑也是蛮多的。何况,韩啊,你真能让人“惊喜”。前任和现任都不是简单的身份。   我定晴看着韩,她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好吧,我说,我知道了。现在你们是想要我怎么帮忙?   知道我同意了,韩立刻生龙活虎了起来。真的?她兴高采烈道,随即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其实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打个电话劝劝我爸妈就好了。要是她们死活不同意我就私奔算了。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既然你都可以私奔了,还要我劝干嘛。   那不一样好吗!韩说,庄却适时的插了一句,我们想得到双方家长的祝福。他缓慢的不容置疑的说。却又暴露了另一个难题。   我把目光投到他脸上,这个一脸沉默的男人眼里却浸着柔和的光。看得出来,他真是很爱韩。   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唯一阻碍我劝说步伐的只有食物了。   还没吃完饭,庄接了个电话说是酒店有点事要处理,先走了。没了他的存在,我恢复了自在感。我踢一下懒洋洋的韩,说,你厉害啊,竟然找了个离婚人士。   韩嘿嘿一笑,这多好,买一送一,不用我生了。   你也不怕人家儿子不认你。我忍不住刻薄起来。   嘿!瑾你就见不得我好是吧?我这么聪明可爱谁不喜欢我?   奇怪,我故意道,明明桌上没有酒,你怎么就醉了?我看着她说,嘴角染起笑意来。   你!眼看韩就要发飙,我连忙说,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把手机拿来我给你妈打个电话。   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   拜托,你看我口袋能装手机吗?   韩也学着我的口气说,那我也拜托你,我的口袋也放不下手机。   我和韩对视几秒,一阵笑声从中爆发出来。   但我们也没有火急火燎的返回酒店,而是在沙滩上悠闲的踱步,美名其约“消食”。实际上是因为我们清楚,这件事急不得。   回到酒店房间之后,韩给我发来了她妈妈的手机号,并嘱咐我:最近我妈身体不太好,你要见好就收啊。   我没理她,这种事怎么见好就收?   电话响了半分钟才有人接起,韩母在电话那头疑惑的问了一声你是谁?   伯母,我是林瑾,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就是上次那个元旦去你家过节的那个。   记得记得,小瑾啊,韩母笑了一下,你别把我当成那么健忘的老人,怎么会不记得你呢。说完她停顿一下,换了幅口气说:是韩让你来劝我的吧,告诉她,我们是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我一边说,一边在落地窗前盘脚而坐,海边的日落拥有无可挑剔的美意。让人想把它拍下,装裱起来,挂好炫耀。   虽然她交的新男……呃,男朋友有点缺点,我还没说完,韩母就像从字眼中嗅出了什么,急急打断我说:什么新男朋友?难道她还有个旧的不成?   我语塞,怎么就一顺口说了呢。见我不说话韩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   我就说,那段时间韩那么奇怪,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韩母哀叹一声,像极了幽怨的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小瑾啊,你可不能帮着韩合伙来欺骗我们老人家啊。   ……怎么会,我无力道,只能叹息但又怕被韩母听到。我说的只是,只是!韩大学时的男朋友!关键时刻大脑应急反应起了作用,我肯定的说,末尾还加了一句迷惑人的疑问句。她没跟你说过吗?   有吗?果然,韩母将信将疑道。   当然有,我是她宿舍我会不知道吗?我一板一眼道,说的和真的一样。韩就是因为被那个男人伤过,所以她才特别珍惜疼她爱她的男人。伯母你也想一想啊,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对吧?   对是对,可是……   还可是什么,伯母不是一直希望韩找个男朋友吗,现在找到了却不同意,你让她心里怎么想?我循循善诱,突然发觉自己口才也是不错的。何况我已经见过那个男人了,对了长得凶了点黑了点人还是不错的。   韩母久久不说话,我想她是在思考我的话。其实做父母亲的大多是希望自己儿子能幸福的,所谓矛盾不过是没有站在对方立场上看问题。   小瑾啊,你说的都对,只是有两点你帮我转告韩,如果她同意我们也就同意。这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韩父的声音,他沉声道:如果她死活不同意那就不要回来了!   我几乎忍不住笑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好,我说,我会转告她的。   第一,她要生个孩子,是男是女无所谓,但一定要生!第二……韩母沉默一下,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强硬。每年至少回来看我们两次。   我愣了一下,怎么就没想到这点?韩嫁人了自然不会再留在南宁。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种迟来的钝疼。   夜晚将近,海面变成深沉的颜色,如同我无数次在学校看到的景象。很美,美的让人窒息。 ☆、海边日出   第二天,早上五点韩就来制造噪音了,她有我房间的门卡,畅通无阻大摇大摆的进来了。韩摇晃着我叫道:起床啦瑾,我带你去看日出。   我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即将爆发的怒气。   看什么日出,我很困,不想去。我说,完全忘了是谁前一天还希望拍到日出或日落图。   困什么困,走啦。韩生拉硬拽着,保证不会让你后悔的!她说。   于是我只好带着浓重的困意,像幽灵一样游走着收拾好自己,又用冷水洗了下脸才算清醒起来。镜子里的人有双眼皮浮肿的眼睛,我从来没有黑眼圈,就算熬夜也没有。都怪韩,她没有提前说明,我昨晚很晚才睡。   就睁着眼,什么都想也什么都不想。   这里能看到日出?和韩一起出了酒店时我突然想到,毕竟我那间海景房那边看不到太阳,一点影子都没有。   当然能,看你去哪里看了。韩说,待会我们坐车去看,听说很美。   说话间,韩领着我来到昨天那辆车前,庄已经在这里等待多时。这个男人的确很内敛,我依然没看出他有任何的不耐烦。   韩拉开了后座的门,和我坐在一起。庄下意识的转头,我们的目光恰巧接触在一起,很短。   早上好。我对他说。   庄微愣,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很吃惊。   说完我靠回座椅,避开了他的视线。车内的空调唤起了我的瞌睡虫,模糊间只听见韩说:发什么呆呢,瑾在跟你示软呢。傻愣愣的干什么!   庄似乎回了句什么,但我没能听到。我觉得,我离成功只差拥有抵抗困意的毅力了。再次睡着前我自嘲的想。   我以为我会睡得很沉,结果车刚一停我就醒了。韩伸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来,她讪讪道:刚想叫你来着。   到了?我往车外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一点海的影子都没有。   还没呢,不过车开不上去了,我们要走一段路。韩说。   下车时我却注意到庄仍待在车上。他不去吗?我问韩。   她没回答,而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我。瑾,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他了?   我知道韩在开玩笑,也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在他成为顺利能你老公的时候。我说,转身往唯一的一条路前行,日出的魅力还是很强大的,前方有很多带着小孩的游客。大多数是小孩被抱着去的,她们和我一样没睡醒。   韩的反应不慢,三两步的追上上,眼睛亮闪闪的掐着我的胳膊问:真的?我爸妈同意了?瑾!真有你的!早知道就早点让你出马了。   我无奈一笑,是真的,真的。韩傻笑一下,我却笑不出来。   所以你可以放开我了吗?我掰开她的手,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伯父伯母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她问,有一点被打击到的样子。   观看日出的距离比我想象的要短很多。这会儿,我们已经来到海边,海天几乎连成一线,随着潮起潮落,海岸泛起白色的泡沫海浪。我们来的还是有些早,天边只微微的发红。   我顺手拍了张图,这才把原话复诉一遍给韩。   就这样?她出乎预料的反问我,我点头。嘿,我还以为多难的条件呢。   你也同意?我在海滩上坐下,丝毫不理细软的沙子会在裤子上留下痕迹。我把左腿缩起来,右脚则伸直去触碰不时涌上来的冰凉海水。风不大,我确信浪不会打湿我。   韩站着看了会,也同我一样坐下,她用手反撑着上身,撩一下长发。有什么不同意的,其实我还是喜欢小孩的。她侧过脸来看我,你想想啊,有一个有萌又软的小宝贝,每天都能捏她的脸。给她换上漂亮或炫酷的衣服……说着说着,她又笑,笑的露出了大白牙,多好玩呀。   我呵了声,说,真为你未来的孩子悲哀,有这么不靠谱的妈。说完我不在说话,专心致志的盯着海面,盯着越发橙红的天空。美的事物总能让人心平气和。我近乎痴迷的望着,不思不想放空头脑。   韩抿了下唇,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安静下来。   良久,太阳终于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出现在海平面上,像一个巨大的圆形火球,或许这个比喻不太好,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汇去描述,也不想用华丽的词藻去描绘它的美。美是纯粹的美好。   日出的时间持续了有一会,我能听到海岸上同样观日游客的欢呼。   韩在一旁碰了下我,要拍照吗?我说当然要。   时光留不住的,相片可以。即便失去了某些东西——真实感,那些只属于自己的美好回忆也不会被时光模糊。   拍摄完,我从一堆图片里找出一张最满意的,并配上文字,上传到社交软件上——那里大多是我认识的人。   海边日出,很美。我简短的写道。   放下手机后,我瞥见韩还在摆弄着她的手机,笑容满面。我突然有种无法言说的悲切感,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父母看着女儿出嫁时的心情。   瑾。韩轻声说,你不开心吗?   我扯一下嘴角,最终放弃了伪装。结婚后,你会留在这里是吗?   是啊,怎么了?她后知后觉道,怎么?舍不得我?   嗯。我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一个朋友了。我在心里默念。这并不是夸张,我也不是没有朋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形同陌路,最后再一细数,我发现身边只剩下韩了。而岚,还在遥远的外省。   韩却不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她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暗恋我啊,怎么不早说或许我都答应你了。   我压下心中的纷乱和她扯嘴皮子。谁暗恋你了,不要脸。我说。   嘿嘿,脸是什么,能吃吗?   我挪了下身子,离她远远的,霸气的喊一句:你别过来,我不想和你说话!   韩叹息,站起来走过来,蹲在我旁边,她伸手戳了下我的脸颊。好啦,我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也舍不得你的,你这么冷漠无情,要是我跑远了过段时间你就不认我了,对吧?你别急的否认,我明白的。   韩坐下来,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以一种疲惫的语气说: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句话吗?我说,要是我喜欢的人是你就好了。   记得。我一动不动,轻声道。   我说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暗恋你了。韩笑了一下,却没多大的笑意,她和我一样盯着海面,晨光洒落在我们身上。   你一直都对我很好,韩抬头看我一眼,虽然在外人看来我对你比较好,但是你包容我。我每次闹你,你都会宠溺般的看着我。那时的我真是觉得很开心,觉得只要有你在干什么都行。   所以,你现在找到了那个人是吗?   是,我感觉很幸福。   我哦了声,心里不知为何酸酸的。当然,这也不是爱情。我把这归为天生的占有欲,很早之前我就察觉到它的存在。   韩沉默一会,瑾,我们认识也有五、六年了吧?   嗯。   可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你。你看,你总把心事放心里,老是嗯嗯嗯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闭上眼睛,眼睑内一片光华。我觉得,人和人的交往太复杂了,何况,我想象不出人性是否有那么丑陋。   我这算不算是活在象牙塔里?我问自己。   好吧,好吧。韩把头从我肩膀上移开。我们不聊那么沉重的话题了。   那聊什么?   韩似乎也没能立刻想到新的话题,只好左右环顾化解尴尬。突然她啧了一声,说:瑾你快看!有两个美女在接吻!   有没有美女接吻我不知道,因为在她说话之前,我听见了手机的来电铃声,拿出来看时发现是张宁,让我出神了好一会。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制止莫名激动的韩的催促。   所以等我有空顺着韩说的方向看去时,只看到两个站的人影,从身材上还是能看出来是女性。也许是光线的问题,她们笼罩在温柔的金黄色。这样一幅景象毫无疑问,可以入画。   喂。我说,韩也凑了过来,脸上写着感兴趣这三个大字,事后她给出的解释是,很少见你接电话,所以才好奇。   老师。张宁回了句。真的很久,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   呦呦。韩叫唤道,有情况呐。我瞪了眼她,韩自觉的闭嘴了。   老师你在三亚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微微吃惊。难不成是听到了海浪声?可海有很多啊。   我看到了你上传的图片。张宁说,声音里暗含一种自信。然后算出来的。   韩显然也听到了,激动的对我打手势,但我没兴趣理她。继续追问张宁,为什么要说算?我还以为你是看出来的。   利用日出时间算的。她说,我想老师不至于拍下照片后半个小时才上传。从时间看,日出是6:15分左右。你知道的,我们手机用的时间虽说是北京时间,却是东八时区的。所以我去查了一下位于120度经线城市的日出时间。算是两地的时间相差四十五分钟,1度等于4分钟,也就是相差11度左右。而且越往东日出时间越早,所以你在的地方应该是109°N。   最后对照一下地图,我觉得就是三亚了,因为你是在海边拍的图。老师,我算的对吗?   韩和我皆是一愣,韩最先反应过来,竖起大拇指,瑾,是个学霸!   我不置可否,对张宁说,大概是对的吧,我地理忘的差不多了。末了我又加了一句,不过考试时不会让你上网查日出时间。   张宁快速的说,考试也不会出算不出来的题。   我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问她:你特意打电话来就是想说这个?   当然不是。张宁说,语气忽然低沉下来。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和你说话。   一旁默默的听众韩大力拍一下我的肩膀,冲我眨眼。瑾,你的女孩不仅是学霸还是个深情girl。   谢谢夸奖。张宁回了句,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   我真想把电话挂了。 ☆、出事   你们两个,够了。我推开韩那死皮赖脸模样的脸,说道。   瑾你别这样嘛,以前都是你八卦我,现在也应该轮到我八卦你了。   你确定?我冷着脸看她,又转而想对张宁说点什么,结果我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不太清晰的声音,瞬间让我改变了想法。   喂,你的点滴都打完了,怎么还不叫护士来换?有个男人的声音说。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对张宁说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在医院。   于是我问她是怎么回事?   韩这时也不闹我了,安静的等着听答案。   我在医院,出了点事。张宁沉默了一会,诚实道,那边又传来了几句护士的提醒——好了,打完这瓶就没了。手臂感觉疼吗?   我没听到张宁的回答。   到底怎么回事?你摔伤手了?我急了,追问道。   ……嗯。她哼道,有点漫不经心的脆弱感。她继续说:不过我不用左手吃饭也不用左手打字,没关系的。就是骨折之后有点不方便。   我叹息,韩则惊呼:什么叫没关系,骨折还没关系?你的心真大!她感慨道,又看了我一眼,说:和瑾差不多了。   后来在我们俩的追问下,张宁把前一天发生的事告诉了我们。   那时她在钦州。她有个爱好,喜欢骑行,绕着城市转一圈。以前都没事的。只是事故发生那天,一辆车突然从另一个路口直冲了过来,那时是红灯。她躲闪不及,就倒地了。后来交警赶到,才发现那辆车的车主是个瘾君子,当时正处于神经兴奋的状态,一脚就踩了油门,不管不顾的。   而被人送到医院检查后,张宁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和左手骨折。这多少也与她不戴护具有关。   张宁最后总结了一句:我当时真的只是正常骑行。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脑已被恐惧所占据,张宁出事的那个画面就像真实发生在我眼前一样。其实车祸事故离我们真的很近,近到你随意上个街,可能就会看到鲜血淋漓的地面,残破的汽车部件。可等你回来再一看,什么都没有了。要多少车轮无情撵过,才能不留痕迹?   因为不是发生在那些人身上,人们可能会叹息,会恐惧,却不会真正放心里。也许一个笑话就能取而代之。   韩拿过我的手机,对着张宁嘘寒问暖。她却没注意到我在一旁把自己整个人缩了起来。海上日出之后气温真的不暖。   你住双人间吗?这样很不方便吧?韩说。   不会,我小时候左手也受过伤,可以应付的来。张宁说。   哦,那你的手,医生有说什么时候会好吗?   他说至少要戴三个月的石膏。我长这么大还没打过石膏呢。   韩失声而笑,小鬼,你不在乎就算了,怎么感觉还很庆幸呢?   我是很庆幸。张宁说,其实当时被撞的不止我一个,有个人……没能活下来。   韩瞬间停住笑意,只听张宁继续说:那时我站走廊那里,很清楚的听到了医生对那人的家属说了那人的死讯。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大人哭,但那次,那人的父亲吧应该,一个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双手捂着眼痛哭了起来。   张宁沉默了好一会,韩也是。而我的世界充满了噪音,有游客的笑声,有海水潮起潮落的声音,有深夜做白事的声音,还有师伽们打破土瓷缸的声音。   以及黎明前的晨光,同样很冷。   然后呢?韩问,她真的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我,但我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后来我扶着墙缓慢的走回了病房,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张宁说,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一点点意外就能被夺去。然后我就打了这个电话,我特别怕老师不接。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韩打断她,其实对于我和张宁她了解的也是实在少。   我说过我不会再来找她的。张宁无不苦涩道,可,人在受伤的时候,总是很脆弱的,所有的恐惧都会被放大、重现。   哎,你也真是,瑾就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你……等等!   怎么了?张宁不安道。   电话里传来了韩的呼喊声,夹杂着哽咽。   喂?喂!张宁喊道,她痛恨此刻的无能为力,就像昨天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在她面前流尽鲜血。   过了一会,韩才回复她:瑾晕倒了,我这边有些混乱。待会再给你回电话。韩安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允许出事的。最后一句韩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到海南的第二天,上午,看完日出后,我晕倒了。医生来看过,把韩批评了一顿。   再怎么样也不能乱吃药啊!吃药也就算了,一日三餐也没有规律,现在的年轻人真把自己当铁打的了。   韩连连应和,十分自责。是,是!医生,我以后会看好她的。不过,乱吃药是?   那医生瞥了她一眼,说,她至少连续服用了一个月的安眠药,这种东西吃多了会产生依赖性的,会恶性循环。   或许是医生见韩红着眼的样子于心不忍,语气放缓了些。待会她醒来给她喝点粥,别加海鲜啊。   韩把医生送走,又拿来一条热毛巾替我擦脸。她们都不知道,其实我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唉,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白拥有这么好的厨艺了。韩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刚才你真是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我也是,我真粗心大意……   韩,你的话我都听得见,只是我无法回答你。因为任何心理疾病都不是一朝一夕的。我想对她说。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还是没醒来,韩急怕了,火急火燎的去找医生,也把庄找来了。到底还是男性更稳重,医生给我挂了瓶葡萄糖,庄则建议韩先休息一会,由他来照看我。   这时,张宁来电话了,她想必也等着心慌了。   没事,我找医生看过了。韩疲惫的说,刻意把某些东西忽略。说是低血糖加上睡眠不足又没吃早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拉着她去看日出……说到最后韩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张宁应该比较淡定一些,然而她的声音我是听不到了。我只听到韩说,好,等她醒了我马上通知你。   随后韩在庄的劝说下,躺在不远处的沙发休息。床头的粥已经完全散失热量。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意识时好时坏,有时清晰的可怕,就好像站在一个挂满石英钟的狭窄房间里,耳边全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有时又沉重的可怕,睁不开眼,四肢像不属于自己。   就在这种状态里,我感觉有人正用柔软的东西轻轻擦拭着我额角冒出的汗水。   请你快点醒来,韩又哭了。庄似乎永远温和的声音说,我不想看到她哭,我觉得你也是。   但我还是辜负了他的请求。   这一“睡”,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不仅如此,我做了一个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梦,可以说是回顾了二十五岁前的所有人生历程。   我梦见自己以第三视角的身份出现在父母出事时的家。小小的我紧挨伯母,伯父和堂哥则在另一边沉默的坐着,中间隔着我不愿面对的事实。门外还有很多我见过的叔叔阿姨,我没见过的穿着红蓝色的师伽们。   场景到出殡时有了第一次转换。   我看见自己拖着新买的行李箱,茫然的站在女生宿舍下。那时的学校比现在更加简陋,似乎连遮阳的地方都找不到。天很热,周围人很多,大伯牵着我的手,我站在烈日下。我就记得这么多。   场景再转换。   我去南宁读大学时的前一晚,我给大伯打了电话,聊了很晚。具体聊了什么我忘了。第二天,我带上大号的行李箱和一群学生挤公交。大学校园总是大的让人迷路,我站在过去的我的身后,目送着她走进宿舍楼。然后转身离去。   这次我来到了岚的身边,她说需要帮忙吗?其实有一点,我一直没有说出来,岚是全校第一个会弹钢琴的人,在她到来之前,那台钢琴被忽视了两年。而我是第一个有幸听到琴音的人。   钢琴柔和的音调忽而变成了带点狂野撕裂的歌声。我在学校的宿舍里,张宁在唱歌。她看着我唱,让我连呼吸也忘了。她放下吉他,起身来到我身旁。在雨夜中和我拥吻,而我并没有赶走她。   隔天清晨,我们默契的醒来,看着对方莫名的笑着。随后换了个让彼此都舒适的姿势再次沉沉睡去,丝毫不理会烦人的上课铃声。   很奇怪,张宁的故事是唯一被改变的,所以我把这称为梦。   梦做完了,我也醒了。庄第一个察觉到我的清醒,但还是显得有些无措。他扶着虚弱的我起来,往我背后塞了个枕头,这才去叫韩。   一头乱发、双眼红肿的韩跑过来,扑过来大叫:你怎么能睡这么久!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我想说话,喉咙不出意外的沙哑的很,发不出声音来。还是庄细心,端过一旁的水——还有点暖意——给我。   ……我想吃东西。这是我苏醒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反映我内心最真实的一句话。   很多年后,当韩提起这件事时,已为人母的她仍会像个少女一样放肆大笑,笑出了眼泪。 ☆、神经质   十五分钟后,当我捧着米饭细嚼慢咽的时候,韩又在打电话,那时她已经恢复成往常的样子。而庄在完成他的任务后,默默的出去了。   我一边吃一边听出了个大概,怪不得这么饿,原来我睡了一天,这大概是有历以来最高的记录了。   又过了一会,韩举着手机在我眼前晃,说:那孩子要和你说话。   不说了。我摇头,忍着突如其来的不适感。你告诉她就好。   人家担心你呢,你就这么忍心?韩不甘心的劝说。   我无动于衷。最后韩先妥协,她和张宁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接着准备数落我,我抢先一步说:   你不就和她通了几个电话,就站她那边了?   呃……我这是,感动!感动你知道吗?韩拿手机戳我的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她说。   一般她想教训人的时候都会这么做,而她不知道,这个动作有着莫名的喜感,也只有我能忍着不笑了。   我仰头看着她,等待下文。   你看,人家受伤的时候想的是你,知道你晕倒的时候更是急得不得了。要不是我拦着早就跑来了,先不说她还在住院,就单这份心也算难得吧?比起那些只知道说“多喝热水”的男人强得多了。   韩见我毫无反应,干脆坐了下来。喂,我说这么多,你给点反应好不好?   哦。我说,继续吃饭。果然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   韩差点炸了,气呼呼的看着我。我说,你信不信我动粗了?   别问了。我放低语气,我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告诉你?真是,别打扰我吃饭,一边去。   你就会欺负我。韩顿了下,委屈的说。   我回以一笑,你知道不?对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态度。   韩对我作了个嫌弃的表情,到也没再说话。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默默的叫客服拿了套新碗筷来。   我饿了,不跟你吵,吃完再跟你算账。她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但最后一句表明了她是知道什么的。肯定是那该死的医生把什么都说了。   于是吃完饭的第一时间,我提出要去海滩走走,清醒一下。   不行,韩态度坚定道,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在哪晕倒的。   又不关海滩的事。我说,话锋一转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也不知道是谁事先不作通知,直接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你不知道一天最冷的时候是在日出前后吗?学这么多年地理白学了。   关地理什么事?韩下意识的说,随后觉得不对劲。哎,不对,瑾,你别想推卸责任。是我逼着你晚睡的吗,是我逼你吃药的吗?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底气也足了起来。哼,今天不说清楚你别想踏出这间房间一步。   我沉默,韩却不依不饶。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不是谁都能这种形式的对你好,至少我不能。但我不怪她,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我睡不着,我睡不着我能怎么办?   终于,我在她的苦口婆心中爆发了。我站起来,紧掐着喉咙大口的喘息着,尽管如此,喉咙仍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失眠症是什么你懂吗?你能理解睁着眼睛面对黑暗直到天明的感觉吗?我受不了。我几乎是哭着说,我受不了这种折磨。   韩冲过来,强行掰开了我的手。你别这样,快放手啊!她同样撕裂着嗓音着,眼底浮显浅浅的惧意。她在怕什么?怕我变成疯子吗?   得知这个想法。我瞬间失了力气,任凭韩把全身瘫软的我拥在怀里。她抱得那样紧,她在我耳边一遍一遍说: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去看医生……   我不去。我像个小孩一样任性。他会问问题的,他什么都问。我有点神经质的说,近乎悲哀的看着韩。或许我离疯子也差不了多远了,疯子从不会承认自己疯了。   好好,我们不去,也不问问题。韩哄道,那你要答应我,以后别吃药了好不好?   不好,我睡不着。我说,话题再次循环,而这次韩不敢再激我。我们像陷入了沼泽的两个人。一个人说:我们会出去的。一个人说:我们会死。   下午的时候,我的情绪平复下来,回想起来,有那么一点不敢相信那个像疯子一样的人是我。   韩转过脸来,苍白一笑。她把开好装上吸管的椰子递给我。此时我们双双躺在太阳伞下的沙滩椅上,戴一幅墨镜,看天或看海。周围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看天或看海。   给。韩拿下我的耳机说,说完又体贴的帮我戴回来。   我是不太喜欢椰汁的,觉得它味道有些怪,喝了两口就放下来。我只喜欢那白白的椰肉。   热辣的海风吹过来,我昏昏沉沉了半个钟后,心血来潮的对韩说:我去海里了。   韩没什么意见,但见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往海边走,她忍不住喊道:你会游泳吗?   我头也不回的说,不会。   说话间我的双脚已经从烫脚的沙子移到了海水里。太阳很烈,海水很凉。我还穿着短袖热裤,相比周围穿着比基尼的美女或大妈来说,有点不伦不类了。相信没有谁会认为我会下水。   韩跑了过来,想来她是担心我。   你放心,我说,我还不想死。   韩定定的看了我半分钟,才点头。那好,我们一起玩。   谁要和你一起玩,幼稚。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把海水泼到她脸上。韩不甘示弱,一大捧咸咸的海水直扑我脸上,我吐掉不小心入口的海水,立马“报复”她。很快,我们陷入了混战中,笑声不断。因为不仅我们两人,隔壁的小朋友们也受到我们的感染,加入了我们。   结束的时候我全身上下没有不滴水的,当然韩也是。不过她比我惨,她穿的白衣,我黑衣不怕湿。   我先去换身衣服了。韩说,有点小羞涩。你别玩太久。   知道了知道了。我漫不经心道。   这时,有个玩心比较重的小孩踩着水过来,又泼了我一脸,咯咯的笑着。我抹掉水看着她父母向我道歉,然后抱着她离开。   小孩趴在她父亲的肩头上向我挥手,我只是站在海水里一动不动。最后,我向后仰,水面扬起巨大的水花,我则整个人没入水中。这次不仅不能看天连海也看不见了,哦,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一直想这样疯狂一次的结果并不好受。   韩洗完澡换好衣服往海滩上赶的时候,我迎面遇上了她。   带我去沐浴的地方,我苦恼的说,头发上好多沙。   韩哈哈一笑说,那是海盐,太阳太大了,一晒就结盐了。   我不置可否。   三天后,我们提前结束三亚之旅,理由是韩被晒黑了。   不是涂了防晒霜了?我坐在车上懒洋洋的问她。这三天来韩几乎和我形影不离,从庄无奈的眼神就能看出她有多紧张过度。不仅如此,她还翻出了我的药并且没收,这样还不够,还搬到我房间来睡。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样。如果你睡不着,就照网上治失眠的方法做。她一本正经道。   这是心病。我说。   那你就去看医生。她强硬道。   通常我会翻个身,不再理她。   那你还穿防晒衣了呢,你不也被晒黑了。韩没好气的说。   那不一样,防晒衣防晒衣,顾名思义是防止衣服被晒黑,广告打的没错,目前为止还没有衣服被晒黑的案例。   韩被我逗笑。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被晒黑了。她说。   都是要在这里生活的人了,黑点有什么。我说,心里止不住的心酸。不管什么时候,离别总是不愿提起的。   不,她说,我改主意了。我不留在这里了,我要看着你。   可别……   韩打断我,问:你们学校还招老师不?   不招!我说,韩马上瞪了我一眼,我叹息。其实你不用为了我这样,我说过我还不想死。再说了,药都被你拿走了,你真当它是阿司匹林这么好买吗?   韩在红灯前停下,静默的看着我:要万一哪天你突然有这个念头呢,到时我找谁哭去?   我捏着鼻梁睁上双眼说不出话来。韩若有所思着,   车子继续行驶。过了段时间韩突然哎呀一声。   对了瑾,我还没告诉你呢。我们准备在十一月份结婚,到时你一定要来哦!   来,我接道,给你封个大红包。   顺便给我当伴娘呗?   不当。我直接了当拒绝。   为什么?   不想穿裙子。   韩啧了声,服了你了。   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穿裙子的?我不服道。   没谁规定。只是你不觉得穿上婚纱走在红毯上,感觉很神圣很幸福吗?韩一脸憧憬道。   觉得到是觉得。我说,但我更觉得,结婚是件麻烦的事。如果我不是喜欢女人,我肯定会要求对方直接办个结婚证就好了。才九块钱。   是啊是啊,韩不屑道,你现在连九块钱都省了。   我转头看她,她一阵激灵,干嘛?   我想知道,我故意放慢语气说,我想知道这车的后座能睡人不?   韩松了口气,能到是能,只是窄了点。话说,你为什么还不买车?平时叫你出来玩老是说不想等车,塔车麻烦。韩又瞅了我一眼,笑着说:如果你真的穷的话,我可以友情赞助。三四万的不系问题啦。她学着粤语道。   我又不去哪,买什么车。再说,我连驾证都没有。   韩无语,但很快又露出一种预言者神秘莫测的笑容来。   不知为什么。她说,我总觉得你有一天会用到车的。 ☆、290   下午的晚些时候,我顺利的回到了家,韩没跟我一起回来。她把车停下来,撑着方向盘一幅幸好的表情说:本来打算辞了南宁那边的工作,幸好我下手没那么快,写好的辞职信还放在家里。   所以,你是打算怎么样?   韩作了个狡猾的眼神,打算去你们学校啊,顺便监督监督你。我算是明白了,你从来不说假话是真,但也从没说过多少次真话。   那你还真是了解我。我冲韩咧嘴一笑,忽然想起了离别时岚对我说的话。   “希望你早点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监督你生活的人。”她这样说道。想到此,我不由得的用考究的目光看向韩,她会是那个人吗?我想不会是,不然大学那四年早干嘛去了?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韩惴惴不安道。每次你这样看人都渗得慌。   不开玩笑了。我摇头,认真的说:你一个生活在城市里这么久的人是不适和回到乡镇的,也许刚开始你会觉得好玩,就像你之前来找我的时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越来越无法忍受城乡之间的差异,无论是民风还是环境,亦或是物质贫乏。   韩愣愣的看着我,似乎在说,你是想表达什么?   不明白是吗?我问她,韩立刻点头如捣蒜。我继续说:不明白就自己慢慢想,不急。   韩沉默了一会,不时动动嘴唇皱一下眉。我打算下车时她才说:你是想让我留在南宁吗?   那是你的事,我快速的回答,同时拉开了车门下车,强烈的气温差确实让人难受。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来我们学校。   我看一眼时间,眼看着差不多了,对韩挥手道:先走了,拜。   韩挥手回应。   我拖着比走之前重了三分之一的行李往家里赶,那里多数是一些贝壳类的手工艺品。路过菜市场时,我顺便买了点熟肉当晚餐。因为正赶上吃晚饭时间,菜市人少了很多,平时总是灵活的电动车也不见有几辆。城市和乡镇的区别大概就是车了。   忘了告诉韩,我不考驾证的原因不是因为穷,也不是因为懒,而是我怕自己会不要命的飙车。   我把菜放在落下一层灰的餐桌上,把饭入饭煮后,才动手清理卫生。也就是在这时,我翻出放在吉他包背面的那瓶药,轻摇一下,还能听到带着重量的响声。   韩不知道的是,我的药不仅一瓶。   但她的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我开始犹豫要不要直接把药扔掉。脑海里分化出两个小人互相吵架,吵到最后我还是妥协于恶魔那边,把药瓶放进了衣柜的最低层。   关上抽屉的一瞬间,好像消失不见的不仅是药,还有某些阴暗面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但总该能坚持几天的。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平淡无奇,除了韩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偶尔还跑来我家搞奇袭。   瑾,如果你点开了这封短信,就说明你还没睡。所以,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立刻马上给我闭上眼睛睡觉。   某次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她给我发了这条短信,那时我还在客厅里看电视。一个人对着惨白的电视屏幕光看毫无意义的广告,这场景着实渗人。   这样说的话,你不也没睡?我尝试立刻回复她,然而韩第二天才告诉我真相:那是定时发送的,哈哈,我有那么傻吗,你不困我还困呢。   韩的话音刚落,我把手机电池拔了出来,扔到一旁,准备睡午觉。   如此两三次后,韩的耐心也被耗的差不多了。一次开机之后,她的质问紧随而至。   你到底想怎样?我忍无可忍的问她。   韩意外的沉默了,良久,她说:好吧,不要我管你也行,只是要答应我以后手机别关机超过一天。   好。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担忧,当下没了脾气,用和她同样的口吻说道:那我们就说好了。   八月末的时候,我回到了学校。并且拿到了一张表,重组的290班学生的花名册,不仅如此,上面还标注了学生原先的班级,期末试的成绩。我大概扫了眼90和91人数,不过十五个人。   这一届高一的十个班,六班理科,四班文科。文科班从90开始算起一直到93。除了学生,老师的变动也挺大,就像我当初说的,有些老师选择了回去教高一。而90和91的老师除了理科老师之外几乎没有更改,名副其实的兄弟班。   我则成为90的班主任。老实讲,初次知道这个通知我有些惊讶,难道没人愿意接手90班了吗?竟然让我这个新手老师来。但当我看到这个班学生的成绩时,又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了。原先的90班班级排名是中上水平的,重组之后的排名直接落到末尾。   一视同仁这个词,一直不好用。不然也不会有师生们暗地里称的文A了。我本以为以张宁的成绩可以进文A,谁知她却出现在90班的花名册里。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英语成绩拉了很大的分,文综成绩也很不理想。   我没法不联想到她期末之前颓废般的表现,是因为我吗?如果说张宁和我是同样性格的话,她肯定也陷入了被拒绝的泥潭里,不可自拔。这种人最好的优点大概也只有不伤害他人了。   开学将至,我又该如何面对她?我问自己。   这天的下午,我在办公室里整理学生的资料,原先90的班主任正好走了进来。他大概是没什么事做,和我闲聊了起来。   都是高中的学生了,能不管就不管。他笑着说,什么都让老师来,那还要什么班干部?   我笑着应和。   他又问我,是第一次当班主任吧?   我是说。   也好,文科班女生比较多,比较好管。   那可不一定。我反驳他,在心里默念:我就管不了张宁。   也是,他莫名的赞同道,说好的是他不好的也还是他。女生脸皮比较薄,说她两句就哭了,还怎么管。   然而不管文科好不好管,九月份最终还是势不可挡的到来。注册那天,我和一群班主任坐在办公室里等学生。学校似乎没什么秘密可言,我得到花名册的那天晚上,这一消息就已经在各个班的群里传开了。   办公室里乱哄哄的,有认真注册的,也有单纯和喜欢的老师聊天的,比如,老师啊,你为什么就不教我们班啊。   我漫不经心的听着,眼睛固执的望着门口的地方。   吃完午饭回来后,我才看见张宁的背影。她站着,完好的右手撑在办公桌上,左手则放在胸前,没有挂带。我只看到一点不太清晰的白色绷带。她说至少要戴着石膏三个月,此不是还剩一个月?   我回到座位上,张宁抬头看我一眼,没有惊喜也没有好奇,主动的坐下了。我想说点什么的冲动被她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只好从桌面上那堆杂乱的文件上找出需求她填写的。两个月不见的人自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住院的原因,张宁比之前多了点人情味。这种东西无色无味却能从细微的面部表情以及眼睛中蕴含的光中看出来。   张宁一路默然的写,到了最后一个空格才停下笔来。那是填写外宿内宿的表格,往上看,是清一色的内宿生。   我探头去看,怎么了?   老师,我想内宿。她用笔指了下那空格。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她左手上。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经历伤痛的痕迹。   你伤还没好,这样会不会不方便?而且为什么突然想住宿了?   张宁也低头看一眼左手。那我就等它好了再内宿吧。她任性的说完,还是在那空格上填了个“内”字。   事到如今我只好表示同意,让她记下了我的账号,把学费直接转进去。   记得把□□留下然后签上名。对了,你要多交一百了,那是住宿费。我说,其实这只是个大概的数。   张宁应了声嗯,拿着写有我账户的纸张离开。我则看着她填写的信息出神。99年5月出生的她,一个未成年的女生。   她刚走不久,坐在我隔壁的陆老师也探头过来,小声问:她就是张宁吧?手怎么成那样了?   不小心摔的。我下意识的说,好在陆老师关注的点不在这里。她长叹一声,颇为遗憾道:还以为她会去理科班呢。对了,你看过她的理综成绩没?   我摇头。   她理科厉害着呢,都在80分以上。陆老师继续遗憾的摇摇头,可惜了。   我一怔,说不出话来。文科和理科的不同大概就是,理科的题目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借用我高中时期一位物理老师说的话就是:会就会,不会就不会。   只要掌握了解题方式,在期末试水平考下,解题不是问题   陆老师见我无心应答,又转回头去看她的学生。我望门外看去,炽热的夏日阳光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我脑中倏地出现了一个女孩,夏日光芒让她背后很快浸出汗来,她抬起完好的右手遮住太阳,看一下天,又低下头沉默的走着。背影倔强的让人心疼,而她的周围只是一边虚无。   算了,希望她不要后悔就好。 ☆、书   真正当上班主任后我才发现,什么才叫琐碎的事。各种名目的表格和报告简直让人心力交瘁,何况夜里依旧失眠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好在班上的学生麻木而安静,没有人闹事,迟到早退也都少见,这才让我松了口气。   注册那天晚上,我趁着书本未发的时间前,简单的给学生们换了下座位。我不想否认我的私心——张宁被我安排在了中间第三桌的位置。她不该再被负面情绪所控制,纵然她在再多的其他领域有才华,在学校里,就应该要学会顺应学校。   考虑到她手的不方便,张宁的新任同桌热心的帮她领好了书。而当事人连句谢谢都没说,埋头看起了书来,当然不会是教科书。她的左手放在桌面上,不时挪动一点来压住书页,看来她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我看了她一会,她始终认真的盯着书本看。   或许对张宁来说,生闷气时什么都打扰不了她。这一点倒和我有点相像。但同时,我竟忘了上一次生闷气是什么时候。生气和生闷气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前者伤害彼此,后者伤害自我。   难怪有人说,眼泪可以调节情绪。   我把所有的书名投影到白板上,林林总总有十几本。这些还透着书墨气息的教科书,再过不久就会变得“俗气”。   开学第二周的升旗仪式上,我站在跑道边,听着文科班的班主任们讨论一件事:实习老师的到来。   忘了说,原先教90、91的化学老师怀孕了,九月正是她的临产期,自然不适合再任期。我见过她几次,比起怀孕前发福了不少,挺着大肚子缓慢前行。望着她的背景我心生感慨,却又不知为何而感慨。   而剩下的物理和生物两个老师,一个去当了理科班的班主任,一个则借口教的班级太多了,忙不过来。为此学校也颇为无奈,但考虑到学业水平考的难度,也就随便拨了几个实习老师过来。但不知什么原因,原定好的实习老师到现在还没见过人影。   听说这次那个新来的物理老师是师大毕业的呢。一位班主任语调听不出情绪的说。   陆老师不为所动,爆出了猛料。这有什么,她说,我还知道新的化学老师是位混血人呢。   混哪的?东南亚的?有人开玩笑道,在场的老师都笑作一团。我也笑,笑她们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八卦别人。   当然不是。陆老师瞥一眼开玩笑的那人,后者立刻安静下来。听说是中俄混血,金发碧眼的。陆老师说的有板有眼,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结果会让她们大跌眼镜。   我离了这个还在讨论的小群体,往90班的方向走去,尽管开会很无聊,但也不能任由她们把说话声都传到我耳朵里,当然这只是夸张。当我走到队伍的背后时,讨论声小了下来。班上为数不多的男生却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于此同时,见我连提醒都没有的学生又大胆了起来。也就是在这时,我懂得了什么叫伪装,什么叫深沉。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人尽皆知,因为你永远无法确定这样公开会不会给对方带来伤害。   张宁来注册那天,我就已经注意到了她胸前挂的东西,一条普通黑色的细绳下藏着被衣服遮盖的秘密。我虽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她:你脖子上挂着什么?   然而,总能找到一位厚脸皮的人,她提出了我一直想知道的东西。神秘感这种东西越是触碰不到,就越让人心痒。我在她们的不远处停下,开始倾听。   排在张宁前面的短发女孩无所事事的转过身后,目光转到张宁脖子上的挂绳时,立刻产生了和我一样的兴趣。   你戴的是什么?她问道。   张宁略歪头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用右手拎起了绳子,一枚朴实无华的戒指从衣领内展露出来。   呐。张宁发出个不耐烦的单音,把戒指举着。那是用细绳穿起来的,表面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物件。   短发女孩也是厚脸皮,把戒指接过来看了又看。她突然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又把戒指凑近了看。   SS、GACG?她绕口的读着不知含义的字母。这是什么意思啊?   张宁迅速收回了戒指,明显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不知道就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她说。   女生不服,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张宁不为所动,把脸扭向一边。   让我猜一下,这是中文拼写?还是某个单词,不对啊,没有单词是有两个ss开头的。难道是谁的名字缩写?女生陆续说出她的猜测,而张宁依旧没理她。最后好奇心过剩的女生崩溃了。   不说算了。女生哼了一声把身子转了回去。   听完这简短的对话,我默默离去。那女生不懂得那串字母的含义不代表我不懂。   S为木,SS便是林,G为王,与AkG组合便是瑾。这是五笔字根,如果我没猜想的话。   张宁在那枚戒指上刻了我的名字,以如此隐秘委婉的方式。   我抬头望天,九月早晨湛蓝的天,我再次心生感慨。要不是高中时期的某天心血来潮去学习了五笔字根——虽然后来没学成,但总归记住了自己名字的字根——我也不会知道这份深藏于心的感情。   然而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日子还是要过。因为90班的化学课暂时没有老师来代班,改为了自习课。这天的下午,我履行了一下班主任的课,去突击检查了一下。   成功抓到了几个玩手机的,几个说话的,几个吃东西的……我原先还以为新班级的学生都是安静的一群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让我好一阵失望。   你们啊,就是趁着新老师不在才敢把上课当成了下课!这里教室不是菜市场。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她们说,全班一片默然。   化学书看不懂还是怎么的?要是真不会可以看其他的。还是你们觉得时间很多,浪费点没关系?   全班上下还是没有一个敢吭声的,女生们怯懦的目光望着我,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我把目光转向张宁,她从一开始就在看书,似乎还是上周的那本。但张宁的兴趣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她只是在看书,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看书。总之,最让我心寒的还是她,别的暂且不说,做为她的老师,我不能让她这样放任自流。   老师你说的对,我们文科生不懂化学。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几乎全班的目光都转向了张宁。我突然觉得,也只有她敢跟我抬杠了。张宁从书中抬起头继续说:要不你来教我们好了。   此话一出,全班起哄。   我可教不来,这么多年没学了。我放轻语气说,再说了,读书时我的化学从没及格过,我还怕我误人子弟。   我们也没及格过。她们立刻大声的接着我的话来。   我把目光转向一脸漠然的张宁,故意说:我怎么记住我们班有个理科学霸呢。   我刚说完,一些知道张宁底细的学生立刻出卖了她。   老师,就是她,就是她!她们指着张宁说,而后者依旧一脸淡然。   我可没说过我没及格过。张宁说。声音不大,有一种嘲弄他人的感觉。   我想了一下,说:你们都听到了吧?在新老师没来之前有问题就去问那位同学吧。对了,你出来一下。   说到“那位同学”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张宁的眼睛黯淡了一下,但别人不曾注意到。张宁把书合上,一并带了出来,很奇怪的举动。   我们一起来到走廊,我还没开口说话,她抢先一步道:给你,老师。她把书递到我面前,白色封面上只有黑色字体的书名,很简朴。   我愣了一下,张宁似乎看出了什么,补充道: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让老师提点意见。你知道的,缺点如果没人提醒它就会一直存在。   我只好先接过,摩娑几下书皮,看着她若有所思:你是说,这本书是你写的?   张宁没立刻回答,而是转而趴在走廊上,望着远方。   这是我觉得最好的一本,本来只是想当个纪念品的,就去网上印了一本。我看过几遍了,没有错别字。她说。   我忍不住叹息,她语气里的心酸也弥漫到我心里。   我会好好看的。我说。   回到办公室时,我才想起刚才我是打算说什么。不过也没关系了,直觉告诉我,张宁不想当什么科代表。   我把封面仔细端详了一遍,在书名的下方找到了张宁的笔名:半白。   翻开,扉页上有两行我熟悉的笔迹:我不知道你们喜欢看什么,但我知道我想写什么。   2015.07.24   这一刻我才懂得,张宁正处于什么样的处境,那不是顾影自怜。现代社会,酒香也怕巷子深。   我继续读下去,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去读。直到放学铃声惊扰了我,办公室里陆续有老师出入,说话声,挪动椅子的声音。我合起书,打算带回宿舍读。正因为这个,我错过了某件对现在的我来说不重要的事情。   书看到三分之二时,我才隐约懂得她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想表达什么。张宁在书中写了某个村子里,一个家族三代人,新与旧的社会交替变幻,回忆与现实所感的真实疼痛。文中一些小时候的趣事我猜是按她真实经验写的。那时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但主人公们很快乐。   我把书看完时已经十点,书本在手中又添重量,眼睛也开始疲惫。于是我去洗了个澡,在温热的水中思考。   老实说,若真的要找出缺点的话,也不少。这大概是年龄所造成的问题,俗称阅历。   我给张宁发了条短信:书很好看,让我想起了童年。如果你能处理好一些细节,我相信会有更多人喜欢的。   之后我又把书重新看了一遍,文字这种东西,只有耐心品味才能懂得其内涵,浮躁不得。 ☆、季子   第二天,赶在我的课之前,我来到办公室。第一眼就察觉出了办公室内多了点什么,但一时间又确定不了。我在位置坐下,把书放进抽屉里,打算找个时间把书还给张宁。   这时,我才发现了那个多出来的物件,在我正对面的另一办公桌上。原先那里是没有东西的,现在那里多了本化学教材书,书上还放了块木头。但仔细一看,又不完全是木头,中间有好几道明显的刻痕,顶面的两边刻在竹子的图案,精美的很。整块木头还上有漆,釉色饱满红润,那是一种经岁月沉淀下来的不可言说的美。   我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把木头拿了过来,摸索几下,竟然把它展开了,成了一张凳子的形状。一个平面由互相交错的凳子腿支撑。   这是……瞎掰?   我曾在电视上看过,瞎掰凳或者又称鲁班凳,用一整块木头制成,不切断却又能展开成凳子的形状,且没有半根钉子。   当时看的时候只感叹古人的智慧和木匠的精湛手艺,过后就忘于脑后。这么多年过去倒也没再见过,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看到了。   我把瞎掰放在手心里仔细观摩着,它真的很小,只有我手心大小。就在我看得入迷时,身后响起了一个轻快的女声:   看来你对我的瞎掰很感兴趣呢。   我一惊,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了感觉。于是我慢慢转过头来,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说是熟悉我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但不可否认,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白衬衫加白裙子绝对是闷热的夏日里,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但让我更震撼的不是这个。   如果她的脸再圆润柔和一点,真的很像我的老师,初见时的那个白裙子老师。   女子往前走了两步,以便我能更好的看清她,她垂着的手拿着一本书。她注视着我的双眼,保持微笑,那笑容里好像在说,对,就是我。想起来了吗?   电光火石般的,我想起了那次在飞机上和机场的相遇。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结巴起来:是……是你,那个中俄混血的贵州人?   女子微笑着点头,差点还以为,你又认不出我了。   你的头发……?   彼时,我们相对而坐,我的手中还抓住那个瞎掰。   是了,我没能第一眼认出她除了时间的原因,还有她的头发。从原本的金发变成了墨黑发,但依然自然卷。她把黑发扎成俏皮的凡子头,额前几缕刘海散落下来,更显得她面部轮廓立体深邃。   女子闻言,露出个半无奈半忧愁的表情来,她苦恼般的说:我昨天去染的。你知道吗,我昨晚才找得到学校,然而那个校警死活不让我进来,说我不是学校的人,万一伤害校内师生怎么办。   然后呢?我追问道。   我只好在校门口等,打电话让接待我的老师来解释。她说,语气忽然激动起来。那时校门口人很多,那些好奇的学生竟然把我围了起来!一人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把我都说傻了。女子抓一下刘海,扁嘴道:所以我就染成黑色的了。   我先是愣一下,差点笑了起来。试想一下那个场面,被围观人群堵得水泄不通的空间中,女子的表情。不是当事人的我自然体会不到那种无奈。老实说,这个小镇跟风染发的人也不少,只是没有谁有她的发色那么自然,肤色那么白。   我能告诉她,其实她被围观不仅是因为发色吗?   喂,你不同情我就算了,还笑我。女子委屈的说,腮帮子微微鼓起,煞是可爱。我早该知道,她那张高傲冰冷的脸算是白长了。   抱歉抱歉,我不笑了。我说,又把目光转向那本化学选修书上。   你是新来的化学老师?我问她。   对啊。她爽快的回答,黑色的眼睛仿佛有光的存在。对了,你可以叫我季子,她们都这么叫我。   季子当然不叫季子,她有个很不符合个性的委婉名字,据说是她父亲希望她成为像名字一样的女孩,但最终,她随了母亲。   所以从小到大,她是能不用本名就不用。   林瑾,教语文的。我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   她跟着我笑。我也很高兴,总算见到你了。她说。   我有点不知道如何接话,她的话像是在暗示什么。我干脆不再说话,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瞎掰。她刚才说,这个是她的?手里的瞎掰不仅做工精致,恐怕年代也很久远。我不是不信任她,只是看她的手,实在是不能把木匠普遍的粗糙手掌联系起来。   那是我父亲在我出生时送给我的。季子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抢先一步说。我父亲是一位木匠,只要是块木头,在他手里总能变废为宝。我小时候最爱蹲在旁边看他雕刻,或者做家具。家里的木制家具都是父亲亲手做的。她说道。   我看着她,她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自豪。如果换着是我,恐怕也和她差不多。   之前说过我是个爱好广泛的人,木制品也是我的一大爱好之一。我喜欢看雕刀在木头上仿佛有生命的游动,听那细微的声响。   季子从我手中拿过瞎掰,也看了一会,然后对我微笑,说:你知道吗?父亲就是靠这个赢得母亲的心。听母亲说,那年是她第一次来京都,当时那里有个手工工艺品的展览,她一向喜欢手工艺品,就去看了。母亲从那么多的展品中一眼相中了这个。   季子晃了下瞎掰,笑意更深。   你喜欢这个吗?她说。   喜欢。我犹豫一下才回答。她笑容里的某种含义让我恍惚。   父亲用这个赢得母亲的心,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她低下声音来,仍注视着我。赢得你的心。   我一惊,装傻道:可这不是你做的。   季子一愣,随既笑道:其实我也可以做,只是没有那么好而已。   我摇头,说:我不懂。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她问我,把瞎掰又放回我手中,木块在她手里变得温热,我顿时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直白的人,连张宁都不曾给过我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无措感。   不信。我答,事实上,这一答案无关她。   我也不信。她轻笑一下,亲切而自然,我在她眼里看见了缩小的我。但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她说。   也不过两次。我飞快的接话道,对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示爱,未免太过草率了。   不,还有一次。而且,我没有那么草率。她坚定的说。   是在海南时,不过你应该没印象了,那次你晕倒在了沙滩上。其实那时我就在你们身后,本来想上去打招呼的,但见你和你朋友在打电话就想等一下,没想到你却晕倒了。而之后我又找不到你们,就只好先回来了。   可就算是这样……   季子打断我,轻声却带有份量的说:其实,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季子没必要骗我,何况她说的都是事实,海滩上人很多,我没注意她也是正常的。但什么叫专门来找我?难道这不是恰巧吗?她实习的学校恰巧有我的存在,仅此而已。   季子缓慢摇头,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在你教过的中学读书,每年回去我都会去学校走一圈。今年,我在学校的教师照片墙上看见了你。   她突然握住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抬眸:我们很有缘分不是吗?   我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这像电视剧演的场景太过美好,让人无法相信。好在这时,上课铃声拯救了我。我条件反般的站起来,胡乱整理了一下书本,避开她炽热的目光说:我该去上课了。   她哦了声,摆摆手。去吧,我等你回来。   我不自然的点头,逃跑似的离开。我走的很快,以至于没有听到她喃喃自语的那句话:这个东西果然好用,谢谢啦。   之后的课上我有些心神不宁,脑袋里乱纷纷的,总会不时闪过季子那张微笑的脸,她的确很好看。有一种天真的美。但我还是不能确定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因为相比她的忽然而至,张宁的有迹可寻可信度程度更高。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可以很快,也可以慢的让人发疯。   听到下课铃时我竟有些愣怔,不知自己该往那边走。本来,一个张宁就已经很混乱了,再来个古怪的季子。天……我简直无法想象接下来的生活。   我匆匆收了书,连下课都没说就走了。这时,张宁也追了出来,她喊了几声老师,见我停下又恢复成慢悠悠的步伐。   她在我面前站定,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学校统一印刷的请假条。   我想请明天上午的假。她简短的说,递过请假条和早就准备好的笔。   我瞧见请假原因上写着“看病”这两个字,心下了然。   你的手怎么样了?我一边签名一边问她。   这次去就是复诊,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很快就能摘下这些绷带了。张宁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喜悦之情。   嗯。我把请假条还给她,嘱咐道:好了之后来找我,我帮你办张饭卡。   我能看出她不情愿的样子,我知道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学校制定的规矩。即,就算学生不在饭堂开饭,也还是要扣钱。我不想评论这制度的好坏,因为没人逼你住校,更没有逼你不去吃饭。   饭堂的菜虽然难吃了点,也不到无法下咽的程度。   最终张宁只是表示了同意,拿着请假条回了教室。   我看着她的背影也只是烦恼了一下,还有个更大的麻烦等着我。 ☆、街   没等我把凳子坐热,对面一脸言笑晏晏的季子开口道:瑾,你们这里什么地方有原木卖吗?   我愣一下,不是因为她的问题,而是她叫我瑾,我却没有半分介意的情绪——尽管这个字从她口中念出来有另样的意味——大概是平时被韩这样喊习惯了。   我定定神,说:有倒是有,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指路。   就算你指了我也找不到的。季子飞快的回,你还是带我去吧,万一我迷路怎么办?她煞有其事的说。   我下意识的看一眼门外,九月的天,中午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好吧,我说,不过,几天后再去吧。   为什么?   过几天我的快递应该到了。   季子看着我,露出一个我说不上来是什么的表情,像是发愣,又像惊讶。她似乎把表情都摆在脸上,喜怒哀乐好似皆能看清。但目前为仅我只看到喜和乐。   沉默了半分钟,我拿起还放在桌上的瞎掰把玩了几下,问她:是因为这个吗?买原木?   不,是因为你。她认真道:虽然父亲的是很好看很精美,但我还是觉得要亲手做一个才有诚意。别以为我不会哦,毕竟我从小耳濡目染……   我打断她,生硬的说:你没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它吗?   这不是一回事。   季子沉默,时间像坏了的钟表,静静的横隔在我们中间。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她明显小心翼翼的问,我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季子突然大笑了起来。抱歉,她又说,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我没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有两个同行的女老师进了办公室,陆老师首当其冲。哟,聊什么呢?那么开心?这么快就混熟了?   我莫名有些尴尬,含糊应了几声。季子的眼神在我们三人之间流转着,镇定自若的说:没聊什么。   陆老师碰了颗软钉子,自觉无趣,哦了声就回位置了,她甚至看都没看我手上精致的瞎掰。   季子朝我俏皮一笑,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小声的说:一见钟情也可以分很多种。我喜欢你,但不是男女间的那种。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说:不到一个钟就换种说法的人不可信。   季子退开一点距离,但仍是很小声,我知道她是顾忌陆老师她们,毕竟这种事没什么好公开的。   我的确是为你而来的呀。她无比自然的说:其实我到那个学校实习不都一样?只是当时无意间知道你的存在。我就在想,去个有认识的人的地方好过人生地不熟对吧?   虽然她这么说,但我依然放不下心里的芥蒂,说我自恋也好,什么都好。我只是过于防备了,换句话是草木皆兵。   几天后,快递到的那天正好是周五,于是我和季子约定下午四点半时出发,因为那时气温会降低一点,不会像蒸包子那样的高温。而且,我还能睡个午觉。韩的监督似乎起了作用,虽然我把午休当成了晚休。   也就是在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季子是不住在学校的,学校还没分配好她们这些实习生的宿舍。其实这也情有可原,今年年初,学校终于拆掉了那幢破旧的教职工宿舍楼,而新楼还没完工。   瑾,我可以和你合租吗?我们从南门走出一段距离后,季子问我。近来她对我的称呼越发顺溜,我没意识到,昵称是一个人对另一人亲昵的标志。   你不是在外面租了房子了?   你不知道,外面的车吵死了,我睡不好。而且最讨厌的是,每天五点半都会有一辆噪音很大的车吵醒我。季子挽着我的手诉苦,她今天没穿白裙子,但仍是白衬衫,配了凉爽的热裤,在人群中是亮眼的存在。挽着我的手臂清清凉凉,我失去了以热为借口挣脱她的理由。   ……学校会安排的,你再忍一忍。我只好这样说,季子不开心的瞧我一眼,我最怕别人这样看我,当即转移话题:走哪边?   我们正位于分岔口,左边是在商店的遮阳棚下显得逼仄的一条路,一路过去全是日常用品的批发店。这条路不通我们的目的地。右边则是两侧有着上个世纪明显洋楼痕迹的道路,住宅较多,再往前走,是一溜烟的衣物店。差点忘了,今天是小董街,也就是集市。我们正对面的大道也因此拥挤了许多,到处是小贩、骑摩托的人以及背包回家的学生。而不管是右边还是中间,两者用的时间差不多,只是景象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区别吗?季子没想多久,反而问道。   我想了一下,说,右边你能看到很多老人,中间你能听到很多歌。   季子对我形象的解释感兴趣,她选了中间的路。   其实我也有段时间没上街了,就好比现在,我竟然不知道那些卖高档品的店铺是何时出现的,它们装饰豪华,门口张灯结彩,音响震耳欲聋。让人有步入城市的错觉。   但我知道,它们更像一个假象,迷惑着人们。   因为大多数人只看不卖。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有家新开张的化妆品店把一支乐队请来表演,场地就在店门口,搭建了简易的舞台。负责架子鼓鼓手的表演帅气逼人,主唱的女歌手也唱得不赖。   我和季子站在三三两两的路人中听了一会。   面容精致的女店员们无所事事。   季子突然问我:她唱的也不错啊,为什么没有人停下来看呢?   女歌手似乎听到她的话,低头看她一眼。   也许是我们来的有点晚,别人都赶着回家。我拉着季子走人,过了一会又说:也许……是因为没地方站,别人不好意思。   季子瞬间就懂了我的意思,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女歌手仍在唱,但我听不清她在唱什么了,两旁的衣服店各放一首歌,耳边全是杂乱无章的歌声。   瑾,你说的真对。她平时一向欢愉的脸上变得深沉。其实我也不明白,那些店开来有什么意思。它们也不考虑一下这里的人会不会买。   我没回答。季子说的又何尝不对呢?可城市会发展,难道乡镇就不会?总会有人愿意花多一倍的钱去消费的。   躲过了音乐的魔音,我顿时轻松了许多。走过这个拐角之后,就到了“木材”一条街,那边也是一溜烟的桌椅店。走入这里就好像回到了农村,神色慵懒倦怠的本地人,漆皮脱旧的墙体,统一格局的老房子,无一不诉说着怀念。   这条街是旧屋保存较良好的街道,大概是六七十年代建成的。我以前读书时,偶尔路过还能看到那些形状良好的木窗户,上面绘有彩图。但现在大多都破败了,不仅如此,还夹着几幢新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凝视着那些木窗,那些遥远时代的悲凉情绪沉闷的压将着我的心。我想季子也是如此。   往前看,就能看到木材场前排列整齐的木材。   瑾。季子突然唤我,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一间老房子正在被拆除,工人还在用大锤头熟练的砸落墙体,扬起灰尘阵阵。她们大概是想保留下砖块,也可能只是不想破坏了两旁同样年代久远的老房子。   怎么了?   他们为什么要拆掉这些老房子?她突然孩子般的问我。   可能……我又看一眼那间房子,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   季子紧抿着唇,不置可否。   我领着她来到一家店前,门外是堆积如山的木板,木板旁还堆着边角料。从门口看进去,一位老人正操作着切割机,切割木板。   我一向不善于和别人交流,迟疑了起来。还是季子胆大,先我一步进去询问。她用普遍话问有没有原木方便买给她。   我听见老人说:你讲么咩?   老人家大概是从没走出这里,又或者是他有些耳背没听清。无奈,季子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她白净的脸透着不太明显的粉红色。我跟着走了进去。   这次老人听懂了,但他不会说普遍话。老人恍惚大悟道:哦!买木头呐,想买同个个?   季子求助的看向我,我把老人的话简单的翻译给她听。他问你想买什么样的。   意外的是季子要了块大木头,如果用之前的瞎掰做参考,至少能坐十张瞎掰凳。事后季子解释说:她怕一次不成功,而且她还想尝试其他的。   和老人谈妥后,我又请他帮忙把木头分为两段。我们一人抱一段回去。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笑了,季子追问我笑什么。我坦白道:我觉得我们这样特别傻气。   不是吗?别人上街要么买吃的要么买用的,谁会抱块木头。   季子无奈的看我一眼,突然停下,她停在了一家五金店前。等一下,我要买点东西。   你没有工具吗?话一出口我更觉得自己傻气了,除了靠这个生存的,谁会把锯子放到行李里。   不是。季子说,它只是有点小。   我奇怪于这句话,而第二天,但我看到她所谓的工具,我就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了。   最后季子在店里购置了锯子、刨花、磨刀石和若干油漆。买完她的东西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我。   对了,你不是说要去拿快递吗?   对啊对啊。我抱着木头低垂着眼漫声应道,就在前面。   季子忧心的看我一眼,没看见啊。   跟我来就是了。我拐入了网吧一条街,突然想道:这里开店几乎都是扎堆开的。   周五来领快递的人多了许多,我等了一会才到我。店员问我是什么东西。我说,是盒子。   季子因为抱着木头没好意思进来,就在门外等我。我出来时就看见她把东西都堆在脚边,一只手拎着衣领扇风。她还是不能适应广西闷热的天气。   对了,你租的房子在哪?我边走边问,总不能带回学校吧,我心想。又想道,不能看到制作过程真是遗憾。   季子还记不住路名,只说在学校周边。   她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房子和我家的格局差不多,不同的是她那里正对着马路边,的确嘈杂的很。 ☆、匠心   第二天,大约十点时,我听到了枕边手机的铃声,本以为是闹钟,所幸闭着眼睛凭手感关掉,但铃声没有停,   我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自己没设闹钟。   那么,只有可能是电话。   第一遍铃响完之后,我才清醒过来,至少眼睛是睁开了。来电是季子,我们互换号码则是在她到来的第二天。我给季子回了过去,她接着很快。   喂。我说,同时意识到风扇转动地实在太吵了。我把风扇调小,整个人侧趴在床上,手机放在了右耳上,闭着眼半梦半醒着。   ……你不会还没睡醒吧?季子迟疑的问。   也不算,我刚睡着。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这句话的严重性,立刻补充道:回笼觉!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熬夜通宵了。她轻笑道。   是熬夜通宵了,但我还不至于告诉你。我漫不经心的想着。   找我什么事?我问。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我要准备雕刻了。季子说,她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大货车发动机的声音。   我说好,不过你要等我一会。季子没问为什么,大概她明白我是个要吃早餐的人。   十点十几分的时候,我收拾妥当自己,临出门前,我盯着昨天的快递发了一会呆。犹豫再三,还是抓过绳子把它挂在了脖子上,铂金戒指所带有的凉意迅速传递到皮肤上。   我从学校北门出去。往东走了一会,拐进一家买包子豆浆的小店。我要了一杯豆浆和一根油条,边吃边走。按昨天残存的记忆一路摸索着,谁让这里的房屋都差不多。   最后当我吃完早餐,不得不宣布放弃。我把垃圾扔到垃圾桶后,站在路边给季子打电话,大意是让她来接我。   又等了五六分钟,散着头发趿拉着拖鞋的季子出现了。她的黑发在阳光下有着金色的质感。我不止一次的遗憾的想,这个肤白貌美的女子会不会也败在亚热带强烈的阳光下?   吃早餐了吗?见到我,她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我当然是点头的,毕竟口腔里还残留着油腻腻的味道。   季子对我微笑,不再多言。我们并肩走到绿阴遮盖不全的道路旁。这个地方我不经常走,只听说这边今年开了家大型购物中心,连具体位置都不知道。我还在想事情,季子就停下来了。一楼没锁,一位老妇人坐在摇椅上,也不知是睡是醒。我们下意识的放轻脚步,来到楼梯口,楼梯又陡又窄,设计十分不可理。而且采光又差,几乎是摸着黑上去的。   季子说,她只租了一间房,窗户面向外街的那间。我则奇怪于还有这种租法。后来才知道,租这家房子的人大多是学生,主人也就随她们闹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季子的房间里,除了有一个大行李箱、几双鞋子和一个类似工具箱的东西再无其他,房间里也不显空荡。   因为房间自带家具,属于上个世纪的厚漆木家具。季子把木料和昨晚买的工具都放在了矮柜子上,底下放了两把椅子。我走近时才发现,她已经把木料又分割成好几份。旁边还有一点点碎木屑,纸张和笔。   做瞎掰要凿木,声音太大了,楼下老太太不让。季子向我解释,所有只好先做其他的了。   我在椅子上坐下,稍微抬头看她:那你打算雕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和我一起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喜欢什么动物?   马。我说,那么,你打算刻马么?   没问题。她爽快的说,拿过一旁的笔纸放在面前,笔尖点了点。要立体还是平面的?   我想了片刻,说立体的。季子二话不说,立刻在纸上画了起来。都说做木匠活的人会画图,果然不错。季子笔下的小马线条流畅,简单几笔就勾勒出其微胖的形态来,尤其是一双眼睛,专属哺乳动物的温润。毫无疑问,这是一匹憨态可掬的小胖马。   以前我的老师说,你不去画画真是可惜了。许是怕我无聊,季子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她们都以为我是要回家接着跟父亲学手艺的。谁知道我最后竟然来教化学了呢?   她笑着叹气,似乎也对自己的选择感到意外。   我接不下话来,只点点头。   季子也不管我,继续说:好在家里还有我哥顶着,他就没我这么幸运了。   你还有哥哥?   是啊,大我一岁。说到这时季子停下笔,我探头去看,一匹小胖马跃然于纸上。而执笔的人正盯着我看,那双眼睛很似画里的。   有没有兴趣听故事?她说。   我只好点头。   在贵州的一个小山村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知道,我父亲领回来了一个外国妞,也就是我母亲。   这在当时可是一顶一的大事啊!   只一天,季家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传言以风的速度从村头飘向了村尾。而那些有幸目睹了母亲面容的人都说:好看极了!   一开始,母亲对农村的一切都挺新奇的,就连下地干活她都觉得好玩。可到了后来,母亲还是没能学会当地的方言。只会一些简单汉语的她,根本不能和那些只说方言的村民们交流。而父亲,大部分时间里,他只待在那间小木屋里,琢磨着那些几近失传的木匠工艺。   她开始觉得寂寞。   在被孤寂包围的时光里,她不仅一次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情景,并告诉她儿子听。   那个有一手好刀工的木匠在她看来有些腼腆。当时的母亲并不知道,这份腼腆在日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为让她忍无可忍的沉默寡言。   母亲是那么的爱玩,她怎么能忍受困在这个封建迷信横行的小山村里。   说到这时,季子停刻了片刻,连同她手中的动作。那块方方正正的木头已经初具形状。季子用平刀凿掉了小马肚子下多余的木料,她下刀的位置精准,力道狠决,每一下都仿佛胸有成竹。   这样的她,来教化学或许真的有些可惜。   而现在,她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读不懂她此刻的心情。   母亲大概以为父亲是不爱她的。生下我之后不久,母亲就把我扔给父亲,他一个大老爷们那里会照顾孩子,而且还是两个相差仅一岁幼童。可父亲没有去找回他外出游玩的妻子——是的,他们还没离婚——愣是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   我再大一些的时候,通常一年只回来两次的母亲这才回归家庭。不管你信不信,孩童的直觉也是可怕的,那时的我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不久之后母亲就会离我远去。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哥哥,本以为他会骂我一顿,没想到他却抱着我哭着说:妹妹,我都听到了,妈妈说要和爸爸离婚呢!还说要带走你!爸爸好像没同意!   那时的我自然不懂什么叫离婚。只觉得哥哥哭的实在让人伤心。两兄妹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了。   再大一些时,事情显然瞒不住了,再加上村里的好事者,我们差不多都懂得了。   季子说说又停,手里的刻刀换了几把,都是从那个工具箱里拿出来的。她刻马蹄时有些漫不经心,刻坏了一个。季子停下来,认真的端详着。这种眼神我见过,麻木的眼神,简直让人心酸。   真是,太久没刻了,刻坏了。她喃喃自语道。   没事。我拿过未成形的小马,安慰道:待会再继续吧。   季子握着刻刀,张扬的侧脸有些落寞。她朝我看过来,那里面蕴含的某种情绪让我莫名心跳加速。   瑾,我觉得,你和我父亲有些像。她说。   母亲走的时候,父亲依旧没有挽留,就算年少无知的我选择了和母亲一起走。母亲告诉我,我还会再回来的。   我看着父亲一语不发的走进他的小木屋里,他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小盒子,一个雕刻精良的盒子,任谁看了都会惊叹。   父亲说:看看吧,如果喜欢,就拿走好了。   母亲依言,打开了盒子。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为之一凝。她没有说话,只是眼含泪光点头。   好了,故事就到这里了。季子假装轻快的说,后来我们回了趟祖国,在哪里生活了五六年,几乎每年我们都会抽出一两个月的时候去旅游,可就是不回贵州。再后来,我又大了些的时候,母亲把我送回了贵州。哦,还有这个。   季子说着,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一个我从没注意到的小盒子,大概也就是她手掌的大小,上面花纹遍布,凌而不乱,的确很美。   季子轻轻的打开。   我盯着它看,呼吸也为之一凝。   不是里面的东西有多贵重,那里面不过都是小一号的“工具”,有各种各样的刻刀,小一号的锤子和锯条,完全按比例缩小的直尺三角板,就连放在一旁的笔都清楚的写上了“HB”这两个字母。所有的一切都有表明,完成这些东西的工匠所付出的耐心比常人要多的多。   你知道吗?木匠之人,有着和上等木料一样细腻的内心。季子最后这样说道,也正如此,他们是沉着内敛的,不懂得表达内心。这样的人,也是可怜的。 ☆、季子2   我还拿不定主意说什么之时,又因话题沉默下来,鼻间有淡淡的桔香弥漫。那是季子身上的香水味,而这个散发着若有若无香味的主人公倒先结束了这个话题。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要不今天刻不完了。她指着小马说。   那你继续吧。我把小马还给她,只是那残缺的马蹄看了总觉得美中不足。那个,我觉得你可以做一块马蹄铁遮住。我突然灵感涌动,说道。   好主意!季子左顾右盼了一会,跑出去拿回来了一个空的易拉罐,在我面前摇晃,笑道:让我来做几个银光闪闪的马蹄铁。   我觉得这时的她像个小孩一样天真。   季子把易拉罐剪开,平铺在柜子上,用工具压好边缘,然后量出尺寸,画上图案。我则自告奋勇的请求剪下那四个图案。   季子继续粗加工,这次她小心了许多,认真的侧脸总算有种工匠的深沉。   我放下剪刀,撑着头看她,看她手中的小马。这时季子的动作慢了下来,开始外理一些细节,该削平的削平,该加深线条深度的加深。   我看的有些入迷了,我喜欢听那刻刀在木料上仿佛有生命的游动,每一刀都是对木料的重生。   季子手上的马越发活灵活现。   你不去当木匠真是可惜了。我有感而发。   季子却像被吓了一跳,刻刀收不住力,锋利的刀锋直接划到了她的食指上。血珠瞬间冒了出来,不多时汇聚成一道血流。   我们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季子先回过神来,抽过一旁的纸巾直接摁在了伤口上,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对我说:那个小包里有创可贴,你找一下。   我连忙去找,因为紧张,手都抖了。季子看着我,突然笑了,她安慰道:我没事,当木匠的谁还没几道刀疤?   我不回话,撕开了创可贴的白色薄膜。要不要去洗一下伤口。我说。   季子摇头,直接拿开纸巾。这时的伤口不像之前那么可怖,伤口处微微泛红,更衬的出她手指的苍白。我仔细的贴好,螺丝式的贴合,不压迫组织。   季子看后又开始笑:没想到你还挺有经验的。……好嘛,别这么看着我。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你别在意了。   我叹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叹息,只好说:剩下的步骤让我来吧。   你会?   不会。我把目光移向立起来的小马,几乎没有的细节都雕刻完毕:鬃毛,马鞍,遮盖缺陷的马蹄铁,尤其是一双眼晴,更是神似。所以我才会有感而发。   但我觉得剩下的步骤也没什么了。我补充道,我应该能行。   聪明。季子俏皮的一笑,那就交给你了。嗯,把砂纸拿出来,仔细打磨平滑就好了。   打磨的工作一向需要细致和耐心,这下轮到季子趴在柜子上看我。她显然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手闲不下来。就比如她时不时弄我的头发。每当我回看过去,她就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循环反复着。   瑾啊,你多久没剪头发了?她突然问道。   不记得了。   看你头发这么长,大概有三年了吧。   她不说我还真没怎样注意过头发长度的问题。记忆中,自从上大学之后就没再剪过,留着留着就到了腰间。   季子又说:我建议你去修剪一下,换个发型会更美哦。   虽然知道她是无意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发难:你是说我现在的发型很丑吗?   倒不是,只是不太适合你。她坦诚道。   都这么多年了,习惯了。我说,难怪韩会说我想个老太太一样活着了。   季子却不依,她喊道:哎呀,每天一成不变的活着多累,走!我带你去换个发型。   直到来到发廊门口,我还没回过神来。到底怎么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呢?如果韩在,她肯定会说:就你,别人强势一点你就跟着别人走了。   罢了,偶尔换个发型也不错。   正想着,一个穿小西装的男生走了过来,一开口就说:靓女,要剪发还是染发?洗头吗?   季子把我摁在座椅上,对那男生说:不用洗了,剪……嗯,剪到这儿。她一边比指着一边询问我的意见,我自然是没意见的。她又说:剪薄一点,然后把她的刘海弄成中分的。   男生说好,拿起围布披在我身上。对面镜子的人只露出张脸来,眉眼皆是冷漠,十分陌生。我很少凝视自己的脸,因为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镜子的一角,我看见季子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低头刷着。她到是自在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即将改变所产生的无力感。   男生的手艺还可以,至少没弄疼我。我看不见地下积留的黑发,但从时间上来估算,应该很多。剪发是件很无聊的事,我的思绪飘忽着。   以前小时候,不知为什么,总对剪发有莫名的恐惧。现在想想,可能是那些剪发的人都很简单粗暴,几乎不用剪刀,直接用电推子。电推子发出的响声以及它贴在皮肤上的凉意,总让我产生错觉,就好像下一刻它就铲掉我的一块肉。   那时每次被母亲拖去发廊,还没进门就能听到一群小孩的哭声。   好了。男生说,又抓了一把头发让我看。这样行了吗?   他的话让我从回忆回归现实。那把头发在手心里异常瘦小,我有点愠怒,觉得他剪的过多了。季子在这时走过来,双手摆弄了一下我的头发,露出满意的表情。   很好看。她说。   又一起同我看向那面大镜子。原本一脸冷漠的人多了份倦怠,中分的发式很好的修饰了脸形。这样的我,又有几分陌生。   我抿着唇不想说话。   季子付了钱,追着先走一步的我。她拉住我,说:你生气了?   我依旧不想说话,只缓缓摇头。对于我来说,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因为镜子中的我漂亮的有些不像我。难怪别人说,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晚上的时候,季子打来电话,她一贯轻快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嗨,瑾,有没有空出来吃个夜宵?我请客,就当给你赔罪。   我看一眼时间,晚上十点,正是无所事事的时间段。   先说好,这不是什么赔罪。我说。   好好。季子似乎是忍着笑意说:那你愿意陪我这个吃货一起吃顿宵夜吗?   你在哪里?   学校后门。你知道我不认路的,所以还要麻烦你带路了。   我叹息,忘了告诉她了,我在家里。下午莫名的闹别扭之后,我一扭头就回了家。   好吧,我去找你。我说,可能有点久。   其实从家到学校也不算久,只是我觉得,等待一个人时,时间仿佛被拉长,一分变五分。   夏日的夜,除了有月光还有灯光。   我很少晚上出来闲逛,暮然觉得这个小镇变得陌生了许久,先前的高端商店是,拆掉老屋的人也是,现在满眼林立的烧烤摊更是。到底是时代变了,还是我停留在原地?无从得知。   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在校门口树下百般无赖的季子。她似乎只钟爱白色衣服,每次见她都是白衣飘飘,有些内里会隐约透出一抹黑色来。   我一直觉得,白衣配黑内衣是性感的存在。   我拍一下她的肩,抱歉,让你等久了。   没事。季子对我笑一下,一只手自然的挽住我的胳膊。我还以为你在学校里呢。   我没接话,岔开话题:想吃什么?   她也没接话,反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还能有什么。我撇嘴,烧烤呗。   我们沿着马路一直向北,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大排档。我没去过,但学校里的老师去过,回来说值得去一趟。我提议去哪里。   但当我们走到时,店铺前停满了摩托车,店员在烤架上忙得热火朝天,店内不时传出男人们“猜马”的声音,好在这里不是KTV。   季子一下子就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我们换一家吧。她说,目光定在了隔壁隔壁冷冷静静的那家店。   不知怎的,我想起韩说过的话,并把话简述给季子听。什么那家店生意不好要不是不好吃要不就是坑人。   季子听后噗哧一笑:那你有没有听过另一句话?尝试新的事物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万一是惊吓呢?   哪有那么多惊吓。她拖着我道:走啦,反正是我请客,要真不好吃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我无奈摇头,又想起一句话:听过一百句名言,就能让你的智商变零。   我们到的时候,店里仍然没有人。店主是对夫妻,看见我们,麻木的眼神瞬间变活了起来。   我和季子分别看了菜单,最后点了一道白鸽粥,一盘烤鱼和生蚝,还有两瓶啤酒。   菜上来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丰富。   季子对我眨了下眼,似乎在说:我说的没错吧。   也许真的是夜宵太美味了,我们又加了几样小菜,多要了几瓶啤酒。而这种放肆般的行为最终导致了:季子喝醉了。   我付了账,走出店门被夜风一吹瞬间清醒了起来,而半边身子都靠在我身上的季子却醉的更厉害了。那些啤酒大部分入了她的口。   醉了的季子不吵也不闹,就连脸都没红几分,看上去更像睡着的人。   怎么办?我问自己。   送她回她租的房子?可这样会给房东留下不好的印象吧?何况现在这么晚了……对了,想到这里我才想起,这个点,学校也关门了。两边的退路都没了,我总不能放她一个人“扑街”吧。   最后,我咬咬牙,把季子拖回了我家。好在她还有点意识,不然我一个人可拖不动醉酒的人。 ☆、知道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了中午,太阳所带来的热意唤醒了我。半梦半醒间,我察觉有人影的存在。   大概是季子。   昨晚好不容易回到家之后,我便把她扔在沙发上。季子偏瘦的身躯软趴趴的倒在了沙发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   直到我摆脱掉难闻的酒气,从浴室出来时,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就知道她是真的“不省人事”了。   好在她比韩好照顾。我找出打火机和蚊香来,点燃起来。随后我打开了所有的灯,打开风扇——九月的广西依然热的不像话——在客厅看起电视来。   大概过了半个钟,季子突然难受的呻/吟一声,我被她吓了一跳。只见她自个翻身下地,整个人晃晃悠悠的往前走去。走了一会又停下,身影有些惘然,随后她直接扶着墙弯腰吐了起来。   我愣了片刻,这才明白她是难受的吐了。她应该是想往浴室奔去的,但第一次到我家的她,没能找到属于浴室的那扇门。   吐完之后,季子有过短暂的清醒。她一个人捂着嘴又回来了,我看得简直是目瞪口呆。   对不起,我没忍住。她虚弱的说。   没……没关系。   季子又是虚弱一笑,环顾四周,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来。这里是哪里?她问。   我家。我说。   哦。她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个,我头还有点疼,先睡了。说完,她又倒在了沙发上,脸朝下的。   被我调小的电视音量一下子被扩大起来。我眨眨眼,总觉得这场景渗人的很。但还不是恐惧的时候。   我强迫自己去处理掉那堆秽物,然后再把季子翻过身来,防止她把自己闷死了。   昨晚的记忆一下子回笼,我这才睁开眼睛。的确是季子,她正坐在床头的位置,正低头笑着看我。她还是昨晚的装扮,一头黑发有了些许凌乱。也许是错觉,我总觉得她笑得太过甜美。   她或许醒过,或许没有。   反正我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早安。季子说,声音很轻柔。   早。我迷迷糊糊道,又侧了一下/身子让自己更舒服点。   季子的手移到我脸上,她拨开了我脸上的乱发,带着创可贴的食指触碰到脸上,微痒。我偏过头去看她,她的眼里浸着温润的光。不知为何,这场景倏然变得有些暧昧。房间里,两个女人,莫名的对视着,的确很暧昧。   我昨晚好像看到你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如此对视了两三秒后,季子终于开口,我哼了声,示意她继续说。昨晚几点睡的?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很久?久到我都担心你了。   我还担心你呢。我在心里想道,当然不至于告诉她,只说不记得了,便把脸埋到了枕头上。   哎,好吧。季子吐了一口气,又沉默了一会,她轻推两下我,问:这里是哪里?   这算什么问题,难道她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了?于是我问她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有吗?季子不像是假装的,在知道自己的荒唐事后,一个劲的道歉。天啊!瑾,对不起!   我无奈的对她笑,好啦,你昨晚已经道过歉了。   可是……   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打断她说,从我家出门,向左直走,走到一条大路上,然后往下走,这时你就能看到很多人和小商铺。然后呢,你去买点能吃的东西回来。我快饿死了。   好。季子突然害羞了起来,那个,瑾……   什么?   我能先洗个澡吗?我也快要臭死了。   季子出门之后,我才正式起床。洗漱完毕后,我打开了衣柜。之前我让她从衣柜里随便挑一套穿上,如果她不介意的话。   我放在家里的衣服只有极少数是夏装,因此我不难得知,季子穿走了我一件黑色的短袖和一条七分的休闲裤。   大概等了半个钟,我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动静——也不懂租客们看到好比凭空出现的季子会作何感受。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穿黑衣的样子,黑色显瘦,果然没错。她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倍。   我买了小笼包和豆浆。季子从一堆塑料袋中找出那两样来,又说:对了,我还买了菜。她对我笑道:中午就在你家蹭饭了。   可以。我咬着吸管说,但午饭你做哦。   季子立在原地静默片刻,幽幽的开口:瑾,懒死你算了。   我们谁也不知道,在日后,不久的将来,这句话会成为她的口头禅。   也许是因为那顿饭的原因,我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步。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也只是感觉。我见识过她的狼狈,她看穿我的惰性。我们就像知道彼此的秘密而心照不宣的人,这份秘密让人产生种莫名的默契感来。   吃完那顿饭的第二周,也就是周一时。早晨集队升旗的时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把绷带拆下来的张宁。她的左手自然的垂着,如果不说,没人会知道她曾受伤过。   我走过去,把她叫了出来。   你的伤好了?   嗯。她看向我,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左耳上挂着一枚蓝牙耳机,被一些头发遮挡了,不细看很难察觉出来。我很想为此叹气,因为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发现这枚耳机了。不仅如此,她上课打瞌睡的时候也变得多了。   张宁她,似乎在自己的世界里越走越远。   本来今天就打算告诉老师的。她说,老师中午可以帮我办饭卡了吗?   我想了下,说:早上最后一节是我的课,这样吧,放学后等我。   她点头,眼睛没什么色彩,更衬得她整个人削瘦的厉害,脖子上挂的黑绳完全被锁骨撑了起来。我忍不住开口: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好,什么都好。别再任性了。   张宁却笑得灿烂。我没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说。离开前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脖子上几秒。   她走后,我把戴着的戒指拿了出来,那不过是一枚普遍的铂金戒指。没有文字,没有字母,更没有奇奇怪怪的“密码”。   上午放学后,我等着张宁一起下楼,到食堂门口时才想起有东西落在了办公室。好在食堂离办公室不远。于是我让她等一下,自己独自去拿。   瑾,我等你等得花都谢了。我刚进门,季子就说,随后她还真的拿出了一束枯萎的花来。   而这束花,其实是学生们送的,在此之前的教师节上。   9月10那天,我刚走进教室就察觉到空气中隐约的密谋的味道。果然,我刚到讲台,一向懒散的学生齐齐站起来大声喊口号。而作为代表的班长也走上来,递给我一束鲜花和一盒心形的盒子。   我相信这场面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经历过。据说,女老师送花,男老师则送盆栽。   谢谢,坐下吧。我想我还能保持冷静感,手上的花束沉甸甸的,与此相反的是,盒子轻飘飘的。   这是什么?我问她们。   班上的人七嘴八舌的,总结起来就是:她们每个人写给我的一张小纸条。她们又说:老师你回去再拆,回去再看!   怎么?我含笑道:你们还不好意思啦?   结果她们回以我一阵傻笑,就连平时冷漠的张宁也笑了起来。她们说:不是,是怕你打我们。   我抬头看一眼时钟,开口却是另一话题。说起来,我们很久没有写作了吧?   我还没说完,低下又是习惯性的拒绝。老师别啊!你要想看就看吧,别罚我们。   我没罚你们。我摇头,这样吧,不写作也行,就写微小说吧。   啊?   三句话以内的微小说。这个够简单了吧?她们在底下讨论了起来,我又说:随便你们写什么,最好要原创。   这时有人跳出来反对了,而且还说的有理有据:老师,考试又不考这些!   那我问你,出到社会后,高中的知识你还用到多少?你会用文言文聊天还是用函数买菜?你会用加速度去算几秒撞车还是用配方法去配饮料?你会用地图册去找路还是用基因工程回家种菜?   全班一片鸦雀无声,我瞧见张宁的笑容在她脸上加深。   所以,我说,写吧,我晚上来收。就写在小纸条上好了,可以不写名。   片刻后,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下课后,我拿着鲜花回了办公室。几乎所有有课的老师都得到了礼物,季子也不例外。   瑾,你们班的学生真偏心。她开玩笑道。摘在她桌上的那束鲜花和我一比,寒碜了点。   我不假思索的,把花往她跟前一递。那送给你好了。   你在向我表白吗?   我一愣,突然玩心涌起,配合着她说:对啊,向你表白,要跟我在一起吗?   季子这才认真的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眸让我微微心悸,何况还有其他老师在。我有点后悔开这个玩笑了,好在她见好就收。   拿一束花就想收买我,才不要。   闻言,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笑了。年轻人就是爱玩。陆老师总结道。   我暗自松了口气,季子也把注意力转向那个盒子上。   这是什么?吃的?她问。   不是,一些学生的留言而已。   我可以看吗?   嗯。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粗略的浏览了一遍,这些留言大体可以分为三种:严肃的,搞笑的,还有一种是倾诉的,这部分的人都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   这时,季子突然让我看某张纸,没有写名字,但我能从字迹中看出来,是张宁。   ——你的魔方复原了吗? ☆、沉默   时间回到现在,面对季子手上那束枯萎的花,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就扔掉吧。我木讷的开口,说完就不再管她,顾自在抽屉里找那份资料。   不解风情的家伙。季子嚷道,倒没几分生气的迹象。她转了转眼睛,问:等等,你要去哪了?   食堂,我学生还在等我。我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说了。何况季子并不知道写那张纸条的人就是张宁,她更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没人知道,只有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就像班上的同学都轻信张宁对那篇微小说的解释。   想到这个,我不免有些恍惚,匆匆说了句先走了就下楼了。   我要求交上来的微小说不写名字也是有原因的,只是不想带有太多的主观思想去看文,这样对好坏的判断影响太大。   晚自习的前二十分钟里,我一张一张的看了过去。虽说要原创的,但还是有不少学生抄袭,比如那句简短的不能再简短的:他刚出生就死了。   也有搞笑的: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我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还有比较有深义:对不起,士兵,我们的鞋子不按单数出售。   最后是恐怖的:他拿着他的头,跟别人说自己没死。   看到这些雷同的微小说我只剩无奈,这几乎是学生的通病了。我很想把纸片扔到那些学生的脸上,大声质问:你们真以为我没看过吗?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突然间,一句我没见过的微小说映入眼里。明显是女生秀气的字迹这样写道:神以他摧枯拉朽的力量让地球重生。   我把这篇挑出来放到了一旁,继续看下去。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张宁的字迹,她的字我实在是熟悉透彻了。正因为太过了解,我有些不敢看。其实人都是蛮奇怪的,当一个长久追求你的人突然不再追求你,你会感觉十分难受,但这也不一定就是爱。   二十分钟后,我捏着为数不多的精品站了起来,用的是右手,垂在讲台下。   大家先停一下手上的动作。我说,底下的学生纷纷看了上来。这些你们还要吗?我扬一下那些雷同的微小说,这次是左手。   意料之中的,没人说要。或许她们也明白要不要回来都只是废纸一张了。   那好。我说完,直接把那堆参差不齐的纸片扔到了垃圾桶里。下面我来念一下写的比较好的几段,然后呢,请那些同学说明一下含义。有没有意见?   啊?老师你不是全扔了?   我又没说全都在哪里。我理所当然道。   学生们大呼上当了。但没多久,她们又统一了战线,或许她们在想:反正不管我的事。   于是我念了一遍那句“神论说”,读完却没人站起来。大多数同学都面面相觑起来。有些活泼的女同学们更是死命催促那位作者。   僵持了两分钟后,张宁的同桌——当然不是我的科代表——扭扭捏捏的站了起来。   这个的意思是说……呃。女生似乎卡顿了,我却注意到她似乎在盯着某个地方。当地球被破坏到一定程度,大自然的力量就会摧毁我们人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地球的重生。   女生说完长松一口气,我无奈只好让她坐下,真相是什么,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一直念到最后,只剩最后一张的时候,我不得不面对张宁写的那两句话。其实我可以假装她写的不好,随着那堆纸一起扔掉,但我做不到。   张宁说:   我一步步变得冷漠,   你一天天看着我沉默。   在全班人好奇的目光下,张宁从容不迫的站起来。   很简单,她说,这是讲一个抑郁症患者的。   我看见张宁的时候,她正在去食堂打饭的学生后面等待着,那里向来人满为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是不会选择住校的。   老师。见我走来,她轻唤一声。   我点头,领着她拐进食堂的最左侧,那里有个小办公室,通常是为学生充值饭卡服务的。我找工作人员说明来意,把资料送上,对方没多作怀疑,只找出一张表格来,让张宁填。填完表格之后,对方让我进入里面,他对着电脑摆弄着什么,不时和我说几句话,而张宁却被留在了外面。   趁着空隙的时间,我往外看去,侧着身子倚着墙壁的张宁,有一种脆弱的感觉。食堂里的学生吵吵闹闹,饭菜的热气蒸腾着,整个空间是嘈杂的,只有她一个人安静着。哦,对,还有我,那个沉默以待的我。   我清楚的知道她是怎么的人,高一时的她虽然话不比现在多多少,但至于待人温和,同学关系还是不错的。偶尔我还能看见她和那群女生说说笑笑。在学习方面,表面看来,张宁喜欢发呆,但其实她还是认真听课的,懂得什么时候该听课的人不比全程认真听课的人差。   就像数学老师对她的评价一样:那个学生啊,上课不见她怎么动笔,但问什么公式都能答出来。   而现在呢?她的变化显而易见。心理的变化比生理的缺陷更让人颓废。   不多时,食堂员工递给我一张新的饭卡与圆形的铁餐具卡。我惊讶于原先的长方形餐具卡被其所取代,要不是学校要求回归每位学生的“两卡”,我还能留下来当纪念品。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初一那年,也是由我班主任带我来的。她是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中午女教师,上课必戴“小蜜蜂”,因此,我最喜欢她的历史课。   当时我也被留在了食堂外,不过那时是傍晚,食堂里空无一人。正发呆时,班主任走了出来,递给我一张旧饭卡和一张有刮痕的餐具卡。   学校暂时没有新的了,你先用着。我愣愣的点头,她又说:现在还没有多余的床位,你先和同学一起住一阵子,可以吗?   我说可以。于是我拎着行李跟着她穿过球场,来到女生宿舍楼。班主任不知道的是,跟在她后面的我第一次感到孤独无助感。   办好了。我走到发呆的张宁旁边,拍一下她的肩膀,她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醒来。我把卡塞到她手里,又说:你什么时候搬到学校来。   今晚吧,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张宁说,跟着我走出闷热的食堂,外面的清新空气让人为之一振。   还有多余的床位吗?   张宁沉默一下,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如果没有呢?你不会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住校。她说道,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这样的她,才像原先的她。算起来,我们好久没谈私事了。   我知道,但我知道又能怎样?我叹息,唯有叹息。没人逼你,你不要这么不成熟。   张宁不说话了,咬着唇看我,也许她在顾忌我的感觉,毕竟学生们在这里走来走去。   片刻之后,张宁放软语气:303宿舍还有空位,老师不用担心。   嗯。   就在这时,季子的出现打破了这近乎诡异的气氛。她大大咧咧的走过来,略微打量了一下张宁,随后自然而然的挽住我的胳膊。   瑾,你忙完了没?我们出去吃饭吧。   你先放开我。我小声的暗示她,然而季子却越发用力。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学生吧?我认得她。季子说,一幅亲切的模样,察觉不到张宁暗潮汹涌的情绪。   张宁没回答,只是目光死死的盯在了我的手上。难道她误会了什么?   老师,我先走了。张宁看似平静的说,不等我回答,匆匆离开了。   瑾,你学生好吓人,我说错什么了吗?季子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没有。我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吧,不是说要去吃饭吗?你请客。   啊?你又剥削我。季子扁扁嘴,但脚步早以迈开,而我们的前面正是张宁的背影。   未来会走向何种地步,我是早的不知道。 ☆、家常   九月末的时候,季子的瞎掰依旧没有完工,但她的新发却长了出来。发顶一小片金灿灿的颜色,而往下呢则是有点褪色的半黑半黄的头发,看上去倒也不显突兀。   她更像一个个性十足的大学生,用染发的形式来宣泄自我的叛逆。   而此刻,这个大学生正在观摩我放到家里的旧玩具,我想她和我年龄差不多,应该能看得懂。但转念一想,韩那个和我同龄的人,不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季子自从知道我家地址之后,总会时不时的“串一下门”,蹭一下饭。对此她的解释是:一个人吃饭出去吃太贵,回家做又太麻烦。当然了,她厚脸皮我也没理由赶她走。   房间里放着歌,那首我循环过无数次的《Pretty Maids All in Row 》。我曾在失意时听它,抑郁时听它,在很多种场合听它,它的旋律早已烂熟于心,但每每听至尾奏,想哭的冲动一直都在。   我跟着歌曲哼,沉浸于悲凉的曲调时,季子说话了,她用一只手拎着那个竹人对我说:瑾,你小时候的玩具好简陋啊。   我可没有一个木匠父亲。我闭着眼睛说。当然简陋了,这个还是我自己做的呢。   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出了我的心酸,立刻改口道:其实也不错啦,还是很有创意的。   所谓的竹人制作方式和工具都很简单,只需要一节细竹、一条长绳和一把小刀。把细节裁成五节长短不一的竹节,分别当做头、身子和四肢,前者两者相连。最后直接用绳子串起来就好了。但在这里,用的只是同一条绳子。先在身子的左右两侧钻上两个互通的小洞,绳子的一头事先穿进左腿,往上穿过身子左边的洞,穿进左手里,打结,另一头则是同样的操作。最后要做的就是找一张有点缝隙的书桌,把竹人放在桌面上,底下就可以扯绳子让竹人“动”起来。   当然,有时我们会在竹人手上绑一把小竹剑。在那个玩具匮乏的年代,这也算孩童间的一大乐趣。   可惜现在找不到有缝隙的书桌了。我向季子解释完玩法之后,感慨道。   她把竹人放回原处,而那里新添了一匹憨态可掬的小马,在旁边则是黑色的吉他包和白吉他。季子走过来,坐到我旁边。就算有,也没人陪你玩了。她说。   不说这个了。我说,并把音乐切换成随机模式,季子完全不受那首歌的影响。不懂欣赏的人让她听了也白搭。   说好的瞎掰呢?你什么时候动手?我问。   这不是不方便嘛,要不,过段时间不是国庆了吗?那时我再做。   你不回去?   我也想啊。她委屈了一下,但回去一趟太贵了,而且今年还连着中秋节,我哥一定会揪着我四处串门。她抓一下头发,想想都可怕,还是不回去了。   我哦了一句,不再接话,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心想:只要你不赖在我家便好。可惜这不会成真。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季子追问道。   呆在家里,吃饭睡觉看书。说到国庆我到想起来,韩不是说婚礼在十一月份举行吗,都快十月份了,也没见她说个具体时间。陪伴自己六年的大学宿友就要结婚了,其个中的滋味只有自己能懂。毕竟人家成双成对,自己还形单影只。   张宁的脸突然跳了出来,就好像在控诉我: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你真闷,简直是宅女一个。季子扯了个枕头抱在怀里,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肆意妄为”。她把脸凑过来挡住我的视线。不要再看书了,走,我们去逛街吧。   不去。我当即拒绝。   为什么?   热得要死,才不去。我说,何况,没什么好逛的。   季子望一眼窗外,托腮沉思。她缓缓说,好像也是,你们这里还要热到什么时候去?   大概十月底吧。我头也不抬的回答,看了一页书才想起来,这是张宁的那本,她没要回去我也就没还,还是前段时候觉得办公室柜子太乱了,一起收拾带回来的。书中引用了一句话:路一通,什么都变了。   什么?季子作叹息状,怎么那么久!   亚热带和热带一般只有两种天气,要么冷要么热。我想起在贵州任校的那年,冬季还降雪呢。也许,老师的离开也和适应不了气候有关。   季子的手攀上了我的手臂,戏谑道:好在我体寒。还能给你当免费空调呢。   总觉得这话在暗示什么。于是我转头去看她,季子时常含着笑,眼神专注而明亮,被这样的人注视着,也不失为一种享受。但这样的享受背后却有着不能深究的理由。   这样看着我干嘛?她笑道,还是你终于发现我的好了?   我移开目光,说:你和韩一样厚脸皮。   韩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   哦。季子不感兴趣的哦一声,随后躺在了我家的硬木板床上。她随意的躺着,深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味道。我不且一次的想,她肯定比我年轻。而这次好奇心终于战胜理短,我忍不住问她的年龄。   她疑惑的看我一眼,但还是如实相告:过了今年十二月份,就二十四了。你呢?   比你大一岁多。   我还以为你比我大很多呢。她半开玩笑道,不然,怎么会那么无趣?   那只是你的看法,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说,不聊了,别打扰我看书。   闻言,她气哼哼的翻了个身,也回我一句:不聊就不聊,我睡了,别吵我。   对此,我不自觉的微笑。   下午六点前,赶在快递店关门之前,我给远在贵州的岚寄去了张宁的书,并附信请她对其作出评论与改进方法。当然我没把张宁的身份告诉她。和我不同,岚比较喜欢评论书籍。她还曾开玩笑道:要是那天不当老师了,去当个评论家也不错。   做完这一切,我沿着来的路线走了回去,路上还随便买了一份“酸嘢”。这是本地的叫法,我实在想不出用其他词语来代替,方言就是这样充满了生僻的词汇。   其实这东西就是把多种腌泡过蔬果混合在一起,一般有萝卜、圆白菜、牛甘子、芒果菠萝番桃和塘梨。加点糖和辣椒就能吃了。但因为它们的味道是一种诱人口水的酸味,故称为此。   我回到家的时候,季子正在做晚饭。我们之间似乎有种默契,只要她在我家,三餐都由她包圆。只不过,她做菜喜欢放大把的辣椒,据说是源于她的父亲。在某个夜晚,我突然想起这件事,就问她:那你怎么没遗传你父亲的酒量?   你怎么知道我没遗传?万一我爸和我酒量一样呢。季子反驳道,而她说这话时,她面前的漓泉已经被喝掉了一瓶。我们从夜市打包回烤串,就坐在楼顶借着月光喝酒吃肉。   这样的场景我并不陌,只是换了个人罢了。我举杯和她碰一下,说:不是说贵州人都很能喝嘛……算了,不说这个了。哎!你别醉了,小心我把你留在这喂蚊子啊。   季子笑了下,幽幽道:到底是谁醉了?   不管当时谁先醉,我能确定的只有现在,那股浓厚的刺鼻的青椒味猛得窜入鼻腔,我控制不住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季子听到动静转头望过来,颇为幸灾乐祸。你快回房呆着吧,也不舍得装个吸油烟机。   她煮菜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围上一条碎花围裙,说是自己的白衬衫脏了很难冼。当时我就顺口接了句:把衣服放进淘米水里煮一煮不就好了。   你也不看看那里能不能装得上。我把手上的塑料袋一搁,捂着口鼻嗡声嗡气道,说完我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学会了针锋相对,但这不是尖锐的令人麻烦,而是另一种乐趣。   好像是哦。季子翻炒了两下,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盘子把菜盛出来,她做的是虎皮青椒。对我而言,单是味道这被我给无条件拒绝掉了。我偏爱酸辣口味的。   你该重新装修了。隔了一会,季子说。   我没回答,急匆匆的回了房间,关门开风扇一气呵成,在人造风的威力下我才缓解了一些。分了神,也就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了。季子她到底想做什么?改变了我的发型、衣着或者还有其他些什么,她还不满足吗?连我从小就没变动过的房屋也要改了吗?   想到这些我有些恍惚,潜意识里我觉得季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就像她知道要我逛街无望,直接换了种方法,即网购。很显然她精通这方面,购物也只挑她常买的那几家,购买回来的实品样式和质量几乎没有差别。   总之,她的目的达成了,我的衣柜里多了几件我自己永远不会买的衣服。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响起了季子的声音。出来吃饭啦。她说。   我走了出去,洗一把脸。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青椒味,木桌上摆着三道菜,剁椒鱼头,虎皮青椒和炒腊肉,当然腊肉也放了大把的辣椒。但我很庆幸,她没放折耳根,也就是鱼腥草。因为这里买不到!   季子盛了饭,坐在我旁边催促我尝一口青椒,迫于无奈我吃了。季子立刻问:怎么样好不好吃?我手艺还可以吧?   我咽下青椒,缓缓说,还好。   事实上,青椒没那么难接受,但我就是不想夸她。   季子不甘心的自己尝了口,说完斜了我一眼。明明很好吃。   那是你自己觉得的。我立刻说。   下次你做菜哦,这么挑。   乐意至致,让你也尝一下我的手艺。我说。 ☆、日常   你就不能,不放那么多辣椒吗?   吃完饭后,我忍不住提意见。而季子正拿着竹签在电视前吃东西,闻言,她转过头来,看着脸上还带着水珠的我说:那我下次少放点辣椒。   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什么才叫一点的往事。我让同学少放点辣椒,结果她给了我加了一小汤勺,还说就这是一点点啊。那么季子所说的少一点,在我眼里会不会是加不加都没差?   听了这个故事,季子大笑了起来。那你说,放多少?哦,快来吃啊,菠萝快没了。她扬了下手上的竹签。   我也指一下那份酸嘢,说,就跟那里的量一样好了。   好吧。她漫不经心的应道,随手插起一块菠萝,很自然的递到我嘴边。我想伸手接过签子,她却避开了。都递到你面前了,别这么不给面子嘛。她说。   我想告诉她这不是给不给面子的事,但还是败在她那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中。有了开头,后面的事情就自然了许多。后来转念一想,果然是细节决定一切。   傍晚七点时,我们一起从我家回到学校。九月份的白昼很长,此刻还能看见半个夕阳。街上行人不多,整个小镇远离了白日的喧闹,有了短暂的平静。   在学校南门前的一道街道上,尽头处的夕阳被建筑物遮挡住,只剩天边一角的绯红色,天空云很少,像烟一样飘散。这场景美的让人窒息。也使我有短暂的分神,突然间,季子微凉的、指关节分明的手指悄然握住了我的,并松松的十指相扣。也许她在试探也说不定。   我吃了一惊,看了过去。   季子朝我露出灿烂的傻笑来,五指又换了个姿势,这次她只握住了我的小尾指。不懂她有没有察觉到,这种姿势像是小孩子牵着大人的。不知为何,我突然心情大好。   于是我们得于相安无事的继续走。   季子在学校门口停了下来,对我说:要不要拍下来?   我摇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试过,我说,但那盏红蓝间隔闪的路灯在相机里爆光大太了,拍不出好效果。   季子看向那盏灯,上面有块太阳能板,白天吸收太阳光,天空一暗就会自动亮起。且不说它有多高科技,单凭它太过刺眼,光照范围又不太就可以拆掉了。可惜,政府偏偏用它,连原先的路灯都不开了。   那是干什么用的?季子问我。没有拍照条件,我们继续往学校走去。   谁知道,也许只是装来好看而已。我不满道,季子在旁边轻声笑出来。没再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固执的在看天空,找最好的角度。好在这时,大部分教室还没开灯。其实单拍中厅绿瓦的上空,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浅蓝的天占据大部分,西边到东西颜色逐渐变少。底下是暗沉的古老建筑以及微翘的屋檐,整个画面古朴而庄严。   季子拍到满意的照片后,硬拉着我拍了张合拍,地点当然还是中厅,在那颗龙眼树下,铜钟旁。   季子拿着手机对我抱怨道:你看你,都不笑一下。   我对她咧嘴一笑,这样可以了吗?   呃……   好了,我要去上课了。你自己玩。说完,我抬腿之走,似乎还能听到季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又令我心情大好。季子追了上来:我也有课的好不好!   作为不被重视的文科化学,季子的化学晚自习每周只有一节,只不过,她同时教三个班。但就算是这样,我的课程仍比她紧。   季子和我在教室前分别,她走到91班前又回头望了一眼。   还没进教室,我就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大概是前一节课老师放的电影还没播放完,据我估计,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左右。难怪我一出现班上的同学就异口同声的喊:啊!老师你怎么来这么早!   都上课了,不早。我淡然道,瞥一眼大屏幕,是英剧,我只认出女主角是赫本。底下的学生紧张的看着我,生怕我给关了。   什么剧?好看吗?过了一会,我问道。   《窈窕淑女》,当然好看了!老师你就让我们看完吧。   可以到是可以。我故意道,随后点了停止键。班上瞬间哀怨起来。我继续说:但我怎么看到记录上有人因伏台而被扣分了呢?那个人是谁?   其实,我当然知道是谁,巡堂老师记录的清清楚楚,几组几桌靠门的还是不靠门的。   在全班面面相觑的低压下,第二组最后一桌靠门的那个男生犹犹豫豫的举了手。   很好。我看着他说,选择权却是交给了全班同学。你们打算怎么惩罚他?   唱歌。张宁第一个说,她嘴边挂起算计的笑。后来我才知道,她认识那个男生,并且知道他唱歌不是一般的难听,而且还搞笑。   我……我不会唱歌。男生惶恐道。   但好像明白了什么的90班同学没有轻易放过他,纷纷凑热闹道:唱歌!唱歌!   中国人就是这样,没热闹也能凑出热闹来。   我做了个静止的手势,一语定乾坤。那就唱歌吧,下周吧,班会课上。我说,好好表现哦。   紧接着,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我重新播放了电影,班上重新欢呼起来。这群幸灾乐祸的家伙。   就在这时,季子突然探了个头进来,她一手扒着门板,柔柔的说:林老师。   听得我眉梢不自觉挑动。有什么事吗?我问。   也没什么事。她说着,空出来的手向我作了个出来的手势。我依言走过去,她凑到我耳旁说:就是看见你们班在看电影,我能一起看吗?   我险先笑出来,那你进来吧。   季子只站了门边,倚着门框斜斜的看过去。正因为她只露了半个身子,很多同学都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这是讲什么的?看了一会,季子兴趣索然的问我。   不知道,我不也是刚看。   没意思。她撇嘴道。   那你还来?我忍不住呛声。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虽然我们才分开一会儿。季子无比认真的说,我刚想笑道你这无聊的家伙,她却毫无预召的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她的柔软一下子抵在我身后。   也随便来看一个人。瑾,我觉得你们班有个学生好恐怖,你要好好开导她啊。不然发生什么事可就后悔莫及了。季子语气深沉的说,我的注意力却被班上一些同学的视线所分散,丝毫没预料到在不久之后,她说的会成为事实。   十六、七岁正好是叛逆的青春期,我相信班上不少学生表面上看着挺正经,暗地里就说不准了。班上同学的热情似乎都转移到我们身上。   你先放开我。我低声说,得到解脱后定了定神,对那群好奇心过剩的学生说:要看电影就好好看,不想看就写作业!   班上立刻嘘声,然后还不到半分钟,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林老师她害羞了,你们别逗她了。   我瞪一眼说这话的人,季子一幅“我说错了吗”的表情。   瑾,你太紧张了。先不说我们什么都没有,要是我们真的有点什么,你该怎么办呢?   我沉默,季子也跟着我沉默。良久,她低低的叹息一声,说:就当你天生无趣好了。   隔天,季子就像专门在办公室门口堵我一样,证据有其一:她手里拿着我的语文书,其二:今天没有她的课,她大可以不来。   你到底想怎样?僵持了半分钟后,我问道。   跟你道歉。季子从没如此诚恳过,昨晚的话我想过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生气呢。你看看你的脸,分明在脑门上写了两个大字,“生气”。   闻言,我板着的脸有所松动,季子再接再厉的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给你陪罪行不行?   哟,你们两个堵在门口干什么呢?到底进不进去啊?关键时刻,陆老师款款而至。前两天刚换的发型让她年纪了几岁,后来她告诉我,这是季子推荐她换的。   季子是被陆老师拉回办公室的。   怎么不常在学校看见你啊?陆老师无心的问,当事人却是有心的。季子简单的说明她为什么不在学校里住。末了,她还煞有其事的说:要不是林老师不让我和她合租,我也没那么累了。整天跑来跑去的。   陆老师明显吃她这套,反过来苦口婆心的劝说我。我几乎都能看见季子那得意后的V字型手姿了。 ☆、日常2   你真狡猾。   等到陆老师走后,我对季子说。   兵不厌诈嘛。她懒懒的回应。你听到了没有?我们这些年轻的老师们应该团结互助。   谁说的?我可没听见。   陆老师啊。   我刚才在分神,没听见不算。我说,又象征性的摸摸耳朵。   瑾,你耍赖!陆老师前脚刚走你后脚就不认账了!季子嗔道,而且你还唯心主义!   不,一般情况下我是唯物。   季子看了我半响,突然服输般的叹一口气。她换成撑着头的姿势,越发深邃的眼眸若有所思。   算了,说不过你。……你今天有几节课?   四节。   怎么那么多啊?   我眨眨眼,学她的语气说:两个班,一班两节,上午两节下午两节啊。   至于每周多出来的那么一节,正是理三科少出来的。季子倒是轻松了,我看过她那本化学书,都是高一学过的知识,顶多算复习。基础好的同学不听都大概能会。我猜她上课也就问几个问题,做几道题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打球吧。季子伸出一只手拨了下我的头发,无精打采着。整天坐着,我都快发霉了。   想打球的话,你可以和学校的老师一起啊。我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她们不熟。何况……季子凑过来,吃吃的笑着:何况,我还没见过你跑来跑去的样子。   我笑骂她恶趣味。   但不管如何,想一出就是一出的季子肯定不会放过我了。但有一点她大概没想到,我手头上并没有任何的运动器材。而学校的体育室又被锁上了,掌管钥匙的老师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季子听完我的解释后,失望的叹口气。我于心不忍,告诉她:教室可能有,就是不知道被没被学生拿走。   季子眼睛亮了一下,像个小孩一样雀跃着。那我们快去找找看吧!   但我没法不打击她:拜托,你也不看看时间。   五点多啊,怎么了?   这个时间段学生活动的最多,就算有器材也没地方给你打了。没办法,我们学校就这么大。我调侃道,想了想又说: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待会回来就没那么多人了。   好吧。她说,心有不甘的样子,我有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热衷这件事。   我们去了一家刚开业几天的快餐店,还是在学校北门对面。不为什么,我们手里有两张免费加菜的票。我点了碗牛腩粉,加了最保守的牛肉丸。季子比我创新的多,要了份柠檬香鸭饭,加了道名叫“小翠花”的菜。   她还很期待的小翠花到底是什么。   我说:万一是给你撒点葱花而已呢?   你就不能让我期待多两分钟吗!季子当即幽怨道。我顿时嘘声,直到看到服务员把菜品端出来时,才忍不住问他:小翠花在哪里?   服务员指着那团挤在一起的青菜说,就这是啊。   季子夹起一块来,那模样看着像贡菜。她尝了一口,面上看不出口感的好坏。   当我开始吃牛肉丸时季子才开口:早知道就不要这个了。从她说话的语气中我知道它是不好吃的了。季子又把目光转向我的碗里,亲切的说:瑾,我要吃你碗里的丸子!   我瞥了她一眼,顺手拔了两个丸子给她。季子回礼似的夹了块肉给我。一瞬间让我有种回到学生时代,在饭堂吃饭的我们不也是看中谁的菜好吃,就一筷子夹过去么?   吃完晚餐已经接近六点,学校食堂人员寂寥,大多数学生都回去洗澡了。   我们来到教室,班里的柜子前,透明的玻璃完全暴露了它内里装的东西,里面有从学校图书馆借的书,还有一些杂物,唯独没有我们想找的运动器材。   季子不死心的拖着我去球场,还说:既然都被我们班学生拿走了,不如我们一起跟她们玩吧。   我隐约担心着什么,据我所知,学校很少有老师和学生一起打球或者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保持什么距离。   我们先到蓝球场,四个球场全部占满了人,大多是男生,我没发现有我们班的。而球场的末端,是羽毛球场或者汽排球,也有人了,那里倒是有两个我们班的女生。于是我问她要不要去哪边。   还是算了。季子望了两眼,摇摇头。   好吧,继续走。   其实学校真的不太,几分钟就走完了。除了之前看过的,只剩乒乓球场和另一块新建设好的羽毛球场。还记得我读书时,那里就是一块草地,放长假回来时还要扛着铁锹去除草。   还没到哪里,季子就停了下来,拽住我。走,我们去打乒乓球!她说。   我下意识的看过去,位于女生宿舍楼前的球台就热闹的多了,往来小卖部的人群自由穿梭,一楼女生洗头的洗头,洗衣服的洗衣服,还有提着桶等水的——大概是又停水了。   只是四张球台显得有些凄惨。我知道,一到晚自习下课,受不了酷闷夏季的学生们就会卖个冰淇淋什么的坐在球台上吹风,这么一来二去,球台都被坐垮了。但勉勉强强也能用。   季子带着我往那边去,穿过了矮小的树木,这才看见我们班的女生以及张宁。   她之前正好被树木挡住了。我有点想打退堂鼓了,总觉得现在这样对她伤害很大。   老师,你们也来玩啊。一个女生眼尖的说道,我却注意到张宁分了一下神,失掉了一个球。白色的球在她脚边滚了几圈,她才默默的捡起,继续发球。   是啊,我们可以加入吗?季子没有察觉丝毫不妥,直白的问。   围在现场的几个女生异口同声的回答:当然可以了!正好,她比完老师就可以加入了。她们又冲着张宁喊道:几比几了?   一比四。张宁说。话音刚落,她的对手就跑去捡球了。一比五。她又说。   捡了球的女生回来,犹豫着该把球拍给谁。季子一把抢过来,塞到我手上。   瑾,去吧!我看好你哦。   ……我   我像个刚拿到武器就被推上战场的新兵,十分不自然。何况周围还响起了学生的呼声:老师,打赢她,她霸占球台太久了!   我把球扔回给张宁,并试图想象上一次一起打球的时间。对了,那天是她的生日,而我没有去。   张宁开球,那是个很难接的贴边球。本来我是能接到的,只可惜球碰到了手指,掉了。   第二次我开球,这次张宁明显放慢了攻势,当然也可以说是放了点水。不得不承认,她的球打的很好,就好比现在,她以一个势不可挡的扣球擦过我的腰间,拿到一分。   我刚想认命的去捡球,季子却不知从哪扔了个球给我。接着。她说。   张宁站在原地低垂着眼,身影有些悲凉的感觉。   开球了。我说,张宁就才如梦初醒,我看见她眼睛里晃着附近宿舍楼的灯光,明晃晃的。天空有些暗下来了,看不到的另一边,天空定还是昨天的模样,天边绯红的一角。   接下来我连赢了两个球,其实也只是运气在作怪。在平局的局势下,气氛更加火热。张宁却作了个暂停的手势,只见她扯了扯贴在身上的黑衣,又用球拍扇了几下风,这才表示可以继续。   听到乒乓球落地的声音,季子先跑了过来。她笑道:到我了。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也不管那个不知飞到哪里去的球,走回原位。   还以为季子会有什么出彩的表现,谁知她一开始就说:我不会打乒乓球哦,你让着我点。   张宁略微无奈的扯扯嘴角,愣愣的点了下头。   我早说过,季子白长这么高冷的一张脸了。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暴露了性格。   一开始张宁还是让了她一点的,打的很温柔,就像隔壁桌的小初中一样,你一来我一往,完全没看点。但到了后面,张宁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下了狠手。在她连续四个擦边球以及季子一次失误之后,又一局落幕了。   不过当事人没有不开心,季子白皙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来,她似乎很满足。   你真不会打球?我问她。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那你干嘛来玩这个?这不是找虐么?我盯着比赛看,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我觉得好玩啊。季子说,再者,不会就不能玩了吗?   你是不想跑来跑去吧?我懒洋洋的戳穿她,证据就是她从不捡球。   瑾你好坏哦。她笑着说,倒也没真的生气。就算什么都知道也不要什么都说出来吧。   我真想告诉她,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这时,又一个女生败在了张宁的手下,倒不是她技术有多无敌,只是对手比较弱,她恰好擅长而已。   看着看着,季子突然凑了过来,一只手环住我的肩膀,她散着的头发垂落下来,巧妙的遮住了她的脸。我不知道的是,在外人看来,我们的姿势已经算得上亲密。但对我来说,只是习惯了而已。   打个赌,敢不敢?她问。   赌什么?   就赌那个黑着脸的女生能不能再抵抗新一轮的挑战。她指张宁,这个比喻到是很贴切。   赌注呢?   季子又发了她专属的笑声来,那是一种迷之自信的笑声。其实她才是那个什么都知道却不说的人吧。   赌注就是我赢了的话,国庆之后你要收留我。   我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好。   季子满意的直起身来,冲对面的女生喊:到谁了啊?   结果得知又要轮到我了,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打球的除了我、季子和张宁,只有两个人,其他女生都是来凑热闹的。   对此,我只有叹息。   张宁没让季子失望,但与此同时,她的脸也黑的更厉害,似乎球技以黑脸成了正比。张宁嘴唇抿得越紧,下手的力度也就越大,有时已经不顾得分的多少了。她不像在打球,更像在发泄什么!   几分钟后,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张宁在对阵季子时,不知怎么的,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就像我当初摔球拍一样,但这次没人像当初的她一样说话调节气氛。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起来。   还是季子先反应过来,担忧的说:瑾,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好像哭了。   我下意识的转头,张宁的背影已经走远,淡化成一个缩影,又很快的消失在了教学楼边缘。 ☆、乱了心   最终我还是追了上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并在教室找到眼眶微红的张宁。很明显,她的新同桌在一旁看得小心翼翼的,被吓的不轻。   我走了过去,但察觉的到在场的学生都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跟我来一趟。我说。   张宁抬头看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来。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后。我们下楼时正好碰上了回来的那几个女同学,季子不在其中。   老师……她们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没事。我对她们说也是对自己说,我和她聊聊就好。   但那群女生还是不放心,替张宁辩白道:她可能只是心情不好而已,老师你就别怪她了。   我没怪她。我说,说完便告别那群女生。   大办公室里没有老师在,一如既往的安静,我的桌子上面,季子那用来装玻璃瓶等实验器材的木箱子尤为显眼。其实她的位置不在这,只是随手放在这里而已。   我拉了张椅子让张宁在我旁边坐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我问自己,你有什么理由去询问或质问她?   这让我有一种训斥小孩不礼貌行为的感觉,前提还是,这个小孩不是一般的难管。   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这时我注意到了那个白色的保温杯,想了想,便拿了过来。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次性杯子,顾自窸窸窣窣的倒了茶——普洱。这是我们去逛超市时,季子心血来潮买的,而杯子则是为了方便其他老师使用。那曾想季子喝了两天就不了了知了,留下一包茶叶给无奈的我。普洱的味道对我来说在可接受的范围,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我每天都会顺手泡上一杯。   喝杯茶吧。我把杯子放在她手边。茶水还是热的,缕缕白烟带着茶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   张宁用一只手握住,没有说话也没有喝。   她只是突然凑过来吻我。   那么的突如其来,那么的直接。她的气息伴随着身体压将下来,我似乎还能感觉到她胸前的那枚冰冷的戒指的形状。我的心脏猛得一跳,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腾开来,弥漫着在整个躯体。   张宁双手扶住我的肩,略显干燥的唇瓣贴了上来,她的气息吐露,她的唇变得湿润,她的舌炽热而柔软。   久违的触感。   那其中透出的情绪几乎使我为之流泪,但在这之外,还有一种情绪更为明确,那是恼怒。她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对我做这种事?且不说随时会走进来的老师,单单是路过的学生也是危害至极。要是有人看见了,后果已经不是我们能承担的起的。   然而那介于怒气与羞涩的情绪让我一时忘了,首先该做的是推开她。   张宁放开我时,我还处在不知所云的状态。只见她轻微一笑:我本来不想这样做的,但……她转过去,重新握住那杯茶,说:我不后悔。   我说不出话来,此时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变得别扭。耳边响起了学校的铃声,周围好像一下子变安静了起来。   过了半响,她说:你喜欢她对吗?她的语气飘浮着,低低的没有把握。   我近乎呆滞的望过去,发出一个沙哑的不像话的声音:谁?   呵。她发出不愉快的轻哼,那个新来的化学老师。   我没有……喜欢她。我缓慢的说,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恍惚。   那你为什么经常跟她在一起,还做,做那么亲密的动作!   你别无理取闹了。我忍住上升的怒气说,觉得她简直是不可理喻,单凭这两点就可以武断的自以为是吗?   可她喜欢你!张宁突然提高音调,嘴唇微微颤抖着。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像逃避我一样避开她?她说。   我顿时像被针戳破的皮球,迅速的瘪了下来。你别这么说。我无力的开口。   我有说错吗?张宁猛得喝一口茶,你敢说你一点都没有喜欢她吗?她声声质问,丝毫没有学生对老师的尊敬。   我站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直想逃。什么聊天什么开导都是愚蠢的行为!我应该像她说的一样,躲得远远的,而不是浑然不自知的去触之她的伤痕。   张宁也“刷”的一下站起来,还弄掉了椅子,发出很大的声响。她看都没看那椅子一眼,只固执的盯着我看,眼角的红色有加深的趋势。   我迈步就想往门外走去,她却反应更快的,一下子把我推到了墙边,后背撞上墙壁是结实的疼痛,我不由的皱眉。   我很早就这么想过了,在办公室里,把你推到墙上,再狠狠的吻你。让你知道,我不只是你的学生。她说。我能感觉的到她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外界的声音被我们所隔绝。   张宁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悲切的看着我。但我不能。她哑着嗓子道:我不能,也不想再让你讨厌我了。   我忍不住抿一下唇,张宁注意到了,又继续说:你刚才没有拒绝,不是吗?   我……   张宁的手突然滑到我的脖颈处,她以一种脆弱的方式环抱住我。隔着夏日簿衣我能感觉到她散发着火热气息的身体,皮肤上突然有东西划过,温热的触感,大概是她的泪。张宁再一次毫不掩饰的显露她的脆弱。   所有的不理智行为不过是源于不自信。我早该明白的。   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好。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她哑着嗓子说。   我几乎快把她拥入怀里,把所有的顾虑都放下,随心所欲一次。但不经意的望窗外一瞥,却让我改变了主意——季子复杂的眸子直直的望着我。她笔直的站着,脸上看不出表情来。   这一次,到底乱了谁的心?   季子显然也看见我的眼神,她扯一下嘴角,转身走了。   你真的喜欢她?季子问,说这句话时,已是国庆当天。今天一大早季子就带着她的工具来我家,因为楼下的租客已经认识了她,季子如若无人的直上三楼。   我看了会正在木材上画线条的季子,保持沉默。她盘腿毫无顾忌的坐在地板上,双眼专注着手上的活技,一边画一边问,问题倒显得漫不经心。   季子停下笔,把掉落下来的头发重新夹了回来。看起来也画的差不多了,黑色线条相互相错着,很有规律。   你们也真够大胆的。季子半开玩笑的调侃道,要不是我看着,被别人发现就难办了。   你怎么会在那的?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   本来我在隔壁的,听到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看到那样的面画,瑾啊,有那个老师和学生像你们抱在一起的。   我松了一口气,从时间上推断季子应该只看到后半段。何况她的话也说明了一切。   那你……   闻言,季子盯着我看,眼神高深莫测。片刻她突然噗哧一笑,又伸手打闹般的碰一下我的小腿。   瑾,你太紧张啦。就算我什么都看到了也不会告诉别人的,放心。她冲我眨一下眼,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喜欢她呢。   这很重要吗?我说,事实上我只是想转移话题。   当然重要了。这样我就能判断她是单恋还是情敌了。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说,默然的看着她。这是我的事。   我可没有开玩笑。她看着我说,眼睛是认真的神情,我只好避开她的眼睛。季子又忽然叹一口气,说:你的心思最难懂。好了,快下来,我画好线了。   是的,季子正在做瞎掰凳,而这第一步便是画线,据说如果线条画歪了之后就很有可能展开不了。也就是说,白费工夫了。第二步是最麻烦的一步,其实也就是沿着线条锯,锯透,而顶面则加了一步凿,凿成相互交错的斜面。   我同季子一样盘腿而坐,地板上的凉意迅速贴上皮肤,让我一颤。我伸手拿过那块未成形的木块,季子应该没有她爸那么细心,全程只用铅笔,连个标志都不写。那个地方该锯或凿,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然后呢?   你固定木块我来锯就好。   当木屑粉末不断飘落时,季子总算完全了第一面的第一步。她先是锯掉了背面一块中间部分的木头,然后两侧锯透,第一和第二面的边缘处。   季子停下动作左右看了看木块,又拿过刚才的铅笔,在线格上隔一格点上一点。她指着那些黑点的格说:你要不要试试?斜着凿一个斜坡就好了,要是你不太有把握的话,力道小一点好了。   我早就跃跃欲试了,听到这话立刻说好。先前的愁绪也消散了不少。季子看见后朝我微笑,从工具箱中找出刻刀和锤子来。   沿着线下刀到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感觉控制不住力道。季子还不停的在一旁不断提醒我:慢一点,慢一点!不不,用力点。   我无奈的看一眼她,她的视线立刻回视过来。我们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开始是浅笑,随后变为不可抑制的大笑。季子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头抵住我肩膀笑得轻轻颤栗。   我揉一下笑得发酸的腮帮子,等她从这种状态平复过来。   半分钟后,季子虚脱般的倒在我怀里,长长的吐一口气。你笑什么?她问。   我一愣,你又笑什么?   我不知道。她低声道,像换了个人似的。季子在我怀里挪了挪,继续说: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还有,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你避开她,是因为爱她。 ☆、方言   我一把推开了季子,心里隐隐的升起怒气,但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她说的就是事实,只是这种爱又是什么爱呢?   见我不理她,季子不甘心的又追问了一下。   我一烦,用方言回了两句叠词给她,意思是“安静”。季子当然听不懂,愣了一下,睁着迷惘的双眼看着我: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心虚的说,其实这句话还有另一种意思:“闭嘴”,后者就没有前者这么和善了。   季子不满的努一下嘴,你们就欺负我不会听你们的话吧。说着,她似乎真的发了脾气一般,不由分说的夺过我手中的瞎掰。   让我来,你看你都弄成什么样了。   的确,顶面那些该凿成斜面的格子里,木屑纷飞,细碎的木花无处不在,确实是不好看。   还不是你让我弄的。我在心里想道。退居二线,安静的看着季子在那鼓弄。每当她拿起刻刀或其他工具时,身上那种懒散的气息才会被认真所取代,若不说,没人会认为她是位木匠。   季子的手法很是干净利落,下刀的角度、力度偏差很小,对刻刀的把握也是精湛。当所有的斜面凿好后,季子吹掉上面的木屑,又拿过小一号的刨花,修整了一下,保证是相对平面。   你要在上面刻东西吗?她突然发问。   我当时还望着刨花出神,听到她问脑中立刻浮现出季子父亲制作的那张瞎掰凳,顶面两侧刻有苍劲挺拔的竹子。   算了,我先做完再刻吧,你慢慢想。季子又说,把我想说的话硬生生的堵在喉咙里,因为我从她的语气中辨别出不耐烦的情绪。她这是生气了?我看了一会季子的侧脸,显然不能把刚才还笑的开怀的人和眼前的她联系在一起。   哦好。我回了一句。   季子没理会,只是去她的工具箱里找东西,找了一会也没见她拿出什么来。季子双手向外一翻,严肃的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这架势让我也紧张了起来:什么?   我忘带钢丝锯。   做什么用的?   锯这个。季子指着瞎掰上唯一两条不是直线的曲线说道。虽然我不太理解为什么非得要钢丝锯,但看一眼时间,还是答应了和季子一起出门。谁让她自称还是没熟这里的街道,万一迷路怎么办?   我们还是去上次那家五金店,季子突然觉得街上变得拥挤了起来,到处都是人,以及随意摆摊的小贩们。这和那天我们去买木材的集市比,热闹多了。   还没走多远,一对卖棉花糖和糖葫芦的小贩就吸引了我的目光。多少年了,我没再见过它们,还以为这些孩童的味蕾回忆就要消失,没想到现在竟阴差阳错的相遇了。只是看见围在小贩周围的都是只到他胸口的小孩时,我就没勇气上去了。   我不知道季子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异样的,又或者她也被吸引了。总之,她一把拉着我走了过去。   四周的小孩看见她纷纷主动的给让了个道,还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她,让季子有些哭笑不得。我早就说过,她被学生围观不单是因为她的发色。   我要两份棉花糖和两根糖葫芦。季子伸出两根手指笑咪咪的说。   小贩说:识了,等一下。   瑾,他说什么?季子问我。   他说知道了。   季子一脸你别忽悠我的表情:明明他才说了两个字。   我只好换个方式解释,广东白话的不知道不也是说“母鸡”?有什么好奇怪的。   季子回以我一个傻笑。   另一个和刚才那小贩合伙的人问清我们要那种糖葫芦后,麻利的取下来递给了我们。六闷银。他说。   季子又傻眼了,呆呆的不知所云。于是又得我亲自出马,从口袋摸出了六块钱,付了账。   等我们一人举着体积偏大却轻盈的棉花糖离开后,季子才问我刚才那句话是六块钱的意思吗?我说是,她按着回忆念了几次,终于放弃。   看来我是学不会你们这里的话了。她说。   没关系的,我安慰道,要是以后你再遇到这种情况……   你会在我身边当翻译是吗?季子抢先一步说。   不是,只要不是太老的人。你再用普遍话问他们一遍,他们也会换成普遍话的。我一边咬着棉花糖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棉花糖再怎么改变颜色也还是糖,和以前的味道一样,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真不浪漫。季子说。好在我们已经到了五金店的门口,门前的空地上被店主摆满了农具,以镰刀居多。因为是集市,很多农民来买农具。   季子扔掉手上的签子,径直朝店主走去。片刻后,满脸失望的她出来了。   那人说没有,我们换一家吧。   我带着季子绕了个弯,去之前她没选择的另一条街,那里有一片卖农具和杂货的地摊。由于这条街更加狭窄,路上还不断有小车开来,季子走在了我身后,一只手松松的拉着我。   这种感觉,并不坏。   我发觉,她比张宁聪明。她若即若离的行为让我没法明确的拒绝她,所谓的以退为进。   我又想起了那天。张宁似乎没察觉季子的存在。静静的抱了我一会,终是放开了。   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我只是……她哽咽一下,说不出话来。   我叹一口气,有点无措:我明白,只是,我真的不想看着你继续这样下去。   我也不想,再过段日子吧。她忽然自嘲一笑,闪着泪光的张宁看上去让人怜惜。之后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学习。   然而这时的我不明白,苹果在没彻底变坏之前,是不会停止腐败的。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我尽量放轻语气问她,生怕一不小心就又让她情绪崩溃。谁知张宁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是发生了一些事,不过,我能应付的。   ——厂家下乡批发打火机,五块七个,五块八个,五块十个……   一个粗犷的男声让我回归现实,一开始还以为是我听错了。看到旁边持续不断发出录音的小摊时,原来我真的没有听错。一排过去,全是打火机,款式还不一样。   你在发什么呆?都到了还走。季子拉住我,问道。   没什么。我再次说,这好像已经变成了我的口头禅。季子看我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进了其中一家店。   也不知道那钢丝锯是不是太过奇形怪状,我们找了好几家,都没找到。最后还是某个店主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唯一的存货——一条螺旋式的带锯齿的钢条,还是生锈的。但也正因如此,店主慷慨的不收我们的钱。   季子拿着用报纸包好的钢丝锯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继续拉着我去了一家牛杂铺子,那是一家还未走近就闻到了香味,生意也不错的小摊铺。   我们一人要了一盘份量十足的牛杂:海带、肉丸、香菇、热狗、鹌鹑蛋,还有一块大萝卜。然后自己端着盘子往铺子身后大树下放的桌椅走去。阳光被大树繁茂的树冠遮住,清凉了不少。旁边则是摆满竹制品的小店,那些快被时代淘汰的农业用品,什么竹筐竹帽鸡笼猪笼等。   我爸也会做这些,他还可以编舞狮呢。季子突然说道,她叉了块蘑菇放下嘴里继续道:他经常去砍竹子,一个人扛一根大大的毛竹回来,三两下就剥成细竹条。然后呢,坐在厅里耐心的编织。父亲不仅做普通的工具,还喜欢做一些好看的工艺品。说到这时她遗憾的长叹一声,可惜,我小时候嫌弃它们不好看,就没有学。   我点点头,并不附和。只是在季子描述时,一个稍微驼背依然高大的男人背影浮现出来。他穿着灰蓝色的中山衣,肩膀上扛着粗壮的毛竹,正走在村中的小路上。   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这样的背影竟然很像我的父亲。   我很久不曾想起父亲或者母亲,这算不算也是一种不孝?   正想着,季子突然叉了块切好的热狗递了过来,那意思不言而喻。我张口咬下,早前那点不自在早已随着时间而流逝。   好吃吧?她笑咪咪的说。   嗯……话音未落,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我拿一眼来电显示,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我接个电话。我对季子说,她顿时没了刚才的兴趣,只哦了声。   嗨,瑾。岚一贯温和的声音说,吃午饭了吗?   正在吃。我抽空看一眼桌上的牛杂,这应该算是牛餐了吧。你看完书了?   按照时间的推算,岚不仅收到了,还应该把书看过不止两遍。果然,她说:看完了,我已经把书寄回去了,建议也写了。不过,我打电话来不是想跟你说这个。她停顿一下,才说:瑾,这书是你写的?   我笑:你怎么会这样想,是我的学生。   岚在那边发出一阵轻笑,还真想见见你的那位学生呢。这么跟你说吧,之前我以为是你不吭一声写的,就耐心性子又看了一遍,结果,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细节。   是什么?我自问也认真看了两三遍,除了书中张宁不露痕迹的灌输自己的世界观之外,还真没发现有什么有趣的细节。   岚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反而像卖关子一样说:你那边说话方便吗?你在街上对吧?还是等你回家我们再聊吧。 ☆、干什么   一回到家,我就扔下季子立刻给岚回了电话。   我到家了。我说,同时瞟一眼重新坐在地板上的季子,报纸包好的钢丝锯还没被使用。   嗯。岚漫声应道,又问:你看过那本书了吗?   看过了。   那你有注意到女主角和她父亲是怎么突然回村里面的吗?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张宁似乎真的没有提到过。只不过,还能怎么回去?走路还是坐车?张宁又不是写玄幻的,情节再怎么玄幻也离不开现实。   是没注意到,有什么问题吗?我坦诚道。   就是因为这个细节啊。岚轻微的叹息一声,更像是惊叹。我觉得,她想表达的意思没那么简单,并不是单纯的“出走与留守”。   那你说是什么?   还不确定。岚第一次没有把握的说,因为她的结局就是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的,答案有很多种。所以我才想见见你那位学生嘛,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有吧,电话号码你要不要?说到这里我才发觉,除了号码我竟不知道她其他的联系方式,就连她写在资料上的那串地址也是很笼统的,只写了个小区的名字。   那算了,还是不要了。岚轻笑的说,好了,接下来我要说正事了。   她一句话让我有点猝不及防,早该知道岚特意让我回家不是那么简单的。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是这样的,我爸给你寄了一些东西。嗯……到时你去领快递时见到一个大箱子,不要惊讶哦。   我顿时无语,就这个?   是啊,不然呢?岚依旧笑着反问。对了瑾,国庆你打算怎么过?她话里有话的说。   在家呆着。我说,因为我家亲戚快来了。   嗯?你大伯?   不是,是大姨妈。话说完,我们之间有瞬间的凝静,之后,我们又默契般的大笑出来。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岚笑着叹气,嗯……好好照顾自己,多喝热水哦。末了她还不忘调侃我。   会的,我含笑应道,但随后又不得不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那……挂了。   嗯,再见。岚说,却没有立刻挂掉电话。我握着手机静静的站着,她那边很安静,以至于我还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也许只是错觉罢了。   再见。我说,并挂掉了电话。心里倏然升起悲切感来,不算明确,隐隐约约的折磨。   如果有人问我岚对于我来说是什么,我只能说:她是那个在我感觉孤独无助时陪伴我的那个人。   通完电话了?见我进来,季子头也不抬的不冷不热的说。   我随口应答,像上午一样盘腿而坐。从我的角度看去,她的侧脸有生气的趋势。用句俗话来说:那张臭脸拉的老长老长了。   正好,来帮我一下。她说。这时我刚发现那条生了锈钢丝锯已经被打磨的差不多了。   怎么弄?   一人拿一边,你配合我就好了。季子一边解释一边拿过工具箱,她把瞎掰放在工具箱上,前半截是腾空的,她的另一只手则负责固定木块。   虽然我是第一次用钢丝锯,但好在我们配合的不错,不久就把两边的曲线锯透。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曲线?直线不行吗?   季子一愣,她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她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我见我爸是这么做的我也这样做。   我笑,这答案也太不靠谱了。我跟你说个笑话吧。   季子看着我,那意思是你说吧。   有一家人,一天女儿看见在厨房做饭的妈妈煎鱼前先把鱼的脑袋和尾巴砍掉再入油锅。她觉得好奇就去问她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妈妈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我妈妈就是这样做的。   于是女儿就找机会去问外婆。没想到外婆也说不知道,她说:我见我母亲这样做我就学下来了。   女儿更加好奇了,跑去问她曾祖。那个活了近百年的干瘦女人听后哈哈大笑道:以前的锅小,装不下那么大的鱼,所以就砍掉了。   听到这里,季子不高兴的冷哼一声。你是说我们老季家不懂得变通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说,你别对号入座。   季子又哼了声,孩子气的转过身侧对着我。好像在说:我在生气,不想和你说话。   这是怎么了?我察觉出异样,但还是装作漫不经心道,生气了?   我觉得你一直在忽视我!过了半分钟,季子才转过身来,拥有深轮廓深眼眸的她看上去有些委屈。   我什么时候一直忽视你了?   你从来不向你的朋友们不介绍我。   那也得我朋友在这才得啊,不然怎么介绍?   那那……季子被我说的词穷,支支吾吾的。那刚才打你电话的是谁?你还笑得那么开心。季子酸酸的说,她这是吃醋了?可她又是吃那门子的醋呢?   呃,她是我朋友,但她在贵州。我想起了上次季子提的同行,又说:应该和你同在一个市。   男的女的?   我有瞬间的不耐,但还是坦诚相告。季子却不见有丝毫的释然,反而皱一下眉,喃喃道:要是男的我还比较放心。   你什么意思。我这次是真的不耐烦了,心里打定主意,要是她再这样质问般说话,我就把这家伙请出我的家!   季子却像看穿我心思一般,用一种哀怨的语气说:你没发现你和她说话时眼神和语气都变了吗?我还以为我只有一个情敌而已。你知道吗,同类人身上都有一种莫名相似的气息,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喜欢同性。   我偏过脸来不回答,心里却是对季子一点气也没有了。   她只是我朋友,比较好而已。还有,你不是说对我不是那种喜欢吗?那来那么多情敌。   是吗?我有说过吗?季子装傻道,忘了。忘了就不算了……   至此,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到此结束。季子继续制作瞎掰凳,而我却没有那个兴趣继续参与了。与岚之间的通话更加剧了我对那本书的好奇,狠不得快递立刻飞到我手上才好。   但片刻之后,我又犹豫起来。我问自己:你这是在干什么呢?一面拒绝张宁一面又不断的想去了解她。对季子更是,一面拒绝她一面却又允许她的接近。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也许老天也看不下去我这般犹豫不决,决心推我一把。这天晚上,将近凌晨的时候。我是被腹部的疼痛惊醒的,与此同时,胸口也闷得慌,想呕吐的感觉越发强烈。我掀开身上的薄被,转动不停的风扇刺激着皮肤,我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下,但仍挣扎着爬了起来。这不算重的动作却惊醒了旁边裹着另一条薄被的季子。   我顾不上她,摸着黑在地上乱踩想找到拖鞋,最后也不管穿的对不对,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卫生间走去。我前脚刚走,卧室的灯后脚便亮了起来。   瑾,你没事吧?过了几分钟,季子带着不确定与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想来她一定是在卧室里等急了才来找我的。   没事。我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这才发现手指冰冷的不像话,好在胸前的沉闷有所缓解,然而腹部疼痛依然。   你先回去睡吧,我待会就出来。我喊道,并庆幸我提前准备好了一切。   好吧。季子妥协道,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又鼓捣了几分钟,我才拖着虚弱的身子回房间。我身上穿着夏天宽裕的睡衣,拖鞋没有穿错,也不算太狼狈。只是有点冷。就算十月份的广西白天依旧炎热,凌晨时分的低温也够我受的。   季子坐在床上还披着薄被的姿势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风扇已经被她关掉,整个空间安安静静的。   你怎么了?突然爬起来吓死人了。她注意到我捂着腹部的手,猜测道: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不是,我说,大姨妈来了而已。我坐回到床上,竹席床的缺点就体现在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太凉了。   季子啊了声,随后像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来碰我的左手。她的手不同于白天的凉爽,而是带着暖意,我也就任由她握了。   怎么这么冰?   每次来都会这样的,都习惯了。   不行!她少有的厉声喝道:这种事怎么能习惯!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她摩挲着我的手指说:要是以后落下什么病根你找谁哭去?   我……   嘘!你别说话。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季子强势的说,睡觉,很晚了。   我抿一下唇,被她这么一说,身体的困意排山倒海的涌来。算了,看病的事情天亮再说。   我躺回原来的位置,尽管盖上了薄被,身子仍冷的发抖。就在这时,季子从我身后贴了过来,她像个大火炉一样,散发着热气。   还痛吗?她在我耳边说,有种催眠的感觉,我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只含糊的嗯了声。   季子的手从背后绕过来,落在了我的腹部,她的掌心一片暖意,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我帮你揉揉,你睡。她说。   我想我实在困极、冷极,不舍得放弃这难得的温暖,也就不管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了。反正这里也就我们两个人不是吗?   我胡思乱想道,在同样冰凉的双脚找到另一个热源——季子的双脚——之后,沉沉的睡去了。 ☆、日期   因为生理期的原因,第二天我起的很早,这才真正反应过来,我们的姿势有多暧昧。季子还没醒,她几乎保持着和昨晚一样的姿势。我被她抱在了怀里,她一只手缩在胸前,另一只手垂在我腰间,不仅如此,我们的双脚紧紧的贴在一起,像取暖一样。   我感觉耳朵有些烧了起来。好在是背对着她的,看不见她的表情——就算她是睡着的。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对待她。这个给我温暖的人。   我小心翼翼的移开她的手,撑着手坐起来正打算走的时候她却醒了。   季子突如其来的伸手揽住了我的腰,含糊的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只好偏过头去看她,还没睁开眼的季子像一只可爱的宠物,额前的金色碎发有些凌乱有些卷曲。   去哪啊?她鼻息沉重的说。   去厕所。我答,并准备掰开她的手。在我看来,她这些动作和上次醉酒后突然醒来还和我说话一样没有意义,简称还迷糊着。没准等我回来就又能看见她熟睡的脸。   哦。季子说,随既双手自然的松开。早去早回哦,她又说,不要让我等太久,我还要出门呢。   我不由的失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但又立刻反应过来,她应该是说去看病的事。想到她还念念不忘着,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掠一下她凌乱的刘海。睡着的季子有种天真的稚气,不关乎外表。而张宁就算睡着也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的手一顿,缓缓的收了回来。下地,踩上拖鞋离开的我显得有些匆忙。   上午八点左右,季子这才睡眼朦胧的走出房间。而这时我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手里却拿着手机玩,因为实在没什么节目好看的,一个人的空间又太过凝滞。   早啊。她顾自打完招呼,往浴室走去,不一会就传来阵阵水声。我则在想,关于刚才的事她到底记得多少。   几分钟后,脸上带着水珠的季子重新出现在我视线中。她坐上沙发,双手抱膝侧对着我。一双恢复神采的眼神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瑾,肚子还痛吗?   还好。我盯着手机屏幕随口应道,实际上,腹部还是一阵绞痛,只是我习惯了隐藏表情。即便疼痛难忍,季子也一定看不出来什么。果然,她不再追问。   待会吃完早餐我们去看医生。嗯……你想吃什么?   我从屏幕上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不问我愿不愿意去医院?   季子瞪着我,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态度太过强硬,软下语气说:乖,别闹。   我不屑的冷哼,那是你单方面的决定的。   季子有瞬间的惊愕,没想到瑾你还会做这种表情!她的手伸过来肆无忌惮的揉了下我的脸,笑道:还挺可爱的嘛。   这回轮到我瞪了她一眼,少见多怪。我说。要是韩在的话,她一定不会奇怪,因为我每次欺负她时差不多都是这种表情。   难道我对待季子已经像多年的好友一样了吗?得知这个认知,我陷入了沉思。   瑾啊,我觉得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为什么你老是板着张脸呢?我又没欠你钱。季子莫名的感概。   所有的人笑起来都好看。我收起纷乱的思绪,冷淡的说,而且,我没有老是板着脸。   季子不回答,而是把食指缓缓移到我嘴角,像画画一样把它撑起微扬的弧度。   这样多好看。她说,眼睛在这时像极了深不见底的水井,我们对视了片刻,她突然说道:我想吻你。简直是一语惊人。   我猛得转过头,躲开她的手指。   你再怎么夸我,我也不会去医院的。我假装平静的说,尽管内心已经波涛汹涌。我想这无关感情,只是太过突然和直接。又或者,季子这句话打破了一直以来我不想面对的东西。   她们为什么要喜欢我,喜欢我这个内心黑暗,已经千疮百孔的人?   季子干笑两声。开玩笑的……我好饿。你还没告诉我要吃什么呢?喝粥好不好?不就是去医院看一下嘛,你在别扭什么。她一股脑的说。   我能说我害怕吗?我心道,对她的提问保持沉默。   季子叹一口气,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她调整一下姿势,和我一样面对的电视而坐,那里正巧播放某档美食节目——介绍某款粥的巧效,屏幕下方滚动着配菜。季子一看,眼睛亮了一下。就做和电视上一样的粥好不好?她问。   我点头。季子立刻站了起来,我去买菜。想了想又说:要是你饿了,可以先吃一点饼干。   饼干是季子昨天做的,只用了简陋的工具,好在味道还不错。她说自己平时就爱做点小糕点,因为她觉得这和雕刻有异曲同工之处。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但,关我什么事。   边吃饼干边等季子回来的时候,韩来电话了。岚和她是算好了吧,凑对给我打电话。   喂。   喂,瑾啊,我下个月31号结婚你来不来?韩开门见山道,语气透着点小得意小欢喜。   我刚想说来,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思索了半秒才恍然大悟。   我2月30号也结婚,你来不来?我故意说。   讨厌!韩嗔道,但我还是能听到她藏不住的笑声。又被你识破了。   好了,老实说吧,你什么时候结婚?   11月18,听说是个好日子哦。韩说,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它好在哪。   伯父伯母定的吧?在那举行?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忙死我了,又是选酒店试婚纱的。瑾你说的对,就应该只花九块钱办个祼婚算了。我觉得我都快患上婚前综合症了。   别。我打断她的抱怨,是谁说走穿着婚纱红毯很美好很神圣的?再说了,你总不能中途跑路吧。   韩听后,无限哀怨的说:那也得有礼堂才有味道啊。她们定在了酒店里,还特么的定了两处,北海和南宁两边跑。   啊?虽然这无可厚非,但我还是吃了一惊。这是有多能折腾?   你来南宁这边的就好了,还省点车费。韩说,喜帖我给你快递过去了。我现在在北海。   我不由的坐直身子,放回了打算吃的饼干。问:你怎么一声不吭的跑那里去了?   准备婚礼啊。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结婚的吗,你不知道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吗,大到宾客名单小到喜糖的多少……   打住。我说,我知道了。   嘿,你就听我抱怨一下会死啊!韩说,没心没肺的家伙,份子钱你不包厚点你就死定了。   包包包,肯定包个最厚的。我忍着笑意说。   韩也立即识破我,嫌弃的说:这么敷衍的语气。   我对着手机作了个调皮的表情,韩自然是看不到的。   算了算了,我认识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她用肯定的语气说,对了,你记得带上你的女孩哦。   什么?我一时转不过弯来。   就是喜欢你的那个学生啊,叫张宁对吧?韩坏笑的声声传来,我在喜帖上可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宴请林瑾女士一家哦。   我家就我一个。你别乱来!我警告道,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上楼的声音,季子也是真会找时间回来。好在韩没注意到这背景音。   我没乱来。不是我说你啊,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你喜欢又喜欢你的人,还犹豫什么?韩说,她这是打算劝我了?   季子提着一堆东西出现在楼梯口,看了眼正在通话的我,不发一言的往厨房走去。   你该不会因为我和刘湛的事才不和张宁在一起的吧?韩话锋突转,其实你不用那么担心的,我相信她是真心爱你的。   你知道什么。我忍不住发难。   韩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就逃避吧,以后后悔别来找我哭。挂了,我妈叫我呢。   她刚说完,电话那头像被陷断线一样,一下子静了音,安静而可怕。我把手机丢到一旁,烦躁的揉着头发,不一会又无力的垂下来,抱紧双臂把自己缩了起来。   瑾?你怎么了?季子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抬头看她,只见她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晕了。   嗯。   我买了止痛药,你要吃一片吗?   不用了,谢谢。我说。季子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好吧,要是实在受不了不要硬撑着。她说,那神情就像要覆手在我额前,证明我没发烧似的。对了,刚才我去菜场,看到一些很奇特的东西。我去拿给你看。   季子风风火火的又跑进了厨房,拿了一袋东西出来。   那个卖这些的爷爷说是能吃的。季子把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黑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的确很奇怪。那东西通体棕黄,有些地方颜色还更深。它的果实像一根根小拐杖一样,多是直角式的弯曲。果实末端还有已经干燥的果实,很多。   这东西我吃过,也知道它的俗名,但要是让我用普通话表达,我就不会了。   于是我表情严肃的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东西的确能吃。不过没熟透的吃起来会很涩,你要先晒一下,然后再蒸一下,吃起来就是甜的了。味道嘛,别人说有点像香蕉有点像苹果还有点像葡萄干。   季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厨艺   我掰了一块下来,去掉末端的种子。初入口时有点甜,但一到后面简直是涩的不能下口。我强忍着吞了下去,眉毛皱到了一起。   季子眨眨眼,无辜的表情。你不是说,没熟透不好吃吗?   很多年没吃过了,想尝一下。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伸手想掰一块。我制止了她,还是先不要吃了,我拿去晒一下。现在太阳这么大,一下午的时间应该可以吃了。   由于家里没有适合装那东西的容器,我只好用报纸来代替。刚到楼顶,火焰一般的炽热感扑面而来,才站了一两分钟,我的后背就冒出了薄汗。望着头顶毒辣的烈日,我曾说过,要是有机会一定不会再回来。   那之前期期艾艾的跑回来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回顾一下自己的青春岁月吗?   我把那东西均匀的铺好,看了眼湛蓝依然的天空,下了楼,没有阳光的屋里气温重回阴凉。   季子已经不在客厅,她正在厨房里。粥已经煮开,白米粒翻腾着,季子正往锅里一样一样的放配料。她穿回她的白衬衫,系着围裙,一幅居家女人的模样。接近三分之一是金色的长发扎成她最爱的丸子头,在逸进来的阳光下染成近乎透明的颜色。   我突然很想抱她一下,但也只是想想,没有勇气也没有明确的理由把其变为行动。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个男人,大概会这一刻爱上这个居家形的女人吧。   凭心而论,季子是个很好的聊天伙伴,我想她也会是个很好的恋人。而塑造出她这个人的因素,也许是因为她家庭的关系。我站在厨房隔离门外看了一会,心生感慨。   香吧?季子头也不回的说,她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存在了。   香到是香,只是,为什么都是姜的味道?我之前没仔细看那款粥的作法,根本不知道它还要放姜,一下子就破坏了我的食欲。   嗯?你不喜欢姜?季子转头看着我问,可是,不加姜很腥的。   我走过去,探头一看,原本白色的米汤上飘着几片腰花,锅的边缘还有姜片和葱花。   你可以加酒啊。我只好说。   可是你这里没有酒。季子委屈的说,只好将就一下了。再说了,姜能暖身,吃点好。   我撇撇嘴,没了再交谈的兴趣。其实这也不能怪季子不是?嚼着香脆的饼干我后悔的想到,刚才我是不是态度恶劣了点?   季子很快盛了粥出来,精致的两小碗。她叫一下我,把其中一碗推到我面前,我注意到那里面几乎没有姜片。   从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季子一边喝粥一边半开玩笑的说。   又没让你伺候。我顿时反骨道。心里隐约觉得这样的对话很危险,从没有人打破过我的伪装,季子除外。   是我自己乐意的,好了吧。季子说。   我默默的喝完剩下的粥,暖意从喉道舒展开来,流向冰冷的四肢。我放下碗,认真的看着她。   谢谢你。我说,照顾我这么久。   其实我一直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也许现在她们还感觉不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就会发现我个性里有很多让人忍无可忍的执拗。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配合着别人,也和她们保持着距离,对韩和岚都是如此,何况岚还是那么温和的人,我们相处近一年没有发生过矛盾。   她们都不曾深入过我的生活,也没有见过我发脾气的样子,好比张宁。或许在她们心里,我还是那个可闹可暖心的人。   说什么谢啊,就太不像你了。季子看不出我内心的千回万转,笑了笑,又说:要不要再添一点?我的厨艺好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对了,上次你说要亲自下厨的,都没见你做过给我吃。   她的突然发难让我汗颜,自己好像真的忘了这回事。季子又不是天天在我家吃,我下厨她也不知道啊。   想了想,我说:那今天中午我来做饭。   不行,你不能碰冷水。季子下意识的拒绝,这个矛盾的女人。我要好好监督你才行。她说。   听完我有些恍惚,岚曾说过:希望你早点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监督你生活的人。   会是季子吗?   那你帮忙打下手行了吧?我说。   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从家出发,前往离家不远的菜市场。因为是午饭前夕,菜市场人很多。   季子的出现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让她一阵不自在。本来,她异域的外貌就很引人注目了,再加上她的好衣品,也就不奇怪了。我在一旁倒显得灰扑扑的。   瑾,你说我要不要继续染成黑色?她拉着我小声说。   不用。我说,你多出门几趟,她们看习惯了就好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   当然。但我没有告诉她,要是我在街上再遇到她,也会多看两眼的。   我买东西一向很快,一般都是事先想好食材,一到菜市场就直奔目的地去。俗话说:十月的萝卜小人参。我打算煲个汤。   季子是负责提食物的,但她的兴趣显然不在食物方面,而是在当地人的口音方面。听见有那两个人大声的谈论,她总要好奇的望过去,然后学一下。好在她有自知之明,声音很小,不然又要被人围观了,用眼神。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你别乱学了,小心发音被带进去。   我觉得好玩嘛。她说。   我接过牛肉铺老板找回的零钱,斜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玩的。我买完了,回去吧。   回到家已是汗流浃背,我去了趟浴室回来,季子早已舒舒服服的吹着风扇。   到底什么时候才降温?她不仅一次的抱怨。   我不由想起当初我的老师也这样抱怨过。如果是在晚上,她的前额总会因为灯光反射而泛着光,偏偏她还不敢用力擦汗,怕妆花掉。只是用纸巾轻轻的拍几下。   而季子就没有老师那么多的顾忌了,她几乎不化妆,只是用香水。淡淡的橘味香水也只有靠近她才闻的到。不过最近都没闻到香水味了,比如昨晚。   我没理会季子的抱怨,我都没说什么,她这点不适应算什么。   季子吹够了风,自觉的跑来厨房张望。要我做什么?她问。   把酸菜和排骨洗了。我说,手一刻不停的切着牛肉。横切牛羊竖切猪,这话是我父亲教我的,我一直铭记到今。   季子三两下的把酸菜拆开。这里的酸菜大多是附近村民们自家腌制的,内里的嫩叶生吃味道很好。季子把其中一片洗了洗,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咬下,嚼着还带着水珠的酸菜心里却在想,自己是越来越习惯这种喂食方式了。   季子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表示她很满意,随后她自己把剩余的酸菜吃完了。   我把菜刀一搁,开始给萝卜削皮,洗净滚刀切。另一边,季子也把提前斩好的排骨洗净入锅。水开锅时她捞掉浮沫,放入萝卜,之后就剩等待。   当我把酸菜切好时,季子又在洗菜了。一种十分普遍营养却高的蔬菜,番薯叶。   我小时候吃过,当时没觉得有多好吃。但出国后再也吃不到时,我才觉得它好吃。季子拨弄着水中的叶片说。   很多东西都是失去了才想起它的好。我说。拿出围裙戴好,看一眼季子的白衬衫,她喜欢留一颗扣子不扣,露出形状好看的锁骨来。   你要不要出去一下?我说。   不用了,不是有你挡着嘛。季子调皮的笑,瑾你这样穿很可爱。   我不理她,开火放油,油温差不多后,放入腌好的牛肉。翻炒,淋了刚刚买回的白酒,一阵白烟伴着滋滋声冒了出来,香气弥漫。   季子把洗干净的盘子递给我。她没主动要求放辣椒,大概是顾忌我的生理期。我继续炒酸菜,煸一下去掉水份,然后放牛肉,放一些萝卜排骨汤,加盐,盖上盖子焖一下。   很简单的家常菜。   有人配合自己,烹饪的过程变得快了许多。很快我们的两菜一汤出锅了。午饭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味,只是天气太热了,萝卜汤应该在晚上喝。   饭后,季子摸摸肚子,感慨道:要是牛肉放点辣椒就更好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她还念念不忘辣椒。   我洗完碗回来时,季子坐在沙发上招呼我过去。   你不打算回去了吗?我看一眼赖在我肩头的她,问道。   不是说好要收留我的吗?何况瞎掰凳还没做好呢。   说到收留这倒是个问题,和季子打的赌到底算谁赢?说季子赢吧,张宁还没比完赛就走了,算弃权吧?说我赢吧,我们都知道季子打不过张宁。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我问。   消一下食。季子无赖般的说。   我算是看透她了,她这是打算赖在我家了。   怎么?你没钱交房租了?   不是。季子笑的颇为不怀好意,只是觉得要想了解一个人,最好和她住在一起。 ☆、谁看透谁   下午的晚些时候,当我午睡醒来,就听到了锯木头的声音,不算大,倒有种老鼠咬柜子的声音。   季子不在我房间里,她大概是在客厅那里。看来我房间的门隔音效果不太好。   你终于醒了。看见我出来后,季子放下她那把小锯子,伸了伸懒腰,然后松了口气。你可真能睡,现在都五点了。   五点?也就是说我睡了差不多五个小时,的确很能睡。但我睡的并不安稳,中途醒来过几次。有意识但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传说中的鬼压床。   我都差点想叫你起来了。季子又说。   我含糊的嗯了几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她不知道,要想毁掉对一个人的爱意,也是和她住在一起吗!当理想遇上现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发争吵,不怪乎有七年之痒这个词。   对了,我把那能吃的东西收了回来。季子一指那用报纸包好的东西,能吃了吗?她问。   我差点没笑出来,你尝一下不就知道了。   好吧。她眼睛亮了一下,还仔细的挑了一个比较饱满的,试探性的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我问道,手也不闲着,拿过地上的瞎掰摆弄着。顶面的相对立面两块板已经可以展开,呈一个钝角,两边略微翘起。初具瞎掰凳的雏形。   有点甜,还有点水份……也有点像苹果味。季子一连说了三个有点,看来她也不能很好的形容她到底在吃什么。毕竟那东西形状太古怪,也太少见。   不过,挺好吃的。季子最后说,又吃了一块。瑾你要吗?   不想吃。腹部突然一阵绞痛,我有气无力的回答。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痛了?季子比我还紧张,走过来像看病人一样看着我。   嗯。我想我脸色一定很苍白,这次是瞒不住了,我捂着肚子的手又加重了点,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疼痛。   你先躺一下。季子想了想说,她扶着我半强迫性让我躺在她的腿上,因为沙发是木制的,她也懒得再去拿枕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以前,读高中时,班上也是三个人一桌。我有过那么一对同桌,平时两人要么互靠肩膀,要么另一个坐在边上的女生,下课或自习时就曲着身子躺在中间那女生的腿上。姿势很亲密。我在一旁则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能这么做。   你说你怎么那么固执呢?去看看医生而已。还是你在别扭什么?季子叹一口气说,手指轻缓的从我额角游弋到嘴唇,她似乎心疼道:别咬嘴唇了。   我松开牙齿,仰面看她,也不说话。   以前也这么痛过吗?   没有。我诚实道,以前都只是很轻微的。所以我才不想去医院。   那,吃片止痛药?   好吧。我不想再逞强,也许季子那不动声色的攻势真的征服了我。使我觉得,她是个可以依赖的人。   但让我没想到的事,吃完止痛药没多久,季子就拉着我出门了。不是去买菜,而是去学校。   我问她为什么?   医生说适当的运动有利于缓解痛药。   那个医生?我咬着牙说。   网上的啊,我怎么知道是那个。季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就算没有医生说,你也该出来走走了,整天闷在家里都快长蘑菇了。说着她还比划了一个蘑菇的样子。   我不是还出来买菜了!我飞快的反驳,但吵嘴的时间里,我们也离学校越来越近了。因为不是集市加上学生又放假的原因,街上人员寂寥,有种萧条的味道。   季子不慌不忙。我是指,她说,用手指着心脏的地方,她认真的看着我说:这里。   我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喃喃自语: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神经质?说话的同时在三亚那天和韩的对话再次浮现出来。毕竟我再怎么和她保证我已经没事了,但内心的某些东西仍不动声色的衰败着。   没事。季子轻柔的安慰,也不管街上有没有人在看我们,牵起我的手举在我们中间。我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爱她的全部,包括缺点。   我吸一口气,吐出。没有回答,但也默认了她的动作。校门口就在眼前,校警不知跑那里去了,整个学校空荡荡的。前座大门上贴着的对联上写着:铜柱功勋地,鱼龙变化时。而不久之后,这句话会变成一句歌词,学校的校歌。当然这是日后的事了。   我们去打球吧,现在肯定没什么人。季子拉着我往教室走去,三楼的290班门窗敞开,但我们却忘了,二楼楼梯口的大门是锁着的。   呃……怎么办?我们下楼时,季子问道,总不能白走一趟吧?   正好这时我看见校警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心下一喜,他有二楼大门的钥匙。   这不是林老师和季老师吗,什么时候来学校的?   就刚才。我说,并随势把我们的请求说了一下。校警答应的很爽快,直接从一堆钥匙中找出一条来。   待会你们走的时候把钥匙还给我就好了。校警说,又小声的嘀咕了一下。刚才也有个戴着相机的女生想去三楼,嘿,都放假了还不赶快去玩回学校干什么。   我没听见他的嘀咕,拿着钥匙顺利的开了门,楼梯口的监控还正常工作着。班上多数同学的桌面少了一半的书。我记得,除了我布置了一篇作文之外,其他老师留下的作业可多了。   季子打开柜子,班上的运动器材都在哪里。瑾,我们打篮球好不好?   她一句话让我幡然醒悟,自己手里竟然拿着张宁的语文书。一时间放下也不对,不放下更不对。   季子抱着球走了过来,探头望一眼不解的问: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我立刻像被火烧了一样,慌慌张张的把书放回了原位。但这更引起季子的好奇心。她凝神想了一下。   这是上次那个在办公室吻你的女孩的位置吧?季子说,哦还有,她也是那个摔球拍的人。你说,她是不是吃醋了?我和你。   我偏一下头,盯着地面某条细小裂痕闷声说道:这我怎么知道。   季子也不逼我,而是缓缓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好啦,她重新扬起笑脸来,不要这样闷闷不乐了,我们去打球!   我看一眼张宁整洁的桌面,这才反应过来,她的书几乎都在,九科的课本与练习都在。   你觉得她怎么样?下楼的时候我没头没脑的问。好在季子反应的也快,除了脾气有些不好,其他方面都挺不错的。她说。   那她,最近在你的课上表现怎么样?   托你的福。季子把话反着说,现在她看我的眼神就和看仇人一样。都叫你管管她了,万一那天她气极了把我打了怎么办?   我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我说,只是你远离我,就可以了。   哎,季子空出一只手来捶我的肩膀,委屈道: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交心呢,没想到你还是想着推开我。   我被说的哑口无言,干脆闭上了嘴。默默往球场走去,那里还是有人的,两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个子很高。其中一个见到季子后,特意做了个帅气的投篮动作。动作很潇洒很帅气没错,但可惜季子的目光根本没瞧到她那边。   喂,有人想搏你眼球呢。我说,季子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那男生显得有些兴奋。   哦。季子很快的又收回视线,又不帅,有什么好炫的。她说。好在那男生因为距离的原因听不到,不然,不得哭死他。   我们选择了第一个球场,因为只有两个人,也不用管什么规矩了,只是轮流的投球。也不算太激烈的运动。季子也不闲着,时不时和我聊几句,有一搭没一搭的。离我们两个球场远的男生终于放弃了吸引季子的目光,老老实实的和同伴打起球来。   季子准头不错,十个有八个进框。我则心不在焉,不时看一眼西边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神游着。   瑾,那边五楼窗户上有个人,还举着相机呢。球打到一半,季子突然说。我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的确有个人,但看不真切。且不说那人手上神似单反的相机遮住了她的脸,就单是距离问题,我也认不出来。   看到了,怎么了?   没,我就奇怪那人是怎么跑上去的。校警不是应该把门都锁了吗?   我又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躲起来了。   那间是音乐室,可能音乐生要用吧。我说,那幢楼只有少数几间用来当教室,那里有电脑室,实验室最后是音乐室。   学校的音乐生们似乎特别努力练习。不仅晚自修不上,有时连白天的课也不上,就只是在音乐室里练习,通常是和声和美声,声音之大音调之高可以传播很远。而少数时候也能听到钢琴声,只不过很少有整曲演奏的。   音乐室?那上面有钢琴吗?季子自顾自的问,连球都不打了。   有。我说。   季子一下来了兴趣,走,我们上去看看。很久没弹琴了。她的话让我微微惊讶一下,难怪她看都不看我的吉他一眼,原来是这样。 ☆、张宁7   我们往音乐室走去,上楼时并没有遇到那个戴着相机的人。在这个小镇里,如果真是单反相机的话,也算奢侈品了。毕竟,我印象中只有专门为学生毕业照等各种证件照的李老师有一台,我从初中到高中毕业,都是由他来拍摄。   想着想着,我们很快到了五楼。音乐室的门不仅没关,还能听到人们谈笑的声音。从窗户看进去,那里至少有十几号人,有几个男生穿着舞社的衣服,只是由外套变成了短袖。   那么,张宁在吗?   我扫了一眼那群男男女女,既没有发现她,也没有看见相机的影子。   这时我班上的几个学生眼尖的看见了我。班主任你怎么来了?啊……还有季老师你也是。   既然被发现了,我们也没必要扭扭捏捏的。季子拉着我走了进来,舞社成员们原本慵懒的坐姿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听说这里有钢琴,我来看看。季子说。而她所期待的那架钢琴就放在教室的讲台上——一架黑色的钢琴。她上前摸了摸琴身,随意的问:那你们又在这里干什么啊?   开会,随便练练舞。一个男生说,这不刚休息了几分钟,老师你们就来了。   你们社长呢?我问,心里莫名的紧张。   他去送别人了。那男生答,应该快回来了吧。   我可以弹一下吗?季子虽说用了询问的语气,但已经把琴盖了立起来,露出了里面的黑白双键。   可以,可以!一群同学见状跟着起哄道,老师来一曲,来一曲!   季子微微偏头,腼腆一笑。那我就随便来一首了。她说,随即坐到了钢琴前的凳子上,把背影留给我们。从我的角度看,可以看到她白皙修长的双手,标准的钢琴家的手,和岚差不多。只是她们一个爱美食一个爱雕刻。   前奏刚刚响起,我立刻看见了那群学生们恍然大悟的神情。钢琴版的卡农我相信大多数人都听过。   季子专心于琴键中,没有看见我给予她的微笑,当然也没注意到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阴影投射下来,我缓缓的转头去看,已经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期待。   如果那个站在窗口举着相机的人真的是张宁,那场景莫名的伤感起来。   可惜不是她,来者是一个同样穿着黑色社服的男生,长的蛮高,有些小帅。   老师,这就是我们的社长。先前那个男生小声的说道。我收回内心的惊讶,尽可能平静的问:你们之前的社长呢?   老师是说张宁吧?现任社长说,似乎还有些遗憾。她刚刚走,本来说好的要给我们照相留恋的,谁知道她刚在窗边站了一会就匆匆忙忙的跑了。   错不了了,那个拿着相机的人就是张宁。她为什么要走呢?仅仅是因为看见我和季子了吗?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退了吗?我问。   知道啊,她说高二课程比较紧张了,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管舞社了。所以就退了。他说。上周刚退的,可惜了。   正巧这时,季子的演奏也接近尾音,最后一个琴音消逝的同时传来了热烈的掌声,也淹没了我的心乱如麻。   再来一首!学生们说。   季子落落大方的站起来,摆摆手,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向我的,眼神复杂。她大概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不来了不来了。她说,我要和你们林老师一起回家了,你们慢慢玩。   一瞬间,在场的学生都把目光转向了我。我也没了再留下的兴趣,配合着季子说:对,你们慢慢玩。   有什么感想?下楼的时候,季子问我。   弹的很好听。我说。   我不是问这个。她无奈的看我一眼,节假日还能偶遇你的学生,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我说,心里却在想着,我偶遇张宁的次数还少吗?偏偏每次巧合就只是巧合。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她朝我一笑,我弹的怎么样?   很好听。我再次说,想不到你还会钢琴呢。   闻言,季子看起来有些恍惚,没了先前的优越感。她重新挽着我的手臂,把一部分重量放在我身上。我发现,她很喜欢这个动作。   别人教我的。她以前也很喜欢钢琴的。只是手受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弹琴。季子偏过头来看我,深邃的眼眸暗含着某种情绪。我很了解那种情绪,即对过往的追忆与悔意。   后来,我来到了这里。她说。   我不语,直觉告诉我那是个对季子很重要的人,至少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是。可谁心里没有过往呢?   季子却一把搂过我的脖子,说:所以啊,瑾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想你和她一样患上抑郁症。   我吃了一惊,……抑郁症?   对啊。她看着我说,我觉得,你有抑郁症的趋势。我很后悔没有早点发现她的异常,我不想再后悔一次。   我想反驳,但又无从反驳。也只好默认她这一说法,毕竟她不能苛求一个酗酒又吃安眠药的女人有多正常。   说到这两样,我最近是不碰了。然而体内的欲/望因子还在,指不定那天又会复发。   两天后,我接到了快递的电话,一个中通一个天天。接完电话我把手头的遥控器一搁,拍了一下赖在我腿上昏昏欲睡的季子,季子立刻惊醒,打着哈欠坐了起来,声音沙哑的开口:怎么了?   去领快递。我说,又审视一下我的衣着,确定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之后,随手撕了一张纸条,写了几行字。   等下,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要领快递。季子说,我偏头看她一眼,伸手把她滑落到肩膀的衣服拉回原处,才说:去中通哦。   正好啊。季子不好意思的笑一下,又拿了伞才和我一起出门。在忍受了几日出门不撑伞的苦日子之后,季子再也受不了,出门必带伞。   我们到的时候,人很多,柜台那里站满了一圈人,店里的快递更是多的惊人。要是放在三年前,这样的场景绝对没人想得出来。   我们等了许久,季子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更让她不耐烦的是不断有人走进来插队,大声的吼一嗓子。不仅她不耐烦,快递员们也开始不耐烦。   你看看你这种态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不过语气倒没有多少责怪,像是在开玩笑。谁让他也是快递员。   你也不看看,那么多快递,有些人就单单说个名字,说个号码。让我去怎么找,千件万件的……那个说话不耐烦的快递员回答。   这时我把提前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另一快递员,上面写有我快递的各种讯息。店员很快的就找到了我的快递,一个中等的纸箱和一封信件。岚说的有点夸张了。   也就是在这时,我才完整的听到了季子原名,的确很温婉。   你买了什么?   金属3D拼装模型。她洋洋得意的说。季子的快递也是个纸盒子,不过比较扁,但好拆。这不,季子三两下拆开了包裹,里面有两份另外包装的拼图。我拿了一份出来,包装的封面印有几个样品,打开,里面有两张薄铁片和一张图纸。   我买了一座城堡和一座桥。季子解释道,这下不怕无聊了。   我把拼图放好,抬眼看她。你为什么不自己做?   季子伸出左手给我看。这个月我已经受伤五六次了,不想再碰那些刀啊锯子啊什么的。   是谁说当木匠的谁还没几道刀疤的?   季子说不过我,冷哼了一声。适时的转移话题。你那又是什么?   不知道。我抱的木箱不算沉,摇晃一下有塑料袋互相摩擦的声音。我猜应该是各种干货。   回到家季子比我还迫不及待的拆开了箱子,一样一样从里面拿出东西来。张宁的书和岚的信被另外包好,除此之处就是岚父寄过来的。两包轻质量的茶叶,一包牛肉干,最后一包比较红火,干辣椒。   我看的有些哭笑不得,岚父这是把家的存货各拿一点给我吗?好在他没寄酒过来。   这谁啊?真舍得。季子不愧是贵州人,比较懂行。瑾,你有口福了。   怎么了?很贵吗?   当然,单说这牛肉干吧,是我最爱吃的。好吧,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是黄牛制成的,懂了吧?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抽空给岚打了个电话,告知她快递收到了。   那些东西很贵吧?替我向伯父问好。   岚在那边轻笑一下,没事,这些都是别人送给我爸的,他留着也是留着,你就安心的收下吧。   ……好吧。   对了,我爸让你去注册一个游戏号,中国象棋的。   我顿时明了。只是还是奇怪,我们不过见了一次面下过几盘棋,岚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爸说,这世上最难治的不是癌症,而是心病。岚像读懂了我心思一样说,所以这是他表达谢意的一种方式。   挂掉电话,满腹心事的我回到客厅,季子正在拆她那拼装模型,对着图纸拆,按序号来拆一个组装一个。岚父寄来的东西也被她分别放好。   只是那包得严实的书让我犯了难。   要不,等开学的时候,我找个没有人的时间偷偷把书放回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几句话: 夏日的 光芒 在映射 单反镜头里 出现 你和她 我有的笑 在说 我 不快乐 我试图 辨别出 什么 答案 不过是我 太执着 你宁愿 陪她 嬉笑颜欢 也不肯 接受我 你们觉得怎么样?请结合本章和上一章来理解。 ☆、季子3   当季子那两个金属模型拼好之后,也到了回校的时候,七天就这么过去了。要说没有收获也不准确,至少我得到了那座桥的模型。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吧?季子把两个模型放到一起,拍了一张照后转头问我,笑靥如花。   是很好看。我说,送我一个怎么样?   季子装做不愿意的样子,饶有兴趣的数落我一番后,还是把桥的模型给了我。   而现在,不管是桥的模型还是那座城堡,它们都安静的摆在了张宁送我的那套乐队模型旁。是的,季子正式搬进了我的宿舍。   她带来的行李很少,大多数是贴身衣物,只有少数化妆品以及一些零散的东西。我突然想起那句“我学化学就是想为你调制化妆品”的表白。也不知道季子会不会调制香水。   我漫无目的的想,任由她把充满个人气息的物品放进我的世界,占据一席空间。季子收拾好一切后,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瑾,你那乐队模型挺好看的。她一闲下来了就有心情管闲事了,话说,我还没看过你弹吉他呢。   我戒了。我说。   她听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开始笑。我只听说过戒烟戒酒的,没听说过还能戒吉他的。   有什么不能?我本想板着脸来证明我的答案,无奈没绷住,也跟着笑起来。   季子盘腿坐了起来,双手放在膝上,双肩略微向上耸起。凝视我的眼神有些怪异,气氛开始有些微妙。   我止了笑,眼神飘忽着。好吧,我说,其实是因为我指甲太长了。   季子一把抓过我的手,仔细打量了一下,表情古怪。我也看了过去,她的指甲修剪的很平整光/滑,和我不同的,我的指甲大多很长,成一个近乎半圆的弧线,也不算丑。谁让我的手比一般女生要粗一点。   哎,那剪了吧。指甲钳呢?她过了一会才说。   不知道扔在那个旮旯里了。我抽回手一脸不乐意的说。   那我去找找。她立刻说。   别闹了,我说,该去开会了。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八点了。   啊……季子顿时像被冷水泼了一下,扁扁嘴孩子气道:又是那个胖胖的副校长吗?他说的话我好多都没听懂。关键是还不好意思笑。   你要真不想听,可以戴耳机。我从床头一堆杂物中翻了下,找到了那枚白色的蓝牙耳机。季子那一头金色的头发,大概也能不被发现吧。把你头发放下来,遮住就可以了。我说。   季子接过那耳机,看了几秒说:原来瑾你也不是那么正经的人啊。   爱要不要。我哼一声说,作势要收回。季子立刻宝贝的捂紧紧的。   结果她还真的从头戴到尾,从会议开始到结束。谁让我坐在她旁边呢?在寂静的能听到写字沙沙声的会议室里,那个耳机漏音挺严重的,我听出季子的歌大多是钢琴曲或者轻音乐。柔柔的让人困倦。加上秋老虎的威力,我的确有些困了,连台上副校说的话也只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   会议结束的时间和学生放学的时间差不多。我没去教室看,但也能猜到此刻教室一定乱成了一锅粥。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出现这种吵闹的情况不是因为收假回来时学生们的叙旧。而是源于张宁的那台黑色单反。她的位置本来就比较适中,因此四周的人很容易就围过来。   其实张宁也没做什么,她只是把相机挂在了脖子上,进到教室后随手放在桌面而已。而她那些好奇心过重的同学们,纷纷要求打开来看。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等相机再回到张宁的手里,已经快下课了。不仅如此,很多征得她同意的女同学们,还拍了不少照片,好不好看就不好说了。   相机的热度一度持续到了第二天。我去上课时,赫然看见了摆放在三角架上的单反。当然,这是后话。此刻的我正坐在一张不怎么舒服的椅子上,桌面是一堆烧烤类的东西以及几瓶啤酒,周围则是一群高二的老师,季子在我身旁。   请客的正是和季子同一批来学校的那个物理老师,男。据说是因为他要离校了,因个人原因。   可怜的90,91班,又要没了物理老师。   你走了,那两班怎么办啊?一位有些微醉的老师问,他们还不闹翻天喽。   91班的班主任不高兴了,说什么呢,不是还有我看着嘛!能闹到哪里去,是吧?小林老师。   突然被点到名的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一下没老师来上课的90班,心里发虚。只好含糊的附和几句。   这时物理老师适时的出来解围。这个年轻人脸颊微红的站起来,举着酒杯说:我来到这虽然才一个多月,但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很开心。还是就是那群学生,虽然爱闹了点,人还是不错的。   他停顿一下,苦恼着。还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呢。   啧,这有什么。一直倚在我肩头默默玩我手指的季子突兀的说,一瞬间,在场的老师都看向她,连带我也一起紧张了。我也可以教物理。她一语惊人。   我讶异的看向她,季子的脸比物理老师的还红。可能是因为她脸白,红的很明显。只是看她眼神清明,没有几分醉的感觉。   哈哈。年轻人就是敢说。一个年长的老师笑道,同时教两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说完后,一帮老师也跟着笑,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我想大家都把季子的话当成了酒后玩笑。   季子靠在我的肩上作了个不满意的表情,又伸手拿了一杯啤酒。负气般的喝下去。我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种小脾气。又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是不想来的,只是因为我在。而我是碍于一干老师的面子。   你别喝了。我说。   为什么?她笑道,近乎呢喃。你也以为我醉了?   不是。我只是不想再扫一遍地板。我平淡的说,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把剩余的啤酒喝完。入口一阵清冽,我感觉体内的酗酒因子平静下来。随之便是一阵苦涩。   真拿你没办法。她说,又摸了下自己的脸,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好在没人说她什么,我还真怕她直接走人。   最后当然是我把她拖回去的。和一群老师一起回校的时候,晚风吹过时我的酒意逐渐消散。这时,我听到了季子小声哼的英文歌,断断续续的,我听不出是什么。   到宿舍楼时,一群老师就只剩下我们和那个物理老师。他看了看我们——季子正靠在我身上,脸埋在我肩膀上,一只手还圈着我的腰,怎么看都是喝醉了无意识的人——自告奋勇的说:要不我扶她回去吧。   我刚想说好,季子却突然清醒一样,站得笔直,冷冷的说:不用!瑾,我们走!说完一把拉住我,快步往楼上走去,留下欲言又止的物理老师。   到了二楼的时候,季子的脚步才慢下来。而我也终于明白,她的反常是因为什么。果然,她说:   瑾,我认识他。   嗯。   我讨厌他。她直白的说。   嗯。   季子转过身来,仗着台阶的高度俯视着我。然而她没有松开相握的手的缘故,看起来一点也不凶悍。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讨厌他吗?她说。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我说,往上迈了两步,和她平行。再说了,我并不讨厌他,知道了反而会改变我对他的看法。这没必要。   行。她哼唧道,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就是讨厌他。   我笑,你今天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说完我立刻趁着季子没反应过来时,甩开她的手往楼上跑去。可惜,到宿舍门口时因为没有钥匙开门,被季子追上了。   还说我!她有些气喘的说,谁更幼稚啊?   是我得了吧。钥匙呢?   她没立刻找出钥匙,反而抱住我,目光柔和的注视着我,微笑道: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你笑的样子。我闹你笑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静静的靠在她怀里,享受这片刻的宁静,由心底涌现出来的。然而季子的下一句话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她说,那个,我好像忘带钥匙了。 ☆、林瑾   我们当然没有露宿街头,也不是直接回我的家。我只是熟练的从门窗顶那里摸出了钥匙——学校所装门还是那种老式的、顶上有个小窗的木门。钥匙就放在木窗下,平时放下窗户在外面看起来根本看不出钥匙。   以前,学校里有个公开的秘密:大多数内宿生都习惯把钥匙放在门顶上备用。   现在还是不是如此,我就不知道了。   季子见了钥匙,也就不担心了,心宽体胖的说:原来还有一把钥匙啊,早说嘛。   我不理会她,顾自打开门,打开灯。灯亮起来的瞬间房间有莫名的温馨感,就比如,鞋架上多了几双鞋。我压下这无意的感慨,换掉鞋子,去卧室找睡衣。做完这一切后,我才发觉季子歪着头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双脚笔直的伸出去,架在了一张矮凳子上。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寐。   我决定先去洗澡。站在微暖的水流下,我不由的回想起往日种种,这真是多此一举。但我又不能控制自己。   回来一年多了,之前对母校、老师以及对往昔的怀念已经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则是日常的琐碎,然后是岚,是韩,是张宁,最后是季子。当这一切都被回忆自主压缩,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片段。如走马观花一般掠过我的视线。   我关掉淋浴头,在心里冷笑一声: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林瑾啊林瑾。你真的能重新来过吗?   我再次出现在季子面前时,她已经换了个姿势,由歪着头变成上半身躺在了沙发上,下半身拖在地板上。很高难度的动作啊。我在心里想道,上前推了推她。季子没醒,反而皱了下眉,似乎很不满意我的打扰。   我放弃了叫醒她,毕竟叫醒一个酒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季子睡着时永远比醒着时乖的多,她两颊的红色褪了许多,只剩淡淡的粉红,耳朵根也是粉红色的,让人有亲吻的欲望。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总之,我俯身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   韩曾经说过的话在脑海中跳了出来,她叹气道:瑾,你还真是缠夹不清。   她说,她和庄认识很久了,和那个男生也结束很久了。选择庄已经不关那男生任何事了。可我呢?   我带着罪恶感直起身,离开的瞬间,季子突然醒来,带着彷徨无措的神情,像极了浅眠而被惊醒的人。我咬着唇站在原地不知该看哪里,甚至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在装睡。   瑾是你啊。她拂一下乱掉的金发,长松一口气。刚才我梦到有东西在挠我的脸!吓死人了!   我定定看她半响,确认了她没有说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说有什么东西挠她,大概是我的头发吧。想到这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笑她。   做梦而已。我说,正好你也醒了,快去洗个澡。我要关灯睡了。   季子眨下眼,好的。她说,语气有莫名的暧昧感。   之前说过,我既恐惧黑暗,却又依赖于黑暗。简单点来说就是,不关灯我就睡不着。譬如现在,我随手关上了灯,洗完澡回来的季子不得不摸着黑找床的位置,结果她没估计好我的位置,一脚踩在了我小腿上。   我还没喊疼,季子却先急了,不停的说抱歉,甚至想替我按摩那条“受伤”的小腿。   我没事。我说,别动来动去的了。我很困,睡吧。说话的同时我完全没意识到,这样的对话很像一对老夫老妻。   季子哦了声,在我左侧躺下,很普通的平躺。她是个习惯睡内侧的人,据说是因为小时候睡外边总是掉床底,掉怕了。   其实要了解一个人并不难,如果你用心的话。   因为酒精的作用,季子很快又睡着了。我在一片几乎连成一体的黑暗中凝视她的脸,很有线条感的一张脸。季子的胸部伴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往下是衣摆过于宽松而露出的一小块平坦的小腹,再往下是一双匀称修长的双腿。不可否认,季子的身材不错。早在她拥我入怀时,我就已发现。   胡思乱想了一阵后,我也进入了梦乡。一夜无梦。只是当我醒后,看见撑着手在我旁边半躺着,另一只手却是拎着我那枚戒指的季子时,我顿感头疼。   这枚戒指我戴的时间并不久,但很奇怪,这么冰凉的东西似乎很好的融入我的皮肤里。   睡觉也不摘,都勒到脖子了,你不觉得闷的慌吗?季子说。   我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但还是避重就轻的说:还好。   季子没再回话,反而饶有兴趣打量起戒指来。良久之后,她说:我在那个学生身上也看到过一枚,你们不会商量好的吧。   我看着季子,勉强一笑。刚想收回戒指,她却突然念道:14.08.28。这是日期?   我愣了一下,这不是我去年回校的日子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之前说戒指上没有文字也没有字母,但不代表它没有数字。只是这三个数是分散排列的。之前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被季子这么一念,我什么都懂了。   你那时候买的?季子问。   我坐起来,反身拥抱她,季子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抬起手来回抱我。如果我能看到她的脸的话,我会知道她此刻有多欣喜。   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她轻声说。   季子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橘香,让我心安。我不可自制的带着轻颤的鼻音说:如果我说,那是她送给我的,你会介意吗?   季子沉默一下,缓缓放开我。她的吻轻盈的落在我脸上。我在她眼里看到了某种情绪。我闭上眼睛,算是默认。   我不想说谎,我会介意。但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她在我耳边说。   嗯。我说。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季子却突然开口,很霸道的语气。   我不准你再想她。她说。   我到教室时,嘈杂的班上立刻安静下来。本来,我已经特意推迟了几分钟,没想到还是如此。一见到我,那些围在一起的女生们立刻四散开来。也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了那台单反。   反射着教室灯光的单反相机色泽温润的很,镜头如一个神秘的黑洞。就算是我,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而它的主人,坐在它旁边的张宁却单手托腮,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可以看的出来,她心情还是不错的。   老师你今天好漂亮啊!一个平时话就多的女生说。   我并不意外,但更准确的说,是我的衣服漂亮。季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临出门前,她说:我给你买的衣服你一件都没穿过,浪不浪费?   我回了句气人的话,又不是我要你买的。   不过最终我还是妥协了。穿上了她给我准备的衣服,很女性化的蓝色衬衫,长袖但袖子挽了起来。配一条小脚高腰裤,显高。季子还顺便替我编了下发,很好的修饰了我的某些缺点。做完这一切,她送我到门口,亲昵的在我脸上吻了一下,如同礼貌周全的外国人。   好了,去上课吧。我的林老师。她笑道。   我定了下神,对那个女生说:夸我也没用,还是要上课。   那女生嘿嘿笑一下,不再说话。其实我知道,这群内宿生,娱乐生活乏味的很。平时没什么事就爱拿老师说事。从身上穿的衣服到平时说话的口头禅等等。   这些都无可厚非。毕竟我也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高一时,我们最爱讨论的便是我的老师。不为什么,因为那时教我们班的只有两个女老师,她更年轻,衣品也好。记得老师穿过一件全黑的蝙蝠衣,这件衣服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当她背着手时,完全看不到手臂的存在。   正想着,那台单反突然闪烁了一下。   哦,忘了关闪光灯了。张宁云淡风轻的说。   你的?我有点明知故问。   意外的,张宁说:不是,是我叔叔的,我借来玩玩。说完,她探着身子,摆弄了几下单反的按键。老师你上课吧,我不打扰你。她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有硬着头皮上课了。只是张宁不时的注视,让我十分不自在。   季子啊季子,你说不让想一个人就能不想吗?   下课后我没急着走,而是走到张宁面前,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问她:我可以……看看吗?说话的同时觉得自己就像个结巴。   张宁嗯了声,伸手把相机取了下来,但没有立刻给我,而是说:老师你随便看,但不要不小心点了删除。   我对她微笑一下,用余光扫视了一遍周围蠢蠢欲动的学生们。对张宁说:放学后你再教我怎么用,有空吗?   嗯。   我拿过她手上的相机,有模有样的举着,镜头里出现了张宁以及她身后的同学和桌椅们。知道我想干什么之后,一些活泼的女同学们纷纷做出搞笑的动作。教室里光线不错,也不需要我再调焦距什么的。反正我也不会。   我咔嚓咔嚓的连拍了好几张。张宁的脸定格在了镜头里。   我把相机还给张宁,同学们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指出谁拍的丑。我不由微笑,刚想走,张宁叫住了我。   老师,不如我们也拍一张吧。她说。   不用了。我说,却找不出什么拒绝的借口。好在张宁没再强求,只哦了一声,神情莫恻的坐回了位置上。 ☆、乱了心2   我在办公室里等张宁时,季子翩翩而至。   来,瑾,张口。她笑着说,手上是一串肉丸,金黄色的外表,看起来还不错。   我随口咬下,季子笑的更开心了,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俯视我说:怎么样?好吃吧?说完又对不远处的陆老师打招呼,一心忙着改作业的陆老师简单的点点头。   你怎么来了?我反问,心里直打鼓。丸子的味道倒没尝出个什么来。   叫你回家吃饭啊。不是放学了?季子一边说一边又自个吃了一个,挺好吃的啊。她嚼着丸子口齿不清的说。   我在等学生,你先回去吧。我想了想,又说,不用等我了。   等谁?   我沉默,内心的某些顾忌让我开不了口。再说,办公室里不止我一个人。过了一会,季子站直身来。   好吧好吧,我走。她语调不高不低的说,临走前又回过头来,瞅了一眼埋首于作业堆的陆老师。这才靠近我耳旁小声的说:你早点回来,我等你。   我点头。却没想到连这小小的承诺都没能实现。季子刚走,陆老师就丢开她的笔,面带笑容的看着我。   到底是年轻人之间聊得来,平时也不见你们在一起多久。怎么现在就处的那么好了?   我露出一点微笑,说:这不按你的说法吗,年纪人就应该互相帮助。   你们住一块了?   嗯。   我看季老师人也不错。陆老师来到我旁边,像对好学生一样委以重任的拍拍我的肩。你也不亏嘛。   我不置可否,当然不至于告诉她,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是普通的宿友关系。   陆老师没有停留多久,吃午餐去了。她走后不久,一脸疲惫的张宁出现在门口,阳光投射下来,如同初相识的场景。我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的看过她。张宁穿着我所熟悉的那身装扮,黑色T恤牛仔裤加帆布鞋。而此刻,她左手拎着相机,右手提着折叠的三脚架,有那么一抹艺术家的气息。只是她身后背着的包有些突兀了。   抱歉老师,我来晚了。张宁放下相机说,都是那群女人,拉着我不让走。   我被她的语气给逗笑,忍不住说道: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张宁扬了扬嘴角,老师今天心情也不错。而且,也很漂亮。   我略微讶异的看着她,还不能和从那个向我坦白后一直郁郁寡欢的女生联系起来。张宁似乎找回了她身上一直遗失的某些东西,重新变回她自已。孤独而干净的女生。   老师不用这么看着我。张宁微笑道,眼角微扬。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想明白了什么?   闻言,张宁嘴角的笑弧度逐渐扩大。学习使我快乐。她半真半假的说。我则回她一个“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张宁也回了我一个“没有”的微笑。   她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好,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转移注意力到桌面上的相机上。   张宁立刻注意到我的眼神,提议道:要不我们去球场吧,那里光线好。   我说好。于是我们一起下楼,不过这次是我拎着摄影机。下楼的时间,我能感觉许许多多的同学都把目光投射到我们身上,在我看来这并不奇怪,我所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张宁走在我身后,默然的。让我有种错觉,我们好像回到了过去。在她还只是学生,我也只是老师的那一刻。   球场我去过很多遍,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它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学校最古老的那颗树,枝叶下有许多垂下来的细藤,很柔软也很易断。学校最高的那颗树,木棉树只在顶部有少许绿叶。   我们在一处绿阴处停下,因为阳光实在是强烈的很。但就算如此,球场上还是有很多打球的男生,在接近尾声的夏日里挥洒青春。球场的东边,有一个明显耍帅的滑板男生。他跳起来,滑板也跟着腾跃翻滚,不过他没计算好下落的时间和位置,差点摔了一跤。   我听见在我旁边的张宁不屑的笑。我转过头来去看她,一个树下神色微傲的女孩子。   就在这拍怎么样?我说。阳光从不算茂密的树冠下泻下来,不规则的光斑也很有意境。   张宁环顾四周,说好吧。随后解下背包,找了找,拿出一条黑色的腕带来。老师你用这个吧,可能举久了手腕会累。   我为她的贴心感动,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运动了。我戴好腕带举好相机之后,张宁先是在一旁为我说明各种按键的功能。但到了镜头焦距、光线等问题后,她的手臂干脆从我身后环绕过来,把下巴隔在我肩上。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教学的姿势再正常不过了。   老师是想拍人物还是风景?   风景吧。我有点心不在焉的说,张宁的气息如火焰一般吹拂过来。为此跳动的不止一颗心脏,我能感受到。但更为直觉的感受是肩上尖锐的接触面,她又瘦了是吗?   那好,老师看好了。她的手覆在我手上,相当于握着我的手一起转动镜头,调节焦距。显视屏里出现了忽远忽近的场景。张宁还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听,心里感慨,自己大概是最不专心的“学生”了。   在这一刻,我忘了季子的嘱咐,忘了她霸道的宣言。忘了张宁的泪水,忘了她曾说过的话。本来,誓言就是用来打破的。   张宁突然嗤笑一下,我迷惘的偏过头看她。   看来我们遇上麻烦了。她说,话音落下的同时放开了我。有风吹过,有清凉的空气吹散燥热。我该松口气才对,却是瞬间的失落。但我随即反应过来,我们周围有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大多直直的盯着那台单反,不断有人说话,不断有人想挤进来看看。   没想到这相机魅力这么大。   在逃脱了包围圈之后,我在常去的那家粉店里感叹着对张宁说。虽然张宁是个内宿生,但我和校警打了声招呼他就放行了。   少见多怪。张宁说,心意全不在相机上了。老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   我敛住表情,说知道。   嗯。张宁轻声的哼了下,那五阶魔方,你到底复原了没有?都那么久了。最后一句话有点幽怨的味道。   当然复原好了。我抱歉的看着她,你要玩吗?   张宁点点头,又说:我想起了一件事,那本书呢?   我唯有以笑化解尴尬。在我办公室里呢,要不待会我拿给你?   好。她说,又想了想,老师,要不一会我们去舞社那里吧,这个时间段没有人,而且也能拍球场。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上前的事,我问她:之前在音乐室的那个人是你对吗?   是我。张宁毫无顾忌的说,他们跟我说了,我走之后你们来过。   那你为什么要走……我迟疑一下,还是问道。毕竟张宁不会知道我们会上去。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哭啊。她继续云淡的说,想知道我到底输在哪里。老师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说过,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舞社的舞室并不是音乐室,而是楼梯口右拐的第一间。张宁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了一下:上次我忘了带钥匙,那群家伙就一脚踹开了音乐室的门。   我站在她身后,没有想笑的欲/望。她话里的刻意我能听的到。   舞社的空间很大,只在后墙的一侧放了一个学校配发的铝柜子。里面杂乱的放着各种水壶和帽子等小物件。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地板中央贴了块黑白相间的瓷砖。   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些炫酷的街舞来。我试图想象去年校庆时张宁在台上的表现,奈何记忆太过模糊。我只愣怔的想到,原来我们认识已一年有余。   张宁。   嗯?被叫到了人转过头来,眼神明亮清澈。   我想看你跳舞。   张宁明显愣了一下,抿了下唇,犹豫不决的看着我。   我耐心的等她的答案,等待的过程开始变得缓慢。良久,张宁莫名的唉一口气,好吧。她说,并走到柜子前,拿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她摘掉橡皮圈,黑发瞬间倾泻而下。张宁把过长的刘海拂了上去,戴上了帽子,露出一张白净又桀骜的脸来。她又找出一件薄外套穿上,整个变装过程虽然简单,气场却是全都变了。   站在我面前的张宁突然陌生了起来。她到底有多少面呢?那一个才是她?   张宁不知何时掏出了低音炮,打开,典型的街舞摇滚乐奏响。张宁迅速进入状态,身体随着节奏摆动。   我终于回过神来,喊了一句:等一下!   怎么了?她关掉音乐,问道。   我也要录像。我说,你刚才在课堂上录的,我们也算打平了吧?   闻言,张宁一张冷酷的脸破了功。好吧,那老师要不要用三脚架?   十分钟后,当一切准备就序。摇滚乐再次响起。我站在三脚架前,借着镜头凝视正在跳舞的女孩。她的动作干净不拖拉,节奏感把握的也很好,过程流畅不出错。也很有力量,若不是因为那一头随惯性不断飞舞的长发,说她是男生没人会怀疑。   张宁偶尔会看一眼镜头,或眼神冷漠,或含一抹邪笑,两种对立的人格。   音乐的末尾,张宁却朝我走了过来,像模特一样的气场全开的步伐。她帅气的摘掉帽子,随手一扔。   我想说点什么表达疑惑,她却伸出手,步步逼近。我唯有后退,退无可退之际,张宁的手臂也曲了个度,变成用手肘抵住墙壁。她的呼吸就在我眼前,带着滚烫的温度。   老师。   ……嗯?   你还满意吗?她的脸缓缓靠近,与我额头相抵。我跳的怎么样?她的话很轻,却有点沙哑。就像在诱惑谁一样。   很好。我说,偏了下头避开她炽热的目光。你能先放开我吗?   不要。她说,我已经听到了你的心跳声。 ☆、对话   空气安静的可怖,我又何尝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呢?就连耳朵也烧了起来。   我……张了张口,我却说不出话来。   张宁定定的看我一会,抿了抿唇,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我唇上停留了几秒。最终,她偏了下头,埋到我肩膀上,发丝缠绕时,我听见她吃吃的笑声。   老师不觉得我刚才的动作很帅吗?   我呆了一下,只觉得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打破,空气重新进入肺部。   是啊是啊,很帅。我略带敷衍的说。   张宁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软软的滑落到我身上,她穿的那件薄外套很宽,几乎把我们包围在一起。   其实你不用为了我这样的。彼时,我们一起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并肩坐着。张宁双腿直伸,我则曲起一条腿,她的指尖很自然的触到我的手掌。任谁看见都会认为,我们不过是两个忙里偷闲的人。   比如呢?张宁偏过头来,微笑。   比如退任。我伸手去整理她的乱发,触目到她形状漂亮的锁骨。心情很久没有这么宁静了,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其实你很喜欢跳舞对不对?   我只是不当社长了,又不是退出舞社。张宁笑了笑说,还是可以跳舞的。   我叹一口气,盯着那块黑白地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张宁叫了我一声,随后我感觉我的耳朵被塞入什么东西,冷硬冰凉的触感。片刻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耳机。张宁把另一只耳机放入她左耳里。   我们中午不回去了好不好?她说,话音刚落的同时,耳机里传来了熟悉的旋律。特意放这首《Angels or Devils 》,我相信张宁绝对是故意的,她想表达什么呢?这又是最后一次吗?   季子的话回荡在脑海中,我刚想拒绝,张宁就像看出了我的意图一样,不慌不乱的歪一下头,靠在我肩膀上。肩膀上的突重让我分神了一下,只听见她又问:   老师,你以前是那个学校毕业的?民大还是西大?   我挪动一下肩膀,又瞧一眼垂眸的张宁,第一次发觉她的睫毛很翘。西大,怎么?你想去?   想啊,想去你走过的地方,去看你摸过的书,你常去的教室还有你曾住过的宿舍。不过,西大啊。张宁说,又故作苦恼。一本线呢,我还是随随便便闭着眼睛考个大专吧。   没志气。我说,差点想伸出手指头去戳她的脑袋。为人师表的心态一下被激发出来,什么问题都抛在了脑后。你要是上课认真听一点,晚自习不发那么多呆或许还有机会。   没心情学。她理所当然的说,而且这也不能单怪我,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   最后一句尤为气人。我瞪了眼张宁,丝毫没有察觉到相处模式在改变。果然,当什么都说开了,才是最轻松自在的。   老师是不能选择,但你能选择自己的学习方式。是我要你上课定定坐的吗?我颇为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就不能努力点吗?张同学。   张宁直起身,迅速的看我一眼,那眼神让人心惊,不过,她又靠回去了。不,我没有不努力。只是我努力的方向不在学习上。她一本正经的说,一只手悄然的握住我的手,往复摩挲着。   所以,你不能说我不努力。   她的话让我隐隐不满,我推开她,直视着她,第一次说出了心里话:你听着,我不管你在其他方面多厉害,跳舞也好魔方也好,甚至是写作也好。除非你不读了,不然就给我好好学。   没想到被批评的人一点虚心认错的态度都没有。张宁满脸不在乎的表情,如果我不读了,你是不是能接受我?她突如其来的发问,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发难”。   我又开始结巴起来。   张宁像看懂了什么,顾自点点头。随后她翻了个身,双手撑在我肩膀上,把我推向墙面。我的后脑勺直接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疼痛袭来的一瞬间,我想大声质问她:到底是谁给她出的馊主意?这样对我!   张宁准确无误的吻下来,由濒死的希望转变成霸道的占有,她湿润的舌直直的探进来,深深的允吸。凭心而论,她的吻技进步了不少。安静的舞社里传出我们彼此轻微的喘息。一吻终了,她又轻啄两下我的嘴角,才开口说话:老师,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我反应慢了半拍,心里懊恼怎么又控制不住自己。语气缓慢的说,赌什么?   张宁靠近我耳旁,嘀咕了一阵。再离开时她脸上已经挂上了势在必行的笑容来。我却在想,季子那句话说的不完全,不爱笑的孩子笑起来才最好看的。   午后两点时,学校的钟声准时响起,随后是广播室播音员甜美的声音。   我叫醒靠在我肩头睡着的张宁,她自个倒是睡的香,可怜我半个身子都僵硬了。   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就这么靠着待了两个钟。   张宁缓缓转醒,胡乱的揉一下脸,问我几点了?   我忍着笑说:两点了。   这么久了……张宁呢喃一声,随即像想到了什么,焦急道:老师你没事吧?胳膊?   我知道她指什么,我的手臂还是一阵酸麻酸麻的。我站起来,拍拍衣服,甩了几下快废掉的手臂。   过一会就好了。我又把张宁拉起来,她活动脖子的时候也是一阵的咯咯响。我们默契的笑起来,不为什么,只为这片刻的感觉。   张宁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跟我去了趟办公室,拿回她的东西。她拿到岚写的信封时疑惑一下,我只好从头跟她解释。   张宁对此微笑,眼睛却是湿润的。   老师,我走了。她说,又刻意压低了音量。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办公室左侧的抽屉里,原本塞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现在变得空荡了许多。我发呆了一会,打开右侧的抽屉,把季子送我的一件木雕人物象棋放了进去。东西很迷你,人物很可爱。心里想着,今晚找个老师切磋一下。   办公室的老师们陆续到来,和她们说笑了几声之后,我离开了办公室。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宿舍,而是借了一位老师的山地自行车,漫无目的的骑行。我把脚搭板踩的飞快,快到跟不上呼吸的节奏。   那种明明累到极致大脑却异常兴奋的感觉只有自己能体会。大脑一片空白,只剩大声的喘息音。   我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总之,当我再回到学校时,夜幕的灯光已经亮起。学生们已经开始晚自习了,若仔细听还能听到读书声,政治历史语文的都有。   我往宿舍走去,打开门,季子没在客厅里。我不记得她是否有课,却突然想起她中午说的话。   这下好了,我不仅不回去,还消失了一下午。还不知道她要怎么念叨我呢。我刚想庆幸她不在这,就听到一阵惊叫声。当然,这不是季子喊的。   季子正在卧室里,用她那台据说用了三年的笔记本电脑看电影,因为接下来的对话都是英语。   你怎么才回来?我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你到好,一个都没接。见到我,季子一股脑的说,声音里隐隐透着担忧。   我下意识的掏出手机,锁屏上有二十五通电话。划开,都是季子的名字,一开始是几分钟一次,到后面就变成了一个小时一次。不得不承认,我是感动的,从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是否存在。因为韩根本不用担心我会在校园里迷路。   抱歉。我说,我手机关静音了,而且我也没看手机。   季子合上电脑,那你说,你去哪了?我问过那些老师了,你上课前还在办公室的。   我坐到她旁边,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季子一下子松了口气,竟然不叫我。她嗔道,我也喜欢骑行的。   是吗?我懒懒的说,我怎么没见过?   那是……季子眼睛突然亮一下,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瑾,我们买车好不好?以后还可以自驾游呢?   怎么都想让我买车?她是,韩也是。   你想太多。我挡回去,买辆自行车还行,你要骑着自行车去旅游?也行啊,我可以奉陪的。   季子沉思片刻,说,那好吧,我也没有钱。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她重新打开电脑,刚想继续看下去,却注意到我复杂的目光。   瑾?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吗?我缓缓说,等待她的反应。   真的。季子飞快的说,我还以为你早就接受我了。   季子不愧是个聪明人。我笑着叹息,为什么?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   我不知道。季子说,凑过来揽住我,慷懒蹭了几下,像一只猫。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我笑,你不是说不相信的吗?   那我现在相信了。季子卷起我的头发玩,轻吻我的耳垂。瑾,说实话,你是不是去见她了?   是啊。我偏一下头,她紧追过来,还咬了一下,我轻颤。   什么都被你知道了。我说。 ☆、日常3   我就随便猜猜,是你自己说的。季子得意的笑道,这叫兵不厌诈。   我掰开她的手,躺在床上。有吃的吗?好饿。说起来,我这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有。季子的语气突然变坏,中午的剩饭菜哦。   真的?那我不吃了。我闭上眼睛任性的说。   季子推推死尸状的我,无奈道:好啦,难伺候的林老师起来啦。我刚做好的饭菜,还热着呢。   还是不要了。我说,有点累,睡一觉再说。   我听见季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她急中生智,一把捏住我鼻子,恶狠狠的说:待会胃病犯了你别怪我。   好好,我起。我连忙表态。   季子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推着我走。我今晚做了金针菇螃蟹茄子哦。   我回头,你就不能分开说吗?   能。她说。   我也不等她介绍了,直接一掀铁罩。只见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凉拌金针茹,清蒸螃蟹,红烧茄子和紫菜蛋花汤。对于这次的晚餐,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季子甚本没放辣椒。   可能是因为饿了,我吃的比平时多得多,小肚子都撑了出来。季子在一旁看着我笑,宠溺般的。   多吃点,好吃吧?   我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说:季老师。   季子一愣,嗯啊了两声才眨眨眼,怎么突然这样叫我?   我怀疑你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我怎么了?   都说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我收拾被拆解的螃蟹壳,一边收拾一边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想的?   季子瞬间明白我的言外之意,配合着我说:是啊,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还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让别人看不上你。   好邪恶的用心。我说,说完就往厨房走去,倒掉垃圾,洗起碗来。季子刚才只顾着吃螃蟹,没吃完她碗里的饭,这会还在细嚼慢咽中。我们之间有过约定,谁最后吃完谁洗碗。   不过仔细一想,我还真没洗过几次碗。季子以她不动声色的温柔渗透到我生活中的每一处,俗称体贴入微。   我在水池边发了一下呆,直到有只手伸过来,关掉了哗哗的水流。随后水池里多了一双筷子和若干碗碟。   真是,我服了你了。洗个碗也能发呆,很浪费水的好吗?罚你今晚洗碗。季子从背后拥住我,我的脊背顿时变僵硬起来,一动也不动。她的体温隔着轻薄衣物传递进来,双手交握的地方更是灼人。   我作了个不满的表情,你浪费的水还比我少吗?洗个澡能洗一个钟的人。   林老师。季子悠然的说,你今天心情不错嘛,都有兴趣跟我斗嘴了。   我手一抖,筷子掉了下来。季子探头来看,笑了一声,松开双手去捞那双可怜的筷子。   还是我来吧。她说。   我木愣的退开,垂着手站了一会,走开了。   怎么又不开心了?季子洗完碗进来看到我一个坐在床上看着那台笔记本,叹一口气说道。她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我,或者说这样的事。   我不知道。我迷惘的看着她,我觉得自己很矛盾。就像下午的时候,我一个骑车,然后停在田野上,一个人神经质的哭了很久。可是回来之后,我又变成刚才那个样……   季子走过来,弯腰把我抱住,我的耳朵正好坻住她的心脏处。我能感受到她突然低哑的声调以及微微颤抖的身子。   不要想那么多了,瑾。她说,我真的不希望你变成她那样。   那个抑郁症患者吗?我恍惚的想,没有回答。季子的心跳声有些乱,她,又在想什么呢?   大概过了五分钟,也许更长一点。季子把我放开,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也回视过去,那里满是温柔。   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单纯待很久的。她轻声说,这样你会不会烦我呢?   我说不出话来,话语都哽在喉咙里。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早期抑郁症的征兆。说到底,谁还没几件伤心事呢?只是每个人承受能力不同而已。   张宁说:我一步步变得冷漠,你一天天看着我沉默。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季子等不到我的答案也不气馁,她揉一下我的脸,像哄小孩一样。是不是啊?林老师?   我勉强微笑一下,算是回答。   季子跳上床来,伸手拿过那台笔记本放到我腿上。那我们看电影吧。她用陈述的语气说。   我同意了,但没想到的是,季子没有提前跟我说,她看的是恐怖片。影片刚一播放,就见一只蜡白的手从某张床头垫后伸了出来,而床上的中间位置有个男人睡的正香。   我瞬间冷汗直冒,整个人僵硬到疼痛。靠在我身上的季子及时发现我的异样,偏转了一下电脑的方向。   你很怕吗?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是恐怖片……我幽怨的看着她,含着哭腔说。   我,我以为你不怕这些的。季子抱歉的看着我,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关掉影片。好了好了,我们不看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在我耳边念叨,仿佛这几句话就能让我忘掉恐惧。   然而还是没用,不管这之后我们看了多少搞笑的节目。只要一闭上眼,只要一身处黑暗之中,我脑海中就会自动生成那个画面。一只手,缓缓伸出,搭在我肩膀上。   我在季子的怀里怎么也睡不着,僵硬着身子盯着天花板发呆。我想我的后背一定早已虚汗一片,每次做恶梦之后我都是这种反应。   瑾?不知过了多久,季子带着深沉鼻音道,你还没睡着?   睡不着。我睁着眼睛说,我一闭眼都是那只手。   季子叹一口气,爬起来开了灯,亮度让我的恐惧有所缓解,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对不起。她心疼的抚摸我的脸,如果我早知道的话……   我打断她的自责,你能帮我去客厅倒杯水吗?   季子去倒水的空隙,我翻身下床,迅速的找出了之前藏在宿舍的安眠药,它是和红酒放在一次的。季子还不知道在红酒的存在,也就更不知道药的存在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我望着瓶子发愣的想,然而下一秒出现的画面变成了韩。她曾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来监督我,现在,我又要被打回原形了吗?   季子的脚步声临近,我来不及多考虑,倒了一颗在手心,随后合上盖子合上抽屉,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坐。做好这一切后,季子才端着水杯进来,上面冒着热气。原来她去那么久,只因为在烧水。   我待会再喝。我说,你先睡吧。   季子大概是困意又回来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腰轻轻的吻了我一下。晚安。她说。揉着略微浮肿的双眼又倒回床上。   我趁机混和着水把药片给吞下去。关灯,因为药片的作用,我很快进入深睡眠中。   结果第二天,我差点迟到。一片混乱中,我忘了把其中一本资料带到教室去。而且还是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来的。   我刚想借一下某位同学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转头,季子正站在门外。   林老师,你的资料。她走进来两步,把那本资料递给我。是不是这本?你忘在客厅的。   此话一出,全班哗然。虽然我不知道她们在起什么哄。   我看向季子,她大概是昨晚被我吵醒,精神不太好。   嗯,谢谢。我说。   那就好,我先回去睡觉了。季子微笑一下,中午你记得买菜哦。   我瞬间有种被坑的感觉。季子走后,全班女生开始躁动,一个个问题抛向我,大意都是问我,是不是和季老师住在一起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我大方承认,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飘向张宁。到底谁在试探谁?季子也好,我也好,张宁也是。   没……没。学生们似乎嗅出了什么,连忙收手。但还是有一个胆大的学生说:老师,有人在传你们的流言,关于那种事的。   尽管她说的很含蓄,我还是懂了她的意思,她在提醒我,善意的。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班上立刻安静下来,静到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在一片静谧中,我瞧见张宁的冷静的眼睛,她的嘴动了几下。她在用口语说:不是我。   然而不管是不是她,事情最终没有闹大。流言像一阵风掠过水面,虽然引起不少的波澜,但还是归于平静。    ☆、刮大风   既然事情没闹大,我也懒得去追究到底是谁散布的谣言,没准只是那群学生们的恶意猜测。倒是季子知道这事后内疚了起来,说以后她一定会收敛点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又是那段没有特别欢乐特别悲伤的日子。直到期中考的前一周,今年的考试因为放假的原因,往后推迟了一周。   瑾,明天要划大风了。季子刷着天气预报对我说。   嗯。   明天要划大风了,要降温了。。她又重复念了一遍。   我听到了。我说,划就划,关我什么事。   季子啧了一声,你这人……我是想提醒你明天会冷,想让你多穿点。你就不能表现的关心一下吗?   不需要。我摆摆手,不会冷多少的。   我说这话完全是按以前的经验,只不过经验也有出错的时候。这天的后半夜时,风刮着树木呼呼作响,有点像鬼叫。好在没下雨,不然更添恐怖气息。   我是被冷醒的,身上盖的这张薄被子被季子卷走了大半,何况还有风扇的作用,我手脚冻的厉害,当即关掉风扇。季子倒是睡的香,这个躲在我身后避风的女人。   有件事我知道她介意的很,那就是我始终没有完全接受她,从身到心。有时情到深处,我却打了退堂鼓,季子也不勉强,表现的完全大大方方。   虽然她不说,但我就是知道她不开心。   所以这只是她对我的惩罚吗?卷走我的被子……   宿舍里没有准备冬天用的棉被——我懒,没从家里拿来。我咬咬牙,缩着身子睡了回去,并主动靠近季子这个大暖炉。   等我早晨再醒来时,季子已经不在身边,她卷走的被子倒是盖回我身上。难怪早晨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有重量压在我身上,同时也温暖了许多。   我喊了两声季子,没人应。这时,一张纸条随着我掀开被子带动的风从桌子上飘了下来。   早安,吻你。你睡觉的样子很可爱。   我早上有两节课,就先走一步了。对了,桌上有油条和豆浆,你不要偷懒不吃哦。   自从公开说明之后,在没人的时候,季子从来不会吝啬她的甜言蜜语。我说过,她会是一个很好的恋人。   桌上的豆浆还有点暖意,只是油条完全冷掉了。但我仍庆幸,她没买包子。我嚼着油条漫无目的的想:是不是该去买个微波炉了?   没人能给我提意见。   季子最近忙了很多。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年级长和那群领导的。总之,她顺利的成为了90.91班物理课的代班老师。得知这件事,我笑着对她说:你倒好,别的老师都是想尽办法离开这里,你却想尽办法留下来。   这不是因为你吗?她吻住我说,林老师。   有件事不得不提,季子毕竟只是个实习老师,如果她不能赶在学生们学业水平考之前留下来,她就真的可能会离职。   吃完早餐我看一眼时间,离我的课还有一个多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了想,我还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一件中长袖夏装出门了。风刮在裸落在外的手臂还是有些凉意的。   风的威力有所减弱,但我知道,下午才是冷锋过境的时候,那时会冷很多。地理上对冷锋及其过境后的描述是这样的:黑色三角冷冰冰,降温下雨刮大风。   只不过,吹到小镇来也没多大威力了。   我到办公室的时候还在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两个老师。教历史的利老师见到我后连忙打招呼,他看了我两眼后,说:到底是年轻人,就是不怕冷。   我微笑一下算是回答,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事实上,我的手指僵硬了许多。过了一会我才说:利老师,再下一盘怎么样?   利老师笑呵呵的说好。于是我从抽屉里摸出象棋来。经历那么一段和岚父的对战切磋的日子,我的棋艺大有长进。但利老师毕竟是老手中的老手,和他对战大多数时候都是难舍难分。   正为我们十分谨慎移子走位的时候,下课铃响了。下课的老师们陆续回来,也包括季子。她让我眼前一亮。   季子在白色短袖外面套了件纯黑的长外套,黑色紧身裤配一双低跟小皮鞋,配上她一张西方化高冷的脸,看上去比平时干练多了。只不过,她又扎她酷爱的丸子头,看上去多了几分柔情。   瑾!她喊了我一声,其他老师见怪不怪的,但季子还是降低了一下音调。都说要刮风降温了,你怎么不多穿一件?   刮哦。我毫不在乎的说,又不冷。   利老师哈哈大笑,手也没闲着,走车。将军!他说,小林说的对,春捂秋冻嘛,冻一下没什么。   季子无奈叹一口气,坐在我旁边发呆。她是不懂象棋的,每次看我们气定神闲的运筹帷幄,她只好发呆,神游。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过的生活像个老人家。她不止一次的这么对我说。   那我也是一个年轻的“老人家”。我这样回答。   季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瑾,你生日多少?   这个提问突如其来,我想了片刻。忘了,我说,她不满的的看着我,我立即补充道:大概五月左右吧,嗯,那天我收到她们的礼物,哪天就是了。   季子扁了下嘴,这算什么答案?   于是我摸出放在床头柜的一个手机盒,翻出了身份证。那你自己看吧。   季了眼里闪过一个兴奋的目光,一把抢了过来。不过她大概要失望了,这张身份证是我一年前补办的,照片和我本人没多大差别。所以季子的兴奋劲很快的过去了。她记下我生日后,把卡还给了我。这时,她看见了盒子里的其他东西。   你就这样放钱啊?卡也放在一起,太不安全了。她说。   我瞥一眼盒子里的零钱和银/行卡,不以为然。反正,没人会溜进我家来。   说这句话也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一楼的租客是一家很老实的农民——虽然他们不种田了。有他们在我几乎不用担心财产安全问题。   季子似乎打算说服我什么,但最终她说:算了,有什么样的心态就有什么样的世界观。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中午的时候,阴沉了一早上的天终于降下了大雨,大雨带来了清新空气,也带走了气温。   宿舍里,我裹了张毛毯赖在床上,这样的天,这样的气温,最适合睡觉了。但我选择了看书。一看就入了迷,午休那点时间匆匆而过而不自知。   季子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手上是几件被打湿的衣服。忘了收衣服了。她说。   我从书本抬起头来,没事,挂在室内好了。   瑾,我觉得我们该去买秋装了。她把衣服挂好,走过来说。   买买买,我豪气的说,那你去吧。   什么啊,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我还有衣服,不用买。我重新看书,再说了,过几天就要回暖了。广西没有春秋季的,过了夏天你就该穿棉衣了。   季子对我的话将信将疑。尽管她不再提出要购物,但还是在我临出门前硬是要我多穿一件。   我没拒绝,除了外部因素,不可否认的还有一点内心的甜蜜。能有人如此挂念自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季子给我拿了一件白色的长外套,和她那件差不多,款式不同罢了。   她说,本来想买两件一样,但又怕别人觉得自己穿几个星期,连件外套都不舍得洗。   我为她这脑回路发笑,同时也拒绝了她递过来的白短袖,直接套上外套了事。   季子眼睛亮一下,止不住的夸奖,这还是我家瑾吗?怎么变得这么帅了?   我很想白她一眼,但不会这一动作。我当然是你家瑾了。季老师,上课铃都响了两遍了,再不出发我们又要迟到了。   下了楼,风很大,雨也很急,冰冷的雨刮到脸上,我却只是望着停车场的位置发呆。那里曾见证过我们的疯狂。   当季子看到某些地方的积水已经能没过脚背的时候,忍不住发声:为什么学校还不放假?   除非大风能把你刮跑了,不然你就别想放假了。我答。   其实,若是仔细想想,学校的决定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这次冷锋过境还没到达能让人寸步难行的程度。只是可怜那群外宿生们了,晚上要冒着雨和黑暗回家。   路过前门时,我望了一眼大铁门的下方,每次下雨那里总会积水。校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愣是不会找几块砖放在那里让学生好走一点,免得湿鞋。   我们在90班门口分别,我往91班走去。第二节课再来上90班的课时,我把外套脱了,挂在臂弯处。不管出于有意无意,这对张宁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农忙假   上课了。我说。话音刚落,一些还在梦中的同学下意识的蹦了起来,然后一脸迷糊的瞪着眼睛看我。班上有瞬间的宁静,随后转变为不明所以的笑声。   都坐下吧。我也忍住笑说,今天就不上新课了。下周一要期末考,你们自己看着复习吧。争取考过91班!   全班又是一片哄笑,老师你真偏爱我们。她们大声说。   我耸肩,要是你们真的赢了,班上前九名我有奖励哦。   奖励什么?她们纷纷追问,不过又是本子吧?会这么猜测也不怪她们,毕竟从小到大领到最多的奖就是各种各样的本子。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还没选好呢。不过,奖品都是不同的。当然,那些靠作弊得出来成绩,不给。   气氛立即安静了许多,她们各自面面相觑着。见状,我丑话说在了前头:到时我没念到那个人的名,可别来找我。   班上突然响起了鼓掌声,张宁带的头,她没什么表情的盯着我看,但那目光里有不甘与挣扎。   我不明白那些含义。   我避开她的目光,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好了,你们看书吧。别说话了。   只不过这句话通常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过了会,不安分的某个女生又问:我们什么时候放假啊?是不是考完试之后?   小道消息挺灵的。我说,你们怎么知道要放假?   另一个女生抢答,我妈喊我回去“割禾”了。她用村话说,颇有怀旧感。   就是就是,我家里还有几百亩田呢,家大业大的,我家需要我!有人起哄道。   得了吧。我难得好心情的回答,你们回去能有几个亲自下田干活的,还不是出去玩的多。   嘿嘿,又被老师你知道。她们说。   高二虽然名义上是分好了科,但她们仍要参加理综三科的期中考。从某中意义上来说就是学业水平考的模拟考。九科,一共考三天。周三开考。   十一月初,随着旁边小学放假通知的落实,学校的学生们也得到了准确的放假时间。考完试后除高三外的学生就可离校,下周五返校,一共七天,堪比国庆。不过要补课两天。   下周要放假了。我提前对季子说,等待她或惊喜或疑惑的表情。季子属于后者。放什么假?最近有什么节日吗?她问我。   有啊,农忙假。   季子又表示不懂,这个长期生活在国外和国内城市的人,当然不会明白。我简单的和她解释:所谓农忙假就是农忙时节放学生回家干活,减轻父母的劳动负担。毕竟我们深处大山,机械化水平又低,收割稻谷更多时候还是用人工。   哦,季子恍然大悟,那按你这么说,一年可以放两次了?   对。我说。   那我们去玩吧。季子反应很快的说。   我拿出手机看子下未来十五天的天气预报,对上季子期待的目光说,那几天会降温下雨……你想去哪?说话的同时我却在想,为什么韩的婚礼不能提前几天,这样我就不用特意请假了。   呃,不知道。她作苦思冥想状,我平时不太出门的,最多就去球场打打球。   正好,我也不爱出门。我说。   那我们就白白浪费掉这些时间?季子百无聊赖的说,开始吃自己做的小饼干。我这才发觉,不大的小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零嘴。绝大多数都是季子买来原料,再进一步加工过的。但有一样,她只会半强迫性的要求我做,那就是:糖炒栗子。   我收回思绪,也不算浪费啊,可以看书,发呆,听音乐,不一定要出门。何况,下雨天我更不想出门。   季子拿了片饼干喂我,我发现你好爱看书啊,她说,而且,你不觉得要买个书柜了吗,你总是把书乱放。   她的话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想到了许久不曾想起了梦境。南宁,暴雨,窗外,书柜还有那个说话的人。我有些恍惚起来,真是,那只不过是一个扑溯迷离的梦境罢了。没有意义。我对自己说,仿佛暗示。   那好吧。我说,有空我们去看看。   农忙假的第一天,我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逛家具店,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要么是季子嫌丑,要么是我嫌贵,再那么是我们两个一起嫌它体积大。   五点多的时候,我们找了家云吞店坐下,叫了两份云吞,同时躲避越下越大的雨。学校的假似乎放的不是时候,这种天气有那个农民会傻乎乎的收割稻谷呢?   等云吞上桌时,我注意到季子不时搓手,她的指甲有浅紫变深的趋势。今天不算太冷,但湿气重,给人一种又湿又冷的感觉。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几天,简直是睡觉的不二选择。   我伸出一直缩在口袋的手,握了她冰凉的手。季子也不推脱,反手握住。你手好暖。她说。   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当然暖。我淡然道,过会就凉了。   季子愉快的笑起来,说,林老师你说话太逗了。   我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她最近倒是越来越爱称呼我为林老师了。眼看着女店主端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云吞,我抽回了右手。毕竟是要用它来吃东西的。一碗飘着葱花的骨头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   吃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刚想提出打道回府,季子就问我:这里那里有三合板卖?   我有些明白她要干什么了,我怎么忘了,她是木匠出身呢?这个猜测让我有些兴奋起来。毕竟直接买和自己做不是同一种概念。   你怎么不早说?我领她去木材厂时这样问道。这时,雨停了,街上一幅湿漉漉的光景。   季子握着我的手摇晃一下,似乎很不好意思。我懒嘛,再说了,施工起来很扰人的。   这次我带她来的木材厂不是上次那条街道上的,因为这里有现成的三合板。木材厂临近幼儿园,它是不放假的。我们到时正巧赶上了幼儿园放学,一大群可爱的小孩在老师的带领下排成排,等待父母的到来。   季子突然说,好想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   我没回话,唯一一张记录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已经被我锁了起来。季子是个聪明人,她从不会过多探究我的过往。她曾说:那些都过去了,如果你肯告诉我当然好,但我更希望你能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毕竟我们活在当下。   她说这话的时候,借着灯光我注视着她明亮的黑眸,那目光如流水般细腻且润无声。那是我第一次在她清醒时吻她,吻她的唇,只愿在她的目光里不思不想。   季子选购好木板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找来一只粉笔和木厂专用的直尺,在板子上刷刷的画出几个规则又不规则的图形。   后来季子解释说,她打算把那个小木板直到粘到墙上去算了。她说这话时真的有种简单粗暴的感觉,但我了解她,所谓匠心就是要精益求精。从她无数次打磨抛光瞎掰凳时,我就知道她绝不是能凑合的人。   木厂老板也很爽快,二话没说就用电锯锯好了那些图案。我在一旁端详,觉得它们某些很像云的模样。   季子交了钱,心满意足的抱着木板走了。她正打算原路返回,这回轮到我拦住了她。   等下。我说,我去买点东西。   季子好奇的跟在我身后踱步,其实木材厂离小学也很近,算上小学的六年,我有这里读了十二年书。十八岁前的青春全都留在了这个镇上。   我要买的东西是很普遍的藕粉。用开水冲开,稀释的粉液缓慢凝固成藕色,却又不是凝固状,像浆糊一样粘稠。这里的人会加一勺白糖,然后再放上各种配料,吃起来通常只有淡淡的甜味。但我喜欢。   我买了两杯,结账时才发现它升价了,变成了两块钱一杯。我顿时有些悲哀,不是价钱本身,而是感慨于物是人非。   由于季子双手要抱木板不方便,我们便共享一杯。   我们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她眯起眼睛好心情的说。   我扔掉空杯子,平淡的回:还少吗?   季子更好心情的笑起来,天啊,林老师你被我带坏了。她说。   无聊。我说。随后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的回了宿舍。学校里还是有学生的,但比平时清冷了许多。   我们从建勋楼路过时,一群踩着晚自习铃声的高三学子迎面而来。其中有个女生哀嚎般的说:我们也家大业大的,学校为什么不放我们的假!   我了然微笑,感情这话是通用的。季子不懂我在笑什么,莫名的看我一眼。   由于天时已晚,季子没有动手组装她那堆木板,而是钻进浴室洗起了热水澡。我在房间里等的实在不耐烦了,跑去敲门。   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洗个澡那么久!   快了快了。她的声音混合着水声传出来。   又等了一会,我愤愤然的走了,下楼去上厕所了。等我再回来时,季子已经穿着棉睡衣出来了。她的金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发尾卷卷的,她的脸上有种天真无辜的神情。   瑾,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她问我。   我冷冷的扔出两个字:头先。    ☆、小隔阂   季子一下子傻眼了,微张着嘴看我。你说什么呢?   我不说话,事实上是不想跟她说话。我讨厌等待,而这一特性在不久之后,韩的婚礼上,更好的体现了出来。   季子定定的看我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生气了?她说,又笑道:哎呀,不管头先还是尾先,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被她的话逗笑,一下子没绷住,笑而露齿。什么头先尾先的,那两个字是“刚才”的意思。不会说就不要乱说。我一本正经道。   季子心里明了,笑眯眯的凑过来。我最近也学了几句白话,她抬起我下巴,俯身亲了一下。再抬头表情颇为诱惑,说,你要听吗?   我为什么要听?都听了这么多年了,你说不说我都能惜。我拍掉她的手说,我要去洗洗睡了。   季子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只好不满的哼一声。   等我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开始摆弄她那堆板了,其实也就只是在上面画一些线条而已。她冲我一笑,林老师,你知道那位老师有电钻吗?   学校电工那。我不假思索道,你在画什么?   格子。她停下笔说,一张板竖着放不了书,做挡板又会变丑。我打算用两张。   我试图想象那构造,但没办法。只哦了一声,坐到床上,铺了床垫的木板床不再冷硬。我拿过之前没看完的书,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散落在宿舍的书,大约有二十几本。毕竟有些书我是借图书馆的。学校总算有这方面的意识,把旧书都换了新。   季子大概是画完格子了,眼看天时已晚,她去洗了手,回来就往床上扑。我挪了下被压到的脚,又想起了什么。   帮我个忙。我说。   什么?   帮我找九份礼物,在网上。   你要干什么啊?季子问,一次性买这么多。   我放下书本,解释道:送给学生的,不用太贵的。   给学生的啊。她若有所思的重复一遍,露出笑容来。OK,交给我吧。   我不放心的又补充一下,也不要太奇怪的,还有要不同的。   知道啦,她嘟囔一声,要求这么多。   之后的一个晚上,季子都在浏览各种商品的网页,但她对自己想买的东西始终对我保密,搞得神秘兮兮的。两三次之后,我也就不感兴趣了,专心看起书来。我爱看书但并不代表我爱买书,我只是喜欢一遍遍的反复看。比如手上这本科幻悬疑的短篇小说,我就看了五遍。   时间在翻动的书页中飞快流逝,世界仿佛不复存在。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和季子待在一起,即使一晚上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等我感觉眼睛酸痛不已时,已经十点多了。屋内的灯光和窗边的窗帘很好的欺骗了视线。曾经看过一句话:黑夜只剩下夜。   我合上书,放回原处。这时,沉浸于电脑屏幕的季子终于回过神来。要睡觉了?她问。   嗯。我说,往床上一躺,翻个身把眼睛置于黑暗中打算睡觉。季子没说什么,起床关了灯,然后习惯性的把我揽在怀里,盖上被子。她的身体柔软而暖和,散发着淡淡的橘子香味。   冬天要来了吗?她问,的确,这两天的阴冷让人有种步入冬季的感觉。   我背对着她冷笑,还早着呢。我说,过几天你就又能穿短袖了。   哦。季子的手绕到我耳朵上,轻轻揉捏。真可惜,我的大衣没用武之地了。   不要动手动脚的,我说,我要睡了。   季子没听,反而越发放肆起来,她吻我的颈,微微喘息的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彻底接受我呢?   我沉默,很多背面的东西突然被搬上台面来摊开说明,是件很尴尬且让人想逃避的事。季子是个聪明人,她大概也看出了我固守的某些东西或情绪。   只是,她在急什么,或者想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打破了我一直刻意维持的平衡。   等不到我的答案,季子从我肩上滑落,把脸埋到手掌处,低低的近乎无声的叹息。我有瞬间的心软,她和张宁果然不同,然而得出这个结论时,我几乎忘了当初和张独处的心情。   我看不到季子的表情,想必不会太好看。你有什么权利伤害她?我问自己。犹豫片刻之后,我转身,拿下了她捂脸的手,黑暗中她的表情依然看不真切。我顿时忘了要说什么,干瞪着空气。我不开口,她也没有说话。   滞带的空气让人呼吸困难,我也忘了我们是怎么睡着的。本来我可以享受一个美梦的。   总之,当我第二天醒来时,睁眼就看见了季子白色的背影和金色的头发。她背对着我,背对床,在一面墙上继续画线条,像台阶一样蜿蜒而上。   你醒了。她的声音不冷不热的说。季子转过身来,我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昨晚的事对她的任何影响。我知道,和好或者说消除别扭感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给她一个炽热的吻。但我没有,简单点头回应之后,我爬起来去浴室刷牙洗脸。   吐掉冰冷的漱口水,我在镜子中看到神情冷漠的自己。吵架是两个人的事,而冷战只是一个人的事。我对自己说。   从浴室走出来,刚从温暖被窝出来残留的温度被消耗殆尽。我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下,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时,不知何时出来的季子拿着一件外套,不发一言的往我身上披。   她刚想走,就被我拉住。季子象征性的挣扎一下,没了下文。   好啦,我的季老师,我们不闹别扭了好吗?我说,缓缓走到她旁边。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番话,太不像自己了。   是我在闹别扭吗?她小女人的说。我微笑,她瞪了我一眼,还是无可奈何的跟着我笑起来,笑着叹气。   我知道我们暂时和好了。毕竟问题就摆在哪,总有一天要解决。   但不管怎么说,重新变回之前的相处模式让我放松了不少。喝完一碗热腾腾的粥之后,我们去电工那借来电钻——好在他还没回去。回来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住在我们周围的老师在不在,得到的答案要么是不在,要么是她们不介意。   于是季子得以放手一搏。我在旁边戴上了耳机,她也是。我无聊的数了一下,她一共均匀的钻了32个洞,而木板有8块。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钻眼的位置,如果铺上板,真的很像一阶一阶台阶。   你打算怎么装上去?我问她,因为木板的一边是平整的,怎么看也不可能直接把木板塞进去。   笨。季子抽空看我一眼,毫不客气的说,我再装一个支架就好了。   好吧,被嫌弃了。我自娱自乐的想,不再开口。往早上季子叠好的那团被子一躺,舒舒服服的看起书来。   不过,这毕竟是个大工程,季子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来准备,包括刷油漆。她买来最像天空无云时颜色的墙纸和海蓝色的油漆,墙纸倒是好贴,油漆就麻烦了点。   季子为了不弄脏地板,不知从那里找来一大堆报纸,铺成一个大圈。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要忍受油漆难闻的甲醛味。   我打开窗通风,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点点雨滴随风飘进来,微凉的感觉。   等了一下午,季子总算把木板全部粉刷了一遍,其实,她也是有强迫症的。房间里摆满了蓝色的,提前锯出长方形空间的木板,一股股难闻的气味。   我提议出去走走。   季子同意了,但她却主动要求去音乐室。我没法拒绝,不为什么,因为季子知道了一个秘密。   音乐室的后门关不上。   和上次不同,这次音乐室一个人也没有。上楼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瞥一眼对面的舞社。上次和张宁待在那里又是什么时候了呢?   记忆总是在关键时刻不管用。   季子已经在钢琴前坐定,背脊挺直,气质出众,她侧脸独有的冷漠气息并不突兀。我站在不远处,没有走近的打算。   季子开始弹奏了,一曲梦幻色彩的,带一点忧伤的《梦中的婚礼》。琴声如水般柔柔和和的流敞开来,熨贴人心。   我再次看向季子,此刻的她闭上双眼,沉浸在了琴声中,表情很是动容。   一曲终了,音乐室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轻了许多。季子没有转过身,也没再弹奏,然而十指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过了片刻,季子突然说,瑾,我有一首曲子要送给你。她转脸来,眉眼间皆是笑意,有点不怀好意的笑。   她没等我说话就自顾自的演奏起来,这次是一首很欢快的曲子,我没听出是什么。随着演奏的深入,季子的动作也随性起来,身体不时晃动两下。   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她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只对她微笑。谢谢。我在心里说,因为知道如果直接说出来,那个不开心的人就变成季子了。   我走过去和她同坐,初学者的我试探性的把手指放到黑白键上,孩童般玩性的按了几个键。季子也不管我,顾自看着我微笑。   她的目光太过热切了,我偏头去看她。季子的吻准确无误的落了下来。 ☆、琐事   两天后,午睡醒来之时,我见到了季子的杰作。   那是一面神似天空色彩的墙面,在居中的位置,有两排如螺旋台阶的木制板,相互交错一点。整体看上去更像通往某地的天梯。板面是蓝色的,像海浪又不像海浪。   总之,如果你想象力够强的话,或许能脑补一个小人正在爬楼梯。   季子转过身来,笑道:可以把你的书找来了。她语气中有相当的自信和愉悦,我很喜欢这样的她。只要一接触到有关木工的活,季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也许真的是血液中的某些因子在作怪。   我说好。于是我们分头去找书,其实说乱放也不尽然,我一般都是放在休息的地方。当我抱着从客厅找回的书时,正巧看见季子在打开柜子——装着红酒的柜子。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但我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反应。   季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变得欣喜。她拿出红酒,扬起脸来看我:好啊,你竟然偷偷藏了瓶酒。   我放下书,懒洋洋的回:你也没规定我不能藏啊。   季子微笑一下,没有深想,她甚至没有再看柜子的更深处——黑暗里,那盒安眠药——万一那里还有书呢?   如果你想喝,我慢条细理的说,尽管我内心紧张的要死。就当奖励你的好了。   季子仔细端详了一下那瓶红酒——那是我之前在一家规模不算大的店买的,至于质量,我还没尝过。季子看了好一会,说,那我们就说好了。   至此,关于红酒的插曲也就过去了。或许,我该转移一下藏药的地点了。因为我实在没有精力向她解释为什么家里会有那种东西的存在。季子算是个过来人,她懂得这药的厉害。   我们开始放书,这时我才明白之前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季子在其中四张木板上锯有长、宽不一的空格,有些有三个空有些是四个。我想,她一定有观察过我的书,毕竟书本们各有各的尺寸。   而另外四张没作改变的木板则起了支撑的作用,简单点说就是不让书掉下来。两排木板之前留有一定的间隙,既不会太难看也能让书竖起来。   我们花了几分钟的时候,把书籍“立”在了上面,按长度排列。由于之前的书架已有一定的向上角度,书摆上之后很好的融合了。很有创意的书架。   只不过,季子的估算有点出处,她看着剩余的两本书,无可奈何的笑:唉,估算错误。林老师你到底有几本书?   我也不知道。我老实说,其实让我看见季子找出那本有点受潮的书时,我也是吃了一惊。我本以为它不见了,没想到它就静静躺在一堆杂物中,等待着别人的发现。   季子没再说什么,拉着我去洗手了。在水流下冲洗脏兮兮的双手时,她突然说道:我该在上面装一个顶的,不然容易积尘。   没事。我说,又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我经常翻。   不过,说这句话的我,绝对想不到不久之后,我会连一点点打开它们的兴趣都没有。只眼睁睁的看着浮尘落在书上,封面上。   下午的时候,快递来电话了,不过不是我的电话,是季子的。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是用自己的账号买的。   我把钱还给你吧。我对着已经喝了一杯红酒的季子说,她的脸颊染上一片红,但她没醉。告诉我你的账号。我说。   不用了。她不感兴趣的摆摆手,我们之间要分的那么清楚吗。   她这句话把我噎了一下,我干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你可以告诉我,你都买了什么?   书。季子说,九本书。   我无语,闷闷的喝了一口后问她,我不是说要不一样的吗?   是不一样的啊。季子理直气壮的回,九本不一样的书啊。   我想收回刚才那句话,她有些醉了。   之后我们去领快递的时候,领到了一个中等模样的盒子,比上次岚寄回来的要重上许多。关于岚的记忆随着实物的东西渐渐消失也变得逐渐模糊。牛肉干被我们吃的差不多,花茶也被一群老师喝的差不多。至于辣椒,它还躺在某个角落里。   紧随的是那本书,张宁没有因那封信给我任何短信,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我倒觉得,如果十七岁的她能写出三十岁的她的那种水平,那不是幸运,而是可怕。   我和季子交替的把书搬回家,到家时手臂已有些酸痛。   你都买了什么?我问,找来水果刀刚想拆开,季子眼疾手快的制止了我。   你别看了,她说,对上我疑惑的眼神又轻笑了一下。我怕你忍不住拿一本给自己看的。   我刚想反驳我是那样的人吗,她又说:再者,这些书写作水平都差不多,我怕你不知道该把哪本给谁,不如,让她们自己随机选。   于是我放弃了反驳,她的主意倒是个好主意。毕竟对于不知道的东西,没人会觉得可惜。   最后那箱书被季子放在了沙发底下,眼不见为净。接下来的假期可以说是平静如水,我们也回到了家里。也许真的是太无聊或者是我太过无趣,一天晚上,季子看起了我的书来——在我家也有不少的书,只不过它们已经有地方安放。   她和我一样半躺着,书本放在腿上,刚开始还是挺认真的。我看着她的侧脸,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欣慰来,就像在看一个浪子回头的人。   瑾,这书是讲什么的?她的话打断我的神游,我凝神看过去,这本书是讲两个年轻人以及他们经历的爱情故事。我简单的说,然而绝大多数时候,没有纯粹的爱情故事。   哦,好看吗?她这样问道,我就知道她对书是真的不感兴趣了。   好不好看是你自己认为的。我说,实在看不下去就不看了,你可以去买两杯糖水回来。   我才不去。季子哼哼道,但也听了我的话,把书本一搁,变回无所事事的她。我打了个哈欠,又说:那你看看电影吧,只要不是恐怖的就好了。   季子没回答我,而是熟捻的把头靠在我肩上,她做这一动作总是自然而然。   瑾。   嗯。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写作?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老实回答:有吧,但很快就忘在脑后了。   为什么?   没什么灵感,写不下去。而且,我缺乏耐心。   看得出来。她一笑,你的吉他都快发霉了。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的确很久很久没碰过它们了,吉他也好,尤克里里也好。左手手指上半长的指甲很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我不知为何变得惆怅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疲惫感蔓延到四肢,记得默音在文中这样说道:惰性就像一个透明的泡泡,只要你不戳破它,它就会永远托着你。   最近变懒了。我说,难道这也是早期抑郁症的征兆吗?懒、散、呆。   所以你该行动起来了。季子一边说一边翻身下床,片刻之后她找来了指甲钳。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五个手指甲被她剪了两个。   我举着光秃秃的左手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吧?我问她。   是啊。季子大方承认,靠近我的耳旁,温热的呼吸直扑我耳根,那里有些烧了起来。她说……   农忙假的最后一天半,连续下了几天雨的天气总算晴朗起来,太阳光甚至感觉有些久违了。而假期唯一能证明它还是有意义的事情是:学校的舞台上晒着不知道谁家的稻谷。一片金黄。   而此时,我正在办公室里统计这次期中考的成绩。那群学生没有让我失望,考过了91班,虽然也没好多少。最后的成绩表出来之后,我看的有些愣,并且明白了那天张宁眼里的不甘和挣扎从何而来。   她大概是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的。她不在前九名中,而是与第九名差了四分,位居第十名。   她不甘,她想要的不是奖励,而是想向我证明。   她挣扎,是因为我的话。其实要真作弊了,不是太离谱的话,谁能看的出来?毕竟天下答案都一样。   我抽了一节晚自习的时间,独自把那箱书搬到教室去。季子进一步处理过,她给每本书都包上报纸,没到学生们重新拆开之时,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包括我。   我念了一遍前九名的名字,每念一个张宁眼里的失望就多一分。到最后她已经把脸埋到臂弯处,不过也只是一两分钟而已。   我尽量不看她,早知道说前十名多好。我对那些好奇的学生说:这里有九本书,是不一样的。现在按排名上来自己选,不准偷看,选到什么是什么。   学生们一个个上来了,有的会犹豫许久,最后选了本厚的。有的就随手拿了一本。等她们纷纷拆包装时,我又说:你们看完了不要马上拿回家去啊,也给其他同学看看。   得了奖励的人大声说好。班上一派齐乐融融,只有我看得到张宁的悲伤。对她来说,得不得奖励真的无所谓,她只是不想让我失望。   即使,我伤她最深。我无法预见之后的事,任何事都是有临界点的。 ☆、婚礼   时间不紧不慢的悄然溜走,转眼就到了韩的婚礼,临行的前一天,我不止一次的问季子,要去参加吗?   她正懒懒的窝在沙发上喝一杯冰凉的糖水,身上套一件宽大的睡衣,下摆到膝盖上一点,可谓清凉至极。我的“预言”果然没错,这几天气温又回暖了,明天会是个好日子。   还是不要了吧。季子慢悠悠的说,我又不认识你的朋友。   我放下手上的衣服——有时候出门也是挺累的——认真的看她。还是去吧,喜贴上说可以带家属的。   闻言,季子轻微的颤抖一下,眼神明亮的看着我。那就去吧。她说,并起身,一把拿过我的衣服,语调欢快道:看你都犹豫这么久了,我来给你搭配。   我没理由不同意,毕竟是要参加婚礼,理应穿的正式点。可我平时买的衣服简单惯了,季子买的衣服又太难搭配。   我还以为她会选择些色彩斑斓的衣服,结果这女人直接从自己的衣服堆里挑了件白衬衫给我,配一条修身的黑色西裤。   好了,去试一下。她说,心急的推着我往浴室去。没办法,那就换吧。我对着镜子无奈的笑。卸下衣服的同时,那枚泛着银色光泽的戒指也露了出来,它并不算珍贵,但戴久了总该是有感情的。我知道,一但我选择摘下戒指,就意味着我将割舍掉从前的我。   好了没?季子在催我了,我扣上扣子开门走了出去,她肯定又会说:你长的又不凶,就应该穿得更知性一点。   结果我刚出去,她就推了我一把,把我困在她与墙壁之间。这动作似曾相识。   干什么?我保持冷静说。   壁咚啊,她说,谁让你一幅禁欲的模样。季子伸手解开我衣领上的一颗扣子,瞥见那条黑色绳子之后变得有些兴趣索然。但很快她重新扬起笑来,额头抵住我的,只剩一个呼吸的距离。   刚才你说,我是你的家属,不知道是那种家属呢?   我笑,你猜?我说。   季子也笑,那我就往最高等级猜了。她说。   第二天早上,我们早早出发,因为怕堵车。韩的喜贴上清楚的写着,请十二点之前到场,地点是某个五星级酒店。我没去过,因此坐上客车之后,我给韩发去短信问路。   客车行驶不久,我接到她的回复。而这时,天空东边的一角才隐隐有橘红色,太阳还没升起。经过一段树木林立的公路时,周围是一片隐约的暗。季子还没睡醒,如同大多数这个时间段的人。   她没有靠在我肩上,而是把头偏向窗户,头发散落下来,有时会随车身的摇晃而醒来,惘然四顾认出到我后又安心睡去。一幅不管今日是何年的模样。这点倒是和韩有些相像。   突然间,我发觉,她几乎无处不在。不管什么,都能想到她。想到张宁,我有些愣怔,她曾在回程的客车上向我表明自己的志向,也曾一本正经的说:我没有不努力,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在学习上。   这么一想,我似乎明白什么,但又不想深入思考。说到底,谁又能改变谁?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凝聚在手机上。   韩在信中说道:她凌晨四五点就被叫起来,化妆什么的。此刻的她大坻坐到镜子前,百无聊赖的盯着化妆师的手。看看有没有把自己画丑了。最后她在短信中跟我诉苦:没想到结个婚也这么累。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累点也没什么。我说。   韩在信中同意我的话,又说:我现在不能继续跟你聊啦,待会我把路线发给你。要实在找不着,就打车吧。   我说好。韩没再回信。   客车到大垌时停了一会,有很多人上车,多是穿着短袖。让人有些季节混乱的感觉。我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到南宁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季子大概是坐钦州车来的。不然她不太可能从南门进来。很多事就是这样,表面上看毫无破绽,但经不起推敲。   季子说她认识那个只教了一个多月的物理老师。陆老师说,他是师大的毕业的。我试图找到这其中的关联,但没能做到,毕竟我对季子的过去了解甚少,我甚至不知道她是那一年回的国,之后又在哪里读的大学。   对了,去年,她在广东机场乘机回的贵州。那时是年初五。   我望向季子,她正低着头,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推理即猜测,没有任何凭据。我不可能现在就质问她。   我戴上耳机,闭目养神起来。   客车在江南总站停下。我叫醒季子,她迷迷糊糊的下了车。此时是早上九点左右。   我提议先去吃下早餐,以我以往参加喜宴的经验来看,那顿盛宴非要等到你饥肠辘辘才肯上桌。   季子说好,又问吃什么?   我说不如去吃老友粉。   于是我们又不怕麻烦的转公交车,好在错过了早高锋,车上有空位。又坐了差不多一个钟,我们才抵达我的大学母校附近。我们没有进去,因为早已饿到不行了,只隔着两条路的距离望了校门一眼。   其实,我也是个说谎的人。   我找到之前和韩去的那家店,即便是现在,店里客人也蛮多。季子显得有些好奇,不时盯着老板看。   你以前来过这吗?我似乎无意的问。   来过。季子说,但没来过这边,我在市中心待过几天。   哦?那为什么不来这里看看?   季子看了我一眼,过了一会才说:当时忙着陪朋友,不怎么有空。   我微笑一下,不再说话。季子又问:你以前在这里读过大学对不对?看你对这里这么熟悉。   对。我说,正巧这时老友粉上桌了。虽然现在有点热的,但我还是吃的津津有味,并注意汤汁有没有溅到衣服上,在我对面的季子也同样如此。我突然有点想笑,为这场景。   吃完早餐我们继续搭公交,转了几趟车,又走了半个多钟的路,这才找到那家金壁辉煌的酒店。但这时,离婚礼举行的时间差的不多又不少,进也不是,不进又不知该去哪。   好在我们两没拿什么东西来,我就揣了个装有份子钱的红包。关于这个,倒有个小插曲。   我往红包里放钱的时候季子看见了。   你就放一张?她问,显得我不懂人情世故。但我本来就不懂人情世故,反问她不可以吗?   季子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只是怕别人说闲话。你把我那份算上吧。她说。   我抿一下唇,又加了几张进去。心里却有隐隐约约的悲哀,什么时候礼轻情意重调个了呢?   我们在酒店附近找了家奶茶店坐下,各点一杯奶茶,冷饮。杯壁有微凉的水珠不断滑下,外面的温度已经将近三十度。热岛效应让这个城市延长夏季。   这时,韩打来电话。瑾啊,我总算忙完了。她长叹道,对了,你到哪了?   酒店附近。我说。季子闻言看了我一眼。   那你来酒店吧,我爸妈也在。嗯……你可以到休息室来。她停顿一下,含着笑意说,沙发空调wifi包你满意。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说:我带了个人来。   韩立即来了兴趣,是那个学生吧,瑾你终于开窍了……   不是。我打断她说,电话那头的韩瞬间安静下来,我几乎能听到她轻微的喘息。是另外一个人。我继续说。   我就说嘛……过了一会,韩幽幽的来了句。   说什么?   她语气有片刻的慌乱,立马改口。没说什么,总之,你们快点来。   我挂掉了电话,又把面前的奶茶喝完才站起身来。走吧。我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季子说,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说起来,还没听瑾你说过你的朋友们呢。走了一段路之后,她突然说。   眼看快到酒店大厅了,身边的人或车也多了起来。跟你说过了。我对她说,我的朋友圈很简单。   季子没再说话,但我能感觉的到她不开心。   酒店的厅门前,一幅海报伫立在哪里,那是韩和庄的婚礼照。她穿着洁白的婚礼,面容精致,依偎在庄的怀里,而后者也低垂下眼来望着她。任谁见了都能从中品味出平淡而又深沉的甜蜜感。   海报的旁边,站着两男两女,穿西装和礼服。即伴郎和伴娘。其中两人我认识,我的大学舍友,同时也是韩的大学宿友。大四毕业时,她们曾说过要做彼此的伴娘,如今到是没有让誓言落空。   林瑾?其中一人见我后,惊奇的说,真的是你?两年多不见,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上下打量我,活像看猴子。   你也是。我笑道,变漂亮了。话毕,我听见季子几乎微不可闻的啧了一声。我侧脸去看她,她则迅速避开我的视线。   好吧我承认,我的大学舍友达不到漂亮的标准。   又客套了几分钟——好在她没问我和季子的关系,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按她们的指引,和季子乘上电梯,到达三楼。三楼另设了一个宴会厅,在那里我见到韩父韩母,两位老人家正一脸笑容和来客谈笑。   我刚想过去打招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另一个人,当即愣在原地。    ☆、婚礼2   怎么了?季子察觉我的异常,把手放到我肩上,似安抚的问,我想我脸上的表情一定不算好看。她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留着短发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双手插兜,垂着眼看地面。   我虽然记人名不太在行,但还是认出了他——追求过韩的学生,刘湛。   他来这,韩知道吗?   还是说,是韩请他来的?   我缓缓摇头,没什么。我说,毕竟这件事季子不知道,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还是韩父韩母眼尖,挥手招呼我过去。小瑾,来来,一路过来渴了吧?韩父说着,递给我一杯水,又把目光移向季子。嗯?这位是?   我眨眨眼,真的躲不过去了?好在季子比我反应快,她亲昵的挽住我的手臂,笑着说:我是她朋友,伯父伯母好。   对。我说。   韩父笑了下,既然是小瑾的朋友就不要见外了,来喝杯水。   老头子,韩母也笑道,就知道请人家喝水。她又转过脸来,和蔼的对我说:饿了吧?婚礼还没这么快开始呢,吃点花生怎么样?   我摇头,说不用了。我想去看一下新娘子。   你往右边走,最里面那间就是了。韩父说。   往休息室走的时候,季子问我:他们怎么对你那么好啊?   好吗?我不觉得。我懒懒的挡回去,不过仔细一想,韩父韩母的确对我比别人热情一点。   有啊,就像在看……嗯,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能是因为,我是韩的“媒人”吧。我笑着答。   玩笑间,我们走到了尽头——那间休息室连个牌子都没挂出来。我敲了门,门内传来古怪的陌生男音:进来吧,门没锁啦。   推门进去我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化妆师,因为整间休息室就他一个男的。□□坐在镜子前,穿了件白色的小礼服,应该不是她的婚纱。   韩听到声响转过脸来,脸容同海报上的那样,头发一丝不苟的盘了起来,多了点成熟的韵味。毕竟她要为人妇了。   瑾,你说的人就是她吗?韩眉眼一抬,配上她精心修剪过的眉毛,有点不屑的感觉。一个歪果仁。   季子嘴唇一抿,隐隐的不开心。   你别这么说。我加重语气,我带她来不是让你挖苦的,只是想让你知道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话音刚落,两个女人包括半个男人同时望向我,韩是委屈的,季子是释然的,而那个化妆师是惊讶加佩服的。我回望过去,化妆师抛了个“懂得”的眼神给我,知趣的出去了。   搞得我哭笑不得,韩从哪找的奇葩?   我没有挖苦她,韩闷闷的说,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个见色忘友的人!   东讲西讲,我说,不跟你开玩笑了。你不是说,以后交了女朋友要跟你带给你吗,我现在就是。   韩又闷闷的看了季子一眼,我读不懂她的眼神,有点可惜又有点幽怨的感觉。   为什么是她?韩问。   我也不知道。我思索片刻,如果真要说的话,我只是突然发觉,她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我的生活。   话落,靠近我的季子,五指悄然的握住我的手,并微笑。   韩低低的叹一口气,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这样,人家学生怎么办?   我奇怪的看她一眼,你最近怎么这么爱提她?   韩横了我一眼,我喜欢不行啊!   行行。我说,拉着季子在沙发上坐下,又和季子低语了几句:韩的性格就是这样,你别介意。她没有恶意的。   不介意。季子说,更加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连眼神都温柔起来。其实,我怕死她这种眼神了。我避开她的目光,粗略的打量一下室内的设计,除了多了两面镜子,大概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突然间,我想起宴会厅的刘湛来。   韩。我严肃回来,我刚才看见刘湛了,是你请的?   韩呆了又呆,原本手上拿着的小物件也掉了下来。你说什么?她语气很慢说,又反应过来,艰难的说:我没有请他来。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沉默。而唯一不知真相的季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们。韩又说:他可能是从学校里听说的。   他不是毕业了?我问。   韩摇头,就算毕业了也可能会知道的,现在网络这么发达。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韩的语气有些尖锐开来,他没事为什么又出现在我面前。   好在这时,门外象征性的响起了敲门声,是庄。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大概是化了妆,皮肤白了点,看起来更加温文儒雅。我想,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当然,不是从外貌看出来的。   爸妈说要准备出场了。庄不动声色的扫了我们一眼,对我们礼貌的颔首。   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紧张了?他问韩。   没事。韩答,明眼人都看出她只是在敷衍,但庄没再问什么。   我站起来,季子也跟着站起来。我先出去了。我会帮你看着他的。   虽然婚礼在酒店举行,但现场的布置和小礼堂差不多,顶部一盏华贵的水晶灯投射下暖黄的灯光,窗帘四闭,空调刚好。不仅如此,酒店还特意铺了大红毯。红毯的两旁是排列整齐的餐桌,桌布上有消毒好的餐具以及温热的茶水。   宾客来的差不多了,我带着季子往其中一桌走去,那里不仅有位子,还有熟人。   是你。刘湛见到我后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这个男孩和之前我见到的又有所不同。   都变成熟了,唯有我。   我不回答,顾自倒了两杯茶。   你们说的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事?接过茶的季子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声的问。   刘湛接过话来,你不用这么提防我。他说,眼睛望着空气的某一点出神。我只是想看她穿上婚纱的样子。那会很美,不是吗?   我抿一口茶,铁观音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喉间,这茶有些浓了。那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我问他。   学校老师们在网上说的。   我叹息,果然如此。其实要想了解一个人,还不容易吗?你怎么进来的?我又问。   刘湛露出一点笑来,我刚才在酒店一楼遇到她父母了,他们带我上来的。   我看向主座那边,韩母正和另一对老夫妻聊天,从面容来看,那对夫妻应该就是庄的父母。这时,一个小男孩闯进我的视线。和同龄人相比,他的肤色偏黑了点,但长相还是相当可爱的。   这是庄和他前妻的孩子吧。   我回过神来,附在季子耳旁简单的复述了一遍这个故事。说到底,没到生命结束,我们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   季子听完,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看了看刘湛,又看了看庄的孩子,最后和我一样轻声叹息。   真没想到。她说,不过,我觉得可以理解她。   我也觉得能理解,但我更支持韩。追求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情不如正经的谈柴米油盐,这就是现实。   这时,随着一个貌似司仪的主持人讲话结束,大厅里响起了经典的婚礼进行曲。再后来的故事我想不用我多说,谁都能猜的到。   穿着洁白高雅婚纱的韩挽着韩父的手臂缓缓前行,头纱隐隐约约的遮住她的脸。身后,长长的裙摆由两个花童提着。整个画面庄严而温馨。如果再有个花瓣纷飞就更好了。   我看见韩父眼眶微红,想必他也是觉得幸福的。   而庄,早就站在司仪旁边,注视着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走近他,来到他身旁。   现场没人说话,几乎每个人都面带微笑。   我女儿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韩父有些嘶哑的声音说。   庄点头,不需过多的言语。韩父把韩的手正式的放到他宽厚的掌心中。这时现场响起了热情的掌声,这时,有人黯然离去。   没人注意到那个临走前,把耳机戴上的男孩的背影,除了我,或者韩。   接下来司仪说着百年不变的宣誓言,我没有兴趣听,直到他说: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我也没有抬头看,因为耳边那温热的呼吸让我分了神。   我也想这样,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的吻你。季子说,还有你刚才维护我那样。   我揉揉耳朵,直到它恢复正常温度。你做梦去吧,我半开玩笑的说,立刻就能实现了。   季子对此嗤之以鼻,瑾,你刚才的浪漫细胞去哪了?   它是个懒虫,又睡回去了。我说。   台上的两人吻了许久,具体是多久我也不知道。总之,仪式结束很久,菜才上桌。在此之前,我的耐心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其实我不是饿,我只是不想待在陌生的环境里,就算季子在我旁边。每个人谈笑风生,只有我无事可做。   不过当服务员上菜时,把一盘开心果直接放到我面前时。那团堵在胸腔的闷气倏然消散了,我的脸也放松下来。也许季子一直在注意我,她笑着说: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我哼了声,不回答她。这时,韩和庄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出来了,他们身后是那四个伴郎伴娘。他们挨桌敬起酒来。   等到我这里时,韩悄悄的问我,他呢?   走了。我说,又专注掰起开心果的壳来。   韩没再说话,往下一桌走去。   我没再南宁停留多久,下午四点就搭了车回来。不过,韩倒是给了我一个意外。她说她已经在南宁买房子了,和庄一起住在那。而后者,开始把工作转移到这边的酒店来。   我没问她具体原因,也不至于自恋的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揽。   坐在不算平缓行驶的客车上,我闭上了双眼。季子在一旁也不言语,她今天太过安静了,反而有股即将爆发的冲动。   从南宁回来的那天晚上,也就是十八号晚,我想,它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纪念韩和我一去不复返的单身生涯。 ☆、谁改变谁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一次,大概是在八点前后,因为窗帘紧闭实在没法准确的判断出来。我的睡眠通常很浅,当季子醒来,轻手轻脚的越过我下床时,我就醒了。对此她大概不自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   我习惯性的卷了卷被子,得到的却是不同往日的触感,即皮肤和被单直接接触,我瞬间感觉热量从心脏升腾上来,到脸颊上。想到昨晚季子狂乱而温柔的肢体语言,全身略微酸痛。我有些不敢相信那是我,或我们。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已经在一起,并做/爱。   我偏过脸去看她,没有说话,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   季子正背对我穿衣服,她穿上高腰的双排扣的牛仔裤之前,清晰可见的胯骨上,一枚趋近于圆形的某个标志的刺青正无邪的袒露在空气中,一如我昨晚在微光下见到的模样。   这是什么?我注视着那枚藏青色的刺青问季子,它由一个小圆圈向外均匀的分三道向外伸展又包围回来图案,有点像八卦图。   一张音乐专辑的封面而已。季子说,随后以炽热的吻阻止我继续问下去。那只不过是年轻时不懂事的跟风之作。她最后这样解释道。   穿好裤子之后,季子又套上外套,拢了一把长发随意的扎了一下。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她转过身。脸容有些疲惫,唯独眼神明亮,目光灼灼。   抱歉,她走过来说,吵醒你了。她坐在床边,她离我这么近,又这么远,唯有气息的存在无可争辨。   我缓缓摇头,你今早,有课吗?我问,声音有些沙哑,但仍属正常范围。   不是。她说,含有莫名的歉意。是我不好,我忘了你今早有课的。她说着,俯身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声音温柔。   昨晚累了吧,你再睡会,我替你去上课。   我脸又一红,嗯了声急忙把脸冲向另一面。我听见季子愉快的笑声,随后消失不见。房间并没有重归平静,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逐渐传入耳中。   下雨了?我模糊的想,难怪这么冷。   接下来不到五分钟,我又睡了回去。内心并无罪恶感可言。十点左右,我再次醒来,雨没有要停的迹象。随后我翻了一遍未来十五天的天气预报。雨或者说阴雨天会持续很久,节气小雪过后,这里正式迎来冬天应有的气温。   我花了几分钟发呆,然后去洗澡。路过餐桌时那里没摆放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想来,季子也没能吃早餐。为之情爱和天气共同编织的陷阱所害。   站在花洒下冲刷身体及昨晚留下的痕迹时,我只是漠然的想,男人和女人毕竟与女人和女人有着质的区别,后者暂时不会有花那九块钱的机会,只好私定终身。   季子并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反而我,在突如其来的高/潮时抓紧她的背,新长出的指甲在上面留下长长的红印。她虽然没哼一声,但从表情来看,想必也不怎么好受。   洗完澡后,我同季子一样另加了一件外套,没有戴上那枚戒指。季子曾在我平复呼吸的时候拎起这枚戒指看了许久。   有时候我挺羡慕Ta的。她说。   中文的发音让我分不清她说的是它还是她。   我把她的头拉近,在她耳边说,但现在我是你的。   季子笑起来,说是的。   出门后,我才发觉昨天还艳阳高照可以穿短袖挥洒汗水的日子就像一场梦,梦醒了,还是要面对现实的残酷。   我撑着伞出了校门,去那家老板已经认出我的粉店吃螺丝粉,店里只有一位穿着水鞋的中年妇人。   我从没感到如此平和过。透过这份平和我看着因雨天而阴暗的天,和泥泞的街道,从微翘的古老屋檐下滴落的雨,街道上过路人后脚跟扬起的小泥点。这个小镇仿佛被赋予新的含义。尽管,这种变化只是我内心的变化。   螺丝粉很快上桌,我得于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思考。不管怎样,发生了便是永恒,我无力更改任何事,即便后悔。   之后我另外打包了一份干捞粉,并估摸着等季子回来时,它还不至于成了面糊。事实也正是如此,我刚回到宿舍,换好鞋,季子后脚就跟了上来。她受我的影响,爱上干捞粉浓烈的酸笋味。方圆五米内只要有它,任何人都能确定的闻出它来。   季子脱掉沾上泥点的靴子,又拂了拂微湿的外套,这才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我在一旁看着她吃,季子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忙问我吃了没?   特意留给你的,吃吧。我说,又问起她学生们的反应。   没什么反应啊,我说你有事,和我调了课。她自然的说。   我哦了声,又坐了会,起身回房。过了会,季子也出现在房内,而那时,我正把装有吉他的黑色包打开,取出了许久不曾动过的吉他。季子的话无疑是夸张的,吉他并没有生锈,连同我的心。   季子站在了原地,没有打扰我,她看着我拿干净的布细细的擦拭吉他,如同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儿。她看着我逐个拔动琴弦,然后细致的调节音调。   一曲悲伤的调子在琴弦上滑出,属于民瑶的一种,慢且悲。   季子静静的听我弹完,她的声音沉闷的传来: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开心。   我想反驳她,反驳任何说这句话的人。但我没有,我放回吉他,合上包,放回原处。   一首曲子代表不了什么。我说。   我知道。她说,但我看出了很多。   接下来的梅雨季节漫长的让人想发疯。晾了三天的衣服即使干了也仍有一种怪味,墙壁和玻璃不时会冒出水珠来,还有一早醒来,头发也像洗后没干就睡下的那样,滑且腻。   但这并不能阻挡爱情的脚步,情/欲的大门一但打开,就变得贪婪。但我骨子里毕竟还算传统,我拒绝了季子任何新的尝试,也拒绝和她一样拥有我。唯一作出的努力就是和她在充满白色温暖蒸汽的浴室里做/爱。那并非特别美好的体验,但值得铭记。   衣衫褪尽的浴室里,我们的身体毫无保留的袒露在对方眼中,但我记得的只有季子那头被打湿的金发和她同样被打湿的双眸。我喜欢她这样看我,像看一个完整的人。   在这些天里,气温反复无常,像个顽皮的孩子。直到二十三号那天,不必走出家门,我就能感到从皮肤上散发的寒意。仍在下雨,狂风呼啸,仍然像魔鬼在拍打窗户,寻找任何可钻进的缝隙。   我强迫自己起来,煮了温暖的早餐,随后叫醒季子,她正像个婴儿一样蜷缩。降温前一天,我也向她当初提醒我一样提醒她,马上要冷了。   她则不以为然,我这个在雪里长大的人,还怕天冷吗?   我只有不置可否,很快她就会懂得,南方的湿冷也让人想发疯。打个比喻,北方干冷是物理攻击,穿厚点就好了。南方湿冷是魔法攻击,穿再多也没用。寒意依然会从骨头缝里冒出来。   也就是在这时,我发现我的双手双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冷的像块冰,并不断的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气。比以往任何都更加严重,为此,我被折磨的睡不着。   季子一开始没察觉,只是有天中午午睡时,我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   怎么那么冷?她皱起眉来,捧着我的手,往里哈气,又搓了搓,试图让它恢复正常的温度,但都只是徒劳。   过会就好了。我含糊道,收回手放到温暖的脖子上。我以前经常这么做。   季子想让我去看一下医生,但没能说服我。于是她只好根据网上找的资料或者什么,去买了两个暖水袋和一包中药材来,说是泡脚用的。   寒从脚起。她说,那认真的模样像极了老中医。不仅如此,季子还弄了个木桶回来。   但在这之前,我正往教室走去。今天破天荒的没下雨,但仍刮北风。我穿上保暖的马丁靴,在内里长袖外套了一件加绒的衬衫。即使如此,有风吹来的瞬间还是感觉冷。   就在这时,走廊对面走来了一个全身笼罩在黑暗的人,我差点没认出她来。来人穿着件黑色开衫连帽衣,帽子很大,前摆比后摆长一点,暗黑系的风格。她高而且瘦,穿上这身使人感觉可望而不可及。不仅如此,她还戴了全黑的口罩,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冷漠的眼睛。   她瞥了我一眼,毫无感情甚至有些恨意的眼神。我微愣,她趁机越过我,走上楼去。   望着那熟悉的背影,我脱口而出,说等一下。   张宁在第三阶台阶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她的双手放在兜里,高傲而陌生。她甚至没有摘下口罩,只是说:有什么事吗?班主任。就连声音都那么陌生。 ☆、变故   她的话我瞬间乱了分寸,虽然,也没什么分寸可言。我只是觉得她陌生的很,即便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但这一次带给我的不安更强烈了一些。   没什么。我把手搭在楼梯扶手上,避开她的眼神。一起走吧。我说。   张宁似乎笑了一下,但口罩遮的太过严实,我没法判断。随后她又看了我一眼,泫然欲泣的感觉。   我做不到。她侧对着我小声说,我已经不能单独和你相处了。   楼梯间有人匆匆而上,期间不少人对我们投来怪奇的目光,但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后继续上楼。这一届的每个人都一样,忙无可忙,怨无可怨,忙中出错,怨中生恨。所有一切都像安排的精密程序,推动我们前进。即所谓命运。   但无论多精密的仪器,也会有出错的那天。   我没有回答,只是刻意的放慢了脚步,直到那个像影子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   语文自习课一般不会有人来问我题目,我得于静坐的为明天的课程做准备。有时候真的觉得自个是个不合格的老师,只顾在自己的世界里顾影自怜。   张宁在教室里脱下了帽子和口罩,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感。她偶尔抿一下唇,拿笔的手不时停下,思考问题,但更多的时候,她在揉眼睛——或许这个动作的本身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或许有——然后她闭目休息一分多钟,才继续写练习。   而我从她双眼的浮肿情况来看,并没有哭过的痕迹,唯一的解释只有用眼过度。可是说到底,我又能改变什么?说也说过了,劝也劝过了,她仍然像从前的我一样倔强的像头牛。她和我一样,同为金牛座的人。   下课铃一响,我快步走出这让人压抑的充满了二氧化碳气体的教室,带着惶惶不安的心情离开。张宁始终没断过的注视让我惶恐又觉得悲哀。   好在当我打开宿舍门时,一股谈不上好闻的中药味让我得与在这种心情中抽离出来。季子正在客厅里,鼓弄着什么。   你在弄什么?我问她,其实答案显而易见。面前的木盆浅褐色的药水中浮着一份用沙布包裹的药材。   给你泡脚啊。寒从脚起。她说,语气格外认真。接着她用手指试了一下水温,抬头看我道:水温刚刚好,快坐下。   我觉得没什么好拒绝的,顺从的坐下,把拖鞋上的脚移到木盆中。对于我来说,水很烫,但也很舒服,那是一种全身放松的感觉。我不由得仰面靠在沙发背上,舒服的叹息一声。   这时,季子起身离开了一下,等她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一张毯子和两个暖水袋。她把毯子扔到我身上,等两人均匀的分好它,两人一人抱一个暖水袋时,她也和我一样把脚伸到木盆里。   好在木盆够大,水没有溢出来。季子的脚比我小一点,白一点,比较有肉感,她理所当然的踩在我脚背上。   过了会,她惊奇的说:你脚趾真长,都快和手指一样了。   我知道她是夸张,但不可否认,我的脚趾比普通人长。我喜欢穿拖鞋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穿鞋大多会硌脚。好不容易磨到不硌脚了,鞋子也快坏了。   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喜欢光着脚跑来跑去吧。我说,说话的同时,那幅场景横跨二十多年的光阴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你知道吗?我突然有股诉说的兴趣,想让她分享一下我们共同经厉过的那个年代的遥远情怀,毕竟她只比我小一岁多。   季子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我继续说:以前,每年冬天的时候,那时候可比现在冷,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就连木炭都是奢侈品。不过每年我妈都会在屋外烧一盆柴,成木炭之后再提回来。那时她就会拿一个洗衣服用的塑料大盆,在里面放上热水,最后把我放进去洗澡。   听我絮叨的时候,季子一直保持微笑,最后当我说完并总结时,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邃。   我也是。她笑着说,笑着有点喘不过气来。不过我还有个哥哥,三岁之前,我们都是在一个盆里洗澡的。   我回以微笑,不再说话。因为木盆里的水有些冷了,但与之相反,手和脚仍止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甚至有些出汗了。全身都很热,但又舍不得离开。   我们几乎同时的把脚伸了出来,那上面还冒着白雾。季子看着我莫名的笑起来,她说:我一直以为只有关系最亲密的人才会一起泡脚。那样太放松了,什么情绪都会被降到最低点。   哦?我说,你是说如果吵架后最好要泡个脚,冷静冷静?   也可以这么说。她没赞同也没否定。只是把洗脚水端去倒掉,她再回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床上。泡脚真的是太放松了,但同时,困意也比往常来的更加汹涌。   我听见她脚步的轻快声,感觉到她身影的投射,触到她柔软的唇。季子总喜欢在我半睡半醒时来闹我,大概是因为这时的我不会莫名其妙就拒绝她,毫无道理可言的拒绝。   说真的,对于情爱之事,我没有特别喜爱也没有特别厌恶。一切随性。   下次吧。我捉她那只顽皮的手说,对上她迷惑的双眼。今晚很累。我说。   她嘟囔了一声什么,说好吧。随后翻了个身,躺在我旁边。如此不言不语一分多钟,她明显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我觉得你最近沉默了很多。她的呼吸小心翼翼,语气低微。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没有。我说,转过脸去看她,一句一顿的说,你别想太多了。   也许只是心情使然,又或许是天气在作怪。我不想承认内心的某些东西正在悄然腐败。   这晚我们睡的很香——泡脚起了很大的作用——一夜无梦。自然,我们不会知道在平行世界的另一边,离我们宿舍不远的高290班上发生了一起恶劣事件。同时,故事主人公的世界也在那一瞬间天翻地覆。   直到第二天,我在办公室里见到脸色愠怒的英语老师和一脸漠然的张宁时,才总算了解了一点残缺的原委。   原来,昨晚最后一节自习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有个习惯,她喜欢让学生们当堂默写单词,然后当堂改。这本无可厚非,毕竟谁都知道英语最重要的就是词汇量。   不过这晚,就出了点意外。   英语老师刚进教室就见到了张宁那顶引人注目的大兜帽。本来,英语老师也是上了年龄的那类人,她认为在教室里戴帽子是很不礼貌的事。借此说了张宁两句。   于是这位本就心情不好的学生更加烦躁,但好在她那时自控能力尚未消失。她勉强压下怒火,摘下了帽子。   见目的到达了,英语老师也没再说什么,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她开始要求学生默写,默写完之后,时间到此也过了大半节课,也就是我刚刚倒在床上的那几分钟。   在改作业的时候,英语老师发现问题了,她发现有个学生写的单词出奇的少,二十几个只写了五六个。当时的她并没注意到这个学生就是张宁。生气的英语老师当众指名道姓,并让她重新写一份。她觉得,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她大概认为,抄,你也要抄好点——因为当时在班上,抄默写翻书偷看已经成了潜规则。   起初,张宁很平静的接下了这份指责,并开始对照书上的单词写了起来。而后,她的同桌发现她越写越不对劲,笔锋已经划破了纸张。临近下课的吵闹声更是成为一个导火索。   据后来她的同桌回忆,那时的张宁因气愤而微微发抖的双手在纸上刷刷的写着什么。随后她撕下了那页纸,起身向前大迈几步,冲到讲台上。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漫天纸片飞舞。然后又在所有人都震惊的情况下,她重新戴起帽子,潇洒走人。   谁也没有看见她几乎同时落下的滚烫泪珠,随着碎纸片一齐落下。   班上死一般的寂静几秒之后,看热闹永远不嫌事大的某些学生们,竟带头鼓起掌来。这让英语老师更加怒火中烧。而她之所有把事情拖到现在才告诉我,是因为找不到人。当然,不是指我。   张宁离开教室不到两分钟,下课铃响了。她回了趟宿舍,又匆匆的下了楼。这时她手上多了样东西:可以出入校门的外宿证。顾名思义就是为外宿生准备的校徽。之后,她得于光明正大的离开学校,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这是我的失责,我本该在她住宿的那天起,就没收她的外宿证。但由于各种原因,我没有。   而现在,面对我面前这个依然愠怒的英语老师,我陷入了两难。无论从那个方面看,错的都是张宁。她那不理智的行为。   林老师,你看看!这位同学这么不尊重老师,你说该怎么办吧!英语老师压加了最后的压力。 ☆、变故2   我看了眼从一开始就好像置身事外的张宁。到底是小孩子脾气,再怎么不满意老师的安排,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反抗。我不由叹息。   罗老师,这事我会处理的。我对英语老师说,你先消消气。   罗老师还是给我面子的,脸色也有所缓和。但还是不停的念叨着:林老师不是我说你啊,你对班上同学的管理太放松了。就像昨天晚上,她们还鼓掌!鼓掌干什么,觉得这很光荣吗!真是气死我了!   这时,原本笔直站着的张宁突然倚靠在墙上,以一种随意的姿势看着我们。她还穿着昨晚那件外套,没戴帽子。或许她不知道,在罗老师的角度看来,她是在蔑视自己。又或许她知道,只是不在乎,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动作无疑是火上浇油,罗老师差点拍案而起,她指责着张宁。然而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你看看她,哪有点尊师重道的样!   张宁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眼里的嘲讽气味倒变浓了,不仅如此,她的眼角开始微微红了。其实我早该知道,她是个爱哭的内心脆弱的孩子。只是平日里掩饰的太好了,又不愿让别人见到她哭泣的狼狈样。   总之一句话,没人真正了解她。   我继续安抚罗老师,并用眼神示意张宁别再刺激她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再次缓和下来,我抓紧机会让张宁向她道歉。也许,事情就能大而化小,小而化无。   然而张宁始终一动不动。我看见她喉咙不断上下嚅动,她在以牙咬牙,虽然这不太明显。但我知道,她是在犹豫。   做错事还不敢承认。罗老师见此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这句话却恰巧触到了张宁的逆鳞。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她说,完完全全是仗着年少轻狂。是,我做的是不对,但你不应该单凭那几个单词就那样说我。难道我认真写的还比不过那些抄的吗!   她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吼出来的。罗老师愣了一下,张张口,没说出话来。见状,我赶紧把两人分开,张宁现在就像火药桶一样,一碰就燃。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三保证道,罗老师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办公室。我转回办公室,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没有老师在。   我关上门,背抵在门板后。突然感觉疲惫。要是一般的同学,处理的方法简单的很。可是张宁啊张宁,我怎么办才好?   正恍惚着,她已经来到我面前,眼神冰冷,眼眶里的泪水也是清晰可见,但她倔强的不肯让它落下。   让我出去。她强硬的说。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我说。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她说,不管不顾的推开我,抓住门把手,打开门就要走。我完全是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腕,恳请或者认输的话就在嘴边,却不知为何硬是没有说出口。   张宁回头看了一眼,她抽泣一下,但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   我以为,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我瞬间失了气力,手臂软趴趴的垂了下来,仿佛被人盯在原地一样,只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不思不想,不发一言,如同痴儿。直到感觉有人在我身后,我坐着她站着,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又揽住我的头。我没拒绝,把头靠在她腰上,无力的手攀上她的胳膊。一阵若隐若现的橘味香水涌入鼻腔。我鼻头一酸,几乎忍不住落泪。   我都听说了。季子说,瑾,你还好吧?   这句话把我所有的伪装顷刻间摧毁。我再也忍不住,转而抱住她,不能自已的无声痛哭起来。   事情最终没能按我所希望的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二周的周一集会上,在播音员念完一篇文章后,年级领导正式通报批评了这件事。   下面通报一起恶劣的违纪事件。2015年11月25日晚,也就是上周三晚,高中290班张某某同学因不满其任课老师对其的批评,公然作出挑衅动作。她在临近下课时,走到其任课老师前,撕碎了一张纸并抛向了空中。   这是对老师的极大不尊重的行为。不仅如此,张某某在其班主任的劝解下,非但拒不认错,还在上课期间强行闯出校门。该学生的行为胆大妄为,本人更是目中无人,严重违反了我校的学生守则。   现作出以下决定,责令该生停课两周,由家长带回家教育。扣除个人良话分20分……希望各位学生以此为戒!   通报虽没有点名道姓,但几乎所有的高二学生都知道指谁。据说,当领导说完话后,不知道那个角落也响起了掌声。90班的同学一片沉默,她们或许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好玩,在这个判决的背后推了一把。   因为那之后,罗老师来找过我。   其实我也是能理解那孩子的。只是班上的同学太过分了,要是不惩罚一下,以后还不闹翻天了!   我没说话。   然而我等了张宁两个星期,却没有等到她的回归,我等到了她叔叔。说来也奇怪,整个事件中,张宁父母没有露面过,等我打电话过去时才知道,她留下的那个号码主人是她叔叔。   你好,请问高290的林老师在吗?   那是个大约三十岁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夹克,浅灰色内衫,黑色裤子扎着皮带,没有啤酒肚,脚下是一双皮鞋,头发整理的干干净净,有一双阴郁的眼睛。   他自称是张宁的叔叔。其实不用说,我的第一印象就觉得他和张宁很像,不单指外表,还有眼神。   是这样的。我来帮她办理退学手续。他坐定后说。   你说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在心脏的刺痛清晰明了。我闭了闭眼,眼睑一片玫红色。   他怪异的看我一眼,很平静的说:虽然我也很意外,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哥……他说到这里突然间停住了。反正,我平时不太管她的。   我忽略他的反常,只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南宁。他说,又像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已经给她找好了学校,在英华。   我沉默。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能进那所学校的人,家庭至少是比较富裕的。何况,像张宁那样被学校处分记过的人,公立的高中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接受她。   那她也应该自己来一趟吧。我无不苦涩的说。   她不想,我有什么办法。他微微耸一下肩,似乎想说,自己真的没办法。   接着,他又从内层的夹层取出一张对折的纸和一个用纸巾包好的小方形。他对我说:这是她的退学申请,还有饭卡、餐具卡。而这个,是她让我亲手给你的。   我接过了,字迹是我所熟悉的,如今看来,残忍的很。不仅是申请书,其它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是残忍的。它们就这么冷冰冰的躺在那里,可过去在其主人身上残存的影子还在。   临走前,张宁她叔似乎无意的说:那孩子从小就爱把事情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有时候我也看不懂她。之前的事,给老师你添麻烦了。我代表她向你道歉。   我捏着那小小的方形纸包,想哭的欲/望再次涌上眼眶。那是一张手机用的内存卡。尽管我大约猜的到里面的内容,却没能鼓起勇气看。   她以为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那别人是什么样,我又是什么样呢?   这恐怕只有张宁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只知道自己近乎呆滞的坐在地板上,没有抽烟没有喝酒更没有服药。我只是背靠床沿,睁着眼看有霉点的天花板,头几乎是挨着吉他的。现在,也只有它能给我点安慰了。   我不想麻烦季子。尽管,在她怀里我得于不思不想,安然入睡。但我真的怕死了她那种眼神,其实不仅是她,所有人的那种眼神我都怕,那样只会让我哭的更凶。   过了许久,久到我坐的腿麻。   我开始打电话,同一个号码,反反复复的打。然而得到的回复永远是“你拔打的电话已经关机……”,永远都是。   又过了许久,季子不知不觉的站在我面前。她看一眼我放在膝上的手机——还是亮的——咬一下唇,但还是很温和的说:我做好晚饭了,起来吧。   我没动,完全的无动于衷。实际上,我也以为季子能懂我的。我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她又说了一遍,我这才看她一眼,季子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了。她身上再也不是那种欢快的气息了。她在为谁难过?为我还是为自己?   我缓缓摇头算是回答,已经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只觉得内心有块石头压着。   季子不再劝我,负气的出去了,把地板踩的噔噔响。   我继续待在这片小小的世界里,房间的光线一点一点的变暗,天黑了。季子又把地板踩的噔噔响的回来了。她站在原先的位置,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的冲我喊道:   既然你那么爱她,那你去找她啊!在这里半死不活的给谁看! ☆、林瑾2   我又看了一眼季子,她没有哭,只是有些绝望的模样。老实说,我心里无不动容。于是我拖着因久坐而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季子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没理她,继续往前走,快到门口时,背后划起了一阵风。季子突然就从背后抱住了我,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   别,不要。她有些慌乱的说,仿佛带着哭腔。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不要去,我不想再失去你。   再?又为什么要说再?当然,我没把疑问说出口,经过那么多事,我已经下意识的避免想太多。而现在,我把手放到季子手臂上,安抚似的说:   我只是想去吃饭,而已。   刚才一味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还真忘了肚子饿这件事。   季子的手松了一下,她把我转过来,直直的盯着我的双眼,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那,以后呢?   我不知道。我虚弱的说,应该会待在这里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季子不愧是聪明人,她会心一笑,又满心欢喜的吻我一下。我当然相信你。她又嫣然一笑,说到晚饭,我也饿了呢。   嗯?你也没吃?   我哪里有心情吃的下。她不咸不淡的说。我却有隐隐的心痛,自己何得何能,她们为什么要喜欢我这个内心阴暗的人。   季子做好的晚饭没能抵挡住冬日的气温,早就凉了。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太过任性,但道歉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人总是这样,对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方式。或许对我来说,季子更像是家人,享受她的好不需要有负担的那种人。   我想起了张宁走后的那几天,顿感季子情绪的爆发并非偶然。张宁离开学校的两天后,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举行了,当然,惯例前天下午是体操比赛。   这次我们班没有买班服,反对的人比同意的人多。不过这也没什么,我还落得个清静。   我没怎么注意比赛,而是把目光投在那些五颜六色的人群中。无法避免的,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来。我低下头看地面,匆匆离开。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并不温暖。   第二天的校运会我干脆不出门,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张宁已经决定离开,我只知道这次她不在,也就没什么兴趣观看了。   不知道她还用不用那个屏幕碎的很有个性的手机?   我漫无目的的想着,就连季子对我打招呼都视若无睹。当时的她似乎坐在地板上,摆弄着一些木块。   事后我才明白,没有人能容忍恋人时时刻刻想着别人,就算有,也只是时间问题。   校运会结束两天后,我在宿舍看书时,突然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那个什么防艾/滋的宣传活动开始了。   季子从那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木块抬起头来。   我们也去凑一下热闹吧。她对我说。   不去。我说,有什么好看的。其实当时我心里是想着,这次恐怕又是演讲什么的。   季子哼了声,那我自己去。说完她还真的一个人跑了下楼,而这时音乐声吵得我看不下书,干脆把书一搁,拿起那堆木块研究起来。   盯着那些凹凹凸凸的木块,我想起了传统的榫卯结构,这项凝聚了古代木匠们智慧与经验的木工技艺。   后来季子告诉我,那是鲁班锁的其中一种。传说鲁班为了考验儿子对于木建筑结构和榫卯结构的了解而设计出来了,易拆难装。   我还没把木块看出花来,季子回来了。   怎么?不好看?我问她,但从她脸上来看,也不像。果然,她说:是一个个节目的,我特意回来叫你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没再拒绝。操场上很热闹,黑压压的一片人,由于是自带凳子的,很多人都跑到舞台旁边观看。我们也是,隐没在一群学生中。   现场气氛热的很,我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一群女人在跳舞,放一首通俗的歌,灯光四射。在晚上这么冷的天气穿着短袖短裤和长靴,好在舞蹈本身没那么恶俗。   这个和主题有什么关系吗?我显然不能认同,忍不住对季子说。   什么?季子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她就在我身边还挽着我手臂,这都听不到,我无奈的提高声调喊了一遍。   她愣愣的点点头,啊,对,我也这么觉得。   我不再理她,百无聊赖的等着舞蹈结束。这时主持人上场了,不是学校的人。一男一女说了几句过渡的话,宣布下一个节目是小品。   幕后人员搬好道具之后,打扮成医生模样的人先出场,他坐定好后,一个带着帽子把其中一只裤脚挽起来的男人唱着小苹果出场了。   我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结束男人刚说第一句话我就笑喷了,不止我,许多学生都笑了。   他是用村话说的,不仅他,就连那个医生也是。他们的对话裹夹着浓郁的乡土味气息,比如:阿叔,免费个?撩撩嘟得哦等等。其实这也挺好的,毕竟方言是地方的特色,还是不要抛弃的好。   在一片欢笑中,季子恐怕是懵的,她扁了下嘴,于是我问她,你听懂了什么?   就听懂了那句“你不会讲村话?”。她说。   我又笑喷了,顿感这趟没白来。因为那句话是男人用普遍话说的。   瑾,你笑我!   好好,我不笑了……我说,但仍拿手捂嘴。不过季子也只是说说而已,她自己也忍不住跟我笑。   这时那个医生接了个电话,他是这样说的:你让他有的吃就吃,有的睡就睡……   台下学生发出一阵了然的欢呼声。那医生又叫了个护士上来,男人探头看了护士一眼,二流子的语气说:这护士好靓女哦!   因为我们在舞台旁边,得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护士退下时笑到不能自已。我自己也趴在季子肩膀上笑,也正因如此我没有看到她充满温情的眼神。   小品结束后,主持人来了一次有奖问题,当然问题都是关于艾/滋的,奖品是一把伞。   刚开始的问题都很简单,学生们很是勇跃。等到问到有关时间的问题时,学生们错了一个又一个。   这时女主持人突然看向我这边,说:那个金色头发的女生很勇跃啊,对,就是你。   我一看,原来季子不知何时高高举起了手。不过这个不靠谱的人把我推了出去,对主持人示意让我代答,她同意了。   好在我知道答案,看了一眼舞台后,我没有选择穿过人群,绕到舞台后面才上去。而是双手撑着台沿——目测高一米2,翻了上去。这时的我当然想不到,一个月后,有人也以同样的姿势突然出现在舞台上,并引起不小的轰动。   看来这位女生平时很喜欢运动啊,身手敏捷!主持人说,我没理她,只等她问我答案时,我才说出正确答案。   之后,我顺利的拿着伞又跳了下来,这次是单手。而这一上一下的动作中我仿佛找回了年少冲动的感觉。   瑾。季子迎着我笑道,刚才动作很帅呐。   老了。我说,差点就撑不上去了。   哪有,你才二十五,大好年华。   是啊,我才二十五,我都二十五了。   互动结束后来了场魔术表演。老实说我还是很满意的,虽说大部分我能猜的到内容,但毕竟魔术师的手法很干净利落,就算我们在旁边看,也没看出破绽来。   唯一令我不满的是在我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小初中的男生,自以为自己很聪明似的,一直在说表演怎么怎么样。我回头看了两眼,想出声制止又觉得不太合适。实在忍无可忍之后,拉着季子走人。   怎么了?她似乎没有受到他们影响,反问我。   烦人,我说,他们有本事自己上去演啊,连道具都买不起,凭什么说别人。   季子盯着我看了一会,笑了。我也讨厌那样的人,真是,真是太讨厌了。她明显的是配合我说,我们不跟那些小孩计较哈。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接下来的节目我也没什么兴趣看了。找了颗大树坐下,刷起手机来。   季子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的直发抖。之前在一堆人中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风从不同角度吹过来,谁冷谁知道。   我们为什么还不回去?她问我。   再等等,我想看一下那个节目是什么。我说,同时解下我的大衣——我里面只穿了件长袖,披在她身上。   不用了,她连忙拒绝,你不冷吗?   冷就冷吧。我漠然的回了句。   季子像看任性的小孩子一样看着我。你最近怎么这么任性啊。她说,然后又把大衣共同披在我们身上,因此我们靠的相当近。我听见自己说:也许这才是本来的我。   不知不觉间,我要等的节目开始了,一场战争性题材的舞台剧。早在看见某个女生穿着那套蓝色军装时,我就开始期待了。   音乐很震撼,就像战场上的炮火声,杀机四伏。演员们要么四散开来,要么围在一起,表演的很逼真。尤其是中间部分,一位扎着双辫子的女生突然举起了□□,惊艳到了我。最后的高/潮是当战争结束后,那拿枪的女生无助而嘹亮的哭了起来。   最后,她们一个个缓慢的往回走,这时,空中响起了一个名字,每喊一个名,她们中的某个人跟着回头。   节目结束后,我依然沉浸在那情节中无法自拔,我感到一种深深的自我厌恶、自我的否定感。   别人在做什么,我又在做什么?   我浑浑噩噩的任由季子带回去,她似乎说了些什么,我没注意听,再追问时,只见她叹息一声:   瑾,你太容易掉进别人的情绪中了。 ☆、新生活   生活中突然少个人是什么感觉?   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和当初老师离开那样。我自以为承受不起,结果还不是漠然的过完高三,唯有无意听别人谈起她时心里才泛起一些波澜。而如今,我也学会了习惯没有张宁的日子。   十二月的第三个星期六,晚,我提着装的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从菜市场往家走。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吗?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季子奇怪的问,本来她刚准备去买菜,却被我告知我自己来。现在看见我提那么多菜回来当然会奇怪。   没有。我说,放下袋子,揉了下被勒出的红印。只是突然想吃火锅了。   季子愣了一下,就我们两个吗?你买这么多菜。   我笑一下,如果韩赶不来的话就是两个。   你上次那个结婚的朋友。她立刻接话道。   嗯。我答,心里也好奇,韩无缘无故跑来我家干什么,难道是和庄吵架了?可是不像啊,她通知我时还在电话里和我吵吵闹闹的。   想到这不免心生感慨,二十多年下来,朋友也只剩那么几个,而她们还有缓慢疏离的趋势。我知道这不是她们的本意,实在是生活中的琐碎小事让她们分不出心来联系我这个远在天边的朋友。   想到韩自然就会想到岚,两个月前我们有过一次简短的通话,她告诉我,她打算接受一个正在追求她的人。   我当即错愕,你是认真的?我说,想了想又问: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岚在那边愉悦的笑起来,如果你想知道当然会知道。她说,不过,我还真有点犹豫。   我被说的哑口无言,她那话还真有埋汰我不关心她的意思。   那好吧,你慢慢考虑,只要不后悔就好。我最后说。   岚连声应和,而之后,我们没再联系过。如今突然想起又觉得现在打电话去问这事有些唐突。   算了。谁还不是自顾自的活着。   我把买来的牛肉、鱿鱼切都成薄薄的一大片,整齐码放在漂亮的碟子上。其实在自己家吃用不着那么讲究,只是强迫症发作了而已。除了这些还有鸡、鱼、毛肚各种肉丸和香菇,两个人吃是有点多。   季子见锅里的水开了之后,把三分之一的鸡肉倒进锅里,吊汤。之后她又开始洗蔬菜:生菜、金针菇和土豆。是的,还有个圆滚滚的土豆。   我不经意一瞥,却瞧见她的手在冰冷的自来水下变得通红。   我来洗吧。我说,反正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你把锅端出去。   季子温情的笑了一下,双手揽住我的脖颈,熟捻的亲了一下我的脸颊。好的,林老师。她说。   她出去后不久,隔着厨房门喊了一句:你有个电话,是那个韩。   那你接吧。我也喊了回去。   过了一会,她又说:她说她快到了,忘了你家在哪,想让你去接她一下。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说知道了。季子没再回答,我不知道她是否一时好奇看了我的手机,反正那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倒是她的手机平常捂的严严实实的。   我把切好装盘的食物端了出来,又想道:在一起最重要的不就是相互信任吗?   客厅里的锅已经开始冒出香味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香味,托它的福,屋里暖了不少。季子早已脱掉白色的大衣——我们初次相遇时她穿的那件,露出里面的白色卫衣。看的出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白色。   见我出来后季子首先对那盆薄大片的土豆来了兴趣,她调侃道:我见过涮豆腐涮鸭肠什么的,还真没见过有人涮土豆的。还有,你个强迫症,摆的那么好看我都不舍得吃了。   那你不吃哦。我笑着回答,再说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只要能吃都可以下火锅。   季子大笑了起来,不过她也没闲着,跑去厨房把剩余的菜端了出来,最后还调配了一碗麻辣蘸汁。   我给韩打了个电话,结果被告知她在路上卡住了。前面在修路,每次只能走一辆车,现在都是车。她简单的说,算了,你们吃饭了没?   正准备吃。我说。   诶,那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了。到了再给你打电话。说完,她没等我回答就挂掉了电话,我想问的问题只好化为空气。   放下手机,季子已经眼巴巴的在看我了。我一说可以开饭了,她像个小孩一样雀跃的动起了筷子。   我夹起一片鱿鱼,上面划有花刀,放进沸腾的汤里涮了两下,鱿鱼片迅速的卷成了圆形。蘸一点麻辣汁,热气与辣味的刺激在口腔里融合,加上鱿鱼本身的微韧,就两个字,享受。   而这时,季子已经用漏勺把土豆片捞了出来,滑到干净的盘子中,半透明的土豆片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你刀块不错啊。她不忘夸奖我道。   那是因为有磨刀石,刀快好切。我绕了个弯又把她夸了回去。在我家,凡是有关铁器木器这一块,都是季子在打理。   我们一边说笑着一边不断往里加食材,吃不完大不了留明天,反正现在天气这么冷,也不会坏。可这么干吃着总觉得少了点气氛。   于是我去了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两瓶啤酒。   火锅吃到一半时,韩终于打来电话。我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路口接她的,但季子以走夜路不安全跟着来了。这纯粹是借口,这条路我走了那么久,连个跤都没摔过。   韩见到我时热情的打了招呼,而对季子却相当冷淡。我知道她对季子存有芥蒂,却不知道从何而来,也就无从调解了。   韩是自己开车来的,我带着她一路开过那些不大不小的街道。已经是夜了,夜市永远比白天热闹。   想起韩上去来我家还是在去年国庆时,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许多东西离去许多东西闯入,连同我的家也悄悄的被改变。   韩对这种改变保持默然,她比较关心的是肚子问题。   本来以为不会塞车的,就没吃什么。现在饿死了我啦。她抱怨的说,毫不客气的拿过我的筷子往锅里捞肉丸。   我无奈的揉揉额头,季子倒是先起身又拿了一套碗筷。   给你。她把筷子递给了我,把碗递给了韩。   怎么?还嫌弃我了?韩不甘示弱的对我说。碰上季子的视线时,两个很有默契哼了一声把头撇向两边。   天啊,这两个女人!   好了,你们两个闹什么闹。我加重语气说。   重色轻友。韩说,脸色倒是缓和了下来。   季子微微一笑,凑到我耳边说了句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有什么话还是我不能听的?韩大概以为是在说她的坏话,阴阳怪气道。   有啊。季子不客气的呛声,恋人间的甜言蜜语你要不要听?   她一句话说的韩无言以对。韩默默的脱掉了外套,撸起袖子来,一幅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当然,是指火锅。   火锅吃到三分之二,那两瓶啤酒也喝完时,季子起身告辞。她一走,韩立刻把凳子拉了过来,对我说:你怎么和她住在一起了?天,你们不会睡过了吧?她说完,毛手毛脚的拉扯我的领子,就要凑过来看。   去去。我推开她的头,都为人妻了就不能注意点?   嫁人怎么了,就算我有孩子了也还是这样……不对!你这反应很奇怪,不会被我说对了吧?   我坦诚的点头。   韩啐了一句,又感叹,难怪啊。   我夹了片牛肉放进嘴里嚼,她的反应才更奇怪吧。你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要怀孕了!韩故意在我字停顿很久,宣布好喜讯后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反应。我的视线不由的飘到她的肚子上,那里很扁平。   你是不是傻!韩一把捂住自己的肚子,才刚怀上怎么可能看的出来。   我傻笑一下,诚心的为她感到高兴。十个月后,就要有一个小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了。   这么说,我就要有个干女儿了?   为什么不是儿子?   因为我喜欢女孩,我说,想又想又补充道:再说了,你不是有个男孩了吗,一男一女多好。   没想到韩听了这话反而没有先前的兴趣劲了,她放下筷子,歪着头看我。   你怎么了?我关心的问,她的目光实在可怜。   庄的孩子太难管了,搞得我心力憔悴的。这样就算了,他还经常告黑状。我这么好心好意的照顾他……韩略带愤怒的说,太让人寒心了。   我沉默一下,或许他只是不适应,长大一点就好了。   哼,我还不知道他们那家人。韩说,伸手想找什么,碰到用来喝酒的杯子时又缩了回去。忘了,我不能喝酒了。   我表情木然的看着她,韩又叫唤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我拿杯水,辣死人了。   我默默的拿出暖水瓶倒了一杯水。算了,孕妇最大。   最后我们消灭了大部分食物,酒足饭饱后,韩半躺在沙发上问我她今晚睡哪。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和季子一起,介意的话我帮你订酒店。   开房啊。她突然说,这时季子刚好路过我们,我看见她手里拿着睡衣,往浴室走去。这绝对不是故意的。   别乱说。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让她睡沙发。韩态度强硬的说,我就看她不顺眼,怎么样。 ☆、旧故事   是夜,趁着韩熟睡之后,我悄悄掀起被单,在黑暗中在地上乱踩一通,找到拖鞋后出了房间。   这个动作我已经做过无数次,熟悉的很。想到这自己不由的笑了,以往这样做都是去上厕所的,但今晚却有种“做贼”的感觉,而且还是在自己家里。   没办法,孕妇最大。   那你总该给我个理由吧。我问韩。照理说,季子和她又没什么接触,韩没理由对她如此敌对。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韩又把这个问题圆了回来。我看她一眼,我算是明白了,她心里藏着秘密。而韩又是那种藏得死秘密的人,有好几次她表现的欲言又止或义愤填膺,可话到嘴边她又给咽了回去。   我知道,在她嘴里是得不到答案了。于是,我说:不管你怎么想,也别表现的太明显嘛。你说我一年也不见你几次,搞那么尴尬干什么。   韩闻言,瞪大眼睛看我。瑾,你变了!她说。   如果你还想让我像在北海时一样,我说,那你随便反对!   韩双唇蠕动几下,眼睛瞪的更大了。半响,她叹息:真拿你没办法。   至此,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我不知道韩是不是真的懂那句话的背后的含义,我现在只有季子了。   然而,把一种感情寄托在另一种感情上,本身就是一件不理智的是。人总是这样,没有人能重新来过,每个人都只会找点什么来凭吊过去。或人或事。   客厅的沙发里还闪着微光,季子没睡?我为这想法感到微微吃惊,同时也把刚才的思绪暂时抛出脑海。事情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   等靠近一看,并不是,是她的手机在亮,手机就放在她面前旁边的凳子上。   季子对睡沙发这件事表现的很宽容,宽容的让韩有些后悔。   瑾啊,临睡前韩唤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现在才觉得过分啊?我说,又笑了下,算啦,来者是客。你安心睡你的。   好啊,你一声不吭的就把她归为家人!这跳的也太快了。   我没回答,实际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好。韩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没再追问,而是和我说起了她们学校的一些趣事。作为回报,我也挑了些趣事和她说。   对了,你那个学生是为什么走啊?她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她走了?我疑惑道。韩吱唔了一阵,又突然提高了声调说:就几周前,星期四的时候,我路过西大正好看见她从里面出来,就好奇,上去问了一下。   哦。我说,丝毫没有察觉到那经不起深究的答案。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能不激动嘛……韩又一次生生的止住了话头,转而问:话说,你还是没告诉我她为什么走!   于是我简短的说了那天和张宁她叔叔来找我的事。就在她叔叔来的那周周末,我看见她书上的书被搬的干干净净,连支笔也没留下。   她特意选择周末搬书,是不想见我吗?以这种不动声色的拒绝举动。   看来……韩总结道,她是真的对你失望了。   是不是已经无所谓了。我想道。季子的手机还在亮个不停,她关了静音,手机只在凳子上有轻微的振动。   我控制不住好奇心,瞥了一眼,是来电,没有署名,从广东打来的。我心里突然一跳,隐隐觉得这个来电不简单,单说一点:这么晚了。   也许是我站的太久了,季子竟缓缓转醒了,她先是在缩成一团的棉被里伸展身体,然后像大吃一惊一样刷的坐了起来,惶恐的表情看看手机又看看我。直到手机屏暗下来她才放松下来。   你怎么跑出来了,多冷啊。她说,语气很是复杂。   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冷,搓了下手说:我来看看你……呃,有没有摔下来。   季子扑哧一笑,盯着我看,你这理由也太什么了,她说,又挪了个位置,来,坐这。   我走过去坐下,那里还残存着季子的体温。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热,好在客厅黑她应该看不见。而这时季子已经把被子披在我身上,温暖的感觉瞬间包围着我。   我知道你为难。她在我耳边说,我不怪你。再说了,你能特意跑出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嗯。我说,突然有种冲动偏过头去吻她近在咫尺的唇,但我没有动,季子也没有。我们静静坐了一会,听了一会彼此的心跳声,她才说:   不过,小白兔亲自送上门,大灰狼怎么能放过呢?她微凉的手开始从我衣服下摆滑进去。   当然,我们并没有做什么。那么点小地方也不够做什么。季子只是抓住这个机会,要我诉说往事罢了。   我的过去已经说到烂,没什么好再提的。倒是有一点,当我说到自己经常去图书馆时,季子这样评价道:原来你还是个文艺女青年啊,难道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没怎么注意她的话,因为我想起,至张宁离校后,我再也没碰过宿舍里的书籍,那里早已落上了一层薄尘。   原来自己连这么微小的承诺都遵守不了,何谈那些沉重的呢?   我把自己的故事说完后,耍赖般的也让季子说一下她的故事,她答应的很爽快。故事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只不过她读过的学校竟然有好几个,国外的不必说,季子分别在几个沿海城市读过书,其中也包括了广东。   还不是因为我有一个爱跑来跑去的妈。她颇为无奈的说。   我没插话,听着她继续说,这其中,有一个人很特别。   季子口中的“她”是个疯狂而执着的人,很像那些脾气古怪的艺术家们。但她没有那么幸运,最终变成了季子之前提到过的抑郁症患者。   她原本是一个喜欢摇滚和酒精的女孩,在学校里有自己的乐队,她当主唱兼鼓手。然而,女生玩摇滚世人本身就有一定的偏见。她没能说服家人接受她那“奇装异服”,而那时,乐队竟然要求她退出……   季子说到这时,停了片刻。我看不见她的脸,猜测不出她的情绪。   那之后,她拉着我去了纹身店。季子说,我身上那个刺身就是那时候纹上去的,她身上也有。我以为这样她会好过一点,至少能有个寄托。就连后来,她整夜买醉我也没阻止过她。   季子长叹一声,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失落了下来。我早该知道,那样只会把她一步步的拉入深渊。她说,只是那时,我看着她摘掉鼻环染回黑发穿回普通的衣服时,我高兴过头了。   然后呢?   然后?季子似乎笑了一下,然后,等我发觉问题的严重性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现在在接受心理康复治疗。季子突然这样说道。我知道她不想再说下去了,也许那个女孩也是她内心的伤疤,她对她的抑郁症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早晨的时候,我们赶在韩醒来前先一步把沙发的被子抱回柜子。韩当然没发现我的小动作——她睡得跟猪一样,她醒来时我们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并且正在吃了。   早啊。我说。   早。韩说,随后一个人晃悠悠的往浴室走去,过了会她又出来了,手上脸上都滴着水。韩也不用我叫,自觉的去厨房拿了碗筷,盛了碗粥,就着昨晚的剩菜吃了起来。   你们也太懒了。韩一边吃一边说:连点菜都不舍得买,吃昨晚的剩菜!   我耸肩,你习惯就好。   我才不习惯呢。韩咬着筷子说,眼神仿佛心有余悸。对了,你们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我和季子异口同声的说。   真的?韩半信半疑的看着我们,我怎么觉得像老鼠在咬柱子呢?感觉离我好近啊。   我差点忍不住笑了。不过,老鼠的问题确实存在,我说,现在的老鼠太猖狂了。   韩立刻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当即决定马上返回南宁。其实也不算是临时决定的,韩说她来这里纯粹是给我报喜以及打探敌情的。   还有诉苦吧。我说。   韩哼了句,上车扬尘而去了。   送走韩后,我转头,就看见一脸幽怨的季子。瑾,你该打扫卫生了。她说。   好好,我扫。我说,并往三楼走去。   季子紧追不放,不好,这话你说的好几次了,最后每次都是我扫!   关于这个,我们倒有过几次争执与不愉快的对话。   一开始我们如同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日子过的温馨而舒适。但久而久之双方的优缺点就会自然而然的暴露出来。   以前我独自生活时,没觉得醒来偶尔不叠被子,几天不扫一次地没什么,但在季子看来,这是不能容忍的。   叫不动我劳作时,她只好一个人闷闷的挥舞着扫把打扫房间。   不过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们更像一对老夫老妻。她懂我,我也懂她。我们的爱好有相同之处,也有争议的点,然而正是这样生活中的吵吵闹闹,才使我们间的情感纽带越发紧实。   有时,我们一起在冬日里的寒冷中泡脚时,倾听着电视人物或喜或悲的声音时,我看着她线条分明的侧脸,只想就这样一直到老。 ☆、晚会   高二学生们的学业水平考试结束后,季子就彻底闲了下来。本来,学校是同意她留下来的,回去教高一,只不过考虑到这学期也不剩几天了,干脆给她放了个假。当然,没有工资。   人一闲下来啊,就想找事干。   季子无所事事几天后,某天中午我回宿舍时,突然搬出一推木块来,数量还不少。她推到我面前,我一看,这不正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些吗?   这是什么?我问她。   鲁班锁啊,笨。她拖着语调说,心情颇好。   哦,干什么的?   给你玩的!她说,三岁以上的人都可以玩哦。   想到她说那句话的语气我就想笑,现在,我正拿着其中的一个——外号“大菠萝”,大概是因为那有层次的形状。在我看来,它是个一碰就散的大菠萝。看季子组装的时候挺轻松的,怎么一到我手里就到处滑掉?   我往口袋里装满了那些木块,不时掏了一块来,专心致志的组装。我正在从办公室往宿舍走去,全校大概找不到像我一样“玩物丧志”的老师了。噢,不,应该是像季子那样花样百出的人。   也许是太过专心了,我突然撞上了一个人,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上的大菠萝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我看了看地上的木块,又看了看那个人,脑子一片发懵。   那男生显然也愣住了,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男生长的蛮高,像堵墙挡在我面前。   抱歉。我说,随既蹲下来捡那些木块。   男生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有些慌乱;没有没有,是我突然出现在老师面前,我才该说对不起。他说完也蹲下来帮我捡木块。   片刻后,我们捡起了所有的木块。男生焦急而又内疚的看着我:我没弄坏老师的东西吧?   没有。我微笑摇头,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你,有事吗?我试探性的问。   嗯……是有一件事。男生脸色莫名涨红起来,说话开始吞吞吐吐。那个,我……就是,老师元旦晚会时有空吗?   元旦?呵,又一年过去了。我感到无可避免的感伤情绪弥漫在胸腔,但面上还是保持镇定。   应该有,怎么?   男生眼神四处飘动,就是不看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老师会去看吗?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电光火石一般,我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舞社的社长吧?   呃,对……他还不好意思起来,然而下一秒像抱定什么决心一样说:我来找老师就是问老师会不会看我们表演的。   当然会了。我说,心里却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我已经没有办法想起有关她的一点一滴,然而事实总是那么不尽人意。   得到我的确切答案,男生像是松了一口气,急急的告辞了。   我低头继续摆弄那堆木头,依然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来,这个装这里,那个叠那里。等我回到宿舍时,已经组装成形,只是仍松的要命。   你回来了?正在做菜的季子听到声响后说。宿舍比不上家里,那里只有一口小平底锅,煮不了多少份量的东西。   我点点头,向她走去,举起了手中握得紧紧的大菠萝,问:为什么这么松?你做的尺寸是不是不太对?   季子眨眨眼,调皮一笑:其实这个是可以转动的。她说着,转动了最边缘的一小块,它和其他相同尺寸的还真有所不同。   这样不就好了。她说,拿过大菠萝往空中抛了抛,似乎在向我证明它的松紧程度。   这个女人。我嘴一撇,换了个问题。季子当然选择和我一起去观看晚会,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老师参与的名额满了,还有钢琴太大搬下来麻烦,她一定会参加的。   我轻笑,不再说话,而是伸手直接从锅里拿了块西兰花出来。季子眼疾手快,一锅铲就想打过来,不过没有我手快。   你还是小孩子吗?她嚷道,脏死了,再说烫到怎么办?   我这叫真性情。我说,却因为嘴里嚼着西兰花说的不清楚。   季子无可奈何的笑了,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放过我,挥舞着锅铲把我赶了出去。这就是我们平常的生活,简单而有又温馨。我不知道如果和张宁在一起会不会是这样的场景。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学校的元旦晚会原定于24号也就是平安夜那晚举行,只可惜天公不做美,下了场不大不小但影响晚会的雨。   自从学生水平考结束后,文科班的理科课全归为自习课,老师来不来也无所谓,只要不提前走人就行。本来那晚我是没有课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去90班走了一趟。   张宁走后,我总觉得班上少了点什么。   我到的时候,班上又一次响起了电影的声音,空气中还弥漫着苹果的清甜味。我就知道,这群学生啊。   见我突然出现在门口,她们的笑声嘎然而止。我突然明白了班上少了什么。任何人都是无可替代的。   没事,你们看你们的。我说,班上立刻一片欢笑声,有些大胆的学生还邀我一起看。我象征性的看了几分钟,转身走人。   雨已经停了,我提着伞大步走着。一进门,我就看见了那两个个大皮红的蛇果,季子也玩起了苹果即平安的那套。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橘子来,给你。我说。   什么啊?季子假装不满道:我送你个苹果,你送我橘子。太不公平了。   不要算了。我说,还给我。   喂。季子喊了声,夺过橘子。都送我了,才不还。   其实我知道,她知道在今晚橘子的含义。我也不是那么老古董。   那天晚上,我们一边泡脚一边吃着甜死人又不脆的蛇果,偶然对视时,默契又莫名的笑了起来。   我很少仔细看别人的脸,而现在我注视着这个离我很近的人,她的金发在灯光下有琥珀般的光泽,更加柔和了点。季子的侧面线条很分明,鼻梁高挺,嘴唇丰润。   我伸手拉进她的头,细致的亲吻起来。对于我鲜少的主动,她表现的有些惊喜,然而放松下来,转而慢慢占据主导。我们在客厅上拥吻良久,苹果的清甜在口中交融,直到木盆里的药水彻底放凉才不得不转移战地。   你今晚怎么了?季子卷着我的头发问,她的眼睛里尽是溺死人的温柔。   我闭上眼睛不回答,季子那形状姣好的锁骨却在脑中显现。   好好,不说就算了。她说,再次吻住我,我依然紧闭双眼,任由体内燃烧沸腾的欲/望把我们带往未知之处。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们准时到达舞台前。虽说才七点半,但冬季天晚的早,此刻天完全黑了下来,舞台前也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学校租来的灯光音响设备正在预热,负责音响的老师放了几首歌后,主持人终于出现。   看着女主持人那条短裙子,我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她不冷我看着都冷。其实不止她,学生们都挺拼的,大多穿秋装上场。   这时,我看见那群舞社的成员们,他们换了套社服,且还是荧光的,背面那个图案显眼的很。离舞社成员们最近的是一个背着吉他的男生。从节目单来看,他就是那个要演唱《南山南》的人,我所期待的节目正是这个。   不知道晚会策划人是不是也这么想,才会把节目安排成压轴出场。   最开始的节目是一位老师的独唱。老实说,还没季子唱的好听,不过气氛倒是被他调的火热。   该老师在一片不知是欢呼声还是唏嘘声下了台。这时轮到舞社了,他们并没有一次上台完,先是安排了两个男生,并排站着,低着头戴上衣服的连帽。   我叹了口气。   音乐响起的时刻,左边的男生跳起了机械舞,以一种好奇的肢体语言靠近右边的男生。右边的男生也逐渐醒来,两人斗起舞来。意外的有一种互助的感觉。   画风突然一变,早就在幕后等候的社员们自觉分成两队,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季子的手机响了。其实之前响过好几遍了,她总是扫一眼,不接不挂通也不关静音。如此好几次,她才接起电话。   喂。季子低低的说了句,她的变化太过明显,我不由的偏过头去看,也正为此,我错过了整场舞台中最精彩也最让人激动的部分。等我听到现场的欢呼声时,已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了。季子说,随后是片刻的沉默,她的语气倏然变坏:不要再说了,我自己清楚。   对方又说了什么,只见季子狠狠的挂掉电话,往口袋里一塞。脸上有隐隐的冰冷神情。   怎么了?我说。在我分神的这段时间,表演结束了。我只来得及看那群黑色的人影。   季子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说:我们回去吧。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今晚是她生日,很巧合的和圣诞节一起。还有好多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了。 ☆、生日   为什么不早说?我问,知道了事实的我自然做不到无动于衷。我都没时间给你准备礼物了。   此时,我们回到宿舍已经有一段时间,晚会的喧闹隐隐约约的不真切。我似乎听见了唱南山南的是女声,奇怪,不是男生的节目吗?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多想,眼下最需要我关注的不是这个。   我说完时,季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她从挂掉电话开始就这样了,既像生气又像怨恨什么,还藏着隐约的恐惧感。我很少见她这样,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让她变成这样?   过了一会,季子轻微的扬起嘴角来,看着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介意的……不过,如果你要送我礼物我也是不介意的。   嗯,想要什么?我不假思索道。这反倒失了浪漫气息,反正,我本身就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一般人遇到这种话大概会埋怨,然而她却立刻精神抖擞,似乎巴不得我这样说。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季子说。   我现在就后悔了怎么办?我笑着说,并站了起来。季子一下子抓住我手腕:干什么去?你可不能这么言而无信啊。   我觉得,我慢条细理的说,实物比承诺来的更实在,而且也比较快。你等等,我去给你买个蛋糕。   季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的松了手,又缩了回去。这么晚了哪里还有蛋糕卖。她说,何况别人都是提前预定的。   去看看也好,万一有呢。我说。   也许季子说的对,我去了三家店没一家有现成的蛋糕,就算有也只是那些小个的,太玩笑话了。不过现做一个也不需要太久。现在才九点左右,完全可以等。我定了一个水果蛋糕,中等大小,大概要四五十分钟。   跟店主说好后,我离开蛋糕店,转而去精品店看看。结果让人失望的是,这里的东西没一点新意,简直像好几年前的款式。   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的,我只好回宿舍去,回去面对我想逃避的某样东西。我知道季子想要什么承诺,但我给不起。我一边走一边思索有什么适合做礼物,按季子的爱好来看,她应该会喜欢木工工具那一类,可惜现在五金店都关门了,而且家里的工具也已经够多了。   那,还能送什么?   乐器?我可买不起钢琴。   把所有的东西都过滤了一遍后,我才发现,季子真正需要的是我的承诺。老天真会开人玩笑不是吗?   想通了这一点,我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回了宿舍,到楼下时,我听见主持人说:同学们!晚会还没有结束,请不要离开,请耐心等一下好吗?   然后是某个领导的声音:晚会还没结束,请不要离开位置!请各位班主任维持现场秩序!   舞台那边大约乱成一片了吧?我不由为此微笑,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一名班主任。   我到宿舍时,季子已经不在客厅,房间的门关着,我记得走之前它还是开的。我往房间走去,还没靠近已经听到了季子的声音,她大概以为我不会那么快回来,声调没有降低反而升高。   闭嘴。她说,不要再说了。   对方说的什么我听不见。鬼使神差的我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待在门口,说是偷听也不为过。   我们已经分手了。季子又说,从原先的愤怒变为了一种我读不懂的哀求。你还不明白吗?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我头靠着墙壁,看了一会天花板,闭上双眼,酸涩的两眼瞬间得到某种缓解。   你别总是把她扯进来,这是我们的事。季子说,我不愿回去是我的事。   对话到此嘎然而止,沉默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哭的声音,那个“再”字似乎也得到了解释。   那么,她在哭什么呢?   我缓缓滑坐下来,也不管地板是否肮脏。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时,我才醒悟过来,而房间里季子早已安静下来。   是蛋糕店老板打来的电话。   我走远了才接听,同样是鬼使神差的让我这样做。既然季子不想让我知道,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呢,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十几分钟后,我提回了包装精美的水果蛋糕。季子还在房间里,我敲了下门,她回了句门没锁。   我买回蛋糕了。我说,注视着趴在床上看手机的季子,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化妆品的功劳。   季子坐起来,顺手关了手机屏幕,向我伸出一只手来,仰着脸笑道:那礼物呢?   没有。我说,没找到好的,过几天再补可不可以?   季子作了个不满意的表情,言而无信的家伙。她嘟囔道。   我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浅浅的,只有我自已懂,原先的决定早就随着那个电话而灰飞烟灭。   好啦,我说,出来许个愿吧。   原本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蛋糕外表不错,工具什么的也齐全,只是在蜡烛上发生了点小意外。季子毕竟24岁了,往那蛋糕上插24根蜡烛真的有点多。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要不这样吧,用两根表示十,剩下的用四根就好了。她说,我表示同意。   蜡烛的微光亮起来之后,季子看我一眼,闭起眼睛默念着什么,她的睫毛投射出一小片阴影,她的侧脸在烛光下美丽而脆弱。我无法把眼前的她和刚才的她联系起来,更无法想象和她通话的那个人,大概是女的吧。   季子重新睁开眼睛,吹灭了那几根蜡烛,我坐在一旁有点无动于衷的看着,仿佛在神游。   瑾。她喊了我一声,你也太不没诚意了,不唱歌就算了,连句生日快乐也不说。   我瞬间从外太空跌回地球,窘了窘,脸微微红的站起来。你等一下,我说,我去拿吉他。   等我提着吉他出来时,季子已经把蛋糕分成几小份,还倒了两杯啤酒。   季子大概猜到了我想做什么,得寸进尺起来。既然你都把吉他拿出来了,就不要大材小用了。给我弹唱一首好听的歌怎么样?   我盘腿而坐,抱着吉他问:怎么样才算好听?   你上次弹的那首就很好听。季子说,叉了块水果递到我面前,我自然的吞下,心里却在悲哀着:两个演戏的人。   我调好弦,自然熟练的弹奏起来,其中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失了信的鸽子,该往那飞。   季子一直安静的听着,不时喝一口酒,吃一块蛋糕。直到歌曲最后一个尾音消失时,她突然偏过身抱住我。   谢谢你,瑾。我很开心,也很幸福。她说,喝过酒而变得温热的脸颊贴在我脖颈上,同样灼烧着我。   我微笑一下,轻轻解开她的手。吃蛋糕吧。我说。   蛋糕再小,也是会腻的。我把剩下的半块蛋糕放好,以现在的气温明天应该不会坏。季子因为要醒一会酒,我先去洗的澡,等我出来时,她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坐在那少的可怜的空位上端详她,俯身,轻吻一下她的脸,在她耳边说:你会骗我吗?   季子有些迷糊的醒来,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说,轮到你洗澡了。   第二天下午,我和上次一样从教室往宿舍走去,也同样的拿着鲁班锁,只不过这次我换了个木条较少的“笼中取宝”,而且也没有再撞到人。   老师!之前的男生从背后追了过来,他一看见我手里的东西,作了个心有余悸的表情   我觉得好笑,但也没真正笑出口。找我有事吗?   就是……就是,想问一下老师昨晚有去看晚会吗?他又开始吞吞吐吐的说。   去了,怎么了?   那我怎么没看见你?男生急急的说,说完又像发现了这话里的错误,脸开始红了。呃……不是,我是想问老师看了我们的节目……那个……觉得怎么样?   很好,很有创意。我答,同时觉得不对劲起来,我又不是评委,他这么在意我的意见干什么?在我的追问下,男生含糊的说:老师没看到中途上场,就是单手撑着翻上舞台的人?   我摇头,然而男生始终不肯再说,临走前他嘀咕了一句:可惜你排练了那么久,还特意向学校请假赶回来,唉……   男生走后,他那不清不楚的话反而激起我的求知欲。我仔细想了下没上场时的舞社成员们,我似乎想起来了,当时好像有个人和他们穿的不一样,虽然都是黑色衣服,但那个人的衣服上没有舞社的标志。   只可惜当时那人戴着帽子坐着玩手机,别说看清脸,连性别都不能确定,那人的帽子真的太大了。   我心里大力跳了一下,帽子,帽子……   隔天,我花了十块钱从负责晚会摄影的老师那里买了张光碟,怀着复杂的心情借用季子了笔记本电脑。   视频的开头是光彩夺目的舞台,由于灯光和摄影机位置的原因,只能看见舞台。   我快进了一下,跳到舞社表演的那一段,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看见昨晚我分神的那几分钟里,舞台前的人群里突然跑出了一个人,那人帅气又利落的单手撑着翻上了舞台,现场瞬间响起了尖叫呼喊声。   我在等,等那人面对镜头。 作者有话要说:  想张宁了。 ☆、视频   那的的确确是张宁没错,虽然只有一闪而过的侧脸,我也敢肯定,那是她。   张宁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头发大概是收了起来,戴着帽子的她从背面看真的很像男生,个高又瘦。   她上台后做了个向两边推开的动作,也就是推开了那两队人,他们给她留出了一块舞台,灯光集中打在她身上。场面有一种一触即发的紧迫感。   张宁开始跳机械舞。   她微垂着头,大兜帽投下一片阴影,她更像一个黑暗的空壳,一个由某些东西控制的躯壳。毫无疑问,她的肢体控制能力很强,手臂的忽垂,无力的摇晃,以及身体一寸寸移动等。因为没有街舞那些激烈的动作,张宁的帽子一直好好戴在头上。   张宁快跳完一支舞时,两旁似乎呆若木鸡的人群开始骚动,他们像达成某种默契一样,跟着张宁跳同样的舞。   这是服气的表现。   舞蹈也到此结束,他们一齐向台下鞠躬,一个一个跟着下台。这也就是我昨晚看的画面。   我从来不知道张宁这么多才多艺。   之前那个男生说,她排练了那么久,还特意向学校请假赶回来的。是不是在说,张宁原本不想走的?都是因为我。   得出这个结论,我浑身颤栗一下,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也没有关掉视频,房间里多点声音总是好的。季子也不知道跑那去了,可就算她在,我能向她诉说吗?   在这思绪纷杂的时候我想起了许多,明明只是一年前发生的事,现在回头看却像几十年前的事。它无声无息的融化我的骨髓,等待天冷时将它刺痛。   相信大家都听过南山南这首歌,不知道接下来这首吉他弹唱的南山南会不会给大家别样的惊喜呢?主持人说,下面请大家欣赏歌曲南山南。   她的话让我回了神,眼睛重新凝聚起焦距。看见出场之人时,我的瞳孔瞬间放大,我用手死死捂住脸不让自己哭出来。   还是张宁,也不止她,还有她背着的吉他,还有她身后同样背着吉他的男生。这时舞台的另一侧跑上来几个人,一人把手上的两张椅子放到舞台中央,又一人把一个音箱提了出来,最后有人拿了两个支架上来。   从她们刚刚露面开始,就响起了更为热烈的掌声,场面一度火爆。   然而让我想哭的不是她的再次出现。   张宁换了件衣服,一件类似军装的外套,卡其色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那截雪白的小臂。她还把头发全部扎成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这时的张宁既不像女生又不太像男生,她身上有种雌雄莫辨的气息。   除了这些,我看见她上衣口袋里插了张卡牌似的东西,顶部挂条蓝色的绳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学校的校徽。   对了,她一直没归还校徽。   我继续盯着舞台看,不想错过任何细节。这时的张宁显得很真实,就像她就在我面前。   她们把麦克风装好,一高一低。张宁在左侧的位置坐下,打开吉他包取出黑色的缺角吉他,连接了音箱。男生也同样,不过他却把自己的吉他放在了音箱旁。不仅我,我想大多数人摸不着头脑。   张宁没有采用翘二郎腿的姿势,而是把一条腿直直的伸出去。她调整好姿势,开始拨弦,从六弦拨到一弦,声音透过音箱被扩大,现场的人识趣的安静下来。   男生开始唱歌,而张宁则负责伴奏,也不算纯伴奏。我的目光完全被吸引到她手上,吉他上。她在三品的位置上夹了个变调夹,她换弦的动作迅速而熟练,她偶尔抬头看镜头的眼神……   老实说,那男生唱的还不错,但他的存在感完全被张宁给压下来。   男生唱完第一段时,也就是在那节类似京剧的音乐时,迅速的和张宁换了个位置。他坐着张宁站着,他用的是自已的吉他,大概是比较顺手。   张宁接着唱第二段,她一开口,毫不夸张的说惊艳到了我,她的半张脸被话筒挡住,只看的见眼睛。因为灯光的原因,她的眼睛呈琥珀色,润着温柔的光。   女生的声线毕竟比男生细,何况像南山南这么低沉的声调并不适合女生唱。但她做到了。   ——如果天黑之前来的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我总觉得她唱这句时,眼睛透过镜头在看什么。   张宁她们唱的是原版,因此在最后一段有小孩的原唱,她们没有舍去,保留了,而是把那段时间用来调整。两人都坐在椅子上,同时弹奏,合唱。因为是两把吉他不同的和弦,听起来格外有质感。无疑,她们这种唱法赢了。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一曲唱罢,张宁一手拎着吉他,另一手和男生击了个掌,两人谢幕鞠躬。直到她们收好设备下场时,现场才响起迟到的掌声,人群的唤呼声、尖叫声有些失真的传来。   我呆在原地,过了一会,我关掉了视频,退出了光碟。我记得我把上次那张内存卡放在了吉他包外夹层上。放内存卡时,我的手完完全全是抖的,而且抖的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插好。   点开内存卡,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称两个字:视频。张宁大概是处理过的。文件夹里面有两部视频,内存差不多。   我点开了时间最早的那个。只一眼,我就认出,那是上次在舞社时,我提议拍摄的,张宁跳舞的视频。那之后发生的事让我忘了还有这回事,而随着她归还单反,我更是没再想起。   她真的有心了。   视频的最后是她扔掉帽子向我走来的过程,她消失在镜头后的几秒内,视频也结束了。后面那大片的空白大概是被她剪掉了,因为我记得,我们都忘了关掉录像开关。   播放结束后,页面自动跳出,归回平静。   我犹豫着不敢点下一个,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学校的铃声。这铃声似乎触发了什么,我毅然决然的点击下去。   开头是一片明晃晃的白色,在几乎一片白中,最远处的两个书架上的是格外显眼。那上面摆放的书不算多,甚至于上面还放了盆盆栽。几秒后,有东西摩擦地面的声音,镜头晃动几下,画面出现了一双手和一个被打乱的五阶魔方。   手的主人前后展现了一遍魔方后,开始阶段式的复原,先弄中心块,再是合并棱块,这一步可以从四阶的公式变化一下。   那双白皙的手开始上下翻飞,从她转动的迅速看,复原一个魔方用不到十几分钟,除外这之后,她还有话说。   结果和我预料的差不多,六分钟后,魔方成功复原。这时那双手拿下了魔方,往镜头方向伸去,接着画面向上抬。   张宁那张依然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了,她穿过圆领的衣服,看不出短袖还是长袖,但她形状好看的锁骨却是清晰可见。   张宁对着镜头笑了一下,接着是大片的沉默。   我从没这么有耐心过,没有选择快进。张宁存在的感觉太过真实了,她就像在我面前一样。   老师。她说,又沉默起来。   老师……你知道吗?虽然我看不见你,却总感觉你就在我面前。她又说,我都紧张了。   我顿时又惊又喜。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宁说,她似乎没那么紧张,放松了下来,又恢复成懒懒散散的模样。   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些事情,最后发现就像这个魔方一样。她扬了扬那魔方,继续说:看似复杂,实则只要掌握到规律,简单的很。   我离开真的不怪老师,当时我大概是发疯了才会说那种话。在我心里老师才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那件事本身就是我的错。   只是,那段时间我真的很烦躁,有时气的想打人。而且老师你又和她在一起了……她停了一下,垂下眼眸,沉下语气道:我本来,打算这学期结束才走的。   画面到这里有几秒的黑屏,但也只是这几秒,足够我思考很多东西。   这是另外一天了,老师。换了件衣服的张宁重新出现在画面里,既然她能剪辑,那合成应该不成问题。   我今天又去了趟西大,悄悄溜进去的。张宁似乎心情很好的说,老师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吗?只要我考上西大,你就陪我去玩一天。   我记得,当然记得,但我无法告诉她。   画面又一闪,张宁脸色沉重了一些,似乎有些累。   叔叔帮我找好学校了,老师,很抱歉没有提前跟你说,希望你能理解我,如果可以的话。她往镜头看,嘴角扬起微微向上的弧度,不像在笑。   视频最后的几秒钟时,张宁突然说:老师,我弃文了。   我还没感觉到这句短短的话带来的震撼与心痛,视频已经播放完毕,自动返回原页面。   不经意的一瞥,我在页面的右上角发现了季子的身影。我的心猛得一抽,不敢回头看她。   她看见了多少?这个问题在我脑中盘旋,盘旋着。 ☆、争吵   你真会挑时间。过了会,我才说。依然不敢看她,只盯着那小小的影子。   不是,身后的季子摇头,很平静的语气:只是刚才那节课是你的,我回来时看见你鞋子还在外面,就进来看看。   你说什么?我猛然一惊,几乎跳起来,不再顾忌什么转头看她。   你没必要这么看我。她冷下语气,还要不要去你自己做决定吧。   这下我确定季子一定看到了什么。她在生气。   我没再回答,匆匆找到外套穿上,又看了眼时间,还好,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我离开之前,季子还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她似乎吸了下鼻子,背过身往窗边走去,只留一个背影给我。倔强的脆弱的。   我知道,这预示着我们中间有了裂缝。   我匆匆上了楼,90班从外表看还是很安静的。自从学考结束后,她们似乎很自觉的进入高考的备考状态。其实高中三年,那一天不是为了高考那几天?当然,她们变得更安静的原因也不止这个,还有哲学,还有第二次学考。   抱歉,我来晚了。我喘了口气,才说。   没事,老师。她们大声的笑着说,你不来也可以的!   我笑了笑不回话。还有多少时间下课?我问她们。   十八!十五!几个不同的声音说,最后变成了默契的一句话,快了快了,快下课了。   好吧。我往后看了眼挂钟,也不拆穿她们。不讲课了,你们自己安排吧。   我坐了下来,看着她们形态各异的脸却有些迷茫。自己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呢?为了逃避?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就被90班嘈杂的议论声给打断了。   安静啊你们,有话下课说。我说。   有人嘿嘿一笑,也不怕我,而是问:老师,前晚晚会上那个唱歌的不是我们班的张宁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只点了点头。   那老师她真的不回来了?那人又问。   嗯。我说,不是告诉你们了吗?   那人先是沉默一下,然后她带着内疚说: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起哄?老师,如果我们全班联名向年级长请求,张宁会不会能回来?   她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其他同学纷纷附和道:是啊,这件事我们也有一定的错,总不能让她一个人背黑锅。   我定定的听她们听完,无力的摇头。没用的,我说,是她自己不想回来了。   不然,她又怎么会弃文从理?   下课后我抱着书回了办公室,我还不想那么快回宿舍。不过我还没坐下来,陆老师先向我打了招呼。老实说,我很久没和办公室的老师们一起聊天喝茶下象棋了。   最近脸色很差啊?没睡好?她关切的问。   我放下书,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垂着眼睛说:还好吧。   什么还好,我跟你说啊,现在才高二,教学任务还比较轻,你这样都没休息好,以后跟上高三更没有精力了。   我不置可否,不是还有半年嘛。我懒懒的挡了回去,又喝了口热水。   半年也不多了。陆老师唏嘘的说,眨几下眼就过去了。   嗯。我冷淡的说,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和别人交流吧。   陆老师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向我招手,搞得神秘兮兮的,而我从这其中嗅到不详的预感。   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她刻意压低声音说:本来你们的私生活这种事我不该管,不过你没觉得这已经影响你的生活了吗?   我僵住,不知道陆老师到底知道多少,她指的私生活又是什么?   见我不说话,陆老师又说:你们年轻人恋爱观不同我们了,不过也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啊。   你……我说话瞬间变得艰难起来,都知道了?   知道啊。她随意道,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你不就是和季子在一起了嘛。没事,放心吧,我没什么偏见。   我,不是,唉……我有点语无伦次起来,望着陆老师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我心里慌了神。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人会傻的和我一样把心情都放在脸上。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过来人了。陆老师冲我暧昧一笑,你觉得呢?以后别把吻痕露出来了。再说了,在学校里还是要收敛一点好。   我脸一红,下意识的摸摸脖子——我一向不喜欢围巾。手上传来的温凉的触感让我突然明白了张宁为什么说那句话了。   陆老师又笑了下,我也是好心提个醒,你知道,不是谁都像我一样能接受的。   是是。我诺诺应道,有空请你吃饭!   别啊,择日不如撞日!   不好意思,没带钱。我说。下次一定请,先走了。   出了办公室,天色已晚,有些房间还亮起了那盏白炽灯。这才应该是冬日十二月末傍晚的模样。我抬头望了眼宿舍楼,轻易的找到了属于我的阳台,那里挂着半干的衣服,有我的也有季子的。   想起她,我不由的叹息。和一个人分享快乐容易,但要化解两人的矛盾就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涉及感情方面的事。   晚风划在身上有些冷,我抱紧衣服,加快步伐往宿舍走。不管怎样,总要面对的。   我推开门,一股酒味瞬间弥漫开来。大概所有的酒鬼都是由每日一杯喝出来的。季子正倚在床头,端着一杯红酒。她最近喜欢没事喝两杯,带着微醺的气息来吻我,做/爱,睡觉。带着微疼的脑袋醒来,做饭,做家务,循环往复。   见我进来,她闷闷的看我一眼。我却把目光锁定在了桌面的读卡器上,本该在上面的东西却不见踪影。   那张内存卡呢?我带着愠怒问她。   扔了。她淡淡的说。   别开玩笑了。我看了她许久才说,还给我。   季子直起身子来,背脊挺直肩膀僵硬。我没开玩笑。她倔强着双眼说。   你知道它对我很重要!我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气说,何况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可以没经我同意就扔掉!   重要?比我还重要?季子喃喃道,突然软下身子,斜斜的倚回床头。我看是里面的人更重要吧?   我皱眉,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说。却没想到这句话成了导/火/索,季子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身子微微颤抖。   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她加重语气说。   你吼什么。我说。   我说话大点声就叫吼了吗?那你是没见过我真正生气的样子!她气红了眼,我的确没见过她这个模样。   我不想跟你吵。我别过脸,心里忍不住悲哀起来,吵架真是件丑恶的事,它能把所有人都换个模样,它也能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绝裂,比如我和季子。   难道我就想跟你吵吗。季子逐渐冷静下来,她跌坐回床上,随既拿过一旁的红酒,闷头喝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这种感觉才是最让人难受的。我想起这么多年来唯数不多的和别人争吵,无一例外的都是身边最亲密的人,或朋友或同桌。也是,我们能伤害的也就只有最亲密的人了。   在结束了一段友情后,我就暗暗发誓,以后不管怎样,不要再和别人吵了。   而现在,这个誓言也随之被打破,碎成千片万片。   可是我能怎么办?季子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沙哑起来。你让我天天看着我爱着的你一直在想别人,这种痛苦你懂吗?我说过,如果你想去找她我不会拦你。可是瑾,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呢?   我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说话艰难起来。我没想要你怎么样,我说。然而道歉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我还在气愤她的恶意推测,难道在她心里我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吗?   季子没看我,而是把脸埋进手心里。卡我真的扔了,就在垃圾桶里,你想要的话自己去找。   她的语气把我最后一点愧疚散的干干净净,我摔门而出。   平时我们都会在第二天早上才把垃圾打包好拿去扔,因此现在垃圾桶那里堆满了一些杂物,包装袋、茶叶、果皮等等。   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块小小的内存卡,而是没来得及扔掉的装蛋糕的底盘,那上面还沾有一些奶油。   我像失了气力一样,颓废的坐在木沙发上,一股凉意随之冒了上来。   那天晚上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个钟,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当饿意袭来时,我才发现没有做饭。就在这时,季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出去吃吧。她说,我说好。   我们随便找了家快餐店,两人默默的吃完饭,各自付清自己的饭钱,随后一前一后的往学校走。   所有的这一切,我只感觉异常疲惫,相信季子也是如此。那晚她早早的洗完澡,自己一个人裹了张被子缩到角落里,那身形分明是拒绝的意思。我躺在她身边不再感觉到暧意。   之后的几天不出意外的是让人难熬的冷战,我被季子的眼神压得喘不过气来,被不时出现的生活碎片折磨,我想我快疯了,被内心的猜测逼疯。   我本来就是一个又敏感又神经质的人。   也就是在这些天里,我重新吸起烟来,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想找点事做。   很多次我想示软求和都被堵在某种情绪里,等我终于克服掉这种情绪,已经来不及了。   学校一放假,季子就离开了广西。 作者有话要说:  学艺不精。 ☆、孤单   她没说具体去哪,没说去多长时间,甚至也没说还会不会回来。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就像她说的,她离开只是想让我们好好的冷静一下。   然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总该找点事做。   季子走后一周,我把三楼的东西,除了装有父母遗物的房间除外,全部搬到了二楼。值得一提的是,二楼的租客来了又去,最终还是闲置了下来。   平时看着三楼东西不算多,真的搬下来才发现零碎的东西多的可怕。有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是个念旧的人,旧物堆积成了尘埃的天堂。三天后,我请一楼租客帮忙,才终于把三楼清空,于此同时,我请来了装修师傅们。   我打算把三楼重新装修过,把浴室扩大,能装浴缸的程度,并且修一道走廊作为玄关,贯穿三楼客厅直到楼梯口,墙壁在一米八处左右装有不透明的玻璃,上方是透明的用来采光的玻璃。这样既不会使房屋太暗又有一定的隐蔽感。   当然,这一切的造价都是十分昂贵的。我去农社取钱时,顺便看了眼卡里的余额,它已经从五位数直降到四位数。   回家的途中,我在附近的店里买了几盒烟。在一楼的时候把其中一盒给了帮我搬家的租客,然后又分给了正在我家忙碌的师傅们,他们都爱抽两口。男人吸烟就和出轨一样,似乎十分正常。   三楼的地面上落满了许多水泥,因为要贴瓷砖,又重新填了层水泥。在一堆杂乱中,有一堆码放整齐的砖块格外显眼。那是我这个强迫症一块块从一楼搬上来然后摆好的。   有时我会在他们离开之后,自己一个人砌砖,反正底面基础已经定形了,也差不到那里去。为此他们还开玩笑的说:我们的工钱也该有你一份。   装修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当三楼各个角落全部焕然一新,弥漫着甲醛的气息时,我在二楼请他们吃了一顿火锅。   在这之前的日子里,我最常见的晚餐就是火锅。通常我会买很多食物回来,强迫症似的全都切成薄片,然后码放整齐。再然后往锅里放上从超市买来的火锅底料,每次只是一盘夹几片来涮。   最后拿来保鲜膜,把剩下的食物封好,收进冰箱里。每当关上冰箱门我总会不自觉叹息。   我以前从没觉得一个吃火锅是如此的孤独。当你习惯了孤独之后,它并不能打垮你,最可怕的就是我这样情况。好在,我还愿意找点事情做。   季子走后,我的生活逐渐一天天变得规律起来。我会晚上看电视或上网到很晚,第二天十点左右醒来,然后赖到中午,一天吃两餐。中午午睡醒来,我会穿着短袖披块毯子坐在客厅上看电视或者上网。晚上再窝到被窝里,失眠或者什么。   当你念恋某种温暖时,是很难摆脱的。除非天气变暧。   有时我会在中午接到季子的短信,但很多的时候是在晚上九点之后,她声称那是她一天是唯一自由的时间。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像个没事人一样聊天,她喜欢和我说故乡的事情。在她的描述中,我得于触碰到那遥远的大山深处。   那是一个接近现代化的村庄,但好在村民们的纯朴还没有完全消失。季子在文字间流露出的完全是对故乡的喜爱,还有对家人的依赖。   她发过那么几张照片给我。一张是她和父亲哥哥站在自家门前的照片,一张则是她和她哥走在田梗上的照片,两人都面向镜头,尽头是一条未结冰的河。季子走在她哥后面,穿着白色羽绒服,身影小而朦胧,她哥我倒是看的清清楚楚。典型的长鼻子以及拥有一双深邃的蓝眸的青年,我很好奇为何季子没有遗传到呢?   她哥大概是在村里待久了,他的皮肤比季子黑了点,和他父亲差不多。自从知道季子的父亲是位木匠且手艺极强的木匠时,我就对他怀有敬意。而上一张照片中,那个同样年过半百的人,有着那个年龄该有的平和面容。   看罢照片,我把目光移到季子的话时,她无不天真的说:什么时候能带你来见家人呢?我相信他们很乐意接受你的。   我没回复她。   也就是在这天之后,季子的短信比以往少了许多,她似乎更加忙碌了,说的话也短小的许多。我对这变化无能为力,纵使性格使然,我也不可能去问她为什么,相信她也不想说。   呵。我莫名的哼了声。   妹,饮得酒某?时间回到现在,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师傅脸红脖子粗的问我。他们都喝了一定量了。   我摇头,想了想又加了句:你们还是别喝那么多了,一会还要开车回去。   其他人哄笑一声,对那位师傅说:就是,可没有人送你回去。来来,吃菜!   送走工人师傅后,我关上门,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可乐,忍受着喉咙间那不断往上冒的气体去找衣服,然后去上楼洗澡。自从某天晚上在浴室里吐得昏天暗地起,我就不想再碰酒。   新装好的浴缸派上了用场。我往一缸热水里放上浴盐,让它变成温柔的浅绿色。我仰面躺在上面,闭着眼睛,心里却在想:如果在这里自杀,会不会等到尸体变成白骨才会被人发现?如果季子不愿回来的话。   我为这想法莫名的微笑一下,随后擦干身子,套上睡衣走了出来。装修过后的三楼一片白净,也很空旷。这个我从小到大生活的空间此刻有了不一样的模样。因雨水渗透而发霉变成深绿的墙壁换了张洁白的外皮,大理石地板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我照例在这个时间段收到季子的短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的原因,季子的短信也越发冷淡。最终变成偶尔一次,像例行公事一样。   瑾,我这里下雪了,你那边冷吗?她说。   还好吧。我说,这里还出太阳。   我说的是实话,不过新闻预报说,今年春节前后会迎来一次寒潮,16年的寒潮。事实上,除夕的那一天早上,南方地区下雪早已被新闻大肆报道。下没下雪我倒不知道,我只看见了屋顶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霜,突然童心未泯的还抓了把放在手心,片刻之后雪霜融化成了水。   也就是在除夕的当晚,我早早洗完澡,关掉了手机——这个我唯一与外界相联的工具——披块毯子在客厅看春晚,尽管它越来越不耐看。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的早睡,只用了很少的时间就进入梦中,也因此没有听到午间十二点灿烂烟火的爆破声。这一切对我来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厌恶第二天一早到处响起的鞭炮声,就连空气中都能闻到的硝烟味,毫无理由的厌恶。   早上十点,我起床,从床头摸到了像冰块一样的手机。它开机之后就接连跳出了一大堆未接短信和电话。我大致的看过一遍,大多是表达节日快乐和担忧的,大概她们认为在这样传统的节目中选择关机,本身就是一件不太正常的事。   这其中,属季子的短信最多,她早就养成一种习惯,即打不通我电话时就会改成发短信,因为我厌恶那些一直拨个不停的人。   瑾?你手机没电了吗?这是她在晚上十点左右发的短信,在此之前已经给我打过电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话里的焦急越发明显,最后一条短信是在凌晨两点。   收到短信请给我回复好吗?我很担心你。我明天就赶回去。   我看着手机发呆了一会,然后把别人的短信全都回复一遍,告诉她们我没事。然而当我翻完所有的短信时,却没能看见属于张宁的,为此我又是一愣。   我们有太久太久没有联系,就连对方的一言一行都不曾听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我疑惑这个点会有谁来,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意外的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是谁?我说。   是我。明显是小女孩的声音说。   我无端的想笑,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可爱厚实,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门前,她身旁放有一个到她膝盖处的箱子,红色的封面上印有两个大字:麻通。小董的一种特产。   虽说是特产,我也没尝出它有多好吃。但有了这个名头,镇上许多人都会把它当成礼品相送。   这谁的呀?我蹲下来问,揉了下她那短短的头发。我相信她自己一个人绝对拿不上来。   我爸爸让我拿给姐姐的。小女孩涩涩的说。   我一下明了,也同时明白这不收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于是我找了个干净的袋子,装了袋苹果,又摸出一百块来,全部交给她。   拿回去吧,这张呢,就说是我给你们的压岁钱,要分给哥哥们哦。   她大概懂得了手上一张纸巾的价值,害羞的笑了笑,开心的说:谢谢姐姐。   我也回以微笑,目送她消失在楼梯口。随后我关上门,靠在门上对着空气无奈一笑。林瑾,你今天就等着吃土去吧。   玩笑过后,我想起了几天前大伯给我打的电话。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今年我就不回去了。我低低的说,没,不是买不到票。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好吧。大伯说,要是有什么需要你跟我说。   嗯。我会的。我说,并挂断电话。   可现在见到一楼租客的孩子时,我这才想起堂哥的孩子来,小家伙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点想我?我自嘲一笑,这想法也挺天真的。但不管怎么说,想回去的念头在心中燃烧了起来。   我给季子发了条短信:不用了,我正准备去我大伯家,可能开学才回来。家里我重新装修过了,散散甲醛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写的久了,总觉得人物越发真实,或者说,自己就是某个人物的一部分。 ☆、小转折   短信刚发出去不久,我就接到了季子的电话,是从贵州打来的,看来她还没出发。当然,也有可能她正打算出发。   喂。我说。   瑾。她低声道,又沉默了几秒,你刚才说家里装修了?   当然,骗你干嘛。   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这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装修还用和你商量吗?我说,说完却立刻后悔起来,为这不经大脑的伤人的话。我本意并非如此,只是透过手机这种媒介来对话,我就不知道季子理解成什么了。我看不见她的表情,而语调更是骗人的好手。   我听见她轻轻的叹息一下。好吧。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再回去。   我被她语气中的悲凉弄得说不出话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季子率先挂了电话,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声提示音中归为平静。我愣愣的想起,这还是她第一次挂我电话。   然而无论如何,我是没有勇气再回拔了。好在这时,另一些人的问候短信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所谓过节不过是一群人找个借口和另一群人聊天,或者另一群人理所当然的发胖。   下午的时候,我上网流览各类票价,因为是春运期间,不仅贵而且稀少。这种时候有车一族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也许韩说的对,是该买辆车了。可惜我明白的有点晚,现在手头上的钱恐怕只够买个车轱辘的。对比一会之后,我订了高铁的票。   晚上的时候我开始打包那少的可怜的行李,什么衣服钥匙充电器之类的通通塞进去,最后忙完一看,只有一个背包的大小。我再次环顾这个临时的房间,很多不常用的东西这那么胡乱的堆在了一起,再加上以前租客们的孩子在墙上留下的涂鸦,整间房间就像被遗弃了半个世纪一样。我竟然也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上一个月,如果季子在的话,以她爱干净的程度,早就把我拽起来一起大扫除了。   第二天我离开的时候,遇到了正在门口倚着墙壁抽烟的一楼租客他穿着黑色的有些旧的人造皮革衣,一张黝黑的脸上皱眉满布,他比之前我刚回来时见到的更老了。看见我走近他立刻熄灭烟,还用手挥了挥。   这是去哪里啊?他问。   去我大伯家。我说。   男人看了我一眼,昨天的事……   不是说了嘛,我打断他,那只是压岁钱。再说了,我不在家这段时间还得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呢。   三楼装修好了?他问。   对。那个,我赶时间,先走了。我挥了下手,头也不回的离开。走到车站时,刚好赶上了正准备驱动的班车。   这次出行仓促的可以,我没有给大伯提前发短信更没有打电话告知我即将的到来,因此,打开门时,我看见他意外的脸毫不意外。   不是说不回来了吗?大伯愣了一下说,自然而然的接过我手上的水果和一些饼干。   我跟着他走入客厅,虽然是春节期间,这里的装饰也没什么变化。老实说,有时候我会分不清,到底这里是我的家还是远在广西的那幢房子是我家。当初我拒绝大伯的建议,执意留在学校,又拒绝了留在贵州的机会,跑回那个落寞的被回忆美化了的小镇,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我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有的没有,再次环顾四周。厨房里,嫂子正在忙碌,准备一家人的晚餐。伯母和堂哥以及小家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突然想回来了不可以吗?我笑着说,走到沙发坐下,随手拿起一个茶几上的苹果,用手擦了擦就咬了起来。饿死我啦。我说。   大伯可以说是慈爱的笑了,当然可以,饿了还吃苹果,晚饭快好了还是留着肚子吃饭吧。   我点头说好,却没有停下嘴。就在这时,有股弱弱的力量捶打着我的右腿,还发出“霍霍”的声音。我转头,只是小家伙正睁着黑眼睛看着我。   你是谁?谁让你来我家的!他撅起嘴来。   我来不及为这句话感伤,大伯就先制止她。怎么说话的?这么没礼貌,快叫姑姑。   小家伙委屈起来,继续瞪着眼睛看我。我不记得了嘛。他一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姑姑好。   我一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揉了下他的头,那短短的寸头扎手的很。   来,吃糖不?说完我像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摸出一把糖来。小家伙犹豫不决的看看我,又看看一脸严肃的大伯。最后还是伸出小手试探性的拿了一颗。   毕竟是小孩子,我只用了十分钟就和他玩开了。不仅如此小家伙还十分慷慨的把他的玩具分给了我。   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在厨房忙碌的堂嫂端着菜走了出来,大伯对着堂哥的房间喊了声:出来吃夜!这当然是我们那里的叫法,把吃饭叫做吃夜,把喝酒叫做饮酒,把出去玩叫做出去浪。当这熟悉的口音涌入耳膜时,我真的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并差点想哭。   最怕的不是冷漠,而是温情。   堂哥见到我也微愣,朝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我却发现伯母不在。   哦,她中午刚和别人去玩了,估计很晚才回来。大伯说,不管她了,我们先吃。   我点头,并没有多余的感觉,相反还觉得自在了不少。有时候女人就是不如男人大度。   吃完饭后我带着小家伙到这附近的夜市玩了一圈。一开始我是牵着他的,他握着我的食指,摇摇晃晃跟着我的脚步。晚上可比白天冷多了,因此在走了一段距离后,小家伙耍赖了,硬是要我抱。   来来,让我抱抱,小胖子有多沉!我故意说道,小家伙也没生气,抱着我的脖子咯咯的笑着,大概他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止一年没见,他就长成那么大一只,我也是相当意外。   是不是妈妈经常买东西给你吃啊?我又问。   是啊,他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妈妈喜欢去超市,我喜欢吃糕糕。   边说边笑间,我们来到了夜市,那里一向不缺人,而现在因为节日的关系,几乎达到人挤人的地步。   我遵照堂嫂的要求,绝不再买一点零食给小家伙。我们去了饰品店、童装店、玩具店等等,结果到头来什么也没买。   都不喜欢啊?你喜欢什么呢?回家的路上我问他。   我想吃。小家伙扁扁嘴说,姑姑是没带钱出来吗?什么都不买。   我哈哈大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我很久没能这么开心了,大概只有面对小孩子天真烂漫的想法时,我才能如此。   之后的日子可以说像在度假一样,除去在家的时间,我要么带着小家伙出去玩,要么自己一个人跑去广场听那么流浪歌手弹吉他。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认识了一个个性十足的女生,留着长发,却编成了麻花辫,斜斜的披在左肩。大冬天还敢穿着破洞裤。我敢肯定,她绝对比我小。   当然,她纯粹是在自娱自乐,我也没有闲钱投给她。只是在我第三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突然停止弹秦,抬头看我一眼。   看你很懂的样子,有没有兴趣来一曲啊,大姐。她说。   我当即错愕,不仅因为她的话还因为那个呼唤。真是,我有这么老吗?当然,我还是坐到她旁边,接过了她手里的吉他,从我听她弹秦时我就知道,这是把好琴且价格不菲。   看你也就是个大学生,这么有钱?我问,完全没有其他意思。她却翻了个白眼说,弹吉他吧,大姐。   我耸肩,就当自己自作多情。之后,为了表示对她的藐视,我把第一次听她弹的那首曲子重新表演了一遍,没有任何错误的重复。直到这时她的态度才有所改变。   学的不错嘛。她说,你几岁?跟那个老师学的?   我把吉他还给她,淡然的说:叫别人大姐前,请想象一下别人会不会生气。说完,我就走了。带着仿佛报复后的快感,我似乎听到了她在背后叫唤着什么。   第二天我没再去那里,因为随着开学时间的临近,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而对我念念不舍的除了小家伙就是大伯了。   大伯曾语重心长的和我谈过一晚上。   阿瑾,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就和我说。虽然大伯不能保证一定能帮到你,但说出来总是好的,你太压抑了。   我微笑一下,心里却陷入恍惚的平静。如果我想告诉大伯的事超出你的理解范围呢?我说。   大伯慈爱的笑,有什么理解不理解的,你都这么大了,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我觉得能,我说,可是大部分人觉得不能。   到底什么事?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异常平静的说,不,应该说,我只会爱女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大伯脸上的笑容和我预想的一样,僵硬了。半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所以你这么多年都没找男友是因为这个?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是。   大伯沉默开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叹一声。那,那个人对你好吗?   我顿时欣喜若狂,你不反对我们吗?   阿瑾啊,虽然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可毕竟还是有所不同。大伯说,透过我看向遥远的地方。你父母去世后,我就发过誓,一定要让你幸福。而现在,如果你真的觉得和她在一起是幸福的。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他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眶却晃着豆大的泪水。我再也不管其他,紧紧的拥抱住他,如同抱着自己的双亲。 ☆、小转折2   离开之前,我又去了趟那个广场,距我上次来时好像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再次出现纯粹是因为那个个性十足的女生。   你终于来了!她一见我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旧友,立刻迎了上来。嗯?你背着包要去哪?   人真是奇怪。我缓缓说,之前还不屑一顾,怎么才几天就变了个样?   女生哼了声,你不用拐着弯来骂我,我跟你道歉。   道歉还这么冲。我说,心想着待会还要赶飞机,也就不再说话激她了,只是把她的年龄又往前推了一点。   那你还想怎么样啊?特意跑来这里就是想说教我?她说,就差插着腰摆出一幅泼妇的模样。我发现她换了身行头,那条破破烂烂的仔裤变成了传说中的洗的发白的裤子。正是因为这点,我才对她保持兴趣不灭。   没,只是路过随便来看看。我调整了一下背包带子,后者在我肩膀上不断滑。反正我也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就来看看。   到底去哪啊?   广西。随后我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以及为什么要走。   女生听完沉思了一会,我以为她又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没想到她说:那既然这样,加个微信呗,以后好聊天。   没有。我愣一下,说。   那微博、陌陌?   也没有。   天啊!她夸张的叫了声,你还真是个老古董。也对,像你这个年级的人应该用过□□,这个总该有吧?   有倒是有。我迟疑一下,就是不常登陆。   没事。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备忘录。你先写上号码,等我回去下载后再加你,没问题吧?   望着近在咫尺的手机,我突然警惕开来,这场景有点诡异。我们又不认识,还是算了吧。我赶时间,不聊了。我说。   她看着看着突然笑出来,拜托,她说,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要不是看在你吉他弹的好,我才不搭理你呢。   乘出租车去机场时,看着窗外人潮涌动的人群,我握住手机把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女生说,我今年大二,从高中开始学吉他,断断续续的学的,中间还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高考。她还说:那些手指看上去又长又好看的其实只是比较熟悉和弦而已。那些指尖末端有些变形了的人才是大神。我觉得你挺像的。   我当时很想告诉她,那是我当临时水泥工时弄出来,之所以这么久没恢复原形,只是因为它形成了一层老茧。但我抱着某种恶作剧的心态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老实说,我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她像一股清泉,但我却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极度缺水的人。在人际交往方面,我一向处于被动。   下午的时候,我从机场出来,又招了辆出租车。韩得知我回来了死命的招我去她家,新家。我告诉司机地址后,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取消,连上网络,不一会,许久没弹的通知栏弹了出来。   某某某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一阵熟悉和怀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也是高三的那段黑暗时光,班上同学逐渐用电话和短信取代了网络通信,也包括我。随着腾讯的企鹅头像越来越模糊,曾经带来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但我依然保留了这个软件。   我随手点了同意,又怀着念旧的心情刷了一遍空间,这里面的人大多是我以前的同学和朋友。我不知该喜还是悲的发现,她们的孩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看上去很气派的小区前,门卫所那里设有车栏,不让外来车进。于是我付了车钱,站在门口给韩打电话,反正我自己也不认路。   大概五六分钟,一派幸福小女人模样的韩从某幢楼前出现。她没和我过多寒暄,勾肩搭背的拽着我去搭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几乎是习惯性的拿出手机看看,因此,我看见了她发过来的消息。   告诉我,你叫什么?   很直白的话,我不由微笑。韩立刻注意到这一点,你笑什么呢?她问。   笑什么你也要管?   嘿!你好久没和我这么说话了!韩莫名的兴奋起来说,老实说啊瑾,自从去年之后,我们已经好久没聊天了。   我把头靠在电梯内壁上,斜了她一眼。今年刚到没多久好吗?再说,这怪我吗,明明是你为家庭的事忙的焦头烂额的。   韩默默的看一眼我,好吧,我换个说法行了吧。我是想说,你好久没那么轻松了。说着她又装委屈,我做错什么了我,你这样凶我,我是孕妇诶。   我一下失去了斗嘴的兴趣,因为我想起了委子所说的那句话:“我说话大点声就叫吼吗?”现在我才懂得什么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通了这一点,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她面前。可惜这不现实,不单单是做不到,翅膀也可以用飞机来代替。   我对韩招招手,她很听话的把耳朵凑过来。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样吗?我说,她摇头,我又说:因为我想要一个小孩子。   话音刚落,韩立马蹦了起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你没开玩笑吧?你要从良了?   东讲西讲,我只是觉得,身边有个小孩陪着也不错。我说,我想我侄子了。虽然我们刚分开。   早说嘛。韩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变直了。不就想要小孩吗,我生一个给你。她拉着我的手往她那还平坦的小腹放,当然了,才三个月的孕期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先说好,只是干的哦。   嗯。我由衷的微笑起来。这时电梯门开了,我很庆幸这中途没人进来,否则,人家说不定会把我们当成两神经病。   韩拿钥匙开了门,房子不算大但装修的很温馨,唯一美中不足的说,客厅的地板上扔满了零零碎碎的塑料玩具,让人一看就知道家里有小孩的存在,还是个调皮的小孩。   正想着,庄的儿子就出现了,拿着玩具水枪,毫不客气的就往我身上射。从他出现到结束,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动作迅速,目标明确,不亚于一次军事活动。   坏女人带回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哼!他朝我吐舌头,带着某种胜利者姿态跑开了。到这时,我才知道韩所要承受的精神压力有多大。   韩急匆匆的抽了几下纸巾,一边道歉一边往有水渍的地方擦。我捉住她的手,示意不用了,任凭头发上的水珠滴到衣服上。   也许你爸妈说的对。我说。你不该这么容忍他的。   韩静默了几秒,终于是忍不住爆发了,她把茶几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推倒,大口喘着气。多日来的忍气吞声终于随着物体掉落的声音而离开。   也许你说的也对。她说,不再犹豫的往刚才男孩躲进的房间走去。我看见男孩慌了的神情,动作迅速的关上门。但没用,韩一脚干净利落的踹开了门。我刚想去提醒她不要太动怒,庄回来了。   他见到我并不意外,当注意到我身上的水渍时才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样?你儿子弄的。   庄迟疑了一下,我不屑的说:难不成我傻到往自己身上泼水?你不信我就算了,那韩呢,她是什么人你不清楚?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辨白什么,这次是他儿子的哭闹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个坏人,竟然打我,我要告诉我爸爸!让你收拾你,你这个坏女人、丑女人,我才不让你当我妈妈!   庄的脸色严肃下来,对我微微鞠躬。我代我儿子向你道歉,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这样最好,你别以为韩离了你就不能活。我说,只所以我这么理直气壮,是因为我看的清清楚楚,韩只是抓着男孩的衣领,根本算不上打这个字。   也因为这件事,我没有再韩家久留,那天晚上就坐车回来了。第二天的时候,韩打来电话跟我说了她们昨晚的细节。总之一句话,这次韩胜了。   不容易不容易啊。我说,不过你要小心了,小孩报复心挺强的。   知道了知道了,她说,那个,谢谢你,瑾。   我挂了电话,打个哈欠正想睡午觉,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再一次点开手机,给那位女大学生回了消息。   如果我偏不呢?   拜托大姐,你难道想我一直叫你大姐?她的回复很快,你的防备心还真不是一般的重。   问别人名字之前,不先自我介绍的吗?   真拿你没办法。陆准,我的名字,什么鬼名字,反正,希望你记我名字能准确点!   当然。我说,我叫林瑾。   想不到你起了这名字,我还以为你叫什么秀啊娟啊之类的。   我放下手机,带着一种愉悦的心情进入了睡眠。三天后,我再一次请一楼的租客帮我把家具什么的搬回三楼,这时我才想起,他送的那箱“麻通”我一丁点也没碰过。算了,留给季子吃好了。   我按约定给她发了短信,但不知怎的,她手机关机了。等她给我回复的时候,我又打开玄关大门白白等了两天,依然没她的身影。五天后,我失去了耐心,不在给她留门。   我一般习惯了紧闭玄关门的,只有营造出隐蔽和狭小黑暗的空间我才有安全感。 ☆、暗涌   季子回来的很突然,也很不凑巧,她正好赶上了我睡午觉的时间,雷打不动的午觉时间。何况我一向喜欢听着歌入睡,可以说是完完全全没有听到她的呼喊。   当我醒来,注视这个因午后光线而蒙上一层悲伤颜色的房间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无缘无故的笼罩在心头。于是我走出房间,去冰箱拿了个苹果来吃,坐回沙发时我才想起被我遗忘的手机。   所有的未接来电和短信都是季子的。最早的一个电话是下午三点,而现在是下午五点多。我继续看短信,不用点开我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刚咬两口的苹果被我啪的一声放到餐桌上。打开上了锁的门,季子正坐在门沿的旁边,靠着墙。她好像睡觉了,双眼紧闭,被金发遮了一半的侧脸上写满了疲惫。在她的旁边是行李箱和一堆大包小包我看不出是什么的塑料袋。季子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出现在家门前。   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油然而生。有时我也觉得自己虚伪的让人厌恶。但不管怎么说,一颗心怎么能同时装得下两个人呢,至少我不能。   瑾?季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带着刚睡醒之人的恍惚叫我。她艰难的扶着墙站起来,我连忙去扶着她,于是她在我怀里了。我在她身上闻到了那种长途旅行之人的风尘仆仆的味道,然而,另一种隐约的微妙的味道却从她的皮肤上散发出来,我无法形容那味道,只觉心里有股迟到的怒气。   原来你在家,我还以为你……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给我开门?说到最后她话里的担忧变成了委屈。害得我等了你那么久!   我……我词穷,只好弱弱的说了句:刚才在睡觉,没听见。突然,我想起什么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一点距离,看着季子说:我不是把备用钥匙给了楼下租客吗,他没交给你?   季子也是一愣:我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几个小孩。   那……怪不得我了。我说。   季子没再说什么,而是紧紧的抱着我,她勒的有些紧了,我得以从衣物相触的感觉中知道,我们之间曾经的那些不美好的矛盾随着这个拥抱而瓦解,但我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我没想象中的那么爱她,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不爱她。   我很想你。过了一会,她说。   嗯。   你想我吗?她又问,她的吻开始落到我颈间,她的发滑入我衣领时,微痒的感觉。   嗯。   季子抬头看我,嘴角含笑。嗯是什么意思啊?她故意说,是害羞了吗?是吧。我的瑾还是这么可爱。   ……嗯。   季子这下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的太过激动,眼泪水都飙了出来。她用食指揩掉泪水,说:我们都分别那么久了,你连一句想我都不肯说,是不是太无情了?   这次我是不敢嗯了,小声的嘟囔了句: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小女人。   季子的耳朵一向是该听的听不到,不该听的她成了千里耳。好啊,竟然说我小女人!她说,挥了下拳头作势要教训我。   玩闹了一阵后,我帮她把行李都提了进来,原来那堆大包小包的装的全是吃的。深得我心。   季子不再管她那堆行李,因为自打她一进来,就专注的研究起这里的装修来。我知道她目光所触之处,都是闪耀着温润光泽的大理石,客厅里是,房间里也是,唯一有变化的是浴室和存放父母遗物的两间房。除了这些特例外,一切都简单而舒适,为了长住而做准备。   毕竟是家。   不过看到最后,季子的神情有些不对了,我很庆幸她没进卧室,她从浴室出来后,摆了张严肃的脸,那时我刚把苹果的残骸扔进垃圾桶。我抬头看她,我想我的表情大概很无辜。   怎,怎么了?   那些烟哪来的?她指着电视柜上光明正大摆的那几包香烟,颇有审讯的意味。   我的目光飘到那里,大概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哦,那些是上次我买给装修师傅们剩下的。我舔了舔下嘴唇说道。   真的?你没碰过吧?   嗯嗯,真的。我说,但只是回答了前半句,当然,季子不会知道我是这样不撒谎的,她相信了我这一说辞,毕竟她既没找到烟火也没看见烟灰缸。这个问题算是躲过了,不过又一难题接踵而至。   这么多泡面你又怎么解释?不要告诉我你每天都吃泡面。她说,怎么这么任性。   没有每天,我抿一下唇说,偶尔而已。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吃不得的东西。   我站起来,扶住季子的肩膀,尽量轻声道:好啦,你刚回来累了吧,去泡个澡放松一下,晚饭交给我。   我……哎,别推我啊。   我不理会她,直接把她推进浴室,关上门,对着那扇印有海边风景的门说:热水器里还有热水,你自己搞定。待会我给你拿睡衣,别说话,好好享受吧。   没一会我就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我赶紧冲向卧室,把之前的烟头清理干净,好在知道季子会在这段时间回来,我没再碰它,不然身上染上烟味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   我出了卧室,本来打算在衣柜那里找件她的睡衣,没想到因为天气原因,她的衣服许久没动,染上了个说不清但绝对不好闻的味道。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离开了那么久。   不得已我打开了她的行李箱,没上锁,里面有折叠整齐的衣物,还有双拖鞋和其他零碎的东西。除了拿了套睡衣之外我一切都没碰。虽然,我也想找找看,那里面有没有她身上味道的来源。不抽烟的人会对烟味很敏感,同理,我也是。   估摸着季子差不多出来了,我给汤关了火盛了出来。食材全部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加工好了的,满满的一冰箱,足够我们吃上两天了。   季子往头发披条毛巾,头发还滴着水,脸色微红——被蒸汽熏的——走了出来,相比之前的疲惫脸,她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了。她也没对我擅自动她的行李表现出任何不满。   好香啊。她吸吸鼻子说,做了什么好吃的?   你都没吃怎么知道好吃,香可不代表好吃。   季子突然定晴看着我,目光灼灼。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从刚才开始你……嗯,怎么说呢,今天心情很好?她一边说一边擦拭头发。   我盛了两碗饭,从桌面上准确无误的滑到她面前。怎么你也这么说。我说。   哦?谁?她一扬眉说。   韩啊。然后我跟她说是因为我侄子相处的那段时间。你知道,女人的脾气变得比翻书还快。最后,我总结道。   什么嘛,季子笑起来,那句话说的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也跟着笑,你懂意思就好了。   老实说,我更喜欢瑾你笑起来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你很喜欢孩了吗?   嗯。   那……她看我一眼,眼睛里闪着光。我们领养一个好不好?   我喝一口汤,过了会才说:你当你写小说呢,这一点都不现实。再说了,我们突然弄一个孩子出来不是很奇怪吗?   好像是有点……她停顿一下,眼睛向上看,似乎在想象那场景。良久,她叹一口气,算了,吃饭吃饭。   随后季子向我主动提起她为什么晚回的原因。   你哥结婚?   对啊,我身为妹妹应该留下吧。季子说,我还给你带了喜饼,喏,就在那些袋子里。   那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   季子停下夹菜的动作,呃,那几天忙疯了,忘了。后来想着要回来了不如当面说。   我没再追问,这只会徒增惆怅,这实在是个拙劣的理由,唯一的解释只有她不想。不过,她哥结婚这事的确是真的。   晚上临睡前,季子邀我一起看婚礼那天的照片。婚礼是在农村办的,在季子家门口摆了十几桌用红布盖好的桌子,再往旁边一点是几口大锅灶,大铁锅里满满的都是肉。当然,婚礼礼仪是在祠堂里进行的,这是一场典型的中国婚礼。   新娘是同村人,身穿大红色的嫁衣,不过省去了红盖头。在新娘的旁边,我看见了穿着红色旗袍的季子。她穿旗袍的样子有些怪,她旁边另一位黑发女子更适合旗袍,内敛而素雅。   这人好漂亮。我说。   季子听后也凑了过来,瞬间,她的神色有了轻微的变化,不过我没注意到,我又把目光投注到她哥身上。新郎同样是中式的服装,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后来季子说,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来参加她哥的婚礼,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冲着她哥的外貌来的。她哥毕竟和她不一样,他从小就在那里长大,周围十里八乡的人不仅知道她爸娶了个洋媳妇,也知道他家有两个金头发的孩子。   你听过《小芳》吗?季子突然问道。   我一愣,脑海里瞬间就回想起那句歌词“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听过,怎么了?   歌词很像我哥和嫂子的故事。季子说,其实当年我哥没能融入村里,很多比他大一点的孩子都暗地里骂他,欺负他。你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的,他胆小的很。被欺负了也不敢告诉父亲。   后来,你嫂子出现,并保护了他?我接下了话。季子打了个响指,差不多。她说,我哥还是很幸运的,不过我也是,因为我遇到了你。   我微笑,心里却有些恍惚,我似乎记得《小芳》是写那个动乱了十年的某个悲伤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我们已经50天没放假了,难怪我整天恍恍惚惚的。虽然不知道那些路人甲们或者个是谁,但很感谢你们。 一般我不过洋节,也不想废心回复官方话,爱咋滴咋滴。 ☆、家具   你怎么了?见我一直不说话,季子问道。   没什么。我说,只是庆幸自己赶上了个好时代。   季子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半响,她侧过脸来,我也这么觉得。她说。不过,还不够好。   我回以微笑,并俯身吻她。四唇相触的瞬间我的心微弱的跳动一下,并不明显。不一会,季子灵活的舌头反过来掠夺我的存在。她刚想像以前一样夺回主动权,我按住了她的肩膀,制止了她。   怎么了?季子微微喘息道,她的双眼明亮双颊微红,呼吸间皆是诱惑的气息。   让我……我没有说完,事实上是有点说不下去,我能感觉到耳朵的灼热感,我一定脸红的厉害。   季子伸手替我勾回散落的头发,没有言语,动作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我再次俯身,去亲吻她的锁骨,只为不让她看见我的窘迫。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已经能听到她心脏的跳动声,混合着一点我的呼吸声。时间在流逝,体温却在不断上升,当皮肤最初暴露在空气中,浸出热汗时,也就是爱最本质的模样,这世间最无法掩饰的东西。   但突然,有个变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你的纹身呢?我用手指磨挲着那块明显与其它皮肤不一样的地方问。她支起身子,金发倾泄开来。   洗掉了。她说。   为什么现在才洗掉?   因为,我怕疼。她看似答非所问道,但后来想想,长痛不如短痛。何况,我现在和你在一起,留着和别人有关的印迹,我怕你不开心。   不可否认,我是感动的。   我不介意的。我最后说,因为我介意的不是物体的本身而是物体的主人,也正如此,我以为季子也能接受,我把张宁的东西留在身边。   那天第一次争吵的晚上,我最终没有捡回那个内存卡,以后也没有。只是在季子离开的那天早晨,我在客厅里发现了被餐纸包好的它。   当时我就在想,她这样做,是想表达什么呢?   想到这些我不免有些心烦意乱,也没有心情再继续下去。   怎么了?她问。她眼里有不解的神情,但这只是表面。   我……出去喝杯水。我说,眼神再次飘忽着。晚上毕竟比较冷,先前遗落的火热很快被消耗殆尽。我匆匆套上睡衣,还没起身就被季子从身后拥住,她的双臂圈住了我的腰。   你在想什么?嗯?她在我颈边呢喃。   没什么。我说,轻轻的解开了她的双臂。我站起来,又把季子柔美的不披挂的上身藏在了被窝里。晚上冷,我待会回来。   季子眨下眼,缩了下身子,把被子拉到鼻子处。嗯。她说。我分明在她眼里看见了被刺痛的神情。   也许真的是我这杯水喝的太久了,等我压下纷乱的心情回来时,季子已经睡着了,并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我关掉灯——之前也一直开着,脱了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找到了季子的睡衣,刚碰到她的手臂,一股力量拉扯了一下我。季子正悬在我上方,因为光线的原因,我看不清她的脸,大概是在笑。   这次让我来。她说。   夜还长,远没有结束。   第二天早上,我去洗漱时,看见了脖子上的吻痕,也看见了面容憔悴的自已。我往脸上泼了些冷水,也不擦,踩着拖鞋去煮早餐,粥和水鸡蛋。   季子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剥鸡蛋,有时候我更喜欢剥的过程而非吃到要噎死的时候。破碎的蛋壳刚刚脱离蛋白,她就来抢了。   这是给我的对吧?   一边去。我挥挥手,偏过头看金发还乱糟糟的季子说:我刚剥好的,你可真会挑时间。   咱俩谁跟谁啊,她说,握着我的手就咬了鸡蛋一口,弄得我哭笑不得。对了,今早吃什么?   猪肉小葱粥。我说,你快点去洗把脸吧,像个疯子一样。   季子嗯啊几声,乖乖进了浴室。我把剩下的鸡蛋放进嘴里,去盛粥,然后开包榨菜,早餐就算好了。   粥喝到一半时,季子突然说道:瑾,我跟你商量件事呗。   你说。   装修的钱你出,买家具的钱我来出好不好?   我疑惑,还有什么家具要买?   当然有。你看这面玄关墙,平时是没什么影响,可是一到做饭,油烟什么的都散不出去了。要买抽油烟机。她一本正经的说,而且现在是春季,不久就会回南,到时候衣服肯定很难干,要买个烘干机才行。还有啊……   行行,我打断她,你看着买吧。   季子这才满足,露出愉悦的笑容来。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对她的心疼又加深了几分。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家电城的工人来了两趟,装了个吸油烟机,搬来了台烘干机。除此之处季子又去采购了许多小玩意,玻璃茶几,书柜里放的装饰,以及几盆盆栽,都是形状各异的仙人掌。被她这么一装饰,整个家的氛围都变了不少,温馨多了。   我被这种浮在表面的温情所感染,我真的认为我们能一直这样过下去的。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的话,当然这是后语。没有人能猜到生活突然给你的是颗糖还是个炸弹。   我看着那些仙人掌发呆,良久才对季子说:你是不是还想养个小动物?   季子从电脑前移开视线,眯着眼笑: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说,不过,你要养的话我只负责逗它,铲屎官你当。   我都不用当。季子站起来,伸个懒腰,对疑惑的我说:走吧,去接一下我刚买的小宠物,小白。   去哪?   顺丰。对了,我还不知道顺丰在哪里呢,你带我去。   我愣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最后还是我给学校老师打电话问的路,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谁让我一般都买不起贵重物品。季子所说的“小宠物”其实是个圆形的白色扫地机器人,估计在二千块左右。   没想到你还是个隐藏土豪。我对着正在看说明书的季子说,其实我觉得那东西只要打开开关就好了,不是说自动的吗?   没你有钱。她回了一句,继续看说明书。   我都穷到快断粮了。我说。   没事,还有我呢,不会再你断粮的。   季子终于看完了那说明书,随即,她果然找到了开关,机器启动,虽说还是有点小噪音,但问题不大。我看一眼地面,除了少量的灰尘也没什么了,机器在地板上横冲直撞的。   季子观察了一会,随手拿了几颗瓜子,直接嗑了起来。神奇的一幕出来了,瓜子壳刚一落地,机器立刻缓缓的朝它驶过。经过之后,瓜子壳被它吸干净了。   还行吧。季子拎起机器,关掉电源,说:就不给差评了。   其实像我们这种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的家庭里,很少有垃圾需要扫的,最麻烦的应该是拖地板。正因如此,机器在家里运行几天后,逐渐被我冷落了。加之开学前的这几周忙碌的很,季子调回高一之后,还是选择了继续教化学。不过这时的她已经没那么轻松,远比她上学期同时教两科的时候忙多了。   因此,目前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各顾各的。也就是在这时,我又开始和陆准聊天,她说话有时风趣幽默,有时冷语冷言。但不管怎样,她就是她自己,一个有个性的女孩。   我突然发现自己更爱和比自己小的人交往,比如我小侄子。   在吗?在就回个复。陆准说。   不在。我含着笑回道。   那就是谁打的字?   自动回复。我说。   她发来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好了,不逗了,我有正经事要问你。先给你看张照片。   没一会,我收到了一张图片,占大部分空间的是一张纸,从内容上看,这是一张和弦图。没有文字,只是字母和箭头,可以说没有一点吉他基础的人根本看不懂。   然后呢?我问。   这首曲子好吗?她说。   这么多大横按,你厉害了。不过,我又没听到曲子,怎么知道好不好?   你自己不是有吉他的嘛,自己弹一曲。这曲是我编的,你算夸对人了。   我下意识的望了眼房间内的吉他包,用了句以前的话来推脱:我戒了吉他了。   陆准沉默了好几分钟,终于说:真拿你没办法,你等一下,我去拿吉他。想必刚才那几分钟她就是去拿吉他了,因为她话音刚落,曲子立刻传了过来。   很好听。我由衷的赞美,你刚才说这是你写的?   对,都是那个混蛋社长,说什么快到周年庆了要举行活动,非要我们每人上台弹一首歌,还不准借用别人的。   我似乎还能隔着屏幕看到她愤愤然的表情。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抽了走我的手机。手的主人正是季子。季子瞄了两眼屏幕,又把手机还给了我。   你最近在跟谁聊天?总是对着手机傻笑。她说。   一个网友而已。我说。 ☆、假   季子看着我,抿着唇,眼神透露出她的小情绪,无论如何我都是不好意思再和陆准聊下去了——被她这样看着。   聊个天而已,我又说,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最近都不陪我,她说,我一个人好无聊。   有吗?我莫名心虚起来。   季子短促的点点头,而且还是从最近开始的,我能感觉到的,你在疏远我。   有吗……我僵硬的笑笑,关了手机塞进口袋里,站起来。你想太多了。我对她说,然后抱起因没电而停止工作的扫地机器人。那什么,我给它充个电。   不用看,我也能想象到季子的表情。   当然,这并不是导/火/索,虽然整件事情的确是因其而起,但不是因为陆准,也不该是她。事情表面上看来有些复杂,但其实还是老矛盾。   我们心里各放有一个不能轻易对外人说的人。很显然,季子心中的那个人更隐秘,但也更危险。季子大概以为我们之间没有接触,但其实不然。   在她回来的一月后,对,也就是我潜意识里想疏远她的时候。季子口中的那个抑郁症朋友,是真实存在的,可她没有说的是:她身上的那个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文身,其意义并不止留个念想那么简单。   我早该知道的。   手机在睡衣宽大且薄的口袋里发出微弱的光,我放下机器,拿出手机来看,原来是陆准等不到我的回复莫名其妙了,来催人了。   刚才有点事。我回道,反正你不是都编好曲了吗,那就用这个吧,好好练。   说的轻巧,那词呢?她说。   继续编。   不会啊。   我呆了片刻,回复道:我也不会。自求多福吧。   那我怎么办?刚刚编个曲脑细胞都死光了。   我似乎隔着屏幕看见了她欲哭无泪的脸,不由顾自微笑。也就是在这时,灵感突然降临。   给你写一句,剩下的自己搞定。我说,隔着屏幕凝视你的脸,世界一片玫红色。   写出来我自己都汗颜,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都没创作出一首像样的歌。而我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人在默默的加紧赶快的追上了我的进度,至少她已经写成了一篇歌词。   快十一点的时候,我关掉客厅的所有的灯,回到了房间。不意外的季子还没睡。最近她忙着备课着实忙坏了,因为她无意中接手了一班化学科特别差的学生。   都十八岁的人了………要放手让你们自生自灭吗?这样好吗?   这是我的老师曾经说过的原话,现在回想起来仍能体会到她的无奈与痛心。   我走过去,把手放到季子肩上,正在对着电脑打字的季子停下动作,偏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很晚了。我说,休息下吧。   嗯。她有气无力的说,又揉了揉眼睛,等到临睡前她才终于发起了牢骚:你们学校的学生太讨厌了,她们嘲笑我。   啊?怎么说?   之前说过,季子是个混血儿,虽然这个标签被她自身淡化的几乎不见了踪影,但她也是个外地人。我们学校说方言的人太多了,而且还不止一种,口音又重,她自然是听不懂的。那些坏心眼的还没脱离初中生幼稚思想的学生们就故意用方言来和她说话。季子是听不懂,但不代表她不会观察现场的反应。   没关系。我轻笑起来,很快你就能很长时间看不到她们了。   这次轮到她问为什么了。   因为放假啊,大概从四月一号开始放。我说,据她们说,这是有史以来最长的假,比国庆还长。   真的?季子开始激动,又是农忙假吗?   不是,是清明和三月三刚好凑到一次了,就一起放了。噢,农历的三月三。   清明我可以理解,三月三又是什么?有这个节目吗?她不解道。   我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你别忘了,广西可是壮族自治区,这是壮族的传统节日。不过,我以前上学时还没有放假这一说,是最近这几年才开始实施的。   季子似懂非懂,我接着说:三月三呢最主要的一个传统是吃乌米饭。   也就是糯米饭,顾名思义是用某种我不认识的植物的汁液把糯米染成乌黑的颜色后,再上锅蒸出来的。   这个我知道!季子突然说道,我在电视上看过,不过她们是可以染成好几种颜色的。瑾,你会做吗?   末了她还抛了个难题给我,我当然是不会的,不过我有办法,一楼的租客,她们会做。   只是当我们在三月三那天,真的拿到了租客送给我们的乌米饭时,我们却没有心思再像现在一样心无旁骛的讨论它。   这次的假期真的是我二十六年中最糟糕的一次。如果能选择,我情愿不要这么长的假期,因为没有教学的压力,白日变得格外漫长,四月天开始闷热的天气也让人心生躁意。在这种外部因素下,我每天昏昏欲睡,也假装看不到我们之间的裂隙在一步步扩大。   有时候我会怀疑,季子的回归到底有没有意义。她的“抑郁症朋友”大概又向她施压了,硝烟味快要弥漫到了我这里。   但这也不是导/火/索,是我的优柔寡断和她的自信最终让我们分道扬镳。其实我还是爱的她。不过,还有一种爱叫,爱的深沉怕沉沦。   许久未曾联系的张宁在假期里某个傍晚出现了,当然,她只是在网上联系了我。那时我正在用季子的电脑看综艺——自从放假以来,我就经常这样做——突然一个请求视频的窗口弹了出来。   请求人:半白   我愣了许久,这不是张宁的笔名吗?如果她没换过的话。单单猜测这种可能性,我就没有勇气点接受那两个字。何况,季子还在不远处的厨房弄水果拼盘。   我的闷闷不乐感染到了她,她最近正想办法哄我,这样的她我怎么忍心继续伤害她?可张宁就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她发来消息说:老师,你不用感到愧疚,我只是想知道你在不在而已。   我突然被气笑了,一个活生生的张宁仿佛出现在我面前,不再伤感的那个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   她没说话,而是发了张照片给我,素白纸上手写的字体仍是行书,凌而不乱,笔锋凌利。   她说:这是我写的歌词,就当它是歌词吧。总之,我本来是能唱出来的,后来睡了一觉忘了。老师,我想我江郎才尽了,想请你帮一下忙。   我看的有点哭笑不得,因为想起了陆准。她们两个是说好了吗?   怎么?你也要拿去参加比赛?我说,却突然传来了季子的声音:瑾,酸奶是不是被你喝光啦?   不是!我喊回去,然后把电脑旁的那杯没来得及开封的酸奶拿去给她。再回来时,只见张宁这样写道:   或许是我太好强了吧,想什么都做好,结果却什么都没做好。这次也是,本来想给老师一个惊喜的,结果却还是不得不来麻烦你。   别这么说。我默念道,开始认真的看她写的歌来,这首未完成的歌有个奇特的名字:《徒》   我来到这被遗忘的失落小城   众人忙忙碌碌无从所求   我不停行走只为找到一个堕落的理由   你说知道我已疲惫请坐 喝下这杯花茶在房间里休息片刻   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就此停下   我不停行走也为找到一个继续的理由   我的牢笼就是独自一人行走天涯   终于我来到你的房间   沉重的脚步扰动往昔的尘埃   我说我不得不停下请求你别让我离开   你是否已经看透这世界   所有幸福不过是悲剧的另类表演   你是否还相信这世界   它并不能为你提供庇护所   我喝下了那杯花茶在房间休息了片刻   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就此停下   我离开这被遗忘的失落小城   众人忙忙碌碌无从所求   我不停行走只为找到一个留下的理由 留下的理由   看完之后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最后鬼使神差的,我答应了下来,赶在了季子端着水果拼盘进来之前,她挽救回来的酸奶被她倒在了水果上,说是水果沙拉更准确一点。   我看了眼黑色屏幕的电脑有些恍惚。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竟真的把曲编了出来,当然,我只是用了简单的几个和弦。当张宁改了又改,终于完美了之后,她却没能第一时间,在那个特殊的日子弹奏给我听。   因为那时,她已经找不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半人已废   粗略算来,我和季子认识有半年了,在一起也有四个多月了。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我们之间还算甜蜜,就连第一次争吵,也是顺其自然的和好。或许,正因为此,真的第二次争吵之后,我对我们之间的裂痕一点办法也没有。   忘了是怎么开头的了,总之还是因为老矛盾,我发给张宁编好的曲子的那天。而这次我因被误解而变得口不择言。   你凭什么说我,我冷然道,你和她还不是背着我联系!   季子愣住了,吐出疑惑的单音。   我几乎一字一句的念出了她那个“抑郁症朋友”的名字。然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惜已没了挽回的余地。   季子身子轻微的颤抖一下,她攥紧了拳头,几乎是死死的盯着我看。我固执的回视过去,心里不可避免的悲哀起来,就在刚才晚饭时,我们还有说有笑的就综艺节目谈天说地,现在却要面对这丑恶的局面。   她找你了?仿佛过了很久,季子开口说。   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她试图辩白什么,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我只是有点惊讶,她答应过我的。她喃喃道,却不知道这句话已经踩中了我的雷点。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我曾经那么信任你,可你呢?我失声尖声叫起来,我曾以为它已经离我而去了,却没想到它一直藏在我内心,像炸弹一样的存在,这个需要用药物控制的东西。   季子不言不语。我继续说着,喋喋不休的模样像另一个人。   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就算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告诉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骗我?你知道听到她说你们的事,我是什么感觉?你为她放弃物理改学化学,你陪她去纹身,还有今年初,她在你家对不对?既然你这么在意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直到这时季子才发现我有些不对劲,她像当初韩一样冲过来抱住瑟瑟发抖的我。她在我耳边喊道:瑾你冷静点,冷静点!相信我好吗?我也不想这样的。季子的语调逐渐慢了下来,她无不苦涩的说:是,我承认一开始我欺骗了你,但后来我是觉得没必要给你添加烦恼。我和她说好的那只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没想到她会来找你……我,我不没有不相信你。   至此,季子的故事总算是被迫揭露,她的故事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只是主人公一点不简单。那天晚上我们在床上躺了几乎一晚,彼此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说话。   她和她的相识是在大学里,广东的大学。那时的季子是跟着她母亲去的,虽说季子东奔西跑,但学习也没落下过。她们是在同一宿舍,但不同专业。原本这一选择是为了日后能在同一机构工作,但她们没想到,还没毕业她们之间的关系先破裂了。   在女生的音乐梦破灭后,她日复一日绝望的同时,脾气也与日俱增,刚开始还只是语言暴力,到最后变成了肢体暴力,半人已废。   听到这时我忍不住看了眼季子,她的侧脸在模糊的光线中几乎没有表情。她打你了?我说。   季子摇摇头,说:也不算,她只是经常摔东西。有时我好恨她,她摔坏的那些东西早已不能用简单的价值去衡量。但我又不能怪她,因为她已经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瑾。她忽然唤我。   嗯。   不管以后怎样,希望你不要变得和她一样。她伸出手握住我的,低声说:刚才,我很担心你。   我抿一下嘴唇,依旧嗯了一声。她叹息,继续讲述故事。   那时候我回家,最常见到的就是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坐在落坐窗前,喝酒。她以前从来不穿裙子的,而且除了喝酒她也没做什么颓废的事,一切如故。我那时是真的为她高兴,以为她走出了创伤。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酒精能对一个人的精神带来无法想象的折磨。   随着时间推移,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段时间真的是最混乱的了,我们几乎每天争吵,心力交瘁却又无法停下。再后来,事情无法挽回之后,我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刚来广西时,她还在接受治疗,我没办法也不忍心和她提分手,就拖到了十二月份。   季子再次深深的看我一眼,我不懂你知道了多少,她说,一月份的时候她的确跑回了贵州,她知道我家在哪。但请你相信我,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嗯。我也再次说,挣开她的手,翻个身,缩到一旁。沉默了一会,季子小心翼翼的靠过来,小心翼翼的揽住我。   我现在只爱你一个人。她说。   可我觉得,不管她爱谁不爱谁,我心里还是有隔阂,就像当初她对张宁一样的感觉。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在这种无措的感觉下,我选择了倾诉与逃避。我更加疏远季子,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即便心里明白这样很伤她。   我说你们两个,倔什么倔。陆准知道这件事后,如此评价道:互相道个歉不就好了。听你这么说,你还是很在乎她的。   我偷偷看了眼半躺在床上看电影的季子,低下眼眸,回了她一句: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她说,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我想了下,说,关键不是道歉,而是她误会我了。事情是这样的……   在我生日的前后,我和去年一样收到了三份快递,除了韩和岚雷打不动的那两份之外,最后一份姗姗来迟的是张宁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总之,她写那首歌的目的就是送给我当礼物。虽说曲子是我写的,但她改了许多,已经没有原曲那样单调。   她寄来的快递有一张内存卡和几张信纸,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一些话。她是因为我不上网找不到人才选择快递的。   我读完信后才惊觉,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上网了。不知道她找不到我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点开软件,不意外的看见了她的留言。   之前没怎么注意,抱歉,现在才看到。我回复道。张宁就像猜准了我会在今天上网一样,秒回了。   没关系,只是有点遗憾而已。她发了个笑脸过来,虽然在信中说了,但还是想再说一遍,祝老师生日快乐。   谁告诉你的?我留了个心眼,我从不主动对别人说起,就连季子,她匆匆看一眼日期后,在冷战中还是忘了我所谓的生日。但我不怪她。   你资料上写的,不对吗?她似乎很天真的反问。   我当下愕然,立刻点开个人资料,那上面明晃晃写的生日日期还真没错。我这才想起,自从第一次填写了真实的资料之后,我从没更改过。时光流逝,我竟忘了这件事。   好吧。我说,歌很好听。   你喜欢就好。她说,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季子在在上课,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仿佛过了许久,其实也不过两三分钟,张宁这才试探性的说:我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我同意了。也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回答,将我和季子之间的关系彻底撕裂。但也不是因为张宁,这真的是一件十分偶然又连着千丝万缕的巧合。   每年高考的前一个月左右,也就是五月初的时候,是第三次的模拟考试。而就在十号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跨省的电话。一个未知的号码,我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   老师,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闷的女声。你以前的科代表。   我恍然大悟,嗯,知道了。你不是高三了吗,快要高考了吧?我随口问道,她却哽咽了一下,我连忙问怎么了。   三模成绩出来了,我……考得很不好。   或许是你太紧张了,我试图安慰,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不知道,她说,老师,我现在头脑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叹了口气,怎么说自己也参加过高考,知道那种感觉,有时真的觉得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如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如好好休息几天,放松一下。我说,你想啊,你已经复习了那么久,该懂的肯定会懂,考前的这一个月最重要的就是要调整心态。   正聊着,我听见季子开门的声音,没一会,她走进房间,就站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我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便加快了的对话。   嗯,好。我说,你就把它当成一次普通的考试,不要紧张。   你还要和她聊多久?我还没挂机就听到她暗含着怒气说。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她气极反笑,林瑾,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你天天和她有说有笑把我放在了哪里?   我皱眉,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把话说清楚。   好!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还和她有联系?   我……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你知不知道,每次我回来看见你和她聊的正欢,对我却是一幅冷面孔,我有多心寒。   我凝视着她,许久不曾仔细看过她的脸。季子憔悴的不像话,下巴尖锐起来,一头金发耷拉着,眼睛也暗淡无光。   见我不说话,她嘲讽一笑,喃喃道:都一个样,都一个样!   我原本还平静的心里也升起怒气,她在暗示什么?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季子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她表情忽然变了一下,这次我抢在她面前点开了那条短信,上面赫然写着:   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举着手机,强压着怒火问,倒是忘了澄清我的事。   季子的脸色白了一下,我没有。她无力的说,我没有想要离开你,可她,我真的不放心她。   呵。我闭上眼,不想再看不想再听。你走吧。我听见自己说,既然这么不放心的话,就走吧,免得她拿自杀来危险你。   瑾,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是病人。   她是病人,我又何尝不是?我在心里默念道。   事情到此不再有缓和的余地,事情发展的快的出人意料,却又不意外。我们之间却也很默契的没有提出正式分手,即使两人都明白,这和分手已经没什么区别。但即便如此,季子也没有就此离开广西,她只是把属于她的东西搬了出去,重新住在了她以前租的房子里。   搬家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东西已经占据了一半的空间。我抱着那个扫地机器人想给她带上。   不用了。她停止收拾衣物,对我苍白一笑,还是留着帮你打扫吧。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咬一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这又是何必呢?   季子又继续收拾衣物,我呆站在一旁看着她,脑袋近乎空白。季子离开时轻轻拥抱了我一下,我走了,记住我说的话。还有,希望她能给你幸福。   她刚说完,我压抑许久的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最近怎么这么爱哭?她温柔的说,用食指揩掉我的眼泪。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我摇摇头,退后一步,低声说:以后,不会了。也许是我的神情太过逼真,季子竟然真的相信了。她微笑,再次说:我走了。   嗯。   送走季子后,我恍恍惚惚的回到房间,目光落到了桌上放的吉他上。我取了下来,调好弦,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弹起了那首《徒》:   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就此停下   我不停行走也为找到一个继续的理由   我的牢笼就是独自一人行走天涯   最后一个尾音消失之后,若大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柔软的床铺上不再有另一个枕头,床底下不再有另一双拖鞋,什么都成了单数。我合上吉他包,一个人笑了起来。   我拉开厚重红漆的老式立衣柜,把吉他放了进去,也把自己关了进去。时间仿佛静止了。   *   “喂,你有空吗!”她急切的说,让对方也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   “我找不到老师了!”她带着哭腔说。   “什么意思?瑾怎么了?”   “我们之前都有联系的,可是最近几天我打她的手机要不没人接,要不就是关机。还有,我去学校找过她了,那些老师说她辞职了,有近半个月没来学校了,她们也找不到人!”   “怎么会这样!”韩忍不住惊呼,她也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很久没和瑾联系过了。   “我不知道老师家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地址吗?我想去她家看一下。”   韩想了想,习惯性的摸了下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她已经怀孕快七个月。宝贝啊宝贝,保佑你瑾阿姨没事。   “你先别急,我待会让我老公开车送我们去。你在学校门口等我们。”   “嗯!”张宁挂了电话,满是汗的手心攥紧了衣角。   *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了脚步声,熟悉的声音的呼喊声。她们是在叫我的名字吗?声音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最终归为空寂。外面是否天明我不知道,恍恍惚惚间,衣柜的门被谁打开了一条缝,许久未曾感受的光触到了眼脸,我睁开眼,看见了她。   我是否可以相信,她能为我提供庇护所。 作者有话要说:  ——完—— 下下章发糖,结局还是He的,放心。 ☆、张宁篇   除去周末和节假日,每天的六点二十到三十之间,张宁都会从家出发,有时走路有时骑行。她一般不在家吃早餐,就算她妈妈在家也一样。这时,她就会有两个选择,一是去小卖部买面包和火腿肠,二是去吃碗粉。   而这种情况到了高二她住校的那段时间又有所变化,她不再去学校食堂吃早餐,因为学校的早餐简直是难以下咽。张宁非常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学生自带麻辣香豆瓣酱之类的了。   虽说她选择了住宿,但她每天晚自修放学后都会拿着外宿证光明正大的出去,骑车回去洗澡,然后睡觉。没人会打小报告,一来大家没那么幼稚,二来,她们有时也需要那张校徽。   张宁选择住宿不过是为了能多点机会遇到她的老师,林瑾。她知道就算自己真的能退回去读高一,老师也不会拿她的前途开玩笑,她不舍得。张宁承认,自己这样很无耻,但对此又毫无罪恶感。   本来,学生追求老师本就困难重重,更何况还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当张宁终于如愿以偿的在学校乒乓球台等到林瑾时,她的身边却多了个她,她们举止亲密,旁若无人。她没理由也没办法不吃醋。   那时她们还在打球,张宁有种冲动想把球拍砸到季子的脸上,但她忍住了,把怒气转化到球台上,转化为眼泪。她在怨自己,那无法改变的事实。很多次她不可抑制的想:若自己不是她的学生,若自己和她同龄,她是不是就会接受自己?   每当张宁想到这,想哭的欲/望一如往常,但她每次都能硬生生的忍住,只有面对林瑾那仿佛关切的眼神时她的忍耐才会全军覆没。好几次,她都在她面前落泪,也突然发狠的吻她。似乎只有触到她的唇,她才感觉的到她的存在。   而现在,无论张宁想象能力有多强,画面有多逼真,她都感觉不到林瑾的存在了。只因她离开了她在的学校。   韩结婚的那天,她告诉了张宁一个她不肯面对的现实:即:林瑾真的和季子在一起了。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张宁又遭到她人生第一次的低谷。她不分昼夜,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文被别人评的一文不值。她就好像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她的文扔进垃圾桶一样。无助、迷茫与自我否定的情绪深深折磨着她,而这时,韩来告诉她,她的老师最终还是和那个人在一起了。   她受不了。她自认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向不好,于是,她逃了。那天晚上,她在被退回来的那张英语听写纸上狠狠的写了一句字,笔锋直接划破了纸张。   非要我抄给你看吗!   她凌乱的字体没能让人窥见她的痛苦,就已被她撕碎,扬到半空中。她踩着铃声逃跑似的出了学校,她踩着陪了她两年的自行车疯了似的回了家。眼泪早已在晚风的寒冷中风干。她的眼睛像是要爆炸一般,她哭过太多次,加上用眼过度,视力也由标准变成轻度近视。   有时,她会忘了自己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女生。自从爷爷去世,父母在市里定居之后,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不再有人管她。她只能依靠闹钟来起床,然后浑浑噩噩的出门。有时她走路都好像能睡着,她实在是太累了。   可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这里的点点滴滴,对她来说,每天都能看见林瑾就足够了。她故意忽略另一个人的存在,她假装冷漠,仿佛上课不听讲,实在都是在偷偷的关注着她的老师。   不知从何时起,她到教室的第一时间不再是看书或是码字,而是把时间都浪费在了手机上。她看许多电影或综艺,她玩许多游戏或和许多人聊天。她日复一日的堕落下去,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在不断累积的绝望中迷失自我,在林瑾无意的眼神中持续崩溃。   这种情况直到她来到新学校才有所缓解。和父母闹翻后,叔叔成了唯一一个理解她的人。他总是说:真有我当年的风范!   叔叔和她爸爸不一样,相比她爸的保守和稳定,叔叔更加有远见一些,他在高考时毅然决然的考去了外省,直到最近几年才真正回南宁发展,而这时他早已事业有成,只差成家。   张宁没在英华待多久,毕竟那不适合她。叔叔靠着他的人脉,很轻易的就让她又换了个学校,这次是一所公立的学校。她也重新外宿,就住在当初她给老师留下视频时,身后作为背景的那所房子里。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她被迫弃文从理,理由很简单,理科可选的专业和学校多。   她知道叔叔是为她好。其实对她来说,读什么不是读,西大又不是不招理科生。   想起和老师的约定,张宁就觉得有种信念在支撑她,并转变成推动她前进的动力。然而理科和文科毕竟有着质的区别,她之前落下的太多了。   张宁从小就有种不服输的心态,之前在290班,大家都懒懒散散,不把学习当回事,成绩也都差不多,那种互相比拼的学习精神早已不见影踪。而在新学校新班级不一样,张宁开始努力,只希望她还能赶上。   一方面,即使是在最忙碌最困倦的时间里,张宁还是和韩保持着联系。自从那次她们在三亚时,老师突然晕倒,韩给她打电话报了平安之后,她们就一直保持着联系。从韩的态度来看,她是站在张宁这边的。   韩为什么不喜欢季子?因为她喜欢张宁,她先入为主了。   另一方面,张宁还在继续她的写作。有时她会好奇,明明高二休息的时间和高一一样,她为什么就做不到日更了?直到某天,她偶然翻开了高一写的文时这才恍然大悟。   其实,但凡有一个人,那怕只是一句话,指出她的错误,她也不至于一直错到无法挽回才明白自己错了。   总之,这就是张宁的新生活与旧故事。她本来不敢再期待什么的,老师那无意的话又燃起了她内心的渴望。她屏住呼吸打出了那句话,心脏跳个不停。   她说:我以后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林瑾说:可以。   那一刻她仿佛苦尽甘来,可这喜悦维持的也太短暂了些。她又开始找不到老师了,电话短信网络,通通都没有她的影子。而好几次,她打过去由“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变成了“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她无法不想到,老师这是刻意躲着她?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想法终于在她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去学校找老师时,崩溃了。   手机再一次响起,还是韩。张宁接了起来,同时加快了步伐。不多时,她在校门口看见了庄的车,好在她提前请了假,警卫没有拦她。   张宁在后座上见到了因怀孕而微微发福的韩,她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焦急。原来,她在来的路上也拨打过林瑾的电话,她的手机是关机的。   瑾一般不会关机的,难道真的出什么事了?韩无助的问道。   张宁捏着手机不敢说话,生怕刺激了她,更怕一不小心说出的话成了真。还是庄够镇定:你们先别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我相信她不会做傻事的。   两个多小时后,庄按韩的指引把车开到了林瑾家楼下,一楼的租客正在修理摩托车。他认出了韩,双方也就不再需要客套了。   你是说林瑾?男人重复道,又想了想,又说:说起来,我好像也有几天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在哪。不过她经常大早上出门,那时我们还没起来。而且三楼装修之后,她经常关上门,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在不在里面。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张宁已经紧张的手心冒汗,本来六月的天就已经热的不像话,现在的她就像被放在火炉里一样。   不太记得了。男人摇摇头,但我记得那天是街日,她买了一大堆菜回来。啊对了,自从那个金头发的外国人走了之后,她就开始不怎么出门了,有时她还托我们帮她买菜。听说她辞职了?真是可惜。   三人听完面面相觑起来,韩没沉得住气,喊道:你是说那个外国人走了?   她似乎把男人吓了一跳,连连说:是,是啊,我亲眼看见她拖着皮箱走的,没有再回来过。   话到此,张宁似乎懂得了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生成。她不再管其他人,跑着冲上了三楼,庄见状喊了声“等下”,扶着韩也追了上去。   然而,真正面对那道紧闭的门时,张宁却失了勇气。她闭眼又睁眼,不断做深呼吸,才敢把手放到门把上。这时,韩和庄也到了三楼,三双眼睛一齐盯着门把看,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寻找   Welcome to the Hotel California 欢迎来到加州旅馆   such a lovely place 多么美丽的地方   such a lovely face 多么可爱的面容   plenty of room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加州旅馆有充足的房间   Any time of year you can find it here 在一年的任何时候你都能在这找到房间   门没锁,张宁稍微松了口气。可刚拧开玄关的门,一阵音乐就飘进了三人的耳朵里,三人又是一愣,有音乐是不是就代表着里面有人?张宁记得这首歌,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高一的国庆时,她和老师在回来的车上共同听过,当时还有一首《My Man》,她都印象深刻。   不过很快,另一种长久没人居住般的闷热感也朝她们袭来。韩四下张望一下,忍不住惊呼:“这到底多久没人打扫了?”   她们无不夸张的看见,那些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家具不同程度的蒙上一层灰,茶几上放着一些坚果的壳,茶几下堆了好几桶方便面的残骸。走近时都能闻到它们散发出的腐败的味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表明这里没人居住。   音乐是从那间紧闭的房间传出来的,张宁一边走近它,一边呼唤林瑾的名字,当然,没人回应。突然,她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一个扁圆形的东西搁在了房门的左侧。   怎么了?见她停下,韩问道。这时,歌曲也进入尾声,紧接着是一段吉他的独奏。现在这样的场景配上这首歌,还真挺渗人的。   没什么。张宁答,她没过多注意它,再次尝试拧开了门,同样没锁。可房间里空空荡荡,目光所触及之处根本没有人存在,就连床上也只剩一个枕头。柜子上摆了些杂物和一把黑色琴包的尤克里里,书柜上的书都落满了灰尘,红漆的衣柜静默的立着。   俗话说忙中出错,张宁太过紧张,心急如焚的她竟然忽略了这里没有那把吉他。   是音箱。庄突然说了句,离门口最近的一个插座上,正下方摆了张高凳,上面放的正是音箱。而这时,吉他独奏结束后,歌曲也就结束了,这是现场版的,观众的尖叫声和欢呼声有种不真实的质感。   韩不由的打了个寒碜,说:看来瑾不在这里了,我们去其他房间看看吧。   没人有异意,只是张宁离开的时候,随便把音乐给关了。整个三楼一下变得空寂,莫名的恐惧感笼罩着她们。韩紧紧挽着庄的胳膊,又去查看了另一间房,同样没锁,也同样没人。等她们来到放有林父母遗物的那间时,才发现它是唯一锁着的。   不用找这里了。张宁透过门与墙壁间的缝隙看了一会,说道。里面堆满了东西,也没地方藏人。   三人一下没了主意,站在客厅里面色沉重。这里只剩浴室没有找了,而那里……恐怖的场景适时的跳入她们的脑海。这次庄坚决不让韩一起去看,他也怕她受什么刺激,对腹中的孩子不好。   依旧是张宁开的门,她的手放到门把上时,完全抑制不住的发抖,心脏狂跳。终于,她闭着眼一股作气的打开了门,谢天谢地,那里面也没有人。   一只大浴缸摆在了角落里,庄上前一步察看,浴缸里没水,不过他倒有一个发现。浴缸的下方,堆满了烟头,少说也有三十多根,且还是吸过的。庄忍不住叹息,到底是什么能把人逼成这样?   与此同时,韩打开了冰箱,那里空空如也。她对着冰箱深思起来。张宁和庄走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刚才那个男人不是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瑾时,她买了很多菜吗?韩对她们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现在,你们看,冰箱里什么都没有,瑾一定还在这里,她会不会是出去买菜了?   她的这一想法在此时显得有些天真,两人没有说破,只是把在浴室里的一切说给她听。   我以前都不知道她还吸烟。韩有些不能接受的说,肯定是那个人的离开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别让我遇到她,不然非打她一顿!   庄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说:你们有看见林瑾的手机吗?   张宁和韩对视一眼,一致摇头。   那就对了,她可能是躲起来了。庄又对张宁说:你不是说有时候打给她是没人接听吗,这说明手机是在她身边的,她知道有这回事,但不想回应。   可……看不见她我还是不放心。张宁说,意外这种事尚不能预测,万一老师突然想不开了,这种事又有谁能保证不会发生?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又到楼顶找了一下,那里除了租客们晒的衣服,就只有几盆盆栽,且都是仙人掌。她们不知道的是,那些都是季子买回来的。   在三楼寻找无果,三人又去了趟学校,请求学校的老师们帮忙,不仅如此,她们还去了林之前的宿舍,她辞职后的当周周末,就把东西搬了出去。虽说她还没能真正离开学校。   一天的时间悄悄流逝了,三人回到了车上,茫然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庄作了决定,报警吧,应该可以报警了。   也只能这样了。韩无力的说,张宁却突然一拳砸在了车门那里,声音之大,似乎都能听到她骨头里的震动声,但没人怪她。韩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别急,我们应该相信瑾,她不会做傻事的。   不知不觉间,她用了庄之前说的话。可同时,她也知道,这句话更像是自我安慰。   第二天清晨,张宁一个人来到了林的家。她先是在客厅里站了一会,随后她打开了电视,让这里有点声音。之后,她提了桶水,把家具都擦拭一遍,然后拖干净了地板把垃圾收拾好。客厅打扫好后,张宁又提着水进了房间,擦到柜子时,她开始觉得不对劲。   虽然她没来过林的家,但她去过她的宿舍,既然宿舍里没有她的吉他,那应该在家里啊,怎么找不到了?为此,张宁还特意又去看了眼上了锁的房间,确定里面真的没有。   张宁回了房间,仰面躺在了只铺着凉席的木板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不受控制的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到了最后,她自言自语了起来,有点胡言乱语的趋势。她说着说着,突然有种衣服窸窣的声音,很清晰,不是幻觉。   她停止说话,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僵硬的朝声源望去。那厚重红漆的老式立衣柜更像是一口阴森的棺材,还是个真的能装下一个成年人的棺材。   老师?老师你在吗?张宁直起身子,一步步缓慢的向衣柜走去,当她终于来到衣柜面前,又是那种害怕的心悸感。张宁觉得,以后她再要打开衣柜或者浴室的门时,都会有阴影。就好比现在,她又能听到她那不安份的心跳声,连呼吸声都比平时沉重。   老师?她再次叫了声,毅然决然的拉开了衣柜的门。老实说,她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希望那里面有人。可现实容不得她希望或不希望,她看见了,她看见她日思夜想,找她找得快要发疯的老师,林瑾。   林瑾正半躺在衣柜里,闭着眼,偏头靠在衣柜里边,神情安祥,若不是张宁清楚的看见她胸膛的起伏以及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她真的会失控的尖叫起来。   林的上方没有挂有衣服,她只是在脚边放着一把吉他,用黑色的吉他包裹好。难怪自己找不到,原来放在这了。张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林瑾,问清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毕竟单从她选择躲在这幽暗封闭的衣柜里,还一躲就是这么长时间,就给人不正常感。   她正犹豫着,林瑾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双眼毫无神采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那么陌生,张宁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刚想说点什么,林瑾就自顾自的推开她,走出了衣柜,她原本就穿着拖鞋,往门口走去。   张宁跟在她身后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应,甚至都没停下脚步。林瑾出了房门却停下了,她弯腰抱起了扫地机器人,熟练的为它充上电。整个过程,张宁看的目瞪口呆,老师她,难道是在梦游?   接下来,林瑾再次往冰箱走去,她打开冰箱,歪头看了一会空空如也的冷藏室。   老师……张宁忍不住说道,林瑾还是没有理她,她关上冷藏室,蹲下来又打开了冷冻室,从里面拿出了一杯盒装冰淇淋,很显然,没有张宁的份。更准确的说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林瑾她,已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等着活活烂掉。   拿到了冰淇淋,她坐回沙发,好像正在看电视。张宁不肯相信这一事实,站在了她面前,在她眼前晃动手指。   林瑾则不为所动,不紧不慢的吃着冰淇淋。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一潭死水,当活着的欲/望之火燃烧殆尽之后,只剩下灰。   不知过了多久,张宁机械性的拿出手机拨给了韩:老师我找到了,只是,她好像不认得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估算错误,下章再发糖…… ☆、半城已开   何止是不认得你,韩叹口气说,她连我都不认识了。   原来,接到电话后,韩飞快的又从南宁赶了回来,她和张宁一样,都试图唤醒林瑾。而当事人在吃完冰淇淋,把垃圾扔到之前放方便面桶的地方后,又想回衣柜待着,还是张宁当即立断拉住了她。她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只是乖乖的任由张宁牵着她坐回沙发。   这之后,两人作了无数努力,和她说话,说以前的事,说现在的事,但都没用。林瑾没有动作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的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完全没有用。最后,韩放弃般的说:   你说我打她一巴掌,她会不会醒?   张宁不赞成的摇头,其实她也不确定这方法能不能行。韩又说:要不,你亲她一下?她含着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张宁,后者脸颊微红的偏了下脸。其实早在韩来之前,她就试过了。张宁在林瑾旁边坐下的时候,终是忍不住把头轻轻的靠在她肩膀上,她微仰头看她,后者无动于衷。她这种毫无波澜的反应更让她痛心,结局也让她沮丧。   我还是带老师去看心理医生吧。她说。   第二天,张宁果然带着林瑾去了南宁,她们找了家比较靠谱的正规心理咨询室。坐在车上时,张宁不自觉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脸悄悄的红了起来。她把这归结为窗外阳光照射的作用,而林瑾的侧脸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美。张宁拿手捂脸,长叹了一口气。   她发现,老师虽然封闭了内心,但她还是保留了自理能力的。当房间的光线开始黯淡下来的时候,一直安静坐着的她突然站了起来,挣脱开自己的手,又往冰箱走去。而这次,她看了一会还是空空如也的冰箱后,回了趟房间。   张宁看着她从枕头底下拿了几张一百块,然后往玄关走去,下楼但没换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追了下去。楼下的租客惊讶的看着她们走下来,似乎在问张宁:不是说找不到人吗?张宁对他笑笑,来不及解释,林瑾又走远了。   她跟她一路来到一家超市,最让张宁担忧的是过马路,老师她似乎不看路的,直接走了过去。张宁简直不敢想象她之前过马路的场景。   进到超市,林瑾直奔目的地去,没人觉得她不正常。张宁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超市了,这里根本不需要她说话。林瑾把散装的小面包提到超市的电子秤前,员工自觉的帮她秤好打包,就连付账也是,她只需要把钱递出去而已。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家,这次张宁留了下来,给男人解释,她没敢说完,只是说林瑾现在有些不想见人。等她回到三楼时,林瑾已经开吃了,一盒饼干、两个面包和一盒果汁。张宁看的有些哭笑不得,她能不能这样认为:老师她,只是不想和别人接触?但她还不想死?   但有一点不容乐观,她有可能会一直待在衣柜里,直到死去。   张宁坐到她旁边,试探性的伸手去拿饼干,其实她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了。对此林瑾依然没反应,就好像她看不见她一样。吃完凑合的晚餐后,林瑾坐了一会,再次回来房间,张宁转头去看,只见她把兜里的零钱拿出来,胡乱的塞回了枕头下,随后她在衣柜里找了套衣服。   老师这是要洗澡?张宁本来只是毫无想法的想到,但当林瑾的洗澡时间超乎想象之后,她就有点犹豫了。她站在门口敲了下门,本来她也没指望能有回应。又等了十几分钟,她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浴室的门。   瞬间,白色的雾气包围着她,混合了浴盐和烟草的味道。张宁皱了下眉,果不其然,她的老师开始吸烟了,半截烟正在她指尖燃烧。林瑾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只留了个头,因此张宁得与大胆的走近她,她想拿掉她的烟。   那曾想,林瑾突然直起身子,跨了出来,烟头掉下来之后,一具被因热气蒸腾而皮肤粉红的成熟女人的躯体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张宁眼前,让她忘了呼吸。若有若无的雾气下,林瑾的头发散落下来,只是半遮不掩。一道无名之火击中了她,亘古不变的欲/望丛生。   但很快,张宁回过神来,暗骂自己一声,脸红红的背过身。她听到水流滴下的声音,听到穿衣服的声音,直到林瑾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出浴室,她才敢动动那僵硬的身体。   晚上的时候,睡觉又成了一大问题,不过在此之前,张宁总算见到了林瑾的手机,原来被她放在了电视柜里,她点了几下发现手机没反应,竟然找出了充电器。   张宁疑惑了,像老师这种情况,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   她发呆的这段时间,林瑾又躲进了衣柜里,连头发都没擦干,她似乎把那里当成了床。张宁费了点力气才把她拽了出来,两人一齐倒在了冷硬的木板床上。张宁发现,现在的老师特别好控制,不拦她时她自顾自的活着,只要稍微一施加外力,她就会跟着她走。   于公于私,她都不会再让林瑾回到那幽暗封闭的衣柜里。那晚,她抱着她直睡到了天亮。   两人顺利的来到了那间诊室,女医生刚刚送走了一位客人,毕竟不正常的人占少数。她们刚进去,那医生却像见到熟人一样,喊了一声:阿瑾,你怎么来了?随既她的目光转向张宁,好奇的问:这位是?   张宁把林瑾按到座位上,自己站着,这才对女医生说:我是她的……学生,那个,恐怕老师不能回答你的话了。你认识老师?   嗯,我是她的高中同学。医生疑惑了一下,当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林瑾之后,才恍然大悟,面色沉重的说:她自闭了,情况还比较严重。我早就说要她别服那么多药,她偏不听。   那,现在怎么办?   医生想了想,你先出去吧,我试试能不能和她交流。   张宁点点头,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到了医生的身上。而当她冷静下来之后,才惊觉医生刚才那话有多恐怖。张宁回想了一下,似乎没发现有药的踪影,难不成是被老师吃完了?   半个小时后,那医生独自一人走了出来,她拍了下张宁的肩膀,仿若随意的说:我只见过有老师陪学生来的,还真没见过学生送老师来的。   张宁回头,微笑一下,我是她以前的学生,当然,你也可以说我喜欢她。   啧啧,阿瑾说的学生就是你吧,她果然没看错人。   她和你说过我?   医生瞥了她一眼,你别忘了我可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过……这次我也没办法了,阿瑾她似乎陷入自己制造的情绪中太深了。这样吧,你们让她的朋友或亲戚什么的来见见她,平时呢多和她说话,早日把她唤醒。   张宁虽然对这结果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她和老师是同学,而且从她的话来看,老师所需要的处方药都是从她这里获得的。   她们离开之前,那医生又给了张宁一句忠告:你回去把她的药都找出来,扔掉吧。还有,她可能会失眠,你别太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两人回到家后,张宁进行了地毯似的寻找,最终在浴室里找到了一瓶已经空了的,英文包装的药瓶,在衣柜的吉他后面找到了一瓶还有剩余的药瓶,上面清楚的写着安眠药。张宁扔掉药时还顺便把那些烟扔掉,整个过程中,林瑾像个幽灵一样看着她。只在她扔掉烟时,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但张宁没有注意到。   找药这事倒容易,可要找老师的朋友她就无能为力了。张宁求助了韩。   找岚吧,哦对了,还有瑾的大伯。韩说,我们可以用她的手机打电话过去。   听到这个消息,远在贵州的岚立即表示会尽快飞过来,林大伯也是如此。岚先到的,她风尘仆仆的赶来,面容疲惫。当她站在林瑾面前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她们身上。   林的眼睛依然毫无波澜。   岚不甘心,她蹲了下来,扶着她的肩膀直直的望进她的眼睛里。   瑾,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这样,我很担心你。   话音刚落,她们看见林的表情变了一下,她毫无征兆无声无息的流了泪。但不论她为何哭,她们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岚继续和她说着话,说过去说现在,说她的父亲如何念叨她,说自己和男友过的怎么样,说她的母亲又过的怎么样。   然而最初的希望之光像流星的尾巴一样,只短暂的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林瑾又重新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好在这时,林大伯赶来了,不仅如此,他还把小孙子带来了。林大伯到的时候,林瑾正背对着他看一本书,这还是张宁先发现的,她还能看的进书。   林大伯把手搭在她肩上,语气沧桑的说:阿瑾,大伯都听说了,你过的太苦了。   小家伙也自告奋勇,他走到林面前时,睁大双眼对林大伯喊道:爷爷,姑姑哭了!   事情到此进入了死胡同,林瑾能对她们的话有反应,却不肯迈出自己的城堡一步。为此,张宁还差点想病急乱投医,找季子来。   她请的假已经到期了,必须要回学校。而她离开三天后,主动留下来的林大伯突然打电话给她: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阿瑾已经快三天没合眼了,怎么劝都不听。   张宁立即心急如焚的再次请了假,当天晚上,她尝试着抱着林瑾入睡,就像之前那几天一样。结果既让她欣慰又让她为难,老师在她怀里顺利入睡,神情安然的像个小孩。   老师她是对自己产生依赖了吗?   最后还是韩一语点醒梦中人。   反正你也是外宿的,她对张宁说,不如把瑾接到你那里住,你也好照顾她,顺便给她换个环境。而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写惯了第一人称,怎么觉得第三人称怪怪的…… 还有,你们再不评论我就完结了,真的! 我又开始逗逼了~≧▽≦)/~ ☆、半城已开2   七月份学校放假之后,张宁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林瑾的身上。因为她发现,老师从不做饭从不打扫,唯一干的家务只是洗衣服,而她所谓的洗衣服就只是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有时还会忘了放洗衣粉。   张宁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有些远,读书期间她每天都会骑行往返,回家的路上随便买点熟食。房子是她叔叔帮她租的,典型的两室一厅一卫,整个装修风格几乎纯白。   在她擅自做决定把老师接到这里之后,她尝试着和她说这件事,虽然最后她也读不懂老师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是同意还是拒绝。总之,她心意已决。   张宁仔细挑选了那些必须要带的东西,满满的装了两大行李箱,单单老师的书就占了大半箱。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季子离开的时候真的把属于她的东西全都带走了,从最初的瞎掰凳到唯数不多的那张合照再到鲁班锁一样不留。季子不是狠心,她只是怕林瑾睹物思人,可她还是没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临走时,林瑾却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开,张宁知道,她听进去了,那么,还有什么是让她留恋的呢?   老师?她说,自从老师对其他人的话有反应之后,她就坚信她是能听到的。   林瑾果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缓慢的走了回去,只见她抱回了那个被张宁遗忘的扫机机器人,定定的站在她面前。   你要带走吗?张宁知道,老师她一直是用这个机器打扫的,难怪她刚来时就觉得只有这地板没那么脏,她还以为是大理石不显脏的原因。   林瑾当然没回答她,她只是把东西一把塞到了她怀里,自己两手空空的下了楼。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张宁只好苦笑一下,认命的拖着行李下楼。   说真的,她以前也不是没想象过能和老师一起生活。然而现在情况毕竟不同,在共同生活了半个月后,张宁发现,老师的作息时间可以说是混乱不堪,生活习惯也像体弱而任性的孩童一样。总之一句话,糟透了。   不仅如此,在头一个月里,每月月初的那几天,张宁就发现了林瑾手脚冰冷的毛病。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因为“大姨妈”造访导致的。直到这毛病持续的时间长的有点不正常了,她才带她去看了医生。   张宁也不知道的是,原本,季子已经很好的缓解了林瑾那体虚体寒的毛病。可她们关系最为紧张的那段时间,这病复发了。体内的病不同与外症,本就不是能轻易根治的。   而且每次闻到那中药的苦味,林瑾就会敬而远之。不说话的人比愿意说话的人更难商量,张宁也不可能用强的。何况这大热天让她泡脚简直是折磨,无奈之下张宁只好给她泡几杯红糖姜水,谁知道她也不喝。她只能再次妥协,让治疗一拖再拖。不过每月那几天她都会充当人工取温器。   在林瑾众多的毛病下,唯有一点她还算欣慰,就是她几乎不挑食。   张宁从车把上取下晚的食材,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击中了她,但她并没有想太多,提着菜进了电梯。她直接开了门,门一向不锁。她虽然不放心让老师一个人出去,但老师她也没有要出门的意思。不过只要她有空,她都会拖着老师去散步的。   张宁进厨房之前瞥了眼躺在沙发上的林瑾,有些心虚。她还是带老师去跑步吧,万一她哪天清醒后发现自己胖了,就不好解释了。   她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忙活开了,而今天注定不会像往常一样,只因幸运女神那飘逸的裙摆擦过了她们的房子。张宁正炒着腊肉和莴笋,一双手突然从她背后穿过,在她腹前相握,熟悉的气息和温热的身体让她瞬间僵硬在地,一阵欣喜若狂的情绪涌上心头。   林瑾从她的肩膀上方探出头来。张宁偏过脸去看她,希望之火再次被浇灭。老师她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像是清醒了。若说有什么不同,只能说她似乎有点委屈。   怎么了?张宁心里一软,放轻声音问她。   林瑾松开一只手,用食指指向了那只平底锅,更准确的说是锅里的菜。张宁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看看她又看看锅,一个念头大胆的冒了出来。老师她这是,饿了?   表达饿意不需要语言。   可是还没炒好呢,再等一下好不好?她打着商量说。   虽然张宁没看错的话,她的老师在小幅度的摇头。应该没错,最近老师的微表情多了起来,最常见的表现在晚上她为她读书的时候。   通常是这样的,张宁倚在床头,往膝盖上放一本书,林瑾在一旁侧对着她坐着。很多次,当读到书中精彩处的时候,林瑾就会抬起头看她,像在出神。等张宁察觉到她的目光时,她也不避会,目光平和的回视着她。通常是张宁先败下阵来,老师的眼神对她的杀伤力太大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锅里的腊肉都快被烧干了。张宁无奈的叹息,拿过备用的筷子夹了片腊肉,放在空气中微微放凉,递到她嘴边。可出乎意料的,老师竟然不接。张宁一下没了主意,难道她猜错了?   另一个念头随之冒了出来,张宁自己吃掉那腊肉,重新夹了片莴笋给她。这次她猜中了,林瑾咬下莴笋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是满足的表现。她松开抱着张宁的手,踱着步离开了厨房,留下张宁一个人在厨房的油烟中凌乱。   她难道不知道,这无心的举行也很撩人心弦?   上次也是这样,那时她还没放假,某个星期五的晚上,一放学她就穿过拥挤的人群,归心似箭的回了家。结果看见她的老师正在和韩在一起,她们面前摆了盘洗过的葡萄,很明显是韩带回来的。自从怀孕之后,韩也任性了起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哎呀,你终于回来了。韩夸张的说,我都快要被她闷死了。   张宁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能不被闷死吗。她偷偷看了眼林瑾,她一点也没受她们的影响,聚精会神的也不知在看什么。   韩没有久留,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为了弥补张宁的缺席。送走韩之后,张宁坐回沙发,习惯性的喊了一声老师,刚张口,一颗还带着水珠的葡萄直接进了她的口,连带着林瑾的手指。   张宁愣愣的咽了下去,唇上还保留着她的形状,她瞬间就被闹了个大红脸。而给她葡萄的人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又转回头去看电视,大概是电视。   有时张宁会很不理智很自私的想,其实老师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她忘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往事,心智重新回到最本质的模样,无忧无虑,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活着。无需烦恼生活带来的愁苦,一切有她,她为她提供的庇护所。   只是,这样对老师是公平的吗?   其实,张宁是在害怕。她怕林瑾清醒之后会离她而去,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她会感激自己照顾她,但同时也会因为某种情绪而逃离自己。张宁已经看透她了。   又一声叹息,张宁把锅里的菜装盘端了出去。林瑾已经坐在了餐桌前,餐桌上面罕见的放了两双碗筷。张宁差点喜极而泣,这是不是能说明,老师的心里已经有她的存在了?即便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   未来会怎样她还真的不知道,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她只想过好每一天。   八月份的时候,作为高三学子,张宁被招回了学校,美名其约:提前开学多点时间为高考作准备。   虽然上下学的时间一样,可多了一天的课,以及取消了早读早操时间用来上课,只保留了一节体育课和自习课的课程之后,她就觉得疲惫了。更何况那时的她还在继续着她的写作之路,又要分出精力来照顾林瑾,差点就要忙疯了。好在学校还是体谅她们的,周测暂时不用,下午的最后一节为自习,一周给了她们一天的休息时间。   也正是在她忙于学业,被化学方程式、物理力学和生物基因以及她的另一副业弄得焦头烂额的那段时间,她发现老师经常不在家。她确定她不在家,因为老师每次都是从外面回来的。每次回家不见她,张宁都提心吊胆的。   老师,你以后出门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尽管她不抱什么希望,还是想说一下。而这次,幸运女神似乎眷顾了她,她竟然看见老师轻微的点了点头。   老师?你醒了?她激动的摇晃了几下林瑾,可她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刚才的点头就像幻觉一样。张宁沮丧的把头抵在林瑾的肩膀上,并不是想哭,只是想安静一下。她期待的奇迹没再出现,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也没再出现。然而,林瑾不可能永远这样自闭下去,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将扭转这一局面。   而在此之前,张宁发现了一个她潜意识里不愿面对的事实。在第二天林瑾再次出去不留一点讯息后,在她回来时对自已的焦急无视之后。张宁终于承认她把老师管的太严了,即便老师她面无表情,不愿与人交流,但不代表她没有自由交往的权利。   就比如,她每次出门不为别的,只为了去这附近的书店找一本书看。经营书店的是一对老夫妻,刚开始,她们把林瑾当成了哑巴,本来,这也是她最容易被人误会的地方。随着林瑾来的次数增多,老夫妻也开始习惯她,并接纳她。因为她们觉得,除了不说话没表情不搭理人之外,她还是正常的。   当然,这些都在老师清醒之后,她听她说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又拖剧情了,继续发糖~ ☆、她笑了   在经历了十月怀胎的艰难旅程后,韩终于在九月末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小女娃,母女平安。小家伙刚出生时皮肤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可爱,好在这只是正常的现象。而荣升为人母的韩却大诉苦水:她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一个月后,张宁带着林瑾去了她家,参加为小女婴举行的满月酒。还在产后恢复的韩虽然没有像别人一样头上绑条毛巾,但也像别人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除了张宁她们,来的人大多是双方最亲的家属。韩的父母一见到林瑾,立刻拉着她的手,一人坐一边,说着“这孩子多么不容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等等之类的话,差点就老泪纵横了。   当初那个被教训过的小男孩则躲在沙发的扶手旁,好奇的看着那个他只见过一面却印象深刻的女人,都怪她,自己才会被爸爸骂的!他在心里骂着,却又惊恐的看见那个女人竟然朝她走来了,不仅他,在场的众人都疑惑林瑾突然站起来并向韩走去的场景。   其实不然,林瑾的最终目的不是韩,而是她床边婴儿床里的婴儿。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她,如果真要说明,大概是源于她内心深处对孩童的喜爱,那么一个干净的还没受世俗污染的生命。   没人阻止她,相反她们更愿让这小生命唤醒她。林瑾走到婴儿床旁,蹲下来以便更好的观察小女婴,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婴却已经熟睡。于是让她们不知道多少次失望的事又发生了。林瑾只是看了一会,似乎也眼睛都没眨过,又木着一张脸走了回来,不过这次她选择了坐在张宁旁边,远离了那两位关心她过了头的老人家。   林瑾侧着脸看张宁,隐隐有些委屈的神情,好像在说:她为什么不理我?大家都被这种微妙的气氛搞得不知所措,张宁更是悄悄红了耳朵,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生。   而自从张宁利用国庆那难得的三天假期带她出去玩,结果两人差点走散,只因她被一个摆满花草的小商店吸引,没有跟上张宁的步伐,好在最后张宁发觉不对劲,又找了回来。林瑾仍在看着那颗小仙人掌,对周围一切浑然不觉。不过在那之后,她对张宁更加依赖了一点。或许她可以相信,在老师的内心深处,她的影像一点点真实了起来。   韩先开口找破了这种气氛,她笑呵呵的却是一针见血:你们两个好像互换了身份一样。她对张宁说,但更深层的意思是指年龄。   每天早上六点左右起床后,张宁就得在短短的半个钟里洗漱好,准备好早餐,然后叫醒林瑾,亲眼看见她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她才放心骑着单车赶去学校。因为不这样做,老师她的起床时间就会延长到十点多。有好几次,张宁没能在闹钟的威力下醒来,差点迟了到。林瑾注定不能当她的人工闹钟。   不过让张宁欣慰的是,大约从十月初开始,老师她的作息时间逐渐和她同步。某次她晚自习回家后,没有向往常一样很快就进房间,而是在客厅点亮了一盏灯,写起了作业。等她抬起酸痛的脖子回房间时——房间没有开灯,她以为老师早就睡了——却看见呆坐在床头的林瑾。   怎么还没睡?她问,随即脱鞋坐到了床上。   目光无神的林瑾歪下头看她,然后指了下灯,又指了指她,随后她自顾自的躺下,背对着灯等待睡眠。张宁叹口气,她可不可以认为老师这是在等她?不管了!张宁在心里念道,眼一闭手一伸把林瑾揽入怀里。老师说不定都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到了早上,林瑾那向来没什么作用的生物钟突然起了作用,她会在六点左右清醒,而她一醒,张宁也自然而然的清醒。因睡过头而差点迟到的问题从此解决,在往后张宁的高三生涯中也依旧管用。   两个月后,也就是16年的最后一个月时,韩再次登门,她带着养得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前来,那孩子有一双黑葡萄般灵活的眼睛,能使那些不好的情绪瞬间融化,变成柔软粉红的泡泡。   让我女儿再试试。韩自信的说。   可是上次……张宁说,就连老师的侄子都没有成功。   你懂什么,韩哼了声,上次我女儿睡着了,而且她侄子都那么大了,没我女儿可爱。这次一定行!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张宁想,她看着韩抱着小女孩把它凑到林瑾的眼前,她可不敢让她抱,谁知道这个不清醒的人会不会不小心松开?   林瑾当时正在看一本书,突然有个黑暗挡住她的视线,她自然的低下头看。小女孩也不畏生,睁大双眼看着她。最难熬的还是张宁和韩,她们屏住呼吸,等待着结果。当林瑾把目光移开时,张宁终于灵感崩发,她伸出食指,轻触了一下小女孩的脸颊,小女孩立刻眉开眼笑,还能看见她那没有乳牙和小小的舌头。   如果说唤醒林瑾算是奇迹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奇迹的前奏。林瑾又重新看向小女孩,片刻之后,她抬头,疑惑又带着惊喜的看着张宁,最终,她学着张宁也伸出食指,轻轻的戳了下那充满弹性的脸颊。小女孩笑的更欢了,她似乎很喜欢这样,只有韩看着心疼的不得了。然而下一刻,她就不那么心疼了,因为她竟然看见瑾冲她们有些傻气的笑了,就像小孩子得到喜欢的礼物那样的笑。   两人顿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尤其是张宁,眼角都润湿了。韩勾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哭什么哭,应该笑才对啊!   不过张宁没能笑多久,奇迹大概是在路上塞车了,到她家的时候晚了几天。小女孩一走,林瑾就没再笑过,也没开口说话,她又像个幽灵一样活着。   直到几天后,一个充斥着让人昏昏欲睡气息的下午见证了奇迹的到来。那天恰好是周日,如往常一样,张宁翻开昨天读到的书页,开始朗读。而林瑾则由坐着换成了个舒适的姿势,她躺在张宁腿上,以至于她只能把书从膝盖上移开,但内心里,她是乐意的。有时读着读着,老师睡觉了,她就会停下来,久久凝视着她安然的睡容,心里充满幸福感。   张宁。   突然一个不属于她,也不像林瑾的声音响她,正在读书的她停了下来,只见刚才还闭着双眼的老师已经睁开了双眼,她在看她,她在说话。这不是幻觉!   你能陪我出门吗?我想去买点东西。林瑾说,大概是她太久太久没有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她的。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张宁没能及时回复,她多想紧紧的抱着她,告诉她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告诉她自己在多担心她,却只能无能为力看她深陷自己的世界而产生的痛苦。   林瑾坐了起来,带着茫然的神情环顾四周。对了,这里是哪里?她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张宁喉咙中的话哽住了,她的惊喜多过惊讶。老师,你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   嗯?我要记得什么事?林瑾反问。   思考过三,张宁决定先跳开这个话题,转回问她:老师刚才说要去买什么?   婴儿用品啊,韩的孩子不是出生了吗?   这才张宁糊涂了,老师她这是选择性失忆吗?那她,会不会记得和她在一起的片段?   不用问了。曾经是林瑾的高中同学现在成了心理医生的李医生说,像阿瑾这种情况,嗯……打个比方说,就像酒/后乱/性的那些人,她们可能记得发生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不记得。而且一般来说,一些人喝醉后身体还是有行动能力的,但她不一定有意识,就好比被深度催眠的人。我说了那么多,阿瑾你自己的感觉呢?   像做梦一样,我只记得自己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偶尔有人和我说话,但说的是什么就不记得了。林瑾如是说,面容坦诚。李医生瞧了她一眼,又瞧了张宁一眼,心下了然。怎么说她也是专业的心理医生。   张宁似懂非懂的点头,也就是说,只有老师知道她记得了什么。张宁不由的偷看了一眼林瑾,从她清醒之后到现在不过两个钟。张宁却觉得老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更加柔和了,整个人多了份成熟的迷人的韵味。坦白说,她更爱现在的老师。   但无论是现在的老师还是过去的老师,都只是她的老师而已,或者更进一步说,是她的林瑾。   告别了李医生,两人并肩走在因傍晚夕阳渲染成暖色调的街道上,张宁有点不敢开口说话,她一直以来不想面对的问题还是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因思考而慢了步伐,这时让她受宠若惊的一幕出现了,她的老师为她放慢了步伐,随后自然的拉起了她的手。   走吧。林瑾轻快的说。   张宁会心一笑,她决定不再问老师记得什么,过去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很快的来到这附近的商场,在人群中找到一家家并排的相似的母婴店。张宁只负责拿东西,林瑾更热衷于买东西,在此之前,张宁还提醒了她,韩生的是女儿。于是,粉色的小衣服、白色的小鞋子、小袜子、小帽子,还有婴儿奶粉、奶嘴等等,通通买买买。因为当她把那些小鞋子捏在手里放在手心上时,简直爱不释手。   结账时,林瑾才回过神来,好像买过头了。张宁却误以为她是担心钱的问题,当即摸出了一张卡结账。   怎么能让你来呢,还是我来吧。林瑾说,然而当她摸了摸口袋,立刻窘迫的红了脸。呃……还是你来吧……她小声的说。   张宁干净利落的付了账,强忍着笑拉着她走人。老师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两人乘上出租车,赶在韩家吃晚餐之前到了韩家,她们也随便蹭了一顿晚饭。夫妇两对林瑾的清醒又意外又惊喜,尤其是韩,在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后,立刻抱着她的宝贝女儿说:还是我家宝贝厉害,你看你瑾阿姨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你了。她大概是和庄在一起久了,也露了个商人的狡猾眼神。你以后可要记得找瑾阿姨要大红包啊。   林瑾没说什么,只是微笑。   韩又一惊一乍道:天啊,瑾你刚才那样笑简直是犯罪。   林瑾微微嘟嘴,无所谓的说:你说是就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高能预警。 ☆、大结局   离开了韩家,林瑾就陷入了打电话的狂潮里,先是打给她大伯,然后是岚。张宁不知道这两场久违的通话进行了多久,她只知道在那期间,她洗完了澡,吹干了头发,还找了一本书来看。   嗯,让你担心了。最后林瑾说,然后挂了机,她终于打完了保平安的电话,感触良多。林瑾看了眼时间,一步步来到了张宁面前。张宁立刻合上书,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其实她看来看去都在同一页,整颗心都挂在了老师的身上,那还有心思看下去。   张宁。林瑾说,语气真诚,谢谢你前段时间照顾我。   张宁心一跳,还是要说了吗?她感到隐约的疼痛在蔓延,她不知道,现在的她更像一个等待死亡判决的无辜犯人。   我明天想回一趟我家………林瑾又说,张宁却惊慌失措的打断她,我知道了,老师,我尊重你的决定。说到最后她低下头来,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即将落下的眼泪。   可她想错了。林瑾依靠着居高临下的位置关系,摸了摸她刚干不久因而膨胀的头发,她的发丝在手心微凉,林瑾不由微笑。   怎么啦?我还什么都没说。她轻快而明亮的说。   可你比什么都说还可怕。   张宁从中听出了她的笑意,她抬起头看她,眼里充满了某种渴望。   林瑾的手从她的头发滑到肩膀上。我又没说我不回来了。她说,手又从她的肩膀滑到了衣领处,林瑾带着某种挑逗的语调说:我好像还没看见你穿过白衬衫呢。   这是……校服。张宁紧张到结巴,但仍作出了解释。   林瑾的手又从她的衣领滑向了她的肩膀。嗯,你穿着很好看。她说,我先去洗澡了,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吧?   林瑾走后,张宁立刻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她拿枕头捂脸,感觉脸上的热度都快能点燃枕头了。林瑾不知道的是,她为了她,特意请了一晚上的假。等了半个钟,当她觉得自己不再脸红之后,一身白睡衣的林瑾回来了。   怎么还不睡?她说,随后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这一切她做的熟悉而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睡不着。张宁随意找了个借口。刚说完,她就觉得林瑾离她近了一点。她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老实说,在林瑾自闭的那段时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除了最初的亲吻,和之后的拥抱之外,她什么都没做。而现在,即便她再年轻,也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   那你能和我说一下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林瑾说。   于是张宁把事情从头讲起,她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一点添油加醋,没有一点偏离事实,但她还是隐瞒了一些让她脸红的片段。说着说着,她的手指悄然触到了林瑾的手指,然后握住。而后者正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默许了她这一行为。   当故事终于说完,林瑾侧过脸去看她。她沉默了好一会,就在张宁被她的目光弄得喘不过气时,她突然撑起身子来。   我还是记得一点的。她说,有些事你没说,比如你扔掉我的烟,你占我便宜的那些事。   张宁没有试图辩白什么,她顺势拉下了林瑾的头,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她们开始接吻。自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后,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真正的意义上,不带任何顾虑,完全意乱情迷的亲吻。本该如此。   然而,第二天林瑾依然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对她来说,那个家已经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家,那里承载了她太多的情绪,什么都好,她应该回家一趟。张宁能理解。   她没问她回家的感觉,甚至连她的那段让她心灰意冷的过去都没问。张宁相信她,她相信她会把一个全新的她还给自己。因为在这方面,她曾经犯了错。   17年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旦的那一天。张宁利用同样难得的两天假期,陪林瑾又回了一趟她家。她惊讶的发现,原本空置的二楼住进了新的一家人。   我现在没有工作,总该为以后做点准备。林瑾对此解释道,又说,我总不能让你养吧。   张宁真的想接话,我养你也可以的。但她没有,她懂老师的自尊,本来之前的事对她来说未必就能接受。对林瑾来说,有些事不可说,有些事总该要说。   那天晚上两人说了三个多小时的话,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林瑾在说,她说起学校,她教过的学生们。她说起张宁,她对她的第一印象。她说起季子,她们一起共处的美好岁月以及末尾那段焦头烂额的日子。   到了对话的末尾,两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诠释感。她们相视而笑,两颗心也前所未有的靠近,或许对她们来说,那两段对两人产生不同影响的时光,才是最值得珍视的。   第二天的时候,两人不得不早早的去车站等车,因为怕挤不过别人,错过了一到关键时候就显得少得可怜的客车。不过对张宁来说,错过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们牵着手前进,没有会注意到她们。人们都因突然上升的气温而烦躁不已,感觉回到了南方的秋天,只穿一件长袖就能度过的那个季节。   在等待过马路的时候,一个长发飘逸,穿了件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颜色外套的女生踩着山地自行车像风一样掠过两人,也带起了一阵风。女生把外套的袖子整齐挽好,原来她里面只穿了件短袖。她的双臂紧绷前伸,双手只是搭在车把上,整体的气质又帅又酷。   刚才那个女生很像你。林瑾突然对张宁说,引得她马上看向那女生。   不像啊。张宁说。   林瑾摇摇头,我是说,你骑车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的。   张宁为这句话颤抖一下,她一下子联想一幅场景来。独自一个人在家的老师,在某天无意中站在了窗前,看见了放学回来的她,并铭记于心。那因窗户所造成的小片空间里,只有她。   元旦过后,有一件一直被搁置的事情突然被提上了日程。   我不喝。刚开始林瑾态度还算正常,她看都没看那黑呼呼的药汁,这种东西,单是闻到味道都是煎熬的事。张宁没放弃,再次坚持,她说了一大堆中药对她的好处,得到的仍是同样的答案。   我说了我不喝了,你别把它举到我面前。林瑾任性起来,到最后竟然威胁起了张宁。你再把它举到我面前试试看?   于是第二天,张宁把药材加入到热水中,折中弄成了药浴,当然,主要还是泡脚。林瑾带来了季子留下的那个木盆。头十五分钟里,两人都没有说话,从脚底传来的舒服感让人昏昏欲睡,舒服的不想说话。   过了一会,林瑾先开口说话。   张宁。   嗯?   那个,你什么时候放假?   快了,不到一个月。   嗯。   张宁看了眼她,笑了一下,又转回头看电视。现在的她的每一天晚上都是用“逃课”换来的,可要好好把握。万恶的高三让她每周只能休息半天,就样也就算了,关键是她不能和老师在一起,这就很难受了。   又过了一会。   张宁。又一声呼唤,这次张宁赶在了这个优柔寡断的女人的前面说出了她一直想问的话。   老师,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吧。她说,满意的看到离她不到半米的人脸红起来。这时的老师特别引人犯罪。   嗯。林瑾说,声音细若蚊音。   不过直到2017年的除夕那晚,她们才真正的在一起,从身到心,从头到脚,从自己的身体到对方的灵魂。没人谁比她们更幸运,在经历了生活的欺骗后,还能拨开迷雾重新生活。   张宁,问你件事。黑暗中,林瑾说。   什么?黑暗中,张宁说。   过了很长一会,林瑾才说:没什么,我突然觉得答案不重要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张宁笑着说,再次吻住她。   在零点时分的烟火声中,她们听到了彼此的呼吸、心脏与呻、吟声。世界仿若不复存在,只有她们两个人,只剩她们。   有时候,张宁会觉得度日如年,有时候她又会觉得时光飞逝。有时她会觉得昨天发生的事很是遥远,有时她又会觉得以前经历的事恍如昨天。在理科的数字海洋中穿行不到半年,她就觉得自己变成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有一天,她把一张发下来的试卷塞进抽屉时,惊讶的发现抽屉竟然腾不出一点点空间来放那张纸。于是她把所有觉得没用或暂时用不着的东西或扔或带回家,好不容易腾出了空间,结果不到一周,又塞满了。   好在她还有林瑾。老师她虽然对理科不在行,但她能指导她学习的方向,也能在关键时刻帮助她走出迷茫的死胡同。她没再当老师,至少短期内不会再当。林瑾找了份只上白班的工作,中午可以回家,只是工资不是很高,好在她还有月租这块的收入。但张宁不愿她干这份活,因为辛苦。   同时的,林瑾也不愿她再写小说,理由是她应该留出更多的时间来备战高考。张宁试图说服她自己能同时做好两件事,她就算每天只睡六小时也能精神抖擞。可她失败了。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到了最后,两人只好各退一步,彼此约定,一个辞掉工作,一个暂停写作。   事实证明,林瑾的决定是正确而明智的。在复习的最后一个月里,张宁突然觉得自己把理科公式而绕成的那一团乱麻,解开了。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不再像前两个月那样被分数和自我否定击败。   而作为她的良师,林瑾的生活就清闲的多了。对她来说,白天开始变得漫长,尤其是闷热的夏季。闲暇之余,她最爱去两个地方,一是韩的家,去看她的宝贝女儿。小女孩和她开始亲密起来,她也荣升了干妈。二是那家书店,去看她喜爱的书。那对老夫妻对她原来不是哑巴这件事也是又意外又惊喜。   一边是忙碌一边是空闲,唯一相同的是两人都感到活着很充足。不过任何事都不可能一直以同一模式过下去,总会发生点什么来改变什么。比如,高考。   据不完全统计,几乎每年高考期间都会下雨。而今年,除了6号那天象征性的下了点小雨外,剩下的几天都是艳阳高照。   林瑾站在窗前,她身后就是那个和梦中神似的白色的书架。她不带任何感情的想,也许真的听不到那句“一下雨南宁就被淹了”的梦中话了。   正想着,还带着窗外夏日阳光味道的张宁从她身后抱住了她。自从她们成为最亲密无间的恋人开始,这一动作就变得熟练而平常。   你回来了,她没回头,考的怎么样?   张宁凑到她脖颈处深深吸了几口,才委屈的说:你都不来接我。   林瑾笑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接。   再大我也比你小嘛。她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刚才那么轻松而温馨的感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林瑾在她怀里转过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   说真的,张宁。我今年已经二十七了。   她动了动嘴唇,装傻道:我知道,我也十九了呀。   林瑾微微皱眉,你说的是虚岁,照你这样算,我也二十八了。   张宁叹一口气,收紧了手臂。可是我觉得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正在一起。她低头亲了亲她,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林瑾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最终她用一句口头禅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嗯,她说。哦,对了,你还没告诉考得怎么样呢。   还行吧,今年的题目有点难。张宁如实说,老师,如果我考不上西大怎么办?   林瑾再次沉默。   老师?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林瑾突然严肃起来,搞得张宁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   别紧张嘛,我还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年我没考上西大,差了几分,退而求其次了。   啊?老师你骗我!   彼此彼此。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作不如唱歌,唱歌不如画画,画画不如睡觉,睡觉不如看书,看书不如写作。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完结了,我走了,拜拜,有缘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